艾尔薇无法回头,便也没有回头,她不过是无人在意的浮萍罢了。

    “Elven”意为精灵,母亲给她取名“艾尔薇”,将精灵的血统烙印进她的一生,无论她做什么,都永远在这个名字的阴影之下。

    她恨她至死,至死也恨她。

    如果知道自己的罪过,对于这份恨意也能稍有理解,可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生而为人类和精灵的混血,她有什么错呢。

    她也不想的。

    四年前母亲去世,她被舅舅沃森公爵接回欧赛城的柯林公爵府,原以为终于找到了能让自己栖身的所在,可眼下连这里也容不得她了。

    “别怕别怕!欧赛城的孩子不惧暴风雨!”

    以如此狼狈的方式逃离,马夫知道她心中难受,便时不时说些话安慰她。

    二人走的路比一般的都要偏远,都要险,除了获取必要补给时会在旅店落脚,大部分时候都在踩着海岸线拼命赶路。

    马夫厨艺不错,但眼下条件不允许,一连七八天都只能躲在避风处拿干货充饥,以至于将吃食递给艾尔薇时,他的眼中都带上了歉疚:“今天,还是这个……”

    “谢谢。”她小心接过。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娇贵,和母亲流离在外的那些年过得很不顺遂。

    “艾尔薇小姐,后天我们就能离开索里恩,进入阿尔亚特了,很快就能抵达兰蒂斯城,我还从来没去过帝都呢,”马夫兴致勃勃道,“那里有着醇美的葡萄酒,香浓的奶酪面包,撒上芝麻的芝士馅儿饼最是酥脆。”

    兰蒂斯啊……

    艾尔薇深呼一口气,她也没有去过,她的未来会是怎样……

    忽然只听“嗖——”的一声,马夫本能反应先于意识,飞身将艾尔薇推开。

    “叮!”

    一杆铸铁长枪扎在她原先所坐的地方,枪体上嵌刻着赤色纹路与剔透的青色晶石。

    “快跑!”马夫忙不迭从地上爬起,将艾尔薇拽至身后,匆匆去解缰绳。

    数十名轻骑迎面而来,铁甲声与马蹄声借风雨声掩护,在二人未曾注意时便逼近了,这一拉扯间,对方的身形已清晰可见。

    艾尔薇呆呆地看着这大队人马来时的方向,杀她的指令,原来是从兰蒂斯而来?

    到底是……又为何要……

    马夫扶她上马,将铁徽章放进她手心,狠狠一甩马鞭:“艾尔薇小姐,趴下抱紧马鞍!回欧赛去吧!”

    如果能活着的话……

    他面露苦笑,虽说老马识途,可一路危机四伏,没有自己跟着的艾尔薇小姐要如何才能坚持到回城呢。

    艾尔薇差点被撒腿狂奔的马颠下去,却只能依照马夫说的做,险之又险挂在鞍上。

    马夫无奈地拎起那根长枪,迎向冲来的轻骑,怎么办呢,他不会打架啊。

    小路崎岖,浪潮在风势的助长下汹涌来去,漾出白色浪花,艾尔薇小半个身子几乎悬在岩壁外,双手发僵发紫,冰冷无比,却半点不敢松开,生死存亡之际只能拼尽了全力去握住生机。

    风声雨声屏蔽了其他一切声音,好似连杀意都被封闭在外,她一路担惊受怕,恨不能将头埋得低低的,只当自己看不见即将到来的未知危险。

    可数柄长枪接二连三自后方急追而来,最有力的那支直接贯穿了马的后侧腹。

    吃痛的马疯狂向前奔冲,终于在前方锋利的拐角处踏空,艾尔薇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被狠狠甩了出去。

    轻骑队长不愿和马夫纠缠,留下数人困住他,自己带着大部分人直追艾尔薇而去。

    只有精灵或混血才是银发尖耳,那一定就是他们此行的任务目标。

    他远远看见连人带马一并坠崖,待到上前查看,只见一个大浪铺天盖地而来,汹涌的海面除了浪花浮沫空无一物。

    队长站在海崖上俯瞰,神色复杂。

    死要见尸,如果可以,他很想下去找找,将她的尸首带回去。

    一名轻骑看着十数米高近乎垂直的峭壁,低声道:“队长,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她应该死了吧?就算没死,也爬不上来……何况这天气……”

    “你懂什么?她……!”队长生生止住话头,他们知道什么,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她必须死!”

    可他自小在海边长大,也清楚依这海浪的势头,即便是小船也会被击翻,何况是人,一旦入海在这种暴风雨的天气下根本活不下来。

    队长站在崖前看了许久,才转身上马:“她死了,艾尔薇小姐一定死了,她不可能活得下来!任务……完成!”

    数日后的海上,一艘货船打捞起一个金色光球,里面蜷缩着一个昏迷的人。

    “天呐我们这是捞上来个什么东西!这光球里有个人啊!白发尖耳!是精灵!”

    “精灵身上不是有那,那什么,魔法纹路?她脸上胳膊上什么都没有,是混血吧。”

    “这光球打不破啊!要不把她扔回海里吧。”

    “诶诶诶船长!还是等去了黄金港,把她卖出去吧,越漂亮的混血在兰蒂斯可以卖出越漂亮的价格!”

    “那行!把她扔仓库里吧,反正也占不了多大地方!”

    ————

    “聆,睡吧,无论爸爸妈妈的选择结果如何……要做最自由的风……睡吧……”

    妈妈的呢喃仍在耳畔回响,她缓缓睁开眼,周身散发淡淡金光的护盾也随之消散。

    封闭的环境里,只有角落挂着数盏为花草而亮的灯,几缕黯淡光线从顶上的甲板缝隙漏下,她强撑着起身,近乎茫然看着堆满货物的四周,这是……哪里……

    可还未想明白,她的脑海中却忽然闪过无数陌生画面,潦草破屋内母女相依为命,欧赛城的繁华街景,公爵府的华丽大门,还有无数人脸……

    她很快意识到这些记忆并不属于自己,而是源于她如今栖身的少女。

    在妈妈哄自己入睡后,她却似乎听见了陌生少女绝望的哭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一声声悲泣撕心裂肺,震得她整个脑海都翻涌起来,她看见她沉入不见底的深海,想要救她……然后……

    可还不待她完全理清头绪,顶上甲板处的慌乱很快牵住了她的注意力,众人在不停地奔走,呼喊。

    “看那船上的骷髅标志!海盗,是海盗!”

    “扬帆,转舵!全力……他们追得越来越近了!”

    海盗?他们要劫船,必定为货物而来,这艘船并不安全!可这副身体又太过虚弱……

    她飞快地环顾四周,寻找能为自己所用之物,周围都是用防水帆布包好的货物,表面被画上了相对应的标志,芥子青、活血草、烟雨石、星河珠、金钩子、败叶草、器皿……还有……

    浸泡在番苡草萃取液中的初级魔法核心!

    一一将货物拆开后,她小心地抓起一把又一把材料装入瓶中,这双手白皙柔嫩,不像自己的满是细茧,很快便布满了红痕和细口。

    深红色的初级魔法核心像凝固在手心的鲜血,这种只产自生物体内的晶石破碎后会释放庞大的魔法能量,自从被发现这一效用起,它便被奉为珍稀资源。

    船上愈演愈烈的打斗声昭示着危险的逼近,鲜血从甲板中渗透而下,积起一摊摊血渍。

    滴答,滴答……

    “该死的海盗!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动这条船!”

    “船长!!!”

    “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我只是个水手,求……”

    她将材料混以魔法核心,摇匀后倒入瓶中,嗅了嗅气味。

    来不及做更细致处理,为达效果她加入了过量的核心,但同时魔药也变得极为不稳定,一个不慎最先被能量波及的就是自己。

    一番械斗后,船上归于沉寂,小海盗笑嘻嘻地来海盗船长跟前汇报:“报告船长,‘黎明’号清理完毕!我们把所有人都砍了丢进海里喂鱼,只留了两个厨师给我们做饭!”

    “哈哈哈,好!”海盗船长用袖子随手擦干净弯刀上的血迹,“今天这船货物兄弟们平分!跟我去货舱看看,都有什么好东西呢!”

    “前不久那场特大暴风雨让我们损失了不少货物,这才刚出海,就碰上了这艘船,不会是海神送来的礼物吧!”小海盗麻利地撬开甲板。

    船长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下到货舱,眯了会儿眼才适应昏暗环境,他们没什么实力,只敢找小船下手,这艘货船大概经常往来于索里恩和阿尔亚特,虽然规模不大,但物资齐全。

    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那只特制的红漆橡木桶,里面盛满了番苡草萃取液,专门用于存放魔法核心,桶上的油漆与核心同色,代表等级。

    “没想到这艘船上有这么多初级核心,这一大桶值上百金币吧!”小海盗惊叫道。

    “真是条肥鱼!”船长咧嘴一笑,向木桶走去。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木桶周围似乎洒落着些许淡绿色的澄透液体……是萃取液泄露了?

    不,不对!

    货舱里还有别的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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