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繁星闪烁。

    程瑾看着干净整洁的内殿,满意地伸了个懒腰,舒展着劳累了一天的筋骨。

    方才留下帮她的四名弟子程瑾早已让他们离开,毕竟受罚的是她,与旁人无关,莫轻寒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无论程瑾如何说,他只是笑笑,手上正干着的活半点也不耽误。

    程瑾再让他离开时,他只是弯唇笑笑,似方才想起一般提醒道:“师姐,你莫不是忘了,师父让我来监督你,所以师姐不走,我也是不会走的。”

    程瑾攥着抹布的手紧了又紧,看着约莫半柱香便能打扫好的内殿,最终叹了口气,妥协了。

    她看着莫轻寒认真耐心的模样,心情有些复杂,莫轻寒这样,总让她觉得有些愧疚,她摇摇头,摆脱了脑海中复杂的思绪,心道:算了,日后有机会再好好报答他吧!现在,要抓紧干活了!

    半柱香后,程瑾走出殿门,望着澄澈的夜空,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漾起一抹轻松的笑。

    抬脚正欲离开,却看到走廊对面慢步走来一人,白衣款款,风姿绰然。

    正是打扫干净内殿后,程瑾四处检查时悄悄离开的莫轻寒。

    莫轻寒看到她,当即便笑了起来,举起手中的瓷碗道:“师姐,喝碗梅子汤吧。”

    白瓷碗中冒着丝丝凉气,酸甜浓酽的香味勾人垂涎欲滴。

    他一身白衣,端着梅子汤站在程瑾对面,静静微笑着,修长如玉的手比他手上的瓷碗还要白皙。

    仿佛受了蛊惑般,程瑾慢慢走了过去。

    碗中盛着褐红色的汤水,程瑾接了过来,连喝了几口,酸爽解渴,舒爽极了。

    “这个是你做的吗?”程瑾心中感动,方才他一直帮她打扫完内殿,此刻又煮梅子汤给她喝,世间如此善解人意,贴心温柔的师弟,复何求啊!

    莫轻寒摇摇头,道:“不,这是灶房里剩的,我见剩下的太多,觉得丢了可惜,便想着给师姐端来一碗。”

    “喔。”程瑾点点头,将涌到嘴边千言万语的感动溢美之词瞬间咽下。

    她还以为这是莫轻寒特意为她做的,白白让她感动一番。

    不过,他肯为她端来一碗汤,不论是何缘故,她还是有些感动的。

    程瑾喝完,莫轻寒接过碗,道:“师姐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好。”程瑾见莫轻寒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转角,收回了视线。

    她一个人走到庭院中,在长廊上的木栏上坐下,抬头望着天上明月,怔怔出神。

    凉风轻轻吹拂,程瑾青丝飞扬,木栏上垂着的蓝色衣摆轻轻飘动。

    无聊,真是好生无聊,师兄不在都没人陪她喝酒,给她讲故事了。

    上次那个故事师兄方才讲了一半,之后呢,那位被赐下毒酒的公主和流落战场的皇子最后怎么样了呢?

    看着澄澈月光,程瑾越来越清醒,她心道:如果有酒就好了,大醉一场,好好睡上一觉……

    只可惜酒已经喝完了。

    不远处的密林中,萧叶飒飒,树影幢幢,粗壮的虬干四下伸展,密密实实的遮盖着天空,半掩着空中的明月。

    程瑾猛地站起,看着断崖的方向,眼睛一亮,嘴角浮现愉悦的笑意。

    反正她也睡不着,不如就去清风崖赏月吧。

    心中如此想,程瑾立即动身直奔清风崖。

    断崖之上,视野开阔,明月清辉,姣姣如霜,又是别有一番韵味。

    只是,崖上已有一人站在那里。

    那人临风而立,墨发飞扬,白衣飒飒,一只白鹰停在他的臂弯,雄鹰好斗,却在他面前温顺无比,他伸手抚着白鹰的羽翼。

    程瑾好不容易爬上山崖,看到断崖上的人后,立刻停住脚步,躲到一边。

    白鹰锐利的眼珠一动,扑棱着翅膀,响起一声尖锐的叫声,同时,白衣男子将手中的纸条无声无息地碾成粉芥,随风撒下。

    男子没有回头,程瑾却被鹰叫声吓得心中一惧,下意识屏住呼吸,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白衣人轻抚着白鹰,沉声道:“鸢,安静!”

    原本狂躁的白鹰立刻安静了下来。

    白衣男子唇角弯起,贴近白鹰,低声喃喃,白鹰似乎通人性一般,低声嘶鸣几声,以示回应。

    白鹰褐色瞳孔中倒映着男子身后的重重绿木,以及绿叶掩映后的蓝衣女子。

    程瑾摒着呼吸,扯起几片绿叶挡住她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白衣男子唇角笑意加深,他伸手放在唇边,吹起某种古怪的曲调,声音低沉短促。白鹰听到后,像是听到命令一般,扇动羽翼,俯冲着飞向高空。

    等他转过身,程瑾才看清男子的面貌,墨发星眸,含情眼尾,如刀斧削刻的面容棱角,不是莫轻寒又是谁?!

    这么晚了,不知道他来这里是做什么?那白鹰也有几分古怪,他是什么时候养的?

    莫轻寒走了几步,似要离开,他脚步沉稳,距离程瑾越来越近,程瑾怕被发现,下意识向左边躲了躲。

    “咯嘣”一声,程瑾脚下踩到一根断枝。

    响声清脆,在四下寂静的断崖之上格外清晰。

    脚步声越来越近,程瑾心中惊慌,心中一横,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师姐,怎么是你?”莫轻寒语气惊讶,脸上亦有惊讶之色。

    “我……我睡不着,四下转转,你怎么会在这里?”

    莫轻寒道:“我和师姐一样,也是睡不着,四下转转。”

    程瑾目光落在他身上,犹疑之间含着一丝戒备,她方才明明看到莫轻寒一人一鹰站在崖前,那白鹰似乎在他的命令下飞走了,他莫不是以为她没看见?

    明月高悬,繁星闪烁,皎洁的月光照射在断崖之上,缥缈朦胧,山风不停涌动,将两人的衣衫吹得飘荡晃动。

    莫轻寒叹慰一声,感慨般道:“今晚夜色真美,师姐觉得呢?”

    “嗯,是不错。”程瑾应和着,心思却半点没放在月色上。

    今夜,莫轻寒种种行迹,实在可疑。

    远处长空上,传来一声尖锐嘹亮的嘶号,白鹰挥动着翅膀,划破夜色,疾冲而来。

    白鹰停在莫轻寒手臂之上,嘴里衔着的桃花花枝同时落入莫轻寒手中。白鹰歪着脑袋打量程瑾,褐色的眼珠转个不停。

    “师姐,送给你。”莫轻寒把花枝递给程瑾。

    桃花灼灼盛放,灿若云霞,为这清冷的月光增添了一抹丽色。

    程瑾接过花枝,白鹰忽然扑棱了几下翅膀,发出几声‘阿啾,阿啾’的叫声,似乎很是欢快。

    程瑾疑惑地观察着白鹰。

    “它喜欢你。”莫轻寒突然开口。

    “啊?”

    莫轻寒笑了笑,向程瑾示意手上的白鹰,重复道:“白鸢它喜欢你。”

    像是在印证莫轻寒的话似的,白鹰昂起脖子,仰天长叫一声,声音高远嘹亮。褐色眸子转个不停,透漏着一股子欢喜。

    程瑾好奇地看着白鹰,微笑道:“原来它叫白鸢啊。”白鸢羽毛光滑洁白,程瑾想伸手触摸,却又有些害怕。

    她盯着白鸢,状似不经意问道:“这白鹰羽翼光滑丰满,若是勤加训练,倒是传递消息的好手,不过,你怎么会想着养一只白鹰呢?”

    莫轻寒道:“几年前我在此练剑,它忽然从天上掉了下来,右脚受了伤,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见它可怜便救了它,悉心养了几个月后,它的伤才好。自那以后它就时常在我练剑时飞来这里,一直站在树上,也不离开,后来,我们就渐渐亲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程瑾心中的怀疑渐渐消失,莫轻寒的确经常在清风崖练剑,天玄山上空也的确时常有各种飞鸟掠过,无意中救下这只白鹰,也许只是巧合。

    莫轻寒动了动手臂,白鹰凌空飞起,落在崖边的梧桐树上。

    鹰飞走后,莫轻寒足尖一转,向另一边走去,在一棵高大树木下的石堆上坐下。

    他看了程瑾一眼,微笑道:“师姐,既然睡不着,不如一同来赏月吧。”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静静看着程瑾,笑的一脸温柔。

    清风崖千仞之高,耸入云端,的确是一个赏月的好地方,这和程瑾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她着实没必要拒绝。

    程瑾在莫轻寒身边坐下,静静欣赏这无边月色。

    夜,清凉安寂,月,皎洁柔和,景,脱俗绝伦。

    两人一鹰在清风崖上一同观赏着夜空下的同一轮明月,气氛安静沉寂,谁也没有开口。

    莫轻寒不知何时摘下一枚绿叶,放在唇边,一曲安宁悠远的曲调在这断崖之上静静回响。

    原本毫无困意的程瑾,听着这曲调,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重,曲子才吹至一半,程瑾已经一头栽倒在莫轻寒的肩上,沉沉睡去。

    在程瑾睡去那刻,莫轻寒刻意调整自己肩膀的高度,让她能够倚靠他的肩,他手臂仍然举着,奏着同一首曲子,不曾停下……

    次日清晨,程瑾醒来时,身上盖着一件白色衣衫,莫轻寒已经离开了。

    程瑾取下身上盖着的衣裳,喃喃道:他什么时候走了,怎么都不叫醒我……

    不过——

    程瑾伸了个懒腰,整个人感觉神清气爽,她心道:这一觉睡得真舒服,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迎着晨曦和初升的第一缕朝阳,程瑾一个人回到了大殿。

    前一日帮着程瑾打扫的四个弟子已经到了,殿前放置的一个个竹筐装满了杂草,两名师弟还正从西边的院落把竹筐往外搬,看到他们,程瑾觉得羞愧又感动,被罚的明明是她,可他们到的比她还早,程瑾急忙走上前,拿过闲置的一把短柄铁锹,准备除草。

    环顾四周也没见到莫轻寒的身影,程瑾方才问道:“莫轻寒呢,他怎么没来?”

    其中一名小师弟道:“莫师兄他今日有事,先行离开了。”

    “离开了?”程瑾问道。

    “嗯,不过师兄说,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程瑾应了声,不再去想,向最近的南风院走去,准备干活。

    一株白矛草方被拔下,门口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夹杂着玉佩叮当碰撞的清脆声响。

    程瑾向门口看去,看到莫轻寒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腰间长剑的红色剑穗来回晃动。

    “师姐,我回来了!”

    一进门,莫轻寒就瞧见了蹲在角落里的程瑾,笑嘻嘻地走到她跟前,一把夺过程瑾手中的铁锹,丝毫不顾及衣衫溅上了泥渍:“这种粗活,怎么能让师姐来做呢,师姐快去一旁歇着,我来做就好。”

    程瑾被推到一旁,莫轻寒撸了撸袖子,麻利地铲除地面的杂草。

    “不,轻寒,还是我来吧。”

    程瑾想拿过铁锹却被莫轻寒避开。

    “师姐,我来做。有哪里做的不好,师姐你就告诉我,我会改的。”少年笑嘻嘻地望着她,眸若繁星,异常闪亮。

    程瑾静静看着莫轻寒,微微皱眉,这个人……

    “咚”地一声,院外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一人“哎呦”的痛呼声。

    程瑾急忙跑到院外去看,只见一大筐草翻倒在地上,一个看上去尚且年幼的师弟抱着脚‘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幼枫,都告诉你了,不要在这捣乱!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名叫幼枫的弟子面色一红,有些羞愧,却又很是不服,大声道:“我也想帮师姐嘛!难道只能你们帮忙,我不可以吗?!”

    “你!……”年长的那名弟子,叹了口气,不欲再说,只是轻声斥道:“还不快来帮忙。”

    “哦。”幼枫看见地上被弄得一团糟糕,自知理亏,不在反驳,蹲在地上清理一地的杂草。

    程瑾站在院门口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不想让他们看见她如此失神难过的模样,便转身回去了。

    她在南风院扫视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其他器具,便打算再去拿一把。

    莫轻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瞥见打算离开的程瑾,开口叫住了她:“师姐,我有些口渴,师姐能不能给我倒一杯水?”

    程瑾只好停下脚步,转身先回大殿内倒茶。

    莫轻寒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看上去确实是渴了,程瑾打算离开,莫轻寒却拉住了程瑾的衣摆,他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程瑾:“师姐,我还要喝。”

    程瑾无奈,只好又去倒了一杯。

    离开时,程瑾盯着水壶想了片刻,最后把水壶也一起拎去了。

    她一手背在身后拎着水壶,另一只手把水杯递给莫轻寒。

    依旧是一饮而尽,莫轻寒双手捧着空空的杯子递给程瑾:“师姐,我还要喝……”

    程瑾“咚”地一下拿出水壶,塞到莫轻寒手里,道:“水在这,要多少有多少,你快喝吧。”

    说完,程瑾转身便走。

    “师姐……”莫轻寒在身后叫她,程瑾也没有回头。

    简直就是浪费时间,还有这么多活没有干,莫轻寒竟然在这里捉弄戏耍她,真是小孩子心性。

    程瑾站定,回头看着莫轻寒。

    见她望来,莫轻寒挑唇一笑,笑盈盈地望着程瑾。

    “师姐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莫轻寒依旧是昨日那身白衣,相貌未变,声音未变,不知为何,程瑾总觉得和昨晚相比,莫轻寒似乎哪里有些变化。

    想到此,程瑾问道:“轻寒,白鸢在哪?”

    莫轻寒双手背在脑后,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谁知道,或许是在某棵树或者某个山洞睡觉吧。”

    “师姐想见白鸢?我这就唤它出来见你。”莫轻寒曲起手指,放在唇边,动作和昨夜一模一样。

    见莫轻寒神态自若,没有一丝心虚慌乱,程瑾心中的怀疑消失。

    她道:“不必了。”

    天玄山上还有许多年纪尚小的孩子,若是引起混乱,白鹰伤了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程瑾转身走了。

    莫轻寒垂下手,仰头看了眼如水洗过般的碧空,勾唇一笑,继续清理地上的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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