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很快,郑如玉便在栾序等人的注视下喝了那碗熬足时辰的安胎药。

    栾序特意中和了药味,不至于太苦。

    虽然自怀孕以来,喝药对于郑如玉而言舌尖已然麻木。但闻到这碗特意中和的药她还是因栾序的体贴感动到了。

    这还只是个年方五岁的孩子,行为做事怎么能这般妥帖?

    药汁入口,仿佛清凉的风顺着口腔滑入心底,甚至让原本躁动的胎儿都安静了几分。

    很久没有如现在这般轻松了。

    郑夫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浑身似轻盈了几分。

    绿绮则在一旁提着的痰盂满脸担忧注视着郑夫人的举动。

    毕竟先前喝药后不过一会夫人便会全吐了,全然没有效果。

    众人皆紧张兮兮观察着郑夫人的脸色,一柱香、半刻钟、一个时辰。

    直到郑夫人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居然睡过去,绿绮这才放下痰盂全然克制不住哽咽起来:“好了好了,夫人能吃药也能睡觉了。”

    她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全然不能自已。

    栾序目光看向郑夫人那硕大的肚子,又看向候在一旁方回来连官服都来不及换下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这番体格倒更像是北方的汉子。

    夫妻俩都是从底层互相搀扶着走到这个位置。如此门第,即便孩子是天生坏种想来日后也能扳正罢?

    身为医者,他能做的也只尊重患者的选择。

    “孩子,这方子上可是你写的字?”

    谢远注意到这个早熟的孩子目光落在他身上,即便再疲惫也扯出了个笑容。

    只是这个笑容因为太过勉强,再加上谢远面相有些凶,怕是真的孩子见着了要被吓哭。

    “是,献丑了。”栾序顺势走近,却是径直去往床榻为熟睡的郑夫人把脉,同时回答谢远的问题。

    脉象逐渐平和,也开始有了跳动的力气,没先前那般虚弱,若按药方慢慢补着会有奇迹也说不定。

    看到栾序表情缓和了,谢远这才松了口气,再次拿出那张方子,看着上方入木三分的字迹,这般强劲的写字风格不免让他眼神有些恍惚:“若是你不说,我还以为是如海不声不响来我这个小县城了,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能写出这般有劲的字,不错不错。”

    他夸得分外真诚,栾序不习惯被夸奖,尤其还是以哄孩子一般拉长的语调的夸赞,故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他的字本就承自义父,自识字起便是拿义父的字帖来临摹,即便后来逐渐找到独属于自己的风格,可底子还是逃不脱最初建构严谨的瘦金体。

    “县令大人过誉了。”栾序只是回道。

    谢远以为是稚子拘谨,瞬间反思自己是否过于严肃,便转而问道:“你今年几岁了,可读了什么书?”

    “回大人,今年五岁,尚未入学,不过同师父姜鹤学了医术。”

    “只学了医术吗?倒是可惜了。”谢远看着栾序不免感慨,遂又问道:“家中可有何长辈?”

    “家中唯有娘亲。”栾序见他问得如此仔细猜到了苗头,将手收回,又补充道:“我娘亲如今病重,现下贵夫人已无大碍,我也该回去了。”

    这句话,倒是堵住了谢远本要将他留在府中的话,他也唯能安排人将栾序送回十里村。

    栾序离开前与绿绮叮嘱了用药事宜,还说明了若郑夫人有异状只管来十里村寻他。

    绿绮倒是真心感激栾序,在他离开前还送了不少稚子喜欢的玩意。

    最后,栾序抱着那些布娃娃和甜点有些无奈,但也好生谢过。

    在离开江河县前,栾序在陈二柱的帮助下采购了他与陈盼儿所需的容易米面粮油以及生活用品,都是先捡容易携带的购买。

    后又特地为陈盼儿扯了几件换洗衣裳。

    在布料店,栾序的脚步在绣花鞋前停留。

    “这鞋买了不值当,买布回去后只管喊你婶子纳。”陈二柱见栾序不动劝道。

    “谢谢二柱叔,但我娘实在等不了了,她的脚要穿更为柔软的鞋。”栾序说着便迅速挑了几双鞋。

    确认目前所需都已购置,栾序又去车行问了雇车去姑苏的价格,了解行情后才出了门。

    “小序要去姑苏?”陈二柱脸上满是惊诧,毕竟从江河县去姑苏城起码得五天的路程。

    “嗯,过几日想去一趟。”

    栾序没有主动说要去做什么,陈二柱也识趣地没有去追问。

    最后,二人才去仁济堂为陈盼儿抓药,他有方子,药童抓药也不吝啬,特地挑成色好的给栾序。

    将药包递给栾序时,药童终是忍耐不住问道:“县令夫人可还好?”

    “放心。”栾序接过药包又买了熬药所需的一应物什才要离开。

    在离开前,药童脸憋得通红,最终才开口唤住了他:“喂。”

    他们双方并没有介绍名字,似乎都默认了只是个过客,没想到药童打破了界线。

    “那个,我叫林少川,以后能跟你学医吗?”林少川说完这句话脸更红了,宛若煮熟的虾米,也因为紧张不断咽口水。

    他知道这十分冒昧,而且对方还比自己小,但他就是觉得若是不跟着栾序他会后悔。

    栾序看着面前满眼真挚的少年,在对方小心翼翼的目光里缓缓摇了摇头。

    肉眼可见,林少川眼里光瞬间破灭,连头发都耷拉下来。

    “你都没有拜师礼算什么拜师?”

    “一句话便让我认你这个徒弟?”

    听到这些颇为嫌弃的话语,林少川这才猛然抬头,目光亮闪闪地去追寻栾序的身影。

    布偶似的瓷娃娃此时双手抱胸,眼角微抬,只用余光看向他,像个骄傲的白天鹅。

    林少川眼眶瞬间便红通通,立即道:“那师父可要等我的拜师礼。”

    “等你拿来再说罢。”栾序没有继续与他掰扯转身便出了门。

    陈二柱此时倒没再说什么,只是催促着栾序该回家了。

    回家。

    栾序垂眸,他的回家路程还有些远,但总会到达。

    当陈二柱的板车都装得满满当当,栾序又去飘香楼取了热乎的饭菜,二人这才踏上回十里村的路程。

    虽是春季但早晚气温差异太大,晚上依旧寒冷,栾序怕饭菜凉了,想了想还是将打包好的饭菜抱在怀中。

    到底还是五岁孩子的小身板,几乎刚出城,栾序便窝在衣服堆里睡着了。

    重生后,便是连火红的晚霞格外偏爱他,在他身上笼上了深浅不一的阴影,稚嫩的五官融在疏浅的光线中,有种不真实的柔和。

    陈二柱看到栾序睡着,便用新买的衣服为他盖好肚子后,连赶车的速度都不由自主放缓。

    春日的柳絮纷飞,哒哒的驴蹄声好似舒缓的旋律在为栾序摇篮。

    这一觉,栾序睡得格外安稳。

    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在途中,陈二柱的驴车与无功而返的薛宝钗精致豪横的马车擦肩而过。

    带起的风撩开车帘,被薛姨妈极其不耐烦地伸手拍下,言语里尽是埋怨:“让我们等这么久,那孩子不会被狼叼走了吧?”

    “那村子里也是没一点礼节的野蛮人,我们在那里待了这么久也不知准备宴席。”

    “不过就算他们准备我也不敢吃,脏死了。”

    ......

    “也不知你哥哥怎么样了,我们出来这么久,他肯定要哭闹,这回该买什么哄他才好?这穷乡僻壤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好吃好玩的,便是连新奇的好物都没有。唉,从这里出来的哪有什么好的?钗儿,要我来看不用管他,还不如好好培养你哥哥,你说呢?钗儿?钗儿?”

    ......

    出师未捷本就心情极差的薛宝钗一路上还要忍受母亲的唠叨,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整个马车连同薛家都令她十分压抑。

    掀开帘子用力呼吸着窗外的清新空气,自是注意到了逆着夕阳远去破败的驴车,不免令她的眼神有些涣散。

    倒不是因为她看见了什么,而是她恍然想到前世的时候她的尸体是否也是被一席破草席扔到车上被这般拖拉着走?

    她没有让自己沉溺于悲伤中太久,而是将手放下,再次关上帘子,看向分外不满的母亲道:“妈,你别担心,我会哄好哥哥的。”

    薛姨妈这才停止唠叨,但是目光却停留在薛宝钗脸上,欲言又止。

    又来了。

    不用猜,薛宝钗都知道薛姨妈要说什么,就逃不过那几句。

    你怎么不是男孩?你要是男孩多好,可惜你是女孩。

    真是够了。

    这次薛姨妈却没有说那些,只是忽幽幽来了句:“钗儿,你哥哥对你真的很好,所以你也该对他好才是。”

    这句话杀伤力丝毫不弱前面几句,这句乃是无形的枷锁令她这辈子和上辈子都锁在薛家任他们无偿索取。

    偏偏又令她甘之如饴。

    “妈,我累了。”薛宝钗瞬间丧失了所有力气,缓缓闭上眼睛不再搭理薛姨妈。

    薛姨妈见闺女闭眼便也不再吵闹,她这个女儿太过早慧了,她竟然会害怕她跑得太快丢下他们娘俩,所以只能不断用言语栓住她优秀的女儿。

    希望儿女长大后都能领她这份情。

    薛宝钗这一觉并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张牙舞爪的鬼怪如同一双双手稍不注意便将她拖入无间地狱。

    等她终于挣扎着醒来时,已然是在柔软的床榻上。

    旁边时不时还响起细碎的交谈声。

    “妈,我觉得妹妹肯定会喜欢的,这可是我特地为妹妹留的。”

    “确实很好看,等妹妹醒了我们给她一个惊喜,现在先让妹妹好生睡会罢,她最近太累了。”

    ......

    蹑手蹑脚离开的声响和逐渐关上房门的吱呀声。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眼角忍不住淌出泪来,大颗大颗浸湿了枕巾。

    她对这些,当真甘之如饴。

章节目录

[红楼]我那早死的白月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众莫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众莫知并收藏[红楼]我那早死的白月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