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栾序和陈二柱回十里村时霞光满天,到十里村时夕阳渐退,天空也像是突然失去了耀眼的光芒,通红通红的,如一颗火球逐步下坠了。

    好在因着日落又恰巧是饭点,陈二柱与栾序大包小包的回村并未引起太大的动静,虽也有几个被车轮的吱呀声吸引前来看热闹的人们,但当看到是陈二柱便失了兴致,只是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便又转头回屋吃饭了。

    江南春日的风尚且料峭,尤其是到了晚间并不比冬日的风好多少。

    栾序将新买的衣服披上试图找回些温度,望着逐渐靠近的房子心中安定。

    驴车一路往南,最终在离得最近的土里旁停下。

    前方是一段田埂路,驴车无法通行。

    没有等陈二柱来抱他下来,栾序先迅速下车,本想先那些轻便的物什先搬回去,但他抬头便看到了一个人。

    夜幕下,凛冽的风中,那人在屋前不住地颤抖,风不停地掀翻她的裙摆,露出惨白的脚趾,她果然又不舍得穿鞋。

    ——是陈盼儿。

    视线穿过愈加喧嚣的风,栾序似乎清晰地看见了陈盼儿头上的白发,不是月亮清辉的点染,没有华丽的词藻的修饰,就是白发,是一根根,一绺绺的白发。

    陈盼儿的白发,一次次被狂风吹乱又一次次被她挽好,她只是不依不饶地与这肆虐的寒风无声对峙着。

    栾序知道,她一定是为了谁。

    “唉。”

    耳边陈二柱低声的叹息萦绕在栾序耳畔。

    他在可惜什么?

    是可惜原本该盛开在花季的姑娘却被贼人毁了一生以至于现下如此浑浑噩噩。还是感叹命运的不公专挑苦命人磋磨生了白发?

    栾序将怀中尚且热乎的饭菜拿出先交给陈盼儿。

    月色里陈盼儿眼神似乎瞬间迸发了激动的色彩,宛若受宠若惊的小兔子似的接过饭菜,

    她的指尖无意触碰到栾序温暖的指尖,冻得栾序猛地颤抖,忙将她推入屋内。

    屋里虽然也冷到至少能避风,招呼着让陈二柱先帮忙搬东西后,栾序打算将炭火烧起来取暖,待会也得煎药。

    但无奈自六岁丧失味觉后他确实很少再进厨房,以至于现在连打火都弄不明白,还是陈盼儿忐忑观望半天后才比划着让她来。

    果然,当陈盼儿接过火石后,不一会儿小火苗便在他们母子两眼里燃起,栾序按住了就要跑出去帮陈二柱搬东西的陈盼儿让她乖乖先吃饭,自己则顶着逐渐凌厉的风出门帮忙搬东西。

    陈二柱本心疼他一个小孩子怎么能搬重物,但又想到早晨那个连他都需要用力才能抱起来的背篓又闭了嘴。

    果然,栾序没有让他失望,虽然没有早上那般夸张,但确实比寻常孩子有力气得多。

    正在两人热火朝天地搬东西时,漆黑的夜色里有束微弱的烛光由远及近,小小的火苗随着提灯主人一蹦一跳,时不时还有黏糊糊的童音传来:“爹爹!爹爹!娘亲喊你肥家次饭惹。”

    “哎!妞妞,大娃你们都来了,你们娘让你们来的?”陈二柱用手摸了额上的虚汗,满脸笑意看向相携来找他的儿女。

    那两个小身影逐渐走近,大的是个男孩胖乎乎的身体,又圆又大的脑袋,短而黑的眉毛下镶嵌着清澈的眼眸,笑起来缺了两颗牙;小的是个女孩,红扑扑的小脸蛋上,还扎着两个小辫儿朝天翘着,红色的发带在头上一颠一颠的,像飞舞的彩蝶。

    小姑娘自是注意到了栾序又看到自家爹爹在帮他,顿时有些不高兴,嘟着嘴道:“喂,小乞丐,这些都是我爹偷偷给你的吧?娘亲说得果然没错你这个小乞丐还有你娘那个大乞丐就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怎么?你们这两个乞丐还没被打够?还敢让我爹给你们买东西?”

    小孩子的声音本就尖细,在安静的村子里格外响亮。

    屋内听到动静的陈盼儿仿佛受到刺激似的赤脚跑出来,眼神中虽然尽是惊恐,但还是坚定地站在栾序面前,盯着妞妞。

    栾序看着挡在他身前瘦弱的女子,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无碍,随后往前站了出来。

    陈盼儿眼神惊疑不定,但她能感受到儿子坚定的情绪,便也没有说话。

    “妞妞!”

    还没等栾序回话,陈二柱先呵斥了出言不逊的闺女:“这是小序自己赚钱买的,我先前教你什么?怎么还骂人?”

    “呜哇哇,爹爹你凶我。”妞妞听到训斥当即不乐意了,大喊大叫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爹爹为了这个野种凶我呜呜呜。”

    “妹妹..”就连一旁的大娃都被自家妹妹突如其来的脾气吓到了在旁小声劝慰着。

    见此,陈二柱也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计来安慰妞妞。

    谁知这不安慰还好,一安慰这妞妞仿佛得了支撑似的闹得更凶,抬起巴掌就屁颠屁颠朝栾序扇来。

    气势汹汹如横冲直撞的小牛犊子。

    栾序眼疾手快拉住了要上前保护自己的陈盼儿,只是静静看着妞妞冲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

    最后在靠近他的前一秒,轰然倒地摔了个狗吃屎,也结结实实给栾序行了个大礼,原本便松动的牙齿猛地被磕坏有血顺流而下。

    奇怪的是妞妞却没有哭喊出声,只是爬在地上一动不动。

    陈盼儿顿时惊呼出声。

    陈二柱也被吓了一跳,忙上前抱起妞妞,却发现孩子呼吸匀称看起来更像是睡着了,又看到满嘴的血,当即被吓了一跳,不确定问道:“小序,妞妞这是?”

    “睡着了,换牙的血上点药就行。”栾序收回麻药,看着陈二柱只是道:“今天辛苦二柱叔了。”

    “小序,这孩子被宠坏了..你别跟小孩子计较,待我回去定会好好教训她。”陈二柱有种感觉就是栾序以后怕是要远离自己了,至少在妞妞懂事前是这样的,慌忙解释道。

    栾序将原本便买给陈二柱的东西放好后颔首道:“嗯,我知道。”

    见陈二柱依旧一副内疚的样子,便补充道:“今天就先这样罢?二柱叔早点休息,我还得给娘煎药就不送了。”

    陈二柱看着车上留给自己的东西脸臊得通红拼命想如何弥补,但见栾序满脸疲惫也不好再多留,便也只得将孩子们先拉回家好生教育了。

    屋内,陈盼儿小心翼翼的吃着饭菜,时不时看向在药罐前忙碌的栾序,炉火映在他稚嫩的脸上投下一小片的阴翳。

    屋内除了陈盼儿如仓鼠进食般细碎的咀嚼声外便唯闻咕噜噜药汤煮沸的声响。

    不一会儿,药罐上方蒸腾的热气上涌为室内再添暖意。

    陈盼儿又将目光看向摇曳的烛火上,她的脑子浑浑噩噩,好似从未见过这会发光的东西,一时竟有些看呆了。

    栾序将煎好的药端到桌前散热,见陈盼儿盯着蜡烛目不转睛,又见桌上打包的菜肴陈盼儿有意避开肉食只可怜兮兮的夹了些素菜。

    便将烛台端过来,摇曳的火光打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如平静的湖水。

    陈盼儿的目光瞬间自烛火移至栾序脸上,昏黄的烛火映照不出她的神色。

    母子两都不说话,室内无比安静,待药温度能入口后,栾序将药端给陈盼儿。

    陈盼儿闻着这难闻的味道很明显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栾序目光里喝完了药,却忍不住反胃。

    栾序忙将痰盂拿来,小手轻拍着陈盼儿的后背。

    不一会儿,陈盼儿便开始昏昏欲睡。

    替陈盼儿掖好被角后,栾序打破沉默道:“娘,过几日我们去姑苏罢?”

    五日。

    再卖五日的药材,再去为郑夫人诊三次脉确认无碍了便能去姑苏了。

    陈盼儿意识迷迷糊糊将要陷入睡梦中,不妨听到问话忽地阖上了眼。

    栾序这才起身检查门窗,确认留有空隙后才吹灭了蜡烛,借着洒进的月色转而向偏房草垛而去。

    充足的炭火依旧在屋子时不时噼里啪啦炸响。

    今晚很温暖,母子俩都会有个难得好梦。

    *

    县令府上。

    一觉睡得满足的郑夫人嘴角含笑缓缓睁开眼时已然是晚间。

    环顾四周,唯闻轻微鼾声

    丫鬟绿绮本睡意朦胧被这番动静惊醒,忙挑亮烛火端着茶杯走上前来看着气色明显好转的夫人,将她扶起忧心忡忡道:“夫人可要吃东西?”

    按往常来说,夫人向来都是被饿醒,醒来后便会暴饮暴食甚至吃到吐犹不满足。

    “老爷呢?”郑夫人没有回绿绮的话,环顾四周后第一时间问道。

    “老爷方才处理完公务,现在隔间睡着呢”

    听到这个回答,郑夫人只是抚着肚子,缓缓开口:“那孩子的医术极好,我现在不饿,身上也轻快许多。”

    说完这话后,郑夫人的目光望向隔间,绿绮不明白夫人的意思便也随着目光看去。

    可毫无动静,想来老爷是真的睡着了。

    不知为何,绿绮只觉松了口气。

    但就在她放松下来之时,隔间传来脚步声,紧接着穿着中衣的谢远高大的身子自里间走出。

    绿绮感受到郑夫人握住自己的手僵了僵随后又似自嘲般松开。

    谢远看着在床榻上的妻子,捏紧了手里的信封,语气如常:“这是如海托我转交给你的信。”

    “你不识字,我念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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