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新年记事二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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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殿下和温乐公主一齐禁闭反省的事隔了几日才让三皇子知晓了,他本也想来东宫,但周青绾的脚步更快,今日才至辰时她便已经到了。

    宋内官领着她直接便去了太子殿下的寝阁,又道昨夜殿下看书太晚,这个时候了还没起身呢。他这样做也不是不符合规矩,周青绾毕竟已经是皇帝亲定的太子妃了,这样也是可以的。

    进去之前她还留意了天色,觉得天气沉沉的没见着太阳心里也不太爽快,而寝阁内也还没点起灯盏,眼前见着的也还是朦胧一片。明昭衡还没睡醒,也不知道她已经来了。

    周青绾特意放轻了脚步,宋内官也没继续跟着了,她一个人进了来,走过了屏风和珠帘,又挨近了他的床榻边。见着他睡的还挺熟,她没先叫醒他,只是将掉在了地上的一角被褥又给拾了起来,但一时她也没想到,榻上的人忽而再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连声又喊了一句阿爹,阿爹,他是梦见了赵书廷。

    明昭衡这像是做了噩梦一般,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了些,他这么一用力的握着她,周青绾反应了来也赶紧拍了拍他,示意自己不是信王殿下,是他的太子妃啊。

    “殿下?殿下?是我啊,青绾来瞧你了。”

    “殿下?”她还是很耐心的在哄着他,知道他可能是想着了不好的也还是担心,更别提被皇帝下令禁足反省的事了,她就是因为这个才来的。

    周青绾喊的很清楚,而明昭衡也从更深的梦境里挣扎了出来,睁眼来见着是她也还很意外,也觉得很惊喜,坐起来后便直接抱住了她,靠在她的肩上还在缓神。梦里是自己想见的人,梦外是自己喜欢的人,他两种悲喜情绪极速转换,这刻还觉得心在滞空。

    他就这样紧紧的靠在她的肩上,还在调整自己的呼吸,周青绾也一直还拍着他的背,安慰着说那只是做梦,都不是真的,别放在心上。

    明昭衡缓了许久后才有了精神来搭话,只是问着她怎么忽然来了,他本来还不想让她知道的。这几日他一直都待在东宫内,跟明昭禾一样,都各自还在反省,更多的实情他也不想说的。

    “青绾?吾本还想着过几日就去寻你呢,没想到你先来了?”他已经很清醒了。

    明昭衡再离了她的身,抬眸来正眼看着她,也察觉着她好似很委屈,面上还透着一副担忧之色。他抬手来摸了摸她的脸,又只道了无事二字,但她或许也已经知晓了。

    周青绾也认真的回应了他,额头碰着额头,温热的气息还一直包裹着二人,气氛也多了一份暧昧,她也足够清醒。

    “殿下?真的没事了吗?”

    “臣女就是因为担心殿下所以才来的,听说公主殿下她也……”那边的情况想来跟这里的差别也不大,她心里都明白,但一时也并未直言。

    周青绾其实也还想问个清楚,但在来之前周灼就已经告诫过她了,只说但凡是皇家跟赵家有牵扯的事那就不要直接掺和进去,这跟她没有关系的,要不是做了这个太子妃那他也定然会拒绝皇帝的赐婚。不过他也是没有办法,谁让自己的女儿喜欢又愿意呢,赵书廷的儿子还真是长的好模样呢,他一想着了他心里也憋了气,没想到人都走了自己的女儿还要这么赶着去呢,还真是天赐良缘呢。

    周灼往日里虽与赵书廷不算亲厚但两人也不算是仇敌,是没有什么朋友之情,从前也只是同朝为官罢了,后来也真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走了,那时他听着了信王殿下薨逝的消息也很惊诧,心里也觉得遗憾。在他心里他一直也觉得赵书廷这个人有的时候是挺猖狂的,那样狠戾的性子是很容易得罪人,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个很有能力和手段的人,作为天子近臣也是风头无两,这些年来也没人能比得上他,更别说能入得皇帝的眼了,当真是没谁。

    时至今日,周灼有的时候也还很怀念他,是还想同他拌嘴了,这人的魅力有的时候就是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他也只觉得同赵书廷互怼起来才有劲,因为他够拽够癫狂,这样才有意思。同样也是看在了信王殿下的面子上他才愿意将周青绾嫁入皇室,这跟赵家忽然成为了儿女亲家的关系他也还不太适应呢。

    周青绾喜欢明昭衡,两个人也是自小就认识的,明清缘也看在眼里,心里也放心。

    只是她忽而再提起了明昭禾,明昭衡这刻的情绪也落得不太安稳了些,心里也很纠结难受,不知道自己该再怎么做,也不想将皇帝与她之间的距离越推越远,少了母女亲情。但她现在也真是在主动犯忌,爱上谁不好,还偏偏就得盯上自己的堂哥赵远谌,这明明就是背德的事,她还觉得自己无错了。

    明昭衡昨夜会做噩梦也是有她的缘故,只是忽而想起了阿爹也是心里不太平静,他又回忆起了小的时候自己亲自给赵书廷抬棺时候的旧事了,这也的确是有些恐怖的,他还忘不掉。

    想了想,他也只再答,“她无事的,或许关她几日也能让她更清楚些,待吾去见过了舅舅再说,反正不能惹着陛下生气,吾会护着她的。”

    明昭衡还是极快的再转换了神态,勉强的挤出了笑,右手还是搭上了她的身,又抹了抹她的秀眉,还是说着无事。来了也好,正好一起用膳,宋内官昨日还说赵家给太子殿下送来了一些肥美的秋蟹,做道蟹酿橙也行,她一贯也喜欢的。

    “可惜吾昨日没有做成一场美梦,没有梦见青绾陪在吾的身边,吾还觉得挺遗憾的呢!但哪里又想着了今日一醒来就瞧见了个美人了?青绾还是真挂念着吾的吧?嗯?”他也还想继续逗她,这么一两句话也化解了刚刚生起的一阵尴尬,周青绾一听着了他这副口吻也知道他的精神劲可是好了许多了,但偏偏也不接茬,只要他赶紧起来,出去转转也好,免得待在屋里生闷了。

    “城外青山观里的桂花开的正是好,臣女陪殿下出去瞧瞧?”“臣女也知道殿下是奉了皇帝的旨意才禁足反省的,但今日臣女来东宫看望殿下想必陛下也已经得知了,她也并未多说什么,想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殿下还是去吧?出去散散心?”

    她这般盛情相邀实在也是说到了明昭衡的心坎里,他听罢也还是点了头,答应陪着她去瞧,出去看看也好,也正好理理思绪,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再握住了她的手,又言用过早膳后便去,公务也还是缓缓吧,他会好好陪着她的。明昭禾那边他已经派了人去盯着,也告诫了看守的人不许将赵远谌放进去,否则问罪。

    而明昭衡也正不知道今日自家舅舅已经进了宫去向皇帝请罪,赵舟言已暂时搁置了军中事务快速进了宫,所求之事也是为了公主殿下和赵远谌之间的纠葛。

    他明白皇帝是要自己给个态度出来,而她也是想要自己做出个抉择,否则赵家也再难逃一劫了,他也不想辜负了大哥的期望和嘱托,也定要护好赵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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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天色阴沉,让人瞧在眼里心里也直不爽利,赵舟言也同样,他等了半个时辰也才见到了明清缘。平日里除了朝会上堂,私下里他也很少有这样被召见的机会,就是有也只是为着公事,哪里同今日一般是为着了这样大逆不道的私事呢,他知道自己是有罪的。

    赵舟言一进了紫辰殿,见着了熟悉的一个背影也还是立时跪下行了礼,头一直低着,不敢随意抬起,也直等着听见了她的声音他才回了神,又听话往前站了站,还等着她的示意呢。

    “微臣见过陛下,问陛下万安,臣是来请罪的,但求陛下责罚,臣一人可担责。”他只求这件事不要牵连到赵家里的其他人,要不然怎么对得起赵书廷的生前嘱咐呢,也是会辜负了他的死啊。

    他也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做出这样背德的事来,平日里得到的圣人教导想来都是白费了,竟然敢对自己的堂妹且还是国朝尊贵的公主动了歪心思,他也是想回去打断他的腿的,简直是放肆。

    赵舟言亦能明白明清缘为何会这般动怒,像这样的事无论是放在哪边来看也都是不合理的,他也不想只踩着自己大哥的尸体血肉继续往上爬,这样也没有道理,他明白。

    赵家与皇室的关系自然匪浅,不仅是因为有赵书廷这个实际的人曾经存在过,现在也还是有几个活泼的孩子,更也是因为赵家是忠心的臣子,已经辅佐两代帝王了,没有功劳也还是有苦劳的,她都还念着的,记得都很清楚。

    今时再见,明清缘的面容也有了些明显可见的变化,但美人也依旧是美人,只是多了些成熟的风韵而已,少了一份青春的灵动,人看着也还是很精神的。

    她闻声也再转过了身,眼神从墙上挂着的一幅将军图上再挪了过来,转头再看向了堂下站着的人,一时倒也没多生气,反而还有心做笑,也足够嘲讽。明清缘一贯也都还是这个性子,往日里除了赵书廷在旁敢接几句嘴外其余的人也都不敢再妄言接声,是不想再触怒她。

    百官从前只都还觉得皇帝是有些孩子撒气的任性,一身狠厉之劲也尽是从身边的近臣身上习来的,多少怕是受了些蛊惑。但自多年前明清缘下旨惩办永州的一场贪污案过后他们也算是重新的认识了她一番,也才是真正的明白了她这个人的心神手辣是天生就有的,也不是受了谁的唆使。

    比起先帝,明清缘当真也还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们也才真的理解了为何先帝肯传位与她,原来都是一个性子的,那几位皇子就算是用尽了心计却也都是白费了,也是一场冤孽。

    而今日也相似,但这麻烦并非是出自官场之中,却是因为这几个不省心的孩子,她也还觉得心烦,有的时候也很头疼。今日也是想起了她才特意宣见了赵舟言,是想要个明确的态度,也想在这件事还没发酵得更厉害之前赶紧掐断了他们的歪念头,免得让皇室蒙羞失了体面。

    不管他们俩之间究竟有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就是不可以在一起,她绝不允准,就像不愿顾意欢和明昭衡也有牵扯一般,这是她不可以被打破的底线,也是不容试探的原则,否则就是死,她说到做到。

    明清缘暂时也还是忍住了脾气,坐在书桌后仔细的还瞧了瞧他,是觉得赵舟言这面容虽不太像他大哥但这气质却也还是很相似的,一贯偏冷,也有矜贵之气,只是他还多了一份平和,没有赵书廷那般瞧着令人害怕罢了。

    她还在旁人的身上寻找旧人的影子,但也知道只是徒劳,世间终无人能及他,也没有谁会再像他一般爱自己的,他那才是无私的爱,旁人只是想利用算计而已。

    开口之前明清缘还细想了想,稍偏头去瞧向了别处,看着殿内那几盏错金香炉还燃着香雾心里也还沉落得很,只是眼神看的坚定,丝毫都没有犹豫之意。

    “赵舟言?呵,你还当真是枉费了赵家当年救你之恩呐!如今竟敢唆使自己的儿子来勾引朕的女儿欲行不轨?你是不清楚这是何种罪名吗?朕还需要给你再解释清楚吗?”

    “身为臣下却以下犯上,朕又该如何罚你呢?不妨你自己说?”该吓唬的也还是要吓唬,她不想失了天子之仪,但话里隐藏的一番恳切之意也都还是为了自己的儿女,也是为了赵家。

    她提问的很直接,而堂下站着的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受了这番恐惧又本能的摇了头,示意这不是自己的主意,他也断然不会这么做的,他心中尚且还有礼义廉耻,不会这样枉顾礼仪的。

    赵舟言今时也才是明白了明昭禾和赵远谌之间的事,心里当然也很懊悔,但也更不理解他们俩为何会互相看对眼,不知道这样的情分究竟是从哪里生出来的,明明还是一对堂兄妹呐,真是放肆背德,他也不愿瞧见的。

    若是今日赵书廷也还在场,他又会如何作为?赵舟言一时无法想定一个确切的答案,明清缘也不知他会如何言说,但想来也还是不愿的,他只是不想用情义来要挟她。

    赵舟言还是及时的再做了一番辩驳,又言自己已经为赵远谌想到了一个新的去处,他会极快的找个合适的理由将他给打发出去,去西州,去边境,也保证不会再让公主看见他,这样离得远了些日后的情分也会淡薄了,他们俩不会再纠缠在一起的。

    “陛下明鉴,臣当真没有这样的不轨之心,但臣确也有管教疏忽之错,但请陛下责罚,臣不敢有怨言。”“臣也会尽快安排他离开长京城,就去西州历练,待在边境磨练心性,陛下若是还有所怀疑也可以下诏严明若非皇令宣见他也不可擅自回京的旨意,臣觉得这便是最好的法子了,但求陛下成全。”

    这样的事好似也曾发生过一次,便是当初赵书廷犯下大错要被贬黜出京的情形,他也为他求过情,而今日也差不多,他也想为自己的儿子求情。赵舟言是还不太清楚明昭禾和赵远谌之间是不是两情相悦,一时着急来请罪却还没寻着机会逮住他好问个清楚,心里只愿他们俩赶紧断干净的好,免得给赵家惹来祸患,他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只是情之一事也是难分对错,谁又规定了兄妹之间只能是亲情呢?何况还是没有真正血缘关系的堂兄妹,这也是始料未及的,他当真是遗漏了。

    赵舟言是可以担起这个责罚,但心里也更是明白明清缘的诉求,他们俩想的都一致,就是不希望这俩孩子糊里糊涂的就在一起了,要不然这怎么好交代呢,皇室的尊严又在哪里?世人也一定会多嘴议论的,这世间当真还容不得这样的感情,这不是爱,只是亲情罢了。

    他还安分的跪着,一刻过后也再听见了她的笑声,是够爽朗,但也极尽嘲讽,好似是有些不屑,也有她素日里的傲气,跟赵书廷的口吻和脾性也大致不差。毕竟曾也还是夫妻,他也从她的身上找回了一点旧人熟悉的意味,恍若也真看见了他。

    赵舟言一时慌张也竟忘记了一事,那就是这殿内墙上挂着的那幅将军图画的也就是信王殿下,是他的大哥,而刚刚明清缘也瞧的很入神,想着也是在怀念斯人罢了。

    良久,殿内的第一炉香都已经燃尽,明清缘听了他的话也认真的思索了一番,随后只轻点了头,也给出了自己的态度,“朕明白了,那好,你也可以这样做。”

    “两个人互相看不见也行,你若是能保证你的长子从此安分,不再来公主身边惹起是非那朕也可以放他一马,不再追究他和赵家的过错,明白了吗?”

    “这个事你要尽快,也要悄悄的去做,朕能稳住公主这边,你行事也要决绝果断,不可拖泥带水,清楚吗?”“想定了即刻就去做吧,朕要看见你的诚意和行动,也会下令让行查司的人协助的,就这样。”

    话完了,香雾也都散了,紧张的对峙也结束了。

    明清缘还是松了口,只是话里的狠厉之意也不减半分,赵舟言听了也还是不禁心生寒凉,只觉后背浸风,好似还被阴森诡异一直笼罩着,他还寻不到出路,眼前还有片朦胧。

    但他也再应了声,连连点了头示意立刻就会去做,不会过分耽误的。赵远谌也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年纪到了也总要出去历练一番,就跟当年的自己一样,即使再是舍不得也还是要去做,保命要紧呐。

    “臣谨遵皇上之令,即刻就会遣他出京,不会拖延的。”“臣也感念皇上还肯念及过往情分,还肯给犬子一个机会,他当真也是胆大,竟然妄图攀扯公主,实在是该死!”更紧要的这还是赵书廷的女儿,他还是他的弟弟,这样的事实在混乱且背德,他都不敢多告知于赵序筠,免得惹他生气。

    赵舟言还是这般的严词厉色,明清缘只是静静的听着也没多插话,她也不想多见着赵远谌,只是也知道这其中是有公主的过错,她也并非是被动的,反而还十分主动呢。

    这究竟是意外还是存心想报复,她一时也还拿不定主意,只是再挥了挥手,示意可以退下了,她已经没气力来责问了,想回去安歇了。

    “答应朕的就去做到,否则朕便帮你做,嗯?”

    先走的也还是她,只留着了赵舟言一人在殿中低头冥想,待他清醒过后也再抬头挪眼去多瞧了那将军图一眼,心中自责之情倍增,也好似还揪着犯疼。画上的人就是赵书廷,是他从前穿着一身墨色金绣常服的模样,也是他们从前熟悉的样子,丝毫都未差。

    怀念他的也不止她一个人。

    赵舟言很明白明清缘对于他的情义,也能感受到她的真诚和深情,但同样未变的也还是她有的决心和狠厉,这个事她看不下去,也再容忍不得了。

    待他想清后再走出了殿去,天中已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赵舟言的心里也有了不断的雨声,恰如崩了线的玉珠滚盘一般,还扰着未定的安宁,也快要模糊了过去的静影。

    他没有看见熟悉的旧人模样,也没有再寻着皇帝的身影,她又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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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一切的激烈变化都还含在了这一场并未消散去的风雨之中,只是叫人琢磨不透,分明不了。

    明清缘不愿再见闲人,一直只待在了玉山观里静心礼佛,更也是在怀念故人,感念过往。这个玉山观是她为他特意修建起的庙宇,是皇家祭祀之地,也不对寻常百姓开放,只是她一人的清净之所罢了。

    她还能做什么呢?好似能做的也不多,仅仅是这样就够了。

    明清缘上手来抚过了赵书廷的牌位,细细的摸过了那刻字的纹路,好似就如从前抬手来抚摸过他的眉眼一般,她还很熟悉,心里却也无限的生出了感伤,一时也还退却不得。

    她想说很多话,想问问他自己如今这般执意要阻断明昭禾和赵远谌之间的情意是不是对的,还或是自己已经错了,她只是想要个确定的答案。但这里静谧的还只能听见下雨声,她问了许久他也没有给个回应,只是还无声无息的躺在了逝去的风里,经过的时候只是逗弄了她一番,却也没留下半句话。

    明清缘想想后也还是笑了,像是在嘲讽自己,但也是对他不屑,喃喃的再念了一句,又骂他一声混账,真是白眼狼,连着生出的女儿也是一个死性子,真是同一个倔脾气,怎么说都不肯听的。

    “赵书廷,朕还真是看错你了,也是朕有了那么一念之差才酿成了今日之祸,早知道朕当初就应该将你强留在宫中的,还放你出去作甚?”“就应该要你继续活着,再好好瞧瞧你女儿如今的作为,看你还气不气得顺?哼!”

    由爱生恨是绝对有的,但她也更是气不过,一巴掌直接就拍在了这摆放灵位的香案上,突然生起的这一动静也是惊吓了外面候着的人,沈月醒神来还探头往里瞧了瞧,想了想,还是再走近了来。

    “陛下无事吧?”她还以为是什么东西碎了,怕伤着了她。

    明清缘听见了声响也再转了头,迅速的又平定了神色,只道无事,刚刚只是想分岔了,现在已经好了。她没有受伤,只是掌心有些发红,有些轻微的犯疼罢了。

    “朕无碍。”

    “朕只是想骂他几句出出气而已。”她还是更纠结于明昭禾的事,也不知道赵远谌何时才走,免得两人再碰见了。明清缘还是有些犯头疼,沈月见状也抬眸来瞅了一眼,又再答了话,“皇上还是莫要憋气的好,免得伤身。”

    “其实之前公主殿下也时常来这里看望祝祷殿下的牌位,她也是孝顺至极,并无二心的,皇上还是莫要过于担忧了。”她也算是看着明昭禾长大的人,心里也甚是为她顾虑,也怕会因为这件事而引得天子盛怒,但现在看着明清缘好似也还平静,应该暂时也无虞的。

    沈月忽而再为公主帮了一句话,而还看着牌位的这人只是继续哼哼,也没真放在心上。现在只要一想着了那几个不听话且脾气跟驴一样倔的孩子她也实在是觉得麻烦,还真想让个人来好好教训一番,要不然也不长记性的。

    “若是他们的阿爹还在的话那想来也会受气的,还莫说有这回事了,连皮都要给他们扒掉了!”“朕如今还只是关了他们的禁闭,还没说要给多余的责罚呢,也只期望她能迷途知返,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一头只扎进了深陷的情网之中,这个性还真是同某人很相似,明清缘有时是觉得能理解,但也还存在矛盾,还是抛不下礼数规矩的那一套,枉顾不了血缘亲情。

    “她爱谁不好,非要爱上自己的堂哥?朕是绝对不许的。”但问这个问题就好似在问赵书廷为何会爱上明清缘一样,宁愿舍命相护却也不愿保全自身,这样的情分旁人也都瞧的很清楚,也一直都能理解,只是还觉得不忍罢了。

    他舍命肯来护她,而她也一直在用心护着两人的孩子,想到了公主和太子,明清缘也多嘴再问了一句三皇子如何了,近日她都没宣见他,只知道他在学骑术,也不知究竟怎样了。

    只千万别跟着那两个胡闹就行了,她当真招架不住的。

    沈月听懂后也接了话,又言三皇子待在赵家一直都好好的,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跟着赵家几位公子一起学习也甚好,倒是还安分,是不太跟公主和太子一样,他的心性是更开朗些。

    只是现在三皇子在哪里呢?她只记得还在赵家。

    明清缘这厢听罢暗自还叹了口气,转身投眼,还是继续看着了赵书廷的牌位,心里还有些别的念想。她只再挥了挥手,示意退下就行,自己再安静的待一会儿,就随他们去了,近日也都不用来问安了,她也不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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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皇子的确也还在赵家待着,只是今日他学着骑了一整日的马,直到天黑了也才回来,走至门口的时候也遇见了正在愣神的赵远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竟然跟个木头似的杵着,都没注意到有人走了来。

    他将自己牵回来的马交给了下人,提着步又溜达到了他的身边,而赵远谌一时恍惚也没留意他的身影,最后还是听见了身边的随侍喊了一句三皇子殿下才又惊醒了来,这人的魂魄也再回了体。

    “见过殿下。”该有的君臣之礼他也还没忘,刚要蹲下身,但三皇子还是极快的伸手来按住了他的手,摇头示意不用,他没这么讲究的。

    “堂哥,你我是兄弟,干嘛这么见外?私下可就不用了。”

    “堂哥,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呢?等舅舅回来啊?”往日里明明都不会这样的,今日却是怎么了?三皇子还有些想不太明白,他这一心却也只管玩乐呢。

    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都被关了禁闭的事他也丝毫都不知情,一是周围的人都有心隐瞒,二则也是近日都忙着学骑马,也没多余的心思去管着其他的了。三皇子其实也还不太清楚自己这个堂哥与皇姐之间的隐私,从前只觉得几人的关系好也是因为都是亲情嘛,他没想的很深。

    他这年纪还不算大,也不太懂得男女之道,更不明白什么是心生欢喜,只是更明白吃喝玩乐一事,比如去遛马逗乐。他也还想再追问个清楚,想要探究这其中原因,但赵远谌扭头来见着他这般单纯无邪的眼神和面庞却也还是吐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只勉强的笑了笑,说自己是来此处反省思过的,因为做了错事,是惹得爹爹不开心了。

    “殿下今日回来的有些晚,不如先回去换衣用膳?臣一人站在此处便好了。”他的口吻自是有些不适,字字句句都充满了一份伤感,但赵远谌也还是极力想掩饰,并未透露出一分不对劲,也没让三皇子起了疑心。

    有些事终究也还是要有个结果的,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也便想的很清楚,现在留在这里也只是在接受这个设定罢了。赵舟言已经将皇帝说的话都讲给了他听,而他这个亲爹也已经做出了决定,历言要将他遣去西州驻守,日后无诏也不得返京,这才是保命的法子。

    他谁都可以爱上,但偏偏公主不可,这是堂妹妹啊,而且还是皇亲,他不敢生有这样的非分之想的。赵书廷的前例明明就摆在眼前,但为什么就是看不见呢,这才是令人头疼的地方。

    赵远谌还不想将自己即将离开皇城远赴西州的事讲给三皇子听,如今心里还犯着犹豫也只是想再见明昭禾一面而已,是还有些话想对她讲。但公主府现在却还被行查司的人给看守着,连一只苍蝇都放不进去,陛下的禁令也还没收回,要想见着也当真困难,更何谈说话呢,只怕全是遗憾罢了。

    他还想支开三皇子,但他也是不想离开,又说要陪着他一起,待舅舅回来了给他说情,那想来也就不会作罚了。赵舟言一向也是个直性子,虽有的时候也很严厉,但他也会听舅母的话的,他不是很顽固的人。

    “堂哥,你在舅舅眼里一直都是个很合格的孩子的,他也时常夸你呐,但这回你究竟又做了什么事才惹得他不开心啊?给我讲来听听呗,就当我无聊逗乐了。”三皇子一贯也还是这么毫不在乎,天不怕地不怕的,这样说话也正缓解了这刻有些尴尬和沉闷的气氛,赵远谌也还是弯了嘴角。

    “殿下,其实没什么的,阿爹也是一向待我严厉,所以也是有不合他眼的地方罢了,臣无事的。”他还是咬紧了牙关,并未将公主的事吐露出口,心思还藏得深,自己也还在想着主意。

    赵远谌不想同三皇子讲的太多,只是抬头来多瞧了瞧这夜色,眼眸还想多收容一番,免得去了西州会再想念,也会再忘记。

    “殿下,近日学骑马领悟的又如何了?臣已经将自己的心得全都告知于你了,怕是往后殿下也要多靠自己了!”“不过臣其实也还想问殿下一句,为何又这般想要急着学骑术呢?之前怕殿下会出事,连祖父都言不要教诲呢,你又为何这般急于求成?也怕是有原因吧?”

    可能谁的心里都藏了些秘密,太子殿下曾是,公主殿下也是,现在连三皇子也是这样了,他只是觉得奇怪。

    “殿下一向也是心胸开怀的,从前也只在乎哪里好玩好乐,今时这般认真反倒还是让臣刮目相看呢!当真也没有别的缘由吗?”其实他是不信的,因为有的时候瞧着三皇子认真钻研的模样也是觉得恍如见到了故人的影子,便是自己的那个堂叔父,赵书廷。

    赵远谌在小的时候也见过他,心里也还有些印象,同三皇子是不同,他却是一眼都未曾亲眼见过自己的阿爹的,只是从明清缘那里见过画像,也听祖父说起过一些旧事。在他这里赵书廷的影子是模糊的,是没有皇兄皇姐那般的清晰确定,所以他也要自己再去找寻一番,为自己求个答案。

    三皇子这回话还有些犹豫和躲闪,随即又解释着是自己想玩罢了,反正也没有其他的事做,自己又不像皇兄那样需要出入朝廷处理政务,吃吃喝喝也就够了,平稳一生便是最好的。

    “皇兄和皇姐都要承担些皇家职责,但我好似不用,我也明白自己与他们不同,陛下好似也对我没什么别的期望呢。”他自小便不是长在宫廷里的人,跟明清缘的亲密联系也没那么深厚,反倒还是对外面的事更有兴趣。

    三皇子一直受着赵序筠的教导和管束,但也并非养成了那起暗自犯纠结藏着了坏心思的人,反而是十分开朗,对什么事都尤为不在意,只更在乎自己喜欢的事,倒也善良,没有什么心计。

    只是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好似是自贬,赵远谌竖耳听的很清楚,他想宽慰他,又多提了一句,“殿下,不是这样的,陛下是尤为在意你的。”

    “就好似她依旧在意叔父一般,对待殿下其实也都一样的。”

    “在殿下不知晓的时刻陛下其实时时都在过问关于殿下的大小杂事,她没有忘记殿下的。”连他也都明白明清缘送养三皇子的含义,算是为了叔父,也更是为了赵家吧。

    赵远谌不想让他多心,也更不想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变得淡薄,在自己走了之后他也希望三皇子能多进宫去陪伴陛下,去陪陪公主殿下,将这份欢乐也能带给她们,让这座安静的皇宫多些生气,也让她能多欢乐些,不要再伤心了。

    他当然也不愿见到她流泪,只是会悄悄离开,不再留下一份念想。

    赵远谌伪装的还淡定,话里含情,三皇子虽是有所察觉但到底也还不太清楚内情,只是当他有些伤心怕被舅舅责罚罢了。他抬手再拍了拍他的肩,又说着别担心,他会帮忙说情的。

    “嗯,就像小的时候堂哥总是护着几个兄弟姐妹一样,我现在长大了,也会护着堂哥的,就像阿爹对舅舅一样,我可以的。”孩子气的表达也还是逗乐了他,三皇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还是懂得护短的,这一点也跟赵书廷很像。

    只是还有太多复杂的事各自掺杂在了一起,一时也真理不清,所以还有什么办法能破解这盘局呢,他找不到下棋人,只是甘心的做棋子罢了。

    赵远谌扭头来只还多瞧了一眼这皇城天色,心里也还想再多收容一分,但心尖难免生凉,连叹气声也都只多了一份哀伤。之前没去过西州,所以他也不知道究竟有多远,但之后就会知道了,可能也不会再回来了。

    今夜天中仍是孤月高悬,清辉倾洒也分外清白,一切已都入了他的眼,也进了他的心,他都还记得万分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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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着桂花开过了,长京城的初雪不久之后也再落了下来,公主府的禁制也才撤去不久,明昭禾已经许久都未出过门了。她只是知道明清缘一定下令处置了赵远谌,但也不知道他是具体何时走的,身边的人也不敢说他是去了西州,陛下的旨意也不敢轻易违抗。

    公主的性子的确也是变了些,是变得更冷漠了些,平日里本来就不爱多搭理闲人,现在好了,更是不爱多说一句话了,连明昭衡来瞧她也是一样的受了冷待,讨不着一分好。

    流水过冬,枯树消瘦,如今明昭禾也便是成了这样,谁都劝不得。

    这样紧张且死寂的关系还一直撑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也是清平五年之时,才至谷雨,太子殿下的婚仪也已将近了。周青绾即将嫁入东宫,这样莫大的欢喜也遍染了整个皇城,皇宫上下也都还紧张操持着,百姓们也都还期望见着一场盛礼。

    清平五年,一切清明,今时还是海晏河清之态,天下盛安,这也都是帝王励精图治的结果,他们都还念着皇帝的好,而百官也对明清缘更有了认同。

    她没有多管明昭禾的事,只是觉得赵远谌离开了之后她也还甚是安分,一直忙着在玉山观里设坛修身,还想将太子即将成婚的事告知于赵书廷,希望他能安心,他们的孩子一直养的很好。

    明清缘还对他言自己前夜里还梦见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也想回来了,还是也想着了孩子们所以有些思念。但不管原因如何,只要他愿意回来就行,能陪她一起沐浴这盛世春风便好。

    她一直都在努力,一直都在为开创这样的太平盛世而努力,她所做的一切也都伴有他的痕迹和影子,无一不显露着他的手法。所以这样也算是同甘共苦过吧,她只当他还陪在自己的身边。

    “赵书廷,朕其实一直都想对你说一句,朕已经后悔了。”“后悔将你从朕的身边赶走了,是朕的错,朕也一直期望你能原谅朕,能给个回应就更好了。”

    明清缘也更是懊悔于当初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了他,明明也还记得他说过要陪在自己身边一辈子的,可是这才过了几年啊,誓言就这么轻易的被打破了,究竟是它本来就不可靠还是她太轻信于他了呢,她还没寻着一个确定的答案。

    但或许也是年纪上来了,她近日做梦的时候也总是能梦见他的身影和面容,见的最多的也还是他当初年轻时的样子,少年感不缺,成熟的感觉也还有,还是她最爱时的模样。

    明清缘自是心里还有惋惜,回想起来也对自己有恨意,恨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去逼迫他,明明他已经做了很多了,已经做到极致了,将爱她的具象化演绎的是如此生动,旁人也都瞧的很清楚,但最后来打破这场幻梦的人却也还是自己,丝毫都没留情。

    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吗?她也这样觉得过,但若是再来一次的话她也保证不了自己还能做的更好,因为情爱这个话题她也是第一次经历,倒是也还有些模糊。

    他们俩其实都在学习如何爱对方,所以这也没有标准的答案,谁都不能照猫画虎,只是都想要给予真心,但却也忘了太过炽热的背后或许也还是遍体鳞伤的自己,各自带有的刺也深深的扎进了血肉里,疼的也还是血肉模糊罢了。

    明清缘也是爱着他的,而赵书廷的情意自然也不用质疑,他们虽都曾互相怀疑过对方,但拨云见日,云开雾散,他们最后想要找寻的真相其实一直都没变,两个人还是赤诚热烈的爱过,至死也不渝,从未改变。

    她亲手还折了几枝红梅花,也放在了他的灵位前,她也闻见了梅花的幽香,也瞧见了那一抹秾艳,心里的火也还燃烧着,并未熄灭。

    冬夜,人声消散,灯烛未歇,一片静谧和微黯中只余观外的落雪声还不停,空气之中也还逐渐弥散有梅花香气,今夜实在太过清净。

    明清缘的手指和心都还在灵位前做着不去的留恋,而她想说的话也快要说完了,虽是有些颓丧,孤独和凄冷都仿若汹涌的潮水一般起伏涨落,但她也还是尽力保留了一份欣喜,那也是短暂露出水面来的欢愉和轻松。

    眼眶已经蓄住了泪,但它还是没掉。

    待风起的更大了些,她缓缓再挪了身,临走前只再说了一句,只希望他的儿子不会像他一样,她希望明昭衡和周青绾不会步上他们的后尘。

    “赵书廷,你输了,但朕也没赢。”不过只是两败俱伤罢了。

    “朕有悔意,只但愿他们不会再做怨侣。”

    话毕,她直接转身离了去,观里的香烟却也还没淡,遗憾含着花香,尽数也都流进了逝去人的心里,久久未散。

    今朝花盛,留她一人观赏,而如今盛世,也唯她一人还在罢了。

    雪夜寒重,明清缘还是淋了一身的雪,不觉寒冷,但也分外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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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年的春天是太子殿下的婚仪,第三年的春天则是明昭禾偷偷计划着离开皇城的时日,而春暮之后三皇子也想了个法子离开了皇城,反倒去了江州,一个离着长京城还有些远的地方。

    这两人心思都巧在了一处,只是一个要向西,去西州,而一个往南走,是要去江南。

    明昭禾要去寻赵远谌,而三皇子却是要去寻一个跟阿爹有旧情的故人,听说是他生病的时候一直在照顾他的姑娘,她回了江州之后便入了道观带发修行,现在也还在。

    他是想从她的口中探求点关于阿爹的往事,他很想知道,也很想更深切的了解赵书廷,所以他走了,只给皇兄留下了一封书信就走了。

    三皇子之前那般努力练习骑术也是为着了今日,他想勇敢的踏上这一段路,就像皇姐一般,谁都是为了自己,也为了阿爹和阿娘,更是为了那个答案。

    自私就自私吧,他已经上路了。

    只是一下两个人都偷溜走了,明昭衡得知了实情后既是恼怒却也有些理解,最终也还是松了口,放了他们离去,也派了人暗自保护着。这应是他这个兄长该做的,他没忘。

    明清缘会生气吧?肯定会的,明昭衡也想到了。

    只是他将这两封书信还捏在手里,心里虽犯了犹豫但也还是做出了抉择,一定也会尽力在阿娘跟前掩饰的,若是掩饰不住了也会为他们俩担罪。

    明昭衡见着了书信后也还是忍不住的摇头叹了口气,是为他们俩的执着而感动,但却也觉得很愚蠢,也才明白原来谁也都是困在那里的人,一直都困在了梦魇里,各自也折腾不得。恍如那日春来,一枝嫩柳惊起了涟漪,也扰了他的清梦。

    隐忍,桎梏,囚笼,残骸,这也才是情爱的真实面容,他们三人都看见了,也想各自去寻个准确的答案。

    春水泛舟,与我共渡,蕴存赤热,相吻缱绻。

    这才是他留下的葳蕤春色。

    清平七年,盛世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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