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新年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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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明昭衡长到二十岁的时候,他其实也有些记不太清楚赵书廷究竟去了多久,只是心里若怀念了便会来赵家待一阵,陪着赵序筠下下棋,品品茶,亦或是陪着几个兄弟姐妹玩一阵,反正也还是有趣的。

    已经过去了很多个年头,现在还是清平四年。

    等着白露时节,又是换季的时候了,他也还是依着惯例留在了赵家陪着祖父下棋用膳,本来这个时辰也该回宫去给皇帝复命的,但明清缘也还是随了他去,并未再多言。

    至夜生寒,秋意渐起,屋内也已经添了炭,这暖阁里倒是少了些寒意,两人也坐的安定。

    明昭衡还执子深思,正想着该怎么破解这困局,他这样凝神皱眉的认真思索模样也让赵序筠瞧的很真切,心里忽觉释然,从他的面容之上也找寻到了旧人的模样,也多生了几分宽慰,找到了一处寄托。

    暖阁内点的是浓梅香,旁边的茶案上放着的是紫笋温茶,这里尚且还有一袭春意。

    明昭衡久久都未落子,眼神还一直落于棋盘之上,而赵序筠抬眸来瞅了两眼却也忽而再笑了笑,直言他只是用心不够,心中所思已经占去了主要的精神和专注力,明明是还藏着事,怎么能专心破局呢。

    “殿下下棋落子一向都是心中有数,且也专心致志的,今日是怎么了?臣瞧着也觉得不太对劲呢。”“似乎总是心不在焉,犹犹豫豫,不知是为何?”

    赵序筠喝过了一口热茶,直接也点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往日里太子与他下棋对弈是不会这般多想的,也不会这般犹豫不决,他是一个有主意的人,不是优柔寡断的。这一点倒是遗传了他那个儿子,二十岁的时候也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一心只投进了别处,主意还是大得很。

    他说话倒是也够直接,明昭衡听懂了后也还是作了罢,还是放回了手中的棋子,自认还是输了。他的棋艺其实也没有很好,虽是受过皇帝的亲自教导但可惜这也实在没有天赋,远远没有温乐公主,自己的妹妹学的更深,她实在是很聪明。

    他低头抿嘴笑了笑,自道还是棋艺不佳,平日里跟皇帝下棋也过不了两招,她也还总是取笑自己,说都是习得了亲爹的不好,她这个棋道都要传不下去了。

    赵书廷的棋艺也是马马虎虎的,也就勉强能看,明清缘曾经也教过他的。

    “太傅,吾输了。”明昭衡也不多加掩饰,反正棋艺不精被人取笑也是常事,他往后可以再多研习的。

    “吾的棋艺根本就比不上你们几位,连阿娘都说吾这脑子是缺了根筋,怎么就没学到她一点好?她还说这都是,都是,”都是后面的话他还是及时的再咽了回去,但他想说什么赵序筠也还是能感知得到,微微点了头,心里也承认这是赵书廷的不是,早知道小时候就应该逼着他学好下棋对弈的。

    “太子殿下今夜是心中装着别的事,不够专心,所以才输给了臣。”

    “臣想问殿下是为何事烦忧?”他还紧着追问,也更想知道这其中原因,而明昭衡低头思索,话已到了嘴边,但他却还有份不忍,不想多提及旧事。

    他抬眼来看着了眼前之人的灰白鬓发,也如想着了那古树的数圈年轮一般,这时间是在流逝,祖父也是真的已经老了,自己也长大了。

    “上月末,吾,吾去,”明昭衡还有些支支吾吾的,是不知道现在说这个是否合适。

    “吾上月去看了看阿爹。”他也还是道明了今日不够专心的缘故,正是因为自己不久前去看过了信王殿下的牌位,今时有些感伤,所以才不够用心罢了。

    他再提到了信王殿下,他的阿爹赵书廷,也是如今太子太傅的亲儿子。

    明昭衡的话音变缓,心里也明白自己不应该在赵家多提起赵书廷的,但也是因为时间太长了,他也已经快记不起阿爹的模样了,而他留下的东西也不多。

    他提起了这三个字,也还是如一道心咒一般,而听着太子殿下提起了他,赵序筠也心中一颤,拾起棋罐中棋子的动作都变缓了许多,一时神色也有异。

    信王殿下薨逝时那时太子都还年少,但他也还记得是自己亲自给信王殿下扶的棺,也是皇帝的命令。

    岁月荏苒,樱桃红了芭蕉再绿,如今太子殿下也已经过了弱冠之龄,他已经是成人,也不再是孩子了。

    “之前孙儿曾夜中有梦,梦见了阿爹的样子,他告诉了孙儿,他也很想念我们。”

    “今时吾即将成婚,想来阿爹也会很高兴的。”明昭衡笑着再多说了两句宽慰的话,赵序筠回神来听后也一笑,也是没想到如今赵书廷的儿子都要成婚了。

    他是真的老了。

    今朝有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回,他之前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但疼也已经疼过了,都已经疼模糊了。

    “呵,若是你阿爹还在的话恐怕他也想不到周家的那个姑娘会是你的太子妃吧?”周家也便是将军府,周家姑娘也便是周青绾,是周灼的长女。

    赵序筠顺势再转了话题,明昭衡也只是一笑,倒没觉得有多么不可思议。周青绾是他年少的欢喜,她会成太子妃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倒是意欢这个姑娘怕是你阿娘真的是不喜欢她啊。”他说罢也还叹了口气,想着这其中纠结的万般掺杂也都是一段段孽缘啊,年轻人的纠葛他这个老头也是有些不太懂了。

    明昭衡再听着了意欢二字立时也想到了她,但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很无奈。

    “意欢姐姐?吾也确实没有办法。”

    “之前祖母与阿娘谈及吾的婚事之时,祖母也曾戏言要将意欢姐姐嫁与吾。”

    “但吾观皇上脸色,她是还不大情愿。”

    “之前吾也不大明白是因何缘故,只是后来听闻了过往之事心中大抵也是明白了。”他还摇头叹气,他与顾意欢之间的这段情缘是不合皇帝的眼,即使是他和祖母当时一起求情皇帝却也不允,直言顾意欢不可做太子妃,就连侧妃之位她也没有松口答应,显得十分决绝。

    明昭衡实是无奈,因为直到今时他也还不清楚他的阿娘,当今的皇帝,她心中是否还有未消解的恨意,若是如此的话那这件事也真没有可以回转的余地了。

    明清缘还有意要将顾意欢给送走,但到底做的什么打算也没有明确的告知给外人,明昭衡在她那里根本也讨不得什么便宜。他这样叹气的模样还很明显,赵序筠见状也再张了口,继续说道,“皇上是个固执的人,她不喜那个意欢是很早之前就开始了的,直到现在。”他也再回忆起了一些往事。

    “当时皇上本意是要惩治那个侧娣的,但你阿爹又将孩子抱回了宫里,说了些好话,最后你阿娘也就放过了她。”“但之后也是将她交给了太后抚养,这么些年了,太子殿下应该也能察觉到皇上是真的不喜欢她的。”

    “之前殿下与她往来亲密不是还受了皇上的训斥吗?”“这都是一段孽缘,殿下还是莫要真放在心上的好。”

    赵序筠也还是想多劝诫他一句,还是不应该将自己困宥在这样复杂纠葛的关系之中,也不应该学得了赵书廷的那个模样,过于用情有时不是好事。一来,他如今身为太子太傅本就有教导规劝之责,二则也是因为这是自己的亲孙儿,他也更是有一番私心。

    赵序筠这般担心也是不想明昭衡再步了赵书廷的后尘,他就是将情爱拿得太重,一直走不出来,所以才会因为情爱给自己挖了坟墓。他这一辈子就是与明清缘挂上了钩,从此也再解脱不得。

    他这番话也说的十分恳切,只是面前坐着的人依旧垂头不语,半响都未出声,仍旧神伤。明昭衡虽是能明白这个道理,但青梅竹马之情又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就跟阿娘和阿爹一样,这何尝又不是阴差阳错呢。

    “吾亦明白,太傅,吾都清楚的。”

    “陛下态度强硬,吾若是与她逆着来那也定落不着好,或许意欢姐姐也会受罚的,吾也不忍。”明清缘是个什么性子百官皆知,他这个亲儿子也更是清楚,她虽不算太严厉但也不是很好说话的人,而他们要想求情的话也只有拿着赵书廷来做幌子,这才有些用。这招百试不灵,对于皇帝有用,而对于赵家的人也很有效的。

    明昭衡想说的话赵序筠其实也都能懂得,只是再一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也不想再多言,自赵书廷走后他也心神俱伤,如春木遇寒,一夜逢枯,再无生机。

    他曾也想卸官归家,但明清缘或许也还是念着了那么一点情分,最后不仅没有免掉赵家的官职和荣华,反而还给了他一个太子太傅的名头,如今也还保留着相公的尊名。

    她想表达的意思也很直白,而赵序筠身为臣子也不能固执的拒绝,但这究竟是好意还是愧意他也很难分辨清楚,就是还有些顾念也全是因为那几个孩子罢了。

    如今的皇帝是有两位皇子,一位皇女,但在这三个孩子当中赵序筠还是觉得太子殿下才是最像赵书廷的那个。

    不仅模样是最像,就连脾气秉性也大致不差,有时他就安静的站在一处,他就只瞧着他的身影却也觉得恍若眼前之人就是他的长子赵书廷。

    父子一脉,的确实在是相像。

    赵序筠与他相处多时也发觉太子殿下的喜好忌讳跟那时的赵书廷也分毫不差,倒是跟他这个亲祖父还是有些区别的。留着明昭衡在这里说话也是想宽慰宽慰自己的心,他也还是很怀念赵书廷。

    这一巡话已经说尽了,两个人忽而也都再沉默了一阵,暖阁内除了炭烧之声,其余也完全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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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露重,夏日已过,现在连蝉鸣声都未再听见了。

    梅香依旧,但故事也难忘。

    明昭衡多闻了这一炉蜜香也再想起了一些事,又再转了话题,还想起了别的人,“听闻姑姑下月要回京来探亲,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日子?吾好做些准备。”他口中的姑姑就是赵书夏,是赵书廷的亲妹妹。

    多年未见了,他也还想着她。

    赵书夏自跟着崔家郎君去了外地任职后便多年都未再回来了,即使是有皇帝宣召她也敢抗旨不回,但明清缘也没多跟她计较。只是她也很清楚赵书夏是心里还有恨,所以不肯也不愿再见自己。

    “吾还想着姑姑那时离开长京倒是头也不回,连舅舅也说姑姑是有些心狠了。”他这是还装作了玩笑的口吻,只是赵序筠却也笑不出来。

    他放下了棋子,端起了茶杯来,杯中也尽是叹息,“这几年她也只给家中来往了些书信,臣也很久都未见到她了。”“她不想回家来,也不想见着皇上,臣其实也都知道。”说完他低眼来看了看这一杯茶水,眼中也甚明亮,尽是展露了一份哀愁之态。

    赵序筠心里很明白,他也知道赵书夏至今都还觉得是明清缘一力逼死了赵书廷,逼死了她最亲爱的哥哥,她心中的恨意是不减半分,对皇帝也没了过往的恩义。但为着赵家全族她也只能逼迫自己,逼迫自己没有对她真的动手,她是还抱着了一份怨恨继续过活着,而只要两个人没有再见却也无碍,谁都勉强不了了。

    “但侄子大婚,太子殿下若是给她写信去,那她也一定会来的。”“她疼爱太子殿下,还有殿下的弟弟妹妹们。”这份情谊她也还是顾着的,也一定会回来的。

    赵序筠还想给他出主意,明昭衡也连忙点头附和,明白自己若是给她写信去那她一定会回来的,姑姑还是疼爱晚辈的。不仅是他自己,也还有弟弟妹妹。

    “呵,说起了他们两个,最近二妹在玉山观潜心礼佛,她倒是还安分,就是这三弟嘛,时常还令吾和皇上头疼。”他不禁再摇了摇头,也还担心这个事,虽都是亲生的血缘,但各自的性情却也不太相同。

    温乐公主跟他的性子倒是差不多,也是冷面素心,平日里不爱多搭理旁人,但也讲规矩识礼数,不用多操心的。但就是这个三皇子跟他们俩倒是完全不一样,他打小就是个泥猴子,能闹得满宫里都不清净,也是自小就被骄纵惯了,所以才养成了他如今这样玩乐耍闹的性子。

    明明这脾性跟赵书廷简直不像,但三皇子也就是他的儿子,只是他自出生后就没见过亲爹,也不知那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他是最心大的那一个。

    明昭衡也是想着了便笑,心里虽是觉得他胡闹但也体谅他的任性,又觉得若他自小便养在了亲爹亲娘的身边那或许也会不同的。只是最后的结果也不是那样,明清缘当初在生下他后没多久便将三皇子送进了赵家养育,跟太子和公主两人的成长轨迹是有所不同,以至于养出的性子也不太相似了。

    赵序筠也摇头示意无奈,说着他如今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也只能管着一个孩子,就是想多管着一个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三皇子?他倒是跟臣的四儿子很像,年少时候也是只爱玩乐之事,不太正经。”

    “但他心眼不坏,胆子也不够大,所以也只是胡闹罢了。”话毕,他再收了这棋盘上的棋子,也已是无心再下了,只是多喝了两口热茶。

    想着了赵书廷,想着了三皇子,赵序筠之前也曾怀疑过他究竟是不是明清缘与赵书廷的亲生孩子,他明明也还记得那个时候两个人都已经闹僵了,哪里还会有孩子呢?他都不愿再见她的。

    但赵书廷薨逝后三皇子也还幼小,皇帝一时决议就将三皇子送回了赵家抚养。等着他年岁渐长,模样愈显,三皇子的面容确也是跟赵书廷有相似之处,就跟照镜子一般,亲爹是不会认错的。

    那时赵序筠心中的疑虑也未完全减退,直等着有次三皇子吃了些用桃花做的糕点后便连日发烧不退,也就是这样相似的过敏症状才逐渐打消了他的疑心,而医官解释之言也是确定了他心中的猜想。

    三皇子幼时为何这般体弱确也是因为信王殿下那时身体也不太好,这病情就传到了孩子身中,父子血脉相袭,这病疾也是如此。他可也觉得这皇帝的算盘打的是真好,明清缘既害怕赵家会因为赵书廷一事而心中生怨,也担心自己与他的孩子会保不住,所以她就将三皇子直接送入了赵家,一是想为着联系亲情,这其二却也是为了牵制掣肘。

    若是三皇子真的有恙,赵家人看在这是赵书廷的孩子的面上也不会真的不管的,这样她也可少为三皇子操心烦忧,在旁人眼里看来实在是做了两手好打算的。

    赵书夏还恨她,赵序筠也恨她,但为了赵书廷的孩子他也不会撒手不管。因为谁让自己有这么一个一生都为爱痴迷的儿子呢,他是劝不得,却也再恨不得啊。

    已是这个时辰了,夜深霜重,三皇子在赵家也已经安歇了,明昭衡今夜来此也没想着先去看看他,只是听说了他近日跟着舅舅在学马术,玩的还挺尽兴。他不是他,所以也无法做到他那样的快乐心大,虽都是皇子,但各自所处的位置却也太不相同了,他没有这样肆意快活的。

    明昭衡低头来再瞅了一眼这棋盘,还想再说个什么,但门外忽而传来的一阵脚步声却也还是引去了他的心神,他听着节奏也很熟悉,好似是自己的人。

    这般静夜里除了猫走过无痕,也没谁能真落得一地安静,不多时,陈晖便在外站着敲了两下门,又道有事禀报,求见太子殿下。他的口吻显得不太轻松,里面的人也再醒了神。

    或许是政事,明昭衡一时也没显得太惊诧,自三年前开始他便已着手学习处理政务,也都是遵着皇帝的旨意罢了。他也再站起了身,向太傅行了礼便要告退,但赵序筠也从未忘却君臣之礼,哪怕是自己的亲人。

    他的手刚要往上一抬,明昭衡却也还是及时的按住了他的手示意不用如此,他笑了笑,又解释道,“祖父,私下里孙儿只这么唤您的,您也无须顾着别的礼数,孙儿只当还见外了。”

    “夜已深,吾就先回宫了,祖父早些安置了吧。”

    他再收回了手,随即也再转身离了去,留下赵序筠一人还坐在原地,只是还看着了这场已分胜负的棋局,连同他的背影一样,尤为显得凄冷和孤寂。

    书房门外早已开尽的海棠花树好似也还迎风散着冷,混着破碎的人影一起,都再摇进了秋夜的静谧里,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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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昭衡已经急步回了宫。

    刚刚陈晖来报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政事,只是宫内的消息再传了来,说是公主殿下已经在紫辰殿外跪了快一个时辰了,皇帝还没消气呢,有人想搬个救兵,想让太子殿下去瞧瞧,顺道帮忙说说情。

    明清缘的脾气谁都很清楚,而这殿外跪着的是她的亲女儿,旁人都无法直言劝谏,唯有太子殿下可以,因为他有这个资格。等着他走近了来一看,明昭禾跪的腰板是很挺直,但也是跪久了受了寒,她这脸色不算太好,嘴唇都已发干了。

    殿外守候着的内侍和侍女一个都不敢来给公主殿下说情或是披衣,见着太子殿下来了也都低头再保持了沉默,这刻氛围安静得很,连风过的声音都格外清晰,也吹来了一阵凉意,她也觉得有些受冷。

    明昭衡喘好了一口气,也直接挪了步子走来了她的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又一直向上拎,示意可以站起来,不用再跪了。他抿了抿唇,严肃又道,“起来,吾会向皇上讲清的,不用跪了。”

    见状如此,他也已经想到了皇帝是因为何事会对她这般生怒,因为他也是知情者,也很清楚明昭禾是做了什么错事,但这是非恩怨一两句的也说不明,个中情形也是有些复杂。

    明昭衡先想着的也是不愿激化更深的矛盾出来,他想劝着她先走,但这也是骨头碰骨头,硬见硬,明昭禾直接用力撇开了他的手示意不用,他这个好哥哥可不用来这么施与恩惠,不过也是假情假意,落井下石罢了。

    “太子殿下的求情妹妹我可担不起,皇上如此盛怒,殿下还不赶紧避开?明哲保身?”她也是一贯的冷言冷语,说起这些话的时候也没多顾着什么兄妹情谊,因为他就是来揭破自己私事的人,她只会觉得他现在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就算是有好意也不多,她完全不需要。

    明昭禾表达是这么坚决,而明昭衡听罢也是叹气无奈,自己竟然也忘记了这个妹妹可是个硬骨头,性子也十分执拗的,就这么一两句话又怎么可能会说动她呢。所以得换个人来劝,除了她也就是里面的人了,明清缘还在,他知道。

    想罢,他也再离了她的身,往殿门的位置再站了站,利索的也掀衣跪了下来,行了礼,随即又喊道,“儿臣拜见陛下,夜已深,儿臣是来问安的。”

    这句话是该有的规矩,他当然也不能忘,但磕了一次头后他也再转换了语气,立时又再软和了不少,“皇上,儿臣今夜来此也是为妹妹求情的,她身子单薄,跪久了也会生病的,一切都是儿臣的不是,没有教导好妹妹,您就责怪儿臣吧,勿要迁怒于旁人。”

    明昭衡忽而心里也是有番畏惧,但也不尽是来自于天子的威严压迫,他更也是害怕明清缘会对明昭禾下狠手,前有亲爹的例子在,他们几个子女又何尝不惧怕呢。但直至今日他也更是没有想到明昭禾竟然会和赵远谌掺和在一起,上一次无意之间撞破了他们的私会他也当真是无心的,而这样的事又怎么会轻易的逃过陛下的耳目呢,她是一清二楚的。

    他也还跪的很直,但说完了这两句话后许久都未得到应有的回应,最后只是看见了常年服侍在皇帝身边的那个姑姑沈月独自走了来,她也是一人,是来宣读皇帝口谕的。

    大概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紫辰殿的殿门也被启开了来,但他们也都没见着皇帝的身影,她还是没有出来。

    见着沈月姑姑走近了来,明昭衡也立时再抬起了头,她也瞧的真切,还是对他行了礼。但沈月也没有多说一句话,还是直接走到了明昭禾的跟前,浅浅的蹲了身示了意,张口严肃再道,“公主殿下,奴婢得罪了。”

    她也遵的是皇帝的圣意,话尽之后便抬手来打了公主一巴掌,力道很重,这阵耳光的声音也很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吓得一众内侍和侍女都胆颤的跪了下来,个个都不敢抬头再瞅。

    明昭衡见状也一时惊呼,撇眼来先瞧了瞧沈月姑姑,转头又再看了看被打了的明昭禾,她是也很错愕,眼神之中还有惊惧和不平,但瘫坐在冰凉的地面上也有刻木讷,不知道该再有什么反应。

    这一巴掌不仅是打醒了她,也是在严厉的提醒她,她和赵远谌之间的事明清缘都了解得很清楚,也是有份惊讶和不解。今夜这个教训也是摆明了她的态度,应该怎么做相信公主会明白的。

    明昭衡还没再及时张口,明昭禾只是捂着了自己的脸,轻笑后又再回了一句嘴,也是不管天子盛威了,“哼,我在这里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她就只给了我这么一巴掌?当真也是疼爱我呐!”沈月的态度也就是皇帝的态度,她的意思也已经很明确了。

    她这样毫不掩饰的答了话,明昭衡白了她一眼只道赶紧闭嘴,她当然也有错,别这样不知好歹,他会尽力为她求情的。现在明清缘还在气头上,两个人当然不能再见了。

    “姑姑,陛下是否还有旨意?”她一定也会受罚,这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吾想见陛下一面,不知是否能行?”他还真诚的望向了这个来宣读旨意的人,而沈月听见了后也立时再回了话,点了头,示意陛下当然还有话要讲,但面见就不必了。

    “公主殿下内德有亏,违反宫禁,着令禁闭反省,回公主府,三个月,非诏不得擅出。”就这么一句话,意思也很简洁,明清缘也根本没有要见她的意思,辩解也不用了,她不想听。

    沈月侧目来再瞅了太子一眼,有刻恍惚,但也立时回了神,补充对他道,“陛下还有口谕,若是太子殿下要为公主殿下求情的话那也即刻回东宫去面壁反省,多提一句便加十日,殿下开心即可。”

    “夜已深,陛下要安歇了,两位殿下还是请回吧,奴婢会令行查司的人多加护送和看守的。”意思到位了,她也没多留,还是立刻转身再走回了殿里去,门也再关上了,其余的也没有了。

    明清缘这样作为的确也是显得有些狠心和无情,她是对两个孩子极为严厉,她也不否认,但平日里犯些小错也就罢了,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一则是明昭衡为了顾意欢可以强逆自己的心意,二则是明昭禾不顾纲常伦理与自己名义上的堂哥掺和在了一起,她又怎能不生气?怎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为着这个事,明清缘最近也时常去到赵书廷的灵位前自说自话,质疑这俩孩子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是不是都传到他那些坏习性了,怎么就没学到一点好。难道当真也还是自己的错?是对孩子太过苛刻了?而她问了许久,但他也没有给出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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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了皇帝的旨意,明昭衡也及时的带走了明昭禾,她也是真受了冷,神智也并非十足的清醒,他要带她回东宫,而不是公主府。

    马车还碾在了长长的宫道上,周遭也显得安宁至极,只还有宫人紧紧追赶的步伐声,而行查司的人也还紧跟在马车之后,寸步不离。车上就坐了他们两人,明昭衡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了身,明昭禾还紧紧贴着车窗壁面,没有正对着他,头一直低着,也没有要讲话的意思。

    气氛忽而有些尴尬,弥散而开的也只是沉默,丝毫都没有兄妹之间的温情。他们俩是亲兄妹,从小也一直生长在一块,对于爹娘也都有共同的记忆,跟三皇子当然不同,他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除了明清缘,现在最有资格来责骂她的人便是明昭衡,但他也是觉得这很荒谬,这件事的性质该是个什么他当然也很清楚,只是没有将Luan  lun 二字直白的吐露出口,还想给她留几分面子。

    马车已经行了一阵,但还没到东宫,他也有心还想探问,想知道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不是想报复,还是想故意的恶心谁。血缘至亲,他不会不明白的。

    明昭衡缓缓转眼来看向了她,还看见了她那发红的右脸,不禁想上手一抚,但也还怕她会犯疼。待组好了心中的话,他才又张了口,“为什么是他?你真的爱他吗?又或是吾想问你究竟知不知道这叫什么?”

    “还是你年纪太小,或许还不懂得这是什么?”

    “昭禾,吾要听你一句实话。”

    她或许还不太懂得,但他却很清楚,赵远谌是赵舟言的长子,他也算是他们的堂兄弟了,的确也是她的堂哥,这在名义上是怎么也绕不开的。更何况这一个是国朝公主,一个还是大有前途的青年朝廷官员,这简直是拿命在犯忌,皇帝怎么不会发怒呢,他也能理解的。

    明昭衡是还不太清楚明昭禾这样做的真正原因,但他也能想到她可能会回怼的话,无非就是要说舅舅赵舟言其实跟亲爹赵书廷是没实在的至亲兄弟关系的,所以两个人也不是真正的血缘兄妹,那又怎么不能在一起呢,上辈人的恩怨还要一直延续在下一辈人的身上嘛,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他还想要她回话,但明昭禾还缄默不语,也犯了执拗,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喜欢一个人有错吗?皇帝会这样觉得,但她曾经何尝又不是接受了爹爹至真至诚的爱意呢,凭什么又要来指责自己的女儿,她只是走了一条差不多的路罢了。

    明昭禾的这个脾气也实在是很像年轻时候的明清缘,都是为了情爱而不顾其他的,她私藏的心思的确也有些故意,但也不会直白的承认。她与皇帝之间有的时候也很呛,不过也是两个人太过相似,就像针尖对着刀刃罢了,谁都不肯轻易低头。她其实也很想追问明清缘与爹爹之间的事,但只看了结局也不禁觉得惘然,阿娘已经做出了抉择,但自己也还没有呢。

    她慢慢的再缓回了精神,倒是没觉得脸上有多疼了,拉着肩上披着的衣裳,不禁再笑了笑,转头来与明昭衡对上了眼,认真的也问了一句,“皇兄,你我之间有那么大的差别吗?你不也做了让陛下生气的事吗?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呵,妹妹我也觉得当真是可笑啊,你为了意欢姐姐也可以枉顾陛下的心意,而这个时候居然也有立场来指责我的是非对错?”“其实你和陛下也都一样,也都是为了自己的私情罢了,你们根本没有资格来审判我的心意。”

    明昭禾这精气神也是忽而再挺足了些,句句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明昭衡也是忽而语塞,心中杂乱,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接住什么话,因为她刚刚讲的也是事实,他也还困宥着的。

    周青绾是他未来的太子妃,这已经也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了,明清缘已经下了旨意了。而顾意欢呢,她的归宿又该是哪里呢,他也还犹豫着。

    明昭衡不禁也生了一份心虚,低头沉默,没有再回应她的话,而明昭禾见状也还想再插一把刀,她任性的程度也还不止于此,哪怕是爹爹还在世,她也还会这样做的。

    “皇兄,妹妹我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哪怕赵远谌是我的亲堂哥我也还会爱上他的。”“国朝公主又如何,你曾经不是也对我讲只要我想要的那就都可以得到吗?那好,我告诉你,我就要他,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阿娘可以关我一时,但她有本事也最好关我一辈子,舅舅和祖父也一样,我也不会多管的。”她只在乎实际的,那就是两个人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赵舟言不是赵家的亲生孩子,而赵远谌也没有跟她留着一样的血,只是名义上过不去罢了。

    明昭禾当然还显得十分执拗,这份心思也掩盖不住,而这些话当真也再化作了一把把寒冷刺骨的刀刃一般扎进了他的心里,明昭衡既是错愕也是心疼,在这情爱一事上却也能忽而明白她的倔强和决绝。而他们俩也都相似,都遗传到了阿娘的狠心固执和阿爹的倔强真心,只是各自占的程度不同,所以最后呈现的结果也都有些相差罢了。

    这样背德的话她也说的毫不在乎,他也忽而有些犯心口痛,一直拿手按着自己的胸口还在缓神,想要再说个什么,但最后也还是徒劳。

    明昭衡在明清缘的跟前是承认过自己有失责之过的,没有教导好弟弟妹妹们就是他的错,即使是要纠正也要费心力的,而解决矛盾也不只是她一个人,看来也还是要从赵远谌那里入手更好,至少他不会这样不听劝。

    他平缓了些心气,最后只再解释了一句,他只是更担心她的周全,还有赵家的安危,难道如今还要爹爹在九泉之下还心有不安吗?这才是罪过啊。

    “昭禾,你的意思哥哥能明白,但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你要为他想想。”“虎毒不食子,陛下是不会直接对你怎么样的,但她却可以轻松拿捏住一个小臣,他的性命安危你有想过吗?”

    “若你真是爱他,难道不会希望他也安好吗?”就跟他一样,虽是知道顾意欢的事不能过于勉强但也不会将她置于危险境地,因为绝对是讨不着好的。

    明昭衡是多想了一层,只是再抬眼来看,明昭禾已经流下了眼泪,就挂在她刚刚挨过打的红脸上,好似荷叶上滚着露珠,也十分真切。他没有再多余的表示,只是提出的问题也足够尖锐且刺耳,她也认真的再想了想,好似也没想的太过周全。

    最后,她只再问了这么一句,“皇兄,你还会帮我吗?”她现在知道讨好了,也知道该接受他的好意了,毕竟阿娘的怒火她一个人可扛不住,总也要人来分担的。

    她问的很直接,明昭衡没多想也再肯定的点了点头,答应了她会帮忙的,因为是至亲兄妹啊。

    “爹爹已经不在了,她不会那么狠心的,放心吧,有皇兄在,吾一定会护住你的。”

    这番对峙才是完了,而马车也已经到了东宫外,他只再朝她做了手势示意下去,今夜可留在这里,不必再回公主府了,陛下是不会多言的。

    她也还是疼爱她的,将赵书廷从前的信王府改做了公主府单单就给了她,他都没这个福气呢。

    明昭衡是还有些头疼,但转念再一想,想着了自己一家人不就是这样的嘛,好似也没什么奇怪的了。他们都是困在了情爱里,阿娘是,爹爹又何尝不是呢。

    结果已经很明了了。

    阴差阳错,恩怨纠葛,因果轮回,终究无休无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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