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娅是个“虎”女人。
这是身边大多数人对她的评价，包括姜磊，他觉得只要是个能呼吸的没有不怕王娅的。
姜宜七岁那年，跟着同村的人一起去镇上卖菜，那是她第一次离开小李沟。
当她还穿着王娅的手工布鞋时，街上玩闹的小孩儿早已穿上了款式新颖的运动鞋，那是她没见过的新鲜，连村头最有钱的李福成都没穿过。
晚上，王娅骑着二八大杠来接她。
看到是王娅，她有些失落，“爸呢？他怎么不来接我？”
“地里干活呢，你就净耽误事儿，快过来坐好。”
王娅腿短，每次骑车都一扭一扭的用脚尖勾着，等到家了，屁股也磨冒烟了。
“妈，我想吃糖。”她揪着衣服，看着蹲在地上玩弹珠的几个小孩儿，人手一个的在那舔。
“我没钱，回家找你爸要。”
“那我要买作业本，老师让买的。”
王娅听老师的，比她这个学生还要听，老师说买什么，花多少钱王娅都给买。
姜宜见什么都稀奇，看什么都想买，王娅一个眼神，她只能从这里带走一个本子。
“明天还想来吗？”
王娅个小，但力气很大，车骑的飞快，姜宜紧紧的抓着车座子，说想。
一连几天都是王娅去接她，姜宜纳闷了，爸不是让妈少出门吗？最近怎么出门那么频繁，竟然还破天荒的给她买了糖。
“糖好吃吗？”
“好吃。”
“你一个人能吃几个？”
“我能吃一大堆。”
王娅笑声愉悦，脚下也瞪的越发的快。
刚到家，她就把门从里面锁上，姜宜还在咬糖的木棒，刚站起来，就听到屋里在吵，吓的木棒从嘴里掉出来，她哭得比屋里还响。
两个人冲出来看她，谁也不提吵架的事。
姜宜也被禁止再往镇上跑。
直到几天后，她看到王娅用板车拉了一堆的油盐酱醋还有糖。
王娅让姜宜写“小卖部”三个字，挂在门外。
这明明不是小卖部，镇上的小卖部有吃的，喝的，用的，她又看看车厢里的，这不是骗人吗？
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王娅看着甚是满意。
等姜宜去上学，她拿着糖塞书包里，“只能给同学看，不能给同学吃，听到没？”
“那万一抢我的呢？”
“那就告诉老师，如果有人想吃，你就跟他们说咱家有，让他们来咱家。”
等放学的时候，姜宜屁股后面跟着一群小孩儿，她今天吃了俩，最后一个从学校舔回家。
王娅把厨房旁边的那间小屋收拾出来，小卖部被她从大门外移到屋里。
她一个一个的给，“回家跟你们大人说，姜宜妈开了一个小卖部，里面啥都有，谁家来人了，明天还给谁糖吃。”
姜宜看着糖越来越少，想哭也不敢哭。
但是来家里的大人却是越来越多了，姜磊一边理墙一边愤愤的说：“你妈八成是让人附身了。”
连外公都连夜赶过来劝，“每天男男女女的那么多人进门，像什么话？”
“我这是小卖部，小卖部人不多，赚什么钱啊？”
“需要你个女人赚钱吗？”
“赚的钱都在这里，你能看得出来哪是女人赚的，哪是男人赚的吗？”
姜磊咬牙切齿的说她：“你个虎女人，老子迟早要被你戴绿帽子。”
王娅才不管他们，她看着盒子里的钱，又去买了个三轮车。
这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全村几乎家家都有，但姜磊是个懒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他不在乎自己家里有没有。
外公说这是老实，就该找这样的人过日子，王娅扭头就走。
第一个走出小李沟的男人，带着赚到的钱，推倒了自家的土墙瓦房，率先在村里建了最早的水泥房。
姜宜只在自家小卖部见过扎堆的人，盖房子那天，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缺胳膊断腿的，甚至连着几天没吃上饭的哑巴，都吃的肚皮朝上。
不过几年的光景，村里的人开始变少了，地里干活的不再是夫妻，而是老人和媳妇。
有干劲儿的手艺人带着赶潮流的年轻人，开始去外地打工。
等姜宜上到四年级的时候，王娅又开始“虎”了。
她去镇上租房子去了。
姜磊把家里的长辈叫到一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那吐苦水，王娅也不甘示弱，她烦透了每天重复的生活，烦透了别人对她的指指点点，烦透了想挣钱改变生存坏境却被一群人说中邪。
他们没见过镇上的热闹，她甚至骑着三轮车跑到了县里，她不是第一个来县城的，但她敢说自己是小李沟第一个来县城的女人。
他们出生在这，守着这，甚至死在这。
但她不愿意，她要像那些学生和外出的男人一样，走出这里，堂堂正正的。
“我怀了。”正在被千夫所指的人，平平静静的扔出一个闷雷。
没有人说话，王娅开口了，“找人看过了，是个男孩。”
她像是条小虫子，磨得人心痒，让人抓不着够不到，浑身不得劲儿。
“还有什么，快说！”
“所以，如果不让我去镇上，孩子我就打掉，房租也已经给了，退不了。”
姜磊狠狠的往桌子上锤了一拳，眼睛通红的指着王娅问：“孩子是不是老子的？”
“混账东西！”
姜宜看到姜磊的脸瞬间出现巴掌印，响亮的声音让她的心止不住的发颤。
“孩子是你的，你如果不认，我也可以自己养。”
一群人又开始劝架，现在姜磊变成了千夫所指的人。
他们在村里有店铺有房子，跑到镇上租店铺，租房子。
村头站着一群人看着他们笑，姜磊气不过，抓起人家盖房子的石子和砖头就开始乱扔乱砸。
他用力的瞪着三轮车，咬紧后槽牙，“你个虎女人，老子迟早要被你搞死。”
学校旁边换了好几家店铺，唯一没变的，是姜宜七岁那年去的那家小卖部。
为了符合在学校旁边开店的要求，有几家店铺把名字改成了“某某书店”
姜宜看着自家的招牌“姜湛书店”
“妈，姜湛是谁？”
“你弟。”
姜宜皱眉，“他还没出生呢？怎么不写我的名字？”
“写谁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啊？不帮忙就去学习。”
开店没几个月，半夜两点多，被人上门砸了。
都知道是谁，但没人敢去找，叶欢看王娅哭成个泪人，只能低着头帮忙收拾东西。
直到一个混道的亲戚时不时的带着人上门溜两圈，店里才恢复平静。
这一切像一场梦，她还没来得急去抓住什么，又要离开家去上高中了。
姜宜想让姜磊陪她去县城租房子，他爱在外人面前装阔气，给的多不说还不会跟你讲条件。
“租房子得讲价格吧？让你妈去，是个人都害怕你妈。”
“谁说的？你就不怕我妈。”
“少在这取笑你爹。”他从口袋里拿出十块钱递给姜宜，“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十块钱在县里能买什么啊？”
他眯着眼睛找轮胎上漏气的地方，嘴巴还咬着一小截烟头，烟灰被风吹落。
“老板，我是来补胎的，烟能不能先别抽了，回头再掉我车胎上。”
姜磊顺手就扔了，头也不抬的跟姜宜说：“不够就找你妈要，我的钱得留着进货用。”
王娅破天荒的提出要坐农班车去县城。
“我们是去看房子，你穿这鞋，能走远路吗？”姜宜盯着几厘米的高跟凉鞋看了又看。
王娅的脚型宽又扁，鞋子被她撑的快要裂开，裸露出的皮肤黑里透黄。脚指甲被她修的又厚又短，肉色的短丝袜把小腿都勒出一圈红印子，为了防止磨脚，后脚跟还塞着纸巾，这个打扮她忍不住想挑几句刺儿，却被王娅身上的花露水冲的天灵盖都打着颤。
太阳底下，脖子上的“钻”，快要刺瞎姜宜的眼，她生怕王娅脖子上的汗会把这几块钱进的货弄生锈了。
“只是去县城而已，你不舒服就不要这样穿。”
“我很舒服。”她把钱给售票员，“你要是不舒服，就别跟我一处。”
像被窥探了心理活动，止不住的酸涩涌上心头，姜宜在心里骂自己，趁着停车的空隙，一屁股挤过去，哄着她，“没有的事，你爱穿就穿。”
农班车上没有空调，只能开着窗，外面这会儿尘土飞扬，姜宜用头发遮住脸和鼻子，这简直是活体吸尘器！
刚下车就被等在校门口的房东拉走。
连着看了好几家。
当王娅还在挑三拣四时，姜宜脸红耳热心里怦怦跳个不停，她的喘气越来越急。
“你怎么了？”
“热的。”
她蹲在门口拿着手里的传单，快速用力的扇，看到王娅还在那磨蹭，一跃而起，脸色甚是难看的扫了一眼。
外面也有聚集着看房子的，他们不满意就直接走了，两拨人都离开了，王娅还没出来，直到听见房东说：“往前面一直走，那边应该有你想要的。”
姜宜满脸通红，她走到门外，石板和碎砖头铺成的小道，那么软的土还能咯脚，她气的踢了一脚。
这是身边大多数人对她的评价，包括姜磊，他觉得只要是个能呼吸的没有不怕王娅的。
姜宜七岁那年，跟着同村的人一起去镇上卖菜，那是她第一次离开小李沟。
当她还穿着王娅的手工布鞋时，街上玩闹的小孩儿早已穿上了款式新颖的运动鞋，那是她没见过的新鲜，连村头最有钱的李福成都没穿过。
晚上，王娅骑着二八大杠来接她。
看到是王娅，她有些失落，“爸呢？他怎么不来接我？”
“地里干活呢，你就净耽误事儿，快过来坐好。”
王娅腿短，每次骑车都一扭一扭的用脚尖勾着，等到家了，屁股也磨冒烟了。
“妈，我想吃糖。”她揪着衣服，看着蹲在地上玩弹珠的几个小孩儿，人手一个的在那舔。
“我没钱，回家找你爸要。”
“那我要买作业本，老师让买的。”
王娅听老师的，比她这个学生还要听，老师说买什么，花多少钱王娅都给买。
姜宜见什么都稀奇，看什么都想买，王娅一个眼神，她只能从这里带走一个本子。
“明天还想来吗？”
王娅个小，但力气很大，车骑的飞快，姜宜紧紧的抓着车座子，说想。
一连几天都是王娅去接她，姜宜纳闷了，爸不是让妈少出门吗？最近怎么出门那么频繁，竟然还破天荒的给她买了糖。
“糖好吃吗？”
“好吃。”
“你一个人能吃几个？”
“我能吃一大堆。”
王娅笑声愉悦，脚下也瞪的越发的快。
刚到家，她就把门从里面锁上，姜宜还在咬糖的木棒，刚站起来，就听到屋里在吵，吓的木棒从嘴里掉出来，她哭得比屋里还响。
两个人冲出来看她，谁也不提吵架的事。
姜宜也被禁止再往镇上跑。
直到几天后，她看到王娅用板车拉了一堆的油盐酱醋还有糖。
王娅让姜宜写“小卖部”三个字，挂在门外。
这明明不是小卖部，镇上的小卖部有吃的，喝的，用的，她又看看车厢里的，这不是骗人吗？
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王娅看着甚是满意。
等姜宜去上学，她拿着糖塞书包里，“只能给同学看，不能给同学吃，听到没？”
“那万一抢我的呢？”
“那就告诉老师，如果有人想吃，你就跟他们说咱家有，让他们来咱家。”
等放学的时候，姜宜屁股后面跟着一群小孩儿，她今天吃了俩，最后一个从学校舔回家。
王娅把厨房旁边的那间小屋收拾出来，小卖部被她从大门外移到屋里。
她一个一个的给，“回家跟你们大人说，姜宜妈开了一个小卖部，里面啥都有，谁家来人了，明天还给谁糖吃。”
姜宜看着糖越来越少，想哭也不敢哭。
但是来家里的大人却是越来越多了，姜磊一边理墙一边愤愤的说：“你妈八成是让人附身了。”
连外公都连夜赶过来劝，“每天男男女女的那么多人进门，像什么话？”
“我这是小卖部，小卖部人不多，赚什么钱啊？”
“需要你个女人赚钱吗？”
“赚的钱都在这里，你能看得出来哪是女人赚的，哪是男人赚的吗？”
姜磊咬牙切齿的说她：“你个虎女人，老子迟早要被你戴绿帽子。”
王娅才不管他们，她看着盒子里的钱，又去买了个三轮车。
这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全村几乎家家都有，但姜磊是个懒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他不在乎自己家里有没有。
外公说这是老实，就该找这样的人过日子，王娅扭头就走。
第一个走出小李沟的男人，带着赚到的钱，推倒了自家的土墙瓦房，率先在村里建了最早的水泥房。
姜宜只在自家小卖部见过扎堆的人，盖房子那天，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缺胳膊断腿的，甚至连着几天没吃上饭的哑巴，都吃的肚皮朝上。
不过几年的光景，村里的人开始变少了，地里干活的不再是夫妻，而是老人和媳妇。
有干劲儿的手艺人带着赶潮流的年轻人，开始去外地打工。
等姜宜上到四年级的时候，王娅又开始“虎”了。
她去镇上租房子去了。
姜磊把家里的长辈叫到一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那吐苦水，王娅也不甘示弱，她烦透了每天重复的生活，烦透了别人对她的指指点点，烦透了想挣钱改变生存坏境却被一群人说中邪。
他们没见过镇上的热闹，她甚至骑着三轮车跑到了县里，她不是第一个来县城的，但她敢说自己是小李沟第一个来县城的女人。
他们出生在这，守着这，甚至死在这。
但她不愿意，她要像那些学生和外出的男人一样，走出这里，堂堂正正的。
“我怀了。”正在被千夫所指的人，平平静静的扔出一个闷雷。
没有人说话，王娅开口了，“找人看过了，是个男孩。”
她像是条小虫子，磨得人心痒，让人抓不着够不到，浑身不得劲儿。
“还有什么，快说！”
“所以，如果不让我去镇上，孩子我就打掉，房租也已经给了，退不了。”
姜磊狠狠的往桌子上锤了一拳，眼睛通红的指着王娅问：“孩子是不是老子的？”
“混账东西！”
姜宜看到姜磊的脸瞬间出现巴掌印，响亮的声音让她的心止不住的发颤。
“孩子是你的，你如果不认，我也可以自己养。”
一群人又开始劝架，现在姜磊变成了千夫所指的人。
他们在村里有店铺有房子，跑到镇上租店铺，租房子。
村头站着一群人看着他们笑，姜磊气不过，抓起人家盖房子的石子和砖头就开始乱扔乱砸。
他用力的瞪着三轮车，咬紧后槽牙，“你个虎女人，老子迟早要被你搞死。”
学校旁边换了好几家店铺，唯一没变的，是姜宜七岁那年去的那家小卖部。
为了符合在学校旁边开店的要求，有几家店铺把名字改成了“某某书店”
姜宜看着自家的招牌“姜湛书店”
“妈，姜湛是谁？”
“你弟。”
姜宜皱眉，“他还没出生呢？怎么不写我的名字？”
“写谁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啊？不帮忙就去学习。”
开店没几个月，半夜两点多，被人上门砸了。
都知道是谁，但没人敢去找，叶欢看王娅哭成个泪人，只能低着头帮忙收拾东西。
直到一个混道的亲戚时不时的带着人上门溜两圈，店里才恢复平静。
这一切像一场梦，她还没来得急去抓住什么，又要离开家去上高中了。
姜宜想让姜磊陪她去县城租房子，他爱在外人面前装阔气，给的多不说还不会跟你讲条件。
“租房子得讲价格吧？让你妈去，是个人都害怕你妈。”
“谁说的？你就不怕我妈。”
“少在这取笑你爹。”他从口袋里拿出十块钱递给姜宜，“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十块钱在县里能买什么啊？”
他眯着眼睛找轮胎上漏气的地方，嘴巴还咬着一小截烟头，烟灰被风吹落。
“老板，我是来补胎的，烟能不能先别抽了，回头再掉我车胎上。”
姜磊顺手就扔了，头也不抬的跟姜宜说：“不够就找你妈要，我的钱得留着进货用。”
王娅破天荒的提出要坐农班车去县城。
“我们是去看房子，你穿这鞋，能走远路吗？”姜宜盯着几厘米的高跟凉鞋看了又看。
王娅的脚型宽又扁，鞋子被她撑的快要裂开，裸露出的皮肤黑里透黄。脚指甲被她修的又厚又短，肉色的短丝袜把小腿都勒出一圈红印子，为了防止磨脚，后脚跟还塞着纸巾，这个打扮她忍不住想挑几句刺儿，却被王娅身上的花露水冲的天灵盖都打着颤。
太阳底下，脖子上的“钻”，快要刺瞎姜宜的眼，她生怕王娅脖子上的汗会把这几块钱进的货弄生锈了。
“只是去县城而已，你不舒服就不要这样穿。”
“我很舒服。”她把钱给售票员，“你要是不舒服，就别跟我一处。”
像被窥探了心理活动，止不住的酸涩涌上心头，姜宜在心里骂自己，趁着停车的空隙，一屁股挤过去，哄着她，“没有的事，你爱穿就穿。”
农班车上没有空调，只能开着窗，外面这会儿尘土飞扬，姜宜用头发遮住脸和鼻子，这简直是活体吸尘器！
刚下车就被等在校门口的房东拉走。
连着看了好几家。
当王娅还在挑三拣四时，姜宜脸红耳热心里怦怦跳个不停，她的喘气越来越急。
“你怎么了？”
“热的。”
她蹲在门口拿着手里的传单，快速用力的扇，看到王娅还在那磨蹭，一跃而起，脸色甚是难看的扫了一眼。
外面也有聚集着看房子的，他们不满意就直接走了，两拨人都离开了，王娅还没出来，直到听见房东说：“往前面一直走，那边应该有你想要的。”
姜宜满脸通红，她走到门外，石板和碎砖头铺成的小道，那么软的土还能咯脚，她气的踢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