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西街闹市最近的医馆里人满为患,郎中和药童们脚步匆匆,忙得不可开交。

    “疼疼疼!”趴在椅子上裸露后背的晏知恒连连哀呼。

    因为医馆里的人忙不过来,所以大夫看过之后,得他们自己上药。小心翼翼的晏青晞已经下手很轻了,但还是避免不了弄疼他。

    额头上贴着纱布的晏青榆坐在一旁看着,闻他痛呼,跟着皱眉。

    他们左右都是此次闹市纵马事故的受害者,伤势各不相同。

    “这祁小将军一回来就没好事,简直是无法无天!”

    “你小点声吧,人家是圣上亲外甥,圣上宠他胜过亲儿子,哪是我们惹得起的啊。”

    “……”

    晏青榆循声看过去,仔细辨听着嘈杂的人声里的控诉和咒骂。

    “纵马伤了这么多人,就算他是皇亲国戚,也不能这么目无王法吧!”

    “快别说了,惹上他什么下场,你还嫌咱们今天不够倒霉吗?”

    “……”

    没了下文,晏青榆回过头,忍不住去摸自己的伤口。

    恰好晏青晞给晏知恒上好了药,她便扯了扯她的袖子,比了比手势。

    “你是想问那个纵马的人是谁?”晏青晞猜测着。

    晏青榆点了点头。

    晏青晞叹了口气,低声与她解释道:“那是刚从北境回来的祁小将军,生母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姐姐华菁长公主。华菁长公主在生下他后便与祁大人和离,又在他两岁时因病离世。后来他便被圣上接回宫中教养,把他宠得心高气傲又寡恩冷情,惹了不少祸事伤过不少人,但圣上念其生母,从未重罚于他。”

    急需转移注意力的晏知恒迫不及待开口,“他可是个冷血霸王!以前瑶贵妃疼他跟亲儿子一样,但他就因为一个糕点难吃和瑶贵妃发生口角,事后还在瑶贵妃宫里放了一把火,差点烧死人。还有以前大哥哥跟着祖父进宫,亲眼看见他一个人撂倒几个皇子,把他们压在身下当马骑!”

    “听说他这次从北境回来,还抢了人沈将军的军功,可怜沈将军战前浴血杀敌,结果给别人做了嫁衣。”晏知恒边说边摇了摇头,像是在为这位沈将军惋惜。

    他想起什么,又着急道:“前几天我就听我爹说,陛下要让祁子慕去黎上书院进学,还特意安排给他教。过两日你们也要去书院上女学了,虽然不在一处上课,但书院就那么大,很有可能会遇上。何况他神出鬼没的,谁知道会从哪个地方窜出来,沾上他准没好事,你们可千万记得绕着他走。”

    晏青榆神色呆滞,心中狐疑。

    见她不信,晏青晞在旁接着柔声道:“外面流传一句话叫做,圣上外甥长得有多好看,人就有多不好惹。祁小将军神鬼不惧,也就陛下的话能听几句,对外人从不假以辞色,更不会怜香惜玉。他所到之处人心惶惶,虽然的确有夸张的成分在,但他乖戾是真,非良善之辈,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见她说得严肃又认真,晏青榆虽然满腹质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传言中极不好惹的主儿此时懒洋洋地躺坐在将军府书房的案桌前,还打了个哈欠。

    “少将军,邱大人求见,说是答谢您。”

    祁子慕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地朝门口瞥了一眼,“他有这时间,不如去慰问一下受伤的百姓。”

    “那属下现在就去拒了他。”

    走了一个又进来一个,是他的贴身侍卫凌珏,正一脸愤懑。

    “简直太过分了!今天要不是碰巧有少将军您在,那野马跑出去伤的人绝对是现在的两倍不止,结果现在外面都在传是您恃宠而骄、故意纵马伤人!太过分了!”

    祁子慕懒倦后仰,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不怒反笑,“怎么,才过几年没人编排的日子,你就不习惯了?”

    凌珏满脸不服,“属下只是想不明白,咱们在北境待着多好啊,怎么回京城有人护着了,反而憋屈。”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呗。”

    凌珏在心里叹了口气,幸亏他家少将军豁达,不然这日子该怎么过。

    祁子慕若有所思,问道:“今日那畜生最后一脚踢的那人,是晏家的小公子吧,他怎么样了?”

    “是,属下还特地看了,那小公子身娇肉贵的,万一踢死了咱们可麻烦。幸好关键时候少将军您拉住了缰绳,没让那蠢马一脚踩得彻底,那小公子应该养个十天半个月就无事了。”

    “我就说死不了。”他小声呢喃。

    ——

    前去书院的前一天,晏青榆见到了跟随祖父祖母去了老家后回来的三姐姐和四姐姐。这对孪生姐妹是二房秋姨娘所生,长得几乎一样,但气质千差万别,一眼就分得出谁是谁。

    三姐姐晏青霜清冷如月,喜着青色和白色。四姐姐晏青莺活泼好动,喜欢鹅黄和橙红,像个小太阳一般。

    临去书院前,晏二夫人将姊妹四个叫到一处,最后叮嘱一番。

    “黎上书院初创女学,你们是第一批学生,得此殊荣,亦有重担。小试阶段,你们的表现,关系着女学能不能延续下去。当今世道,女子处世艰难,虽更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可或许你们现在跨出的,便是博得天下女子之前程的第一步。”

    晏二夫人从她们面前一一走过。

    “要虚心向学,不耻下问。”

    “青霜明白。”

    她满意地点点头,依次嘱咐,“要讲学堂的规矩,不可言行无状。”

    “青莺知道了。”

    “需严于律己,亦友爱他人。”

    “青晞谨记。”

    晏青榆偷偷数着步子,眼看二叔母走到了自己面前。

    她停顿了一会儿,沉声道:“学不了便罢了,不要影响别人。”

    晏青榆:“……”

    她好像听见了四姐姐的笑声。

    晏二夫人并未觉得哪里不妥,转身将早早准备好的食盒交给她。

    “这是一早吩咐厨房,给你大哥哥做的。他总惦记你,你便亲自送一趟,让他安心。”

    晏青榆接了下来,乖巧地点了点头。

    黎上书院是整个大黎朝最富盛名的书院,书院的院长便是退出朝堂的帝师晏老太爷,晏家的三房夫妇,晏青榆的三叔父三叔母也是书院的夫子。

    初进书院,晏青榆心生震撼。占面极广,小桥流水,既有江湖之野趣,又有宏伟楼阁,不失庙堂之肃穆。

    若无人引路,恐要迷失。

    其他姊妹先去见了三叔母,作明日上课的准备。而晏青榆由书童带路,拎着食盒去找大哥哥。

    今日他们教授课业之所在室外,半卷着书帘,外围种满蔷薇花,意为静雅。

    现在课室里讲课便是她的三叔父晏柏松,底下一排排学子穿戴整齐,手中执卷,正襟危坐,除了……最后排左边那一个。

    同样的学子白袍偏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他靠着檐柱,整个人瘫坐着。书卷盖在脸上,双手搭在腿上,虽然手心空空如也,但依然保持着一个握卷的动作。

    晏柏松背着手,从最前面慢悠悠走到末尾,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无奈。

    “噔噔!”

    “啪!”

    夫子在他耳边敲了敲柱子,他像受到惊吓一样弹正了身体,脸上的书卷掉在地上,发出瓷实的一声。

    他的同窗纷纷回头,笑作一团。

    蔷薇丛后的晏青榆跟着笑了,那人正是祁子慕,此刻神色茫然,想来睡得挺熟。

    “祁小将军,三年不见,你还是一点没变。”晏夫子摇摇头,还叹了口气。

    祁子慕不慌不忙捡起书卷扔上桌,在夫子面前耷拉着脑袋,“实在对不住。”

    晏夫子翻开他的书,指骨敲在某一页上,提醒他已经讲到此处。

    待夫子离开,祁子慕又捂嘴打了个哈欠,心里感叹还是北境好,不用被皇帝舅舅“押着”起早贪黑读书,这书是越读越困。

    别人盘腿坐着,他背倚檐柱伸腿瘫着;别人手不释卷,他的书在手里抛着玩;别人目不斜视,他东张西望……因此看到了蔷薇丛后探头的一抹殊色。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晏青榆像做贼被抓了一样心虚蹲下,后知后觉自己没犯错,又缓缓站起来。

    谁知她刚站起来,就被纸团打中了脑门。

    她呜咽一声,捡起纸团,上面歪七扭八写着——带什么好吃的了?

    浅浅冒头,她看见祁子慕用书遮脸,面朝她的方向,冲她眨了眨眼。

    晏青榆微微怔住,破开云雾的阳光漫过屋檐,洒在他“任性”的衣角上,少年身姿挺拔,明亮的眼睛对她隐隐期待。

    她耳边发烫,背过身去。

    无所事事的祁子慕好不容易找点有意思的事情,见她不理,趁夫子转身的间隙,又揉了个纸团,精准命中她的后脑勺。

    晏青榆回头瞪他一眼,但还是捡起纸团,上面写着——给我尝尝。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食盒打开,抽出袖中的手帕,拿起一个鲜花饼放帕子里包起来,打个结。然后一只手伸出蔷薇丛,冲他扬了扬。

    宽袖下垂,露出一截光洁的手腕。

    祁子慕瞥一眼夫子,手指在桌下勾了勾,冲她点了点头。

    晏青榆有些紧张,眼睛盯着三叔父,抬起手好几次都没敢扔过去。

    尤其是三叔父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般,扫了蔷薇丛一眼,她慌乱躲避,更加不敢了。

    祁子慕久等不到,又揉了个纸团扔过来,写着——大胆扔,我能接住。

    他狗爬一样的字和他优越的长相完全不符,晏青榆越看越想笑,放松了许多,胆子跟着大了起来。

    趁三叔父专心指点一个学生的时候,她把鲜花饼朝祁子慕猛地一扔……准确来说,是用力一砸,正中他的脸。

    他闷哼一声,察觉到四面的视线,赶紧捂住了脸,鲜花饼就在他的手和脸中间,刺激他的嗅觉。

    晏夫子听到动静回过身,只见他僵硬着身子,捂脸的指缝间夹着粉色的帕角。

    “祁小将军,这是上课!”夫子微微气恼,“你不思课业思钗裙?”

    粉嫩嫩的帕子一看就是女儿家的物件。

    掌心盖住了鲜花饼,祁子慕若无其事地揭开脸,把帕子和饼藏到桌下,“我只是……擦个脸而已,这是我自己的,我就不能用粉色了?”

    同窗窃笑,祁子慕面不改色。

    他眼珠子转了转,继续振振有词道:“什么思钗裙,我又不是楼珩!”

    “嘭!”

    被他无端提及的人甩了本书过来,他轻巧地躲开,厚厚的书本打在了檐柱上,声音极响。

    坐在中间那排,男生女相的学生便是楼珩。他有一双多情桃花眼,此刻狠狠瞪了过来,“关我什么事!”

    众人嗤笑,课上一时混乱。夫子走上台,拿起戒尺敲了敲,才安静下来。

    成功转移了夫子注意力的祁子慕见“安全”了,又回头冲晏青榆挑了挑眉,似乎在说“看我多聪明!”

    他不声不响地打开帕子,又把书简立在桌上遮挡自己,低下头,偷偷摸摸啃饼。

    晏青榆躲在蔷薇丛下,看他那做贼样,笑得身体发颤。

    她还没缓过神来,纸团又砸了过来,写了三个字——太甜了!

    有得吃还嫌,真是不知好歹,她心道。

    “今日便到这里,下课吧。”

    学子们如逢大赦,三三两两走出课室。

    晏青榆拎着食盒着急跑出来,目光搜寻她那只见过两面的亲生哥哥。

    “我就说这蔷薇丛里不对劲,还以为是猫儿狗儿路过,原来是你这丫头躲在这。”

    还是三叔父先认出了她,听他这么说,晏青榆有一种被抓包了的窘迫。余光看向祁子慕的座位,一说下课他跑得最快,早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阿榆。”

    晏青榆一愣,循着这道亲切又温柔的声音望去,是她的长兄。

    晏知鸣如世人所刻画的贵族公子一般模样,温润知礼,清贵优雅。

    在他身后,跟着一声叫唤。

    “呀!”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声,“我的小世子妃来了!”

    晏青榆顿时睁大了眼睛,谁来了?除了她还有谁来了?

    晏柏松顿时神色一僵,回头怒骂。

    “楼珩!你在口出什么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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