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晏青榆来说,大哥哥晏知鸣是个很奇怪的人,主要因为,对她太好。

    他用了所有的私房钱给她买衣服买首饰,关注她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唯恐她受到委屈。

    她想起自己被捡到时,身上裹的童衣和脖子上的玉佩,猜想这其中一定发生过什么。

    可现在显然不是去想这个时候。

    三叔父和其他学子离开后,大哥哥的好友,洛安王世子楼珩,正用弯着腰,与她平视,用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目光盯着着她。

    “我的小世子妃,长得真可爱。”

    晏青榆看着面前这张俊美且无限放大的脸,一动不敢动。

    晏知鸣眼皮跳得很快,一把将不断逼近妹妹的人推开,“把你那跟女人调情的眼神给我挪开,这是我亲妹妹!”

    “我要的就是你亲妹妹啊!”他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当初我跟你要阿晞的时候,你自己说的,以后要是再有一个亲妹妹,就给我当世子妃的!”

    晏知鸣:“……”

    他那时怎么可能想得到,真能找回一个亲妹妹。

    “好阿榆,你哥哥已经把你许配给我了。”楼珩绕过碍事的人,从腰间摸出个小巧精致的空心玉葫芦,“喏,这是聘礼。”

    晏知鸣横插两人中间,夺走玉葫芦,塞到晏青榆手里,“别听他胡说八道,这是他送你的及笄礼。东西可以收下,但他说的话,你当耳旁风便好。”

    “诶?凭什么?”

    楼珩在旁抗议,被晏知鸣冷眼威胁。

    晏青榆把玩着手里的玉葫芦,并未将他的话放心上。

    来书院之前,五哥就给她介绍过洛安王世子楼珩这个人,毕竟是大哥哥的好友,免不了要经常打交道。

    他是秦楼楚馆的常客,花丛里的浪荡子,一等一的风流纨绔,和路过狗都要骂一句的祁小将军名声不相上下。

    鉴于他的荒唐只影响自己,不牵连别人,所以屈居祁小将军之后,排京城纨绔里的第二。

    这样一个跟姑娘家调情信手捏来的人,她自然不会把他的话当真。

    “我不管,聘礼都收了,这就是我的小世子妃。”他歪着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多情的眼里似要淌出水来,“不管是遇好事还是遇坏事,你要第一个找我,知道了吗?”

    “滚!”

    硬生生把晏知鸣一个谦谦君子逼出了暴躁。

    晏青榆一手玉葫芦,一手鲜花饼,笑看着他们,倒也觉得有趣。

    ——

    成了黎上书院的学生,晏青榆换上了统一的学子白袍,腰间配红色绫带。气质多了分清雅,看起来更加恬淡。

    她照样和六姐姐同住一间房,每日门口都会有许多吃的喝的,还有各种礼物,全都是男院的学子送来讨六姐姐欢心的。

    晏青晞一开始还拒绝,但太多太频繁,实在浪费精力。后来有大哥哥做主,不贵重的东西全盘收下。

    晏青榆跟着沾光,每天过得像米虫一般富足和惬意。

    与此同时,她也听二叔母的话,学不了就不学了,自己一边玩去,绝不打扰别人。

    姐姐她们上课时,她一个人躲在了大哥哥和楼世子给她开垦的小花圃里,勤劳地播种浇水。

    知道她喜欢安静,大哥哥给她找地方时,挑了个鲜少有人踏足的偏僻处。

    可有心人会找来。

    这一日,她挥着小锄头慢悠悠刨土时,老远瞧见一个书院学子朝她走了过来。这人她认得,是六姐姐众多爱慕者之一,任府的二公子,任长锦。

    “七妹妹。”

    晏青榆闻声放下锄头,朝来人行了一礼。

    任长锦手提食盒,笑眯眯到了她身边,“听知鸣说,七妹妹喜欢百膳斋的桂花糕,我特意拖人一大早去买了,还热乎着呢,七妹妹要不要尝尝?”

    她后撤半步,想也没想摆手拒绝。

    “七妹妹怎如此见外,不过一口糕点而已。我与你兄长是同窗好友,又不是外人。”

    他平日里都围着六姐姐转,今天突然却出现在她面前,事出反常必有妖。晏青榆跑开,与他拉开距离,摇头很坚定,态度很坚决。

    任长锦将食盒放下,依旧笑容温和,“想来是七妹妹还不饿,等会儿吃也是一样的。”

    他又走近几步,继续套近乎,“七妹妹应该看我也眼熟了,当是看得到我对你六姐姐的真心,可我愚笨,总讨不了青晞的欢心,不知七妹妹可否能帮帮我。”

    晏青榆自然拒绝。

    六姐姐对所有示好的人一视同仁,谁也没看上,一心读书,她可不想平白给人添麻烦。

    “七妹妹再考虑考虑,这事不难的。”他越说越靠近,晏青榆不断挪动位置。

    “你只需告诉我你姐姐喜欢什么,替我给她带些东西。只要你答应,我这个做姐夫的,自然你想要什么都满足你。”

    晏青榆逐渐不耐烦,冷了脸,神色不善地打了个否定的手势。

    见她面露不屑,连日来被拒绝的情绪瞬间冲上任长锦的头脑。

    青晞就算不领情也是不会折他面子的婉拒,这个哑巴凭什么瞧不上他,还给他脸色看!

    任长锦冷哼一声,“嘭”的一声,一脚踹翻木桶,水洒一地,木桶滚进花圃里。

    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晏青榆肩膀一颤。

    “你瞧我不小心的,给你道歉了七妹妹,你千万别生气。”任长锦微扬着下巴,语调夸张。

    晏青榆不解地看向他,后者挑衅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打算扬长而去。

    没走几步,感觉后背被什么击打了几下。

    任长锦回头一看,白袍上沾满了泥点子,“你个臭哑巴,居然敢弄脏我衣服?”

    晏青榆手里还握着被水打湿的泥土,虽“凶器”在手,但满脸无辜。

    任长锦咒骂一声,快步走回来,晏青榆意识到他要动手时已经晚了,她想躲开但力量不及他,被他狠狠推了一把,她摔在花圃里,额头撞上了倒着的木桶把上,发出重重的撞击声。

    “你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生的贱货,也敢跟我叫板!你以为你担了个晏家嫡女的身份,就能和青晞一样吗!”

    被水打湿的泥土粘上晏青榆的衣服和脸,她捂着红了一块的额头,咬牙狼狈地爬起来,眼中愤恨。

    “哟,你还会生气呢,你一个见不得光,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一个只会刨土洒水的哑巴,给人当花奴都是抬举你,你还敢瞪我?”

    “咻!”

    “啊!”

    突生变故,不知哪里飞出一截树枝,打中任长锦的额头,直接破皮见血。

    随后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你有病吧任长锦,不去上课就算了,大老远跑这来欺负一小孩?”

    晏青榆呆呆地回头,背后高大茂密的槐树间隐隐约约有个人影,他伸了个懒腰,利落地跳了下来。

    他的发冠上插着一片树叶,半边侧脸还有树皮的印子,一看便是刚刚睡醒。

    祁子慕抱臂慢悠悠走近,瞅了半张脸都是泥的晏青榆一眼,低笑一声,“造型不错。”

    晏青榆:“……”

    她抬起袖子胡乱擦脸。

    “祁子慕!你……”任长锦气不过想骂人,理智又让他闭了嘴。

    谁都知道祁子慕荒唐又混账,吃饱了撑的才跟他正面对着干。

    “多管闲事。”任长锦小声抱怨,转身快步离开。

    祁子慕白了他的背影一眼,回头见擦脸的人反而把泥擦到了眼睛里,红着一只眼睛睁不开,又无奈一笑。

    “抬头,别动。”

    晏青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仰头看他,他换了姿势,微微弯腰,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抽出块帕子,食指屈起拉下她的眼皮,仔细给她擦了擦。

    她身体僵硬地站着,浑身都不敢动弹。

    他眉眼生得好,冷漠一些便满是英气,笑起来却又带着玩世不恭的戏谑。

    “像这种欺软怕硬的人,你就该硬气起来,这样他哪敢动你啊。”他语调悠扬,说得随意。

    待他松了手,晏青榆快速眨眼,眼泪流了出来,眼睛慢慢就能睁开了。

    祁子慕看着她的脸又摇摇头,“不过就你长这样,也吓不倒什么人。”

    他看起来很认真在给她出谋划策,“不如你学学高家那纨绔,他整日把‘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挂在嘴边,谁也不敢招惹他。你有样学样,遇到这种人你就叫嚣‘你知道我爷爷是谁吗?’,晏老太爷可是圣上都礼让三分的人,你这么说谁还敢动你。”

    晏青榆只是看着他。

    没过一会儿,他一点也不尴尬地恍然大悟,“哦。”

    “忘了你是个哑巴。”

    晏青榆低头笑了,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歪歪斜斜写了一个“谢”字。

    “不客气。”他转身要走。

    没走两步又顿住,折了回来,将手里的粉帕子还给她。

    他叹了口气,“现在是清流世家的贵小姐了,凡事讲究些。女儿家的帕子是私密物件,不能随便给人,尤其是男人。若是被人拿来污你名节,你有嘴都说不清。”

    他嗤笑一声,“何况你还没嘴。”

    晏青榆:“……”

    祁子慕回身要扬长而去,边走边道:“你没长嘴还有腿,有人欺负你你就跑,你靠山在哪,就往哪跑呗!”

    晏青榆攥着帕子,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远离。

    发冠上的绿叶还未被他察觉,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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