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被抖如筛糠,朗月必定是怕极了。时顷捞起被子将人一裹,凭记忆塞进墙角里。

    这个举动虽没什么用,但背靠着墙,总能多少增加一点安全感。

    撞门声还在继续,随着门上的裂缝越来越大,星光再次透进屋里。

    时顷看清了外面东西的脸。

    一张可怖扭曲的脸。

    肿大的头颅,畸形的颈骨,隐约还能辨认出五官的面部上,满是密密麻麻可怖恶心的肉疙瘩。

    怪物。

    时顷的大脑第一时间冒出这个词。

    她不知道门外的东西是什么,但有一点,它绝不是人,无论曾经,它是不是人。

    光线又亮了一个度,大门的上半部分已被彻底掀开,与此同时,时顷疑惑的肖似人类的声音终于听清。

    那不是什么野兽的特殊嘶嚎,是一个“死”字。

    不断重复的“死——”。

    她往前两步,听到朗星的警告:“藏起来,别找死!”

    时顷没有理会,她不是找死,而是清楚地知道,若怪物真闯进屋内,藏是没有用的,它会像掀翻门一样,掀翻整座房屋。

    如今,提前搬进屋的大石头尚还保住了下半扇门,此时是寻找对方破绽的最后机会。

    门外雨声渐急,星光却不曾暗淡。

    是以,时顷看见了隐藏于黑暗中的诡异的黑色波动。

    这种波动极为混乱、肆虐,仿佛风暴中心的一团气,没有形状,没有规律,流窜在怪物的躯体里。

    时顷心下一惊,而后心脏猛跳。

    打交道这么多年,她不可能认不出那黑色波动乃是亡灵死气。如出一辙的阴暗、沉闷、衰败、污秽。

    可是,不应该。

    死气是静态的,沉寂的,毫无波动,毫无活性才对。

    它不应有动起来,更遑论流窜于一具曾是人类的躯体里,将其变成了怪物。

    时顷左手虚握,指尖滑动,无论如何,无论是不是死气,她都得再试一试。

    不出所料,天地间无丝毫生气响应。

    她放开手,下意识后退一步——怪物的一只手臂已经闯入屋内,仿佛布满扭曲虬根的手臂,蛇一样游行,利爪划过墙壁,留下五道深深的划痕。

    石头动了。

    一下沉重的拖移声。

    门开了。

    时顷目光一凛,反手抽出垫在塑料桌底下的石头,奔上前,一手抓住怪物伸进屋内的手臂用力朝下折,一手握住石头,朝着怪物贴在破洞处的头颅狠狠砸下去。

    石块几乎没收到任何反作用力,仿佛砸入了一滩烂泥。

    怪物的皮肉软绵绵凹下去,印出眼眶的形状,其手臂却纹丝未动,

    时顷自知力量不够,毫不恋战,迅速放弃,就势往前一推,将撞开的大门重新关闭。

    她本打算先行脱身,再寻机攻击,没料想,怪物手臂之上的虬根突然“活了”!

    一根根盘旋蛇行,眨眼间,便缠上了时顷左手臂。

    她往后一挣,根本是无用功。下一秒,眼睁睁看着一门之隔外,怪物面部黑色波动疯狂汹涌,塌陷的皮肉迅速鼓起来。

    那死气太不寻常。

    时顷当机立断,调转方向,用石头猛砸怪物手臂,却根本无法阻止数条虬根顺着她的手臂缠上脖颈。

    窒息感瞬间传来!

    人类脆弱的颈骨发出“咯吱”的声响,时顷面部涨红,额角青筋暴起。

    不过三四秒,她的大脑就出现了眩晕的感觉,手脚发软使不上力。

    石块从手中脱落,时顷艰难地抬手,指尖爬上心口,就在这时,眼前一道寒光闪过。

    一把短刀刺入了怪物手臂,霎时,虬根炸开,转而袭向短刀方向。

    时顷趁机猛吸了一口气,随即双手反握住怪物张开虬根的那只手。

    她往上一跳,整个人吊在了怪物手臂上,然后双脚磴门,身体奋力下沉。

    骨头断裂声出现。

    成功了!

    怪物手臂被折断的瞬间,张开的虬根也全部耷拉垂落。

    时顷将其断臂一推,仰面倒在门后的大石头上,张大嘴巴急速呼吸,恢复体力。

    眩晕中,她偏头,看见朗星跌坐在地上,干瘪枯瘦的一双手紧握着一把短刀,因为太过用力,身体微微颤抖。

    她听见,年幼的朗月终是没忍住的哭声,惊惧不停地叫着“哥哥……”,

    时顷狠狠闭了闭眼,眸光朝上一扫。

    果然,怪物被折断的手臂黑气汹涌,眼看就快要愈合。她立刻顺着大石的坡度翻身而下,与朗星并排缩进大石头后方。

    “你知不知道它的弱点?”时顷从未见过这种怪物,只能询问朗星。

    “不……我不……”朗星连连摇头,慌乱地话不成句。

    时顷便不再追问。

    他年岁尚小,哪怕平时表现地再成熟聪慧,也不过色厉内荏。刚刚敢拿刀救她,已经是很难得、勇敢的举动。

    时顷拍了拍朗星的肩膀,语气沉稳:“没关系,别害怕。”

    她还剩最后一个办法。

    指尖重新爬上心口位置,柔软的指腹触摸到坚硬的纹路。

    时顷有一瞬间的恍惚,只因那里有一枚不属于她的鳞片,已长在她身上很多年。

    她轻轻地放缓呼吸,首次尝试调用其中蕴含的能量。

    虽然从未做过类似举动,但是引气之法大同小异,时顷的心很定,毫不慌乱,井然有序地进行。

    心念流转间,鳞片逐渐发热。

    时顷感觉到一股力量正顺着周身之气积蓄于她的指尖,紧接着,她看见了它的颜色——清透的碧绿色。

    只一点,时顷便停止了调用,她打算先试一试鳞片的力量对怪物能造成多大影响。

    “借一下你的刀。”时顷偏头,看向朗星。

    男孩惶恐的脸上出现迷茫的神色,随即又变换成为难:“我只有一把刀。”

    他的双手依旧紧握短刀,从刺了怪物一刀开始到现在,姿势一点没变。

    “给你。”朗星递出刀的手发抖,眼神却异常坚决。

    无需时顷再开口,他便自己想通了,明白眼下的处境,武器只有在能发挥出更大作用的人手里,才是正确的选择。

    时顷接过刀,没多话,直接将指尖的碧绿引至刀身。

    旋即,她自石头后方一跃而起,短刀向前,直直插入破洞外怪物畸形的颈骨上。

    一击即撤,短刀拔出。

    时顷退后两步,目光定在刚才攻击的位置,观察怪物反应。

    碧绿色接触到的地方,黑色如潮水般消退,伤口没有自愈的迹象。

    而后,怪物发出前所未有的哀嚎,竟然转身就跑。

    果然,和时顷猜测的一样,鳞片的能量能净化死气,对于怪物来说,是天敌。

    门外传来人类哭喊,似乎是从朗星门前逃走的怪物正在攻击其他人的房屋。

    时顷走到门前,正思索如何避开黑雨,赶走怪物,突然,眸光定住。

    她看到了连做梦都不会出现的惊悚一幕。

    ——所有的大地,近处的,远处的,目光能眺望到的所有地方,全部弥漫着与怪物身上同出一辙的死气。

    全部都是,到处都是。

    银白明亮的星光下,仿佛只剩下看不到边际的黑色河流。

    有一瞬间,时顷觉得这里不是人间,是地狱。

    忽而,远方亮起灯光。

    一缕缕雾似的光线蹚过黑色河流,朝他们这边漫来。

    当灯光再次盈满眼前的空间,时顷视野中的黑色河流也随之消失。

    门外的怪物仿佛受到了驱赶,一步步逃离灯光的范围,走入更远处的黑暗。

    这是之前刚刚天黑的时候,时顷见过的会“活动”的光。原来除了照明,它们还有这么大的作用。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人们劫后余生地嘶喊:“污染者离开了!污染者离开了!我们得救了!”

    时顷默默记下了“污染者”这个称呼,回头望向仍然瘫坐在地上的朗星。

    “你的刀。”她将刀递还给他。

    朗星眼底的惶惶还未散去,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刀。

    他握着刀,扶着墙,慢慢移动到朗月的身边,抱住吓得狠了的妹妹,声音颤抖地安慰:“朗小月,没事了,污染者都离开了,我们没事了……”

    朗月的哭声一时半刻根本止不住,朗星跟着抹了抹眼睛,望向还停留在门口不远处的时顷。

    “谢谢你……姐姐。”

    时顷回头,眸光平稳,仿佛能安定人心:“今晚的灯光不会再离开了吧?”

    朗星怔了一下,眉头紧锁,语气不确定道:“应该不会了。”

    他低下头,声音含着歉意,似乎是觉得因为他带她回家,才让她遭遇了这么危险的事情。

    “虽然我们这儿不比城里安全,但是也不经常遇到污染者的,我也只听……讲过一次,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时顷微微挑眉,第一次就让她遇上,这么倒霉吗?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屋外,雨小了很多,看样子,快停了。

    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

    明明污染者都已经走开,一下雨,朗星就说“遭了”,显然,他是知道黑雨会激发它们的凶性。

    那么,朗星还知道什么?

    时顷斟酌着语句,道:“我也是第一次遇见污染者。”

    她没有回头,目光落在远方。

    哪怕两个世界再多区别,山峰的轮廓也仿佛一个模样。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我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就见到了你。”

    时顷这段话说真也真,说假也假。

    真在她说的全是实话;假在朗星会联想的内容,与事实毫不相干。

    在朗星眼里,时顷是一个被抛弃的贵族,这个贵族在被抛弃的途中昏迷了,所以她问:“你能告诉我,这里是哪儿吗?”

    朗月的哭声停了,好似也被时顷的话吸引。

    过了一会儿,朗星的声音才响起:“这里是边缘星十九号,最末一个边缘星球。”

    “这里……是所有可居星球中,资源最差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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