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才过卯时,宫中便来了消息。

    “姑娘,姑娘。”小茗急急忙忙掀开帷帐,朝还在睡梦中的柳茵茵惊呼,“宫里来人了,说是带着昨日秦叔落在昌平街街尾的暗镖来的。”

    她刚要去膳房取主子的早膳,然还没到,便在路上听见了不得了的消息,便急着回来给主子回禀。

    可柳茵茵大约是前一日陪表哥选衣,又因百姓骚乱一事折腾了半日,实在累得慌,此时还在魇着。

    迷糊间一听是跟秦叔有关的事,她连脸皮都没谈一下,只翻身朝向里侧,含含糊糊地应了句:

    “秦叔的事情他自个儿能处理的。”

    毕竟是柳家精挑细选的护卫领头,对于或明或暗的事情,秦叔哪件不处理得得心应手?

    “是,是太子殿下。”小茗急得发慌,语不成句,“说是圣人那处,要降罪表少爷,以官欺民,是要来问罪的!”

    “什么?”

    一提到表哥,柳茵茵霎时从迷糊中惊坐起,还带着惺忪睡意的眼皮底下已黑白分明,满脸的端肃,语气比小茗的还要急促几分:

    “好端端的,怎么就以官欺民了?”

    “那小舟也说得不清不楚的。”小茗急得直跺脚,咋咋呼呼道:“他只说是有好几个百姓,因着昨天的事,闹到了官府,然后又捅到了圣人那处,眼下圣人还在气头上呢!”

    昨日之事本就是百姓与朝廷之间的龃龉,她出面亦不过是因为恰好相熟的温大人、杨大人皆在其中,况且,明明是百姓们先挑的事儿,怎么能怪到表哥头上?

    这事如此上纲上线,难不成是有人刻意为难?

    柳茵茵越想越觉得其中蹊跷难明,遂急急掀开被子,下床洗漱。

    她必定要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

    青盛院前厅里。

    一个头束玉冠,着月白色绣银线龙纹长衫的男子正坐于高堂东侧。

    他一脸沉肃,不怒自威,一身的矜贵气质,待听过坐于下首位的迟远一番话后,才若有所思地端起茶碗,轻抿一口,蹙起眉头,说道:

    “眼下正是风头最盛的时候,怎的偏要去管些不相干的事儿?朝廷命官与百姓起争执也是常有的事儿,又何须你们出面制止?”

    他顿了顿,将茶碗重重搁在一旁的案几上,言辞愈发激烈:

    “你是不知道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就等着寻你的错处,好告到父皇那处,那你开涮。”

    迟远听罢,唇角微微勾起,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淡淡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翎脸色一沉,又拿手指骨敲了敲手边案几,再次厉声道:

    “正因如此,你才更应谨小慎微,莫要让人抓了把柄。”

    他说得激动,但一见对面的迟远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便知自己说的话这人完全没听进去。

    迟远比他还要小一岁,却因着过硬的军事才华,于他亦师亦友,是他军事上的启蒙,更是眼下他在朝中最大的助力。

    如果迟远掉了链子,他的太子之位恐怕也要岌岌可危。

    尤其是他也与迟远一样,初从关中回来,根本还没在朝中建起自己的势力。

    思及此,李翎又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态度,好言相劝道:

    “我知你向来不在意那些文人的弯弯绕绕,可你不知道,如今这天下长什么样儿皆在那些能说会道的嘴里,你就不能收敛收敛,蛰伏蛰伏?”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看你是不知,多少文官上言,说你结党营私,恐吓百姓,多少奏折都是让我给压下来的。”

    “有劳太子殿下了。”迟远见李翎终于不那么偏激,便将话题拢了回来,“臣以为,关于昨天民闹一事,还是按臣先前所说去办为好。”

    李翎一听,才缓和几分的脸色又沉了下来,霎时端起太子的架子,挑眉瞪向迟远,沉声反驳:

    “我不同意。

    本就是你表妹的人出的手,让她把这恶名背了又如何?

    更何况她一个商户女子与百姓闹一闹谁会在乎。

    反是‘以官欺民’这事儿虽小,但若是你把这恶名给背了,那在朝中和百姓中的威信便少了大半。

    假若后续真能寻得幕后造谣之人便罢,若是不能你往后还怎么立稳脚跟?”

    他顿了顿,又道:“你有必要这般铤而走险吗?”

    迟远听得李翎话毕,才要回话,却听见门外传来几道吵闹声。

    “表姑娘,您不能进去,您不能进去。”是小舟在拦着柳茵茵。

    然得了秦叔的帮忙,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小舟毫无杀伤力,柳茵茵便轻易地进了青盛院的前厅。

    她施施然跨过门槛,端的是大方得体,不卑不亢地朝李翎福了福身,饱满的红唇微微翕合:“见过太子殿下。”

    饶是见多了浓妆艳抹的李翎,甫一看见着一身素粉纱裙的柳茵茵时,他还是愣了神。

    从前,他的行动范围受限在皇宫之内,日日读书。

    后去了关中,随迟远打了两年仗,有了些成绩才得了出宫的自由。

    如今还真是第一次见这位人人赞不绝口的江南柳家大小姐。

    那张稚气未褪的脸上已可见大家当家的风范,桃花眸水汪汪,却也清明凌厉,叫人一看便挪不开眼睛。

    迟远没有留意到李翎面上的神色,因他已起了身,朝柳茵茵跟前走来,半掩住了她的身影,低声问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柳茵茵只扫了他一眼,便朝侧面走了一步,让自己显露在李翎的面前,又福了福身,说道:

    “太子殿下,昨日民闹一事,当查便查,若是不能查,便一人做事一人当,茵茵使些银两,这事儿便过去了。”

    她又看了一眼眸色愈发暗沉的迟远,继续朝李翎恭敬地说道:“切莫伤了圣人还有您与表哥的和气才好。”

    李翎仔细看着面前表兄妹眉来眼去的神色,早收起了先前的惊艳,起身走到两人跟前,笑道:

    “你二人都说民闹不过小事,却一个劲儿的揽责,倒是让我好办啊?”

    他的语气意味不明,似故意让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迟远见状,甩袖抬手,朝李翎拱手一揖,只道:“表妹寄居于臣家下,自然受臣之监管,她的错便是臣之错,还望太子殿下明鉴。”

    说罢,他便转身,提着柳茵茵的胳膊就往外走去,一边严厉而低声说道:“你若再闹,我明日便着人将你送回江南。”

    本还欲反驳的柳茵茵一听,霎时如蔫了的昙花,一下便皱起小脸,哀怨地瞪了瞪迟远,乖乖地退到了屋外。

    屋内,迟远与李翎仔细重复了一番先前所说的诱出民闹幕后指使的计划,又商量了一番收购百姓余粮的可能性,才将人送离侯府。

    一直悄悄隐在离迟远不远处的柳茵茵一见他得了闲,便急急上前将他拦了下来,“表哥要动用养镇北军的银子收购余粮?”

    自姨父因粮草、援兵受制于朝廷后,迟家便开始经营自己的兵马粮草库,这一事朝中虽有许多反对的声音,但早年圣人迫切需要迟家的武力支持,遂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许多年过去,迟家的兵马粮草库是越来越大。

    但也正因如此,稍稍动用其中周转的资金,便可能为养兵大计埋下隐患。

    “整个江北再没有第二个地方能挪出如此多银子帮扶百姓了。”迟远看着柳茵茵已经蹙成团的柳眉,解释道:“不过是以略高于百姓种植的成本价收购江北地区的余粮,并不会伤筋动骨,更何况,镇北军也需要屯打量粮食。”

    柳茵茵闻言一噎,半晌,才垂下头,绞紧手帕,低低地问道:

    “表哥还在筹备关中战役吗?”

    “嗯。一直在筹备着。”迟远轻轻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果然,表哥还是想要收复关中,这次回来大约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可是......

    柳茵茵扬起小脸,眼角已微微泛红:“下次出征,可否让别的将军挂帅出去?这朝中也需要表哥坐镇呀。”

    她顿了顿,像是没有说够一般,又急急补了一句:“这五年,姨母一人在家,对你也是日思夜想,你不能多陪陪她么?”

    话音甫落,她的眼角已经溢出几颗泪珠,鼻尖红扑扑的,叫人我见犹怜。

    迟远大约没想到她这般激动,心下也软成一片。

    犹记得,每次她给边关的去信,说得最多的也不过是让他好生照顾自己,不必记挂家中一类的话云云。

    不曾想,她还是如从前一般,一听得他要奔赴战场便会哭鼻子。

    好半晌,迟远才抬手摸了摸柳茵茵的发顶,温柔地低声哄劝:

    “关中必须收复,至于谁来挂帅,容往后再议,茵茵长大了,要懂事。”

    柳茵茵心中虽有千般万般理由要反驳于他,但又知晓收复关中是他毕生宏愿,良久,她抹了抹眼角泪痕,强行挤出一抹浅笑:

    “如若他日,表哥再战关中,茵茵一定会领江南柳家穷尽所能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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