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闹一事被告到圣人那处之后的第三日,迟远正式就任大司马,竟忙得连家中便饭也顾不上吃。

    这日晚膳后,徐氏催柳茵茵回院歇下后,又悄悄折返前厅,候至二更天。

    甫一听见前院响动,她便着急忙慌地往外迎了出去。

    “怎的第一日上值便这么晚?”一身紫衣官袍的迟远披星戴月,让徐氏眼中染上几分疼惜,“可是朝中大臣对你为难了?”

    缓步而来的迟远将夹在腰间的乌纱帽递给早累得不成人形的小舟,甩了甩紫袍宽袖,微微一礼,“劳母亲挂心,今日一切还算顺利。”

    他眉眼间凝着浓浓的倦色,但语气却平静,听不出其中情绪,似是不大愿意多言。

    孩子大了便越发有主见,既不愿意说,那做母亲的也不好多问了。

    徐氏心中暗叹,又仔细辨别了一番,确定迟远一身完好无损后,便说了一番要他好生歇息,莫累坏身子的话,才作势要离开。

    此时,迟远似想起什么一般,从袖袋中取出一张红色的小纸,说道:

    “为庆贺丰收,皇后娘娘要在东校场主持一场马球赛,太子殿下下了帖,邀请儿子携母亲与茵茵一道出席观赛,大约便是这几日了。”

    徐氏一愣,扫了一眼迟远依旧平静的神色,接过红纸,疑惑地喃喃道:

    “皇族与江南柳家向来有些龃龉,虽不到作对的地步,但向来是连着茵茵也不十分待见的,这次怎的也愿意邀她出席这等盛会?”

    说罢,她低头思量一番,霎时又猛然抬头看向迟远,蹙眉道:“莫不是......”

    “母亲多虑了。”迟远打断母亲的猜测,冷声道:“便是那皇族想,柳家也不会同意,茵茵祖母念着的是那些好掌控的落魄门阀,又怎愿她与我等大族结亲。”

    这话比猜测皇族有意于茵茵更令徐氏惊讶。

    她眉眼一挑,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迟远没有说话,倒是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一旁耷拉眼皮的小舟。

    小舟只觉浑身汗毛一立,忙替主子回道:

    “老夫人,是那江南旧门阀温家之后,温俊霖,温侍中。”

    他悄悄瞥了一眼迟远黑沉的脸色,才继续战战兢兢地补充道:

    “表姑娘说要与那温大人议亲,还说让少爷掌掌眼,这一查,才发现,那温大人原来这些年与江南门阀贵族往来甚为频繁,期间还替柳老夫人办过不少事,甚得柳家赏识呢。”

    徐氏听罢,还真是如遭雷劈,原来茵茵竟早就心有所属么?

    她讷讷转头看向迟远的脸色,好半晌,才问道:“既如此,那茵茵的婚事你预备作何打算?”

    *

    柳茵茵在建都寄居数年里,因着迟远征战在外,迟家不好拉拢任何门阀。

    是以,徐氏向来将皇族与各世家的邀请拒之门外,鲜少参加什么盛会,柳茵茵自然也没有机会凑上建都的热闹。

    如今能去参加秋宴,观看热闹激烈的马球赛,她甭提有多高兴了。

    这日,她赶早换上了专门到云裳阁赶制的改良胡服,又将长发全然盘起,簪了两根长木簪,作素雅干练打扮。

    行到之处,皆留下一道温婉脱俗又颇具女子力量的飒爽气息,让人不由愣神,便是日日得见她的迟远也挪不开眼睛。

    他敛起心神,扫过她全新的发型后,又瞟了瞟她腰间的墨绿色绸带,背在身后的指节紧了紧,才问道:

    “你这身打扮是预着要上场打马球?”

    柳茵茵见他脸上似有几分疑惑怔忪,不由扑哧一笑,“这可不是马球服。”

    说罢,她抬起双臂,带着宽阔的袖摆旋转一周,待立定后又朝迟远调皮一笑,露出浅浅的酒窝:

    “茵茵第一次看马球赛,虽不能上场略显风采,但穿一身改良胡服,便全当是参与了一次,图个热闹不是?”

    说罢,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迟远被她明亮纯粹的桃花眸闪得又是一愣,然下一瞬又努力压抑心头悸动,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撂下一句“出发吧”,便转身往车马处走去。

    柳茵茵一顿,笑声随之止住,脸上也露出大大的疑惑。

    她对表哥的反应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又想起他此番征战回来,确实于待人接物上冷漠了不少,偶尔给些冷脸也是有的。

    于是,她便也没再多想,拢了拢宽袖,模仿着北地飒爽女子的步伐,往府外走去。

    不出半个时辰,茵茵一众人便赶到了建都东边郊外的校场。

    甫一看见迟远自侯府马车下来,李翎便从禁卫军的护卫圈中走了出来,抬手作礼:“可把你盼来了。”

    迟远挑了挑眉,对他今日的热情颇有些不适,但还是迅速恭敬地抬手回礼。

    柳茵茵与徐氏在迟远之后,也就着嬷嬷丫鬟的搀扶下了马车。

    待立稳了身子,两人也同向李翎福身行礼。

    李翎却似完全不见外一般,迅速摆手免礼,眼中的笑意愈盛,朝着柳茵茵这处迈近一步,亲和地说道:

    “皇额娘日日念叨着多年未见迟老夫人了,您今日愿意出席观赛,可真真是给足了我们皇家脸面。”

    “能得皇族邀请,才是我迟家的荣耀。”徐氏面上有几分受宠若惊,说的话还是把君臣之别端得清清楚楚,“还望太子殿下莫说这等话,折煞了迟家才好。”

    李翎不置可否,只笑笑。

    不过须臾,他已不经意地绕到了柳茵茵的身侧,视线也扫过她玲珑的身段,最终落在那被素雅衬得更为灵动的五官上,抬手做了邀请的姿态,继续道:

    “今日皇额娘特意为诸位留了上好的位子,且随我来吧。”

    柳茵茵被李翎突如其来的靠近扰得有些无措,紧张。

    她拘谨但礼貌地福了福身,以示谢意,随即又朝徐氏身边靠了靠,挽紧姨母的手臂,像在寻一处庇护之所。

    正当时,迟远已迈步过来,只一瞬便隔在了她与李翎的中间。

    柳茵茵心头的紧张霎时松开,微微舒了口气:还是表哥在身边时让人踏实。

    被迟远隔绝了的李翎面上显出几分不悦,正欲再说些什么。

    哪知迟远已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又侧头与柳茵茵对视一眼,才不容推拒地拢着他往校场里走去。

    落于后头的柳茵茵被表哥冷冽的目光一扫,不由自主地微微缩了缩脖子,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视线垂到了地上,默默品读表哥眼中复杂的意味。

    “莫慌。”徐氏似察觉了柳茵茵的心思,低声地哄了哄。

    柳茵茵一愣,忙抬起头来看向姨母,只见她一脸温和,又伸手搭在自己的手背上,笑道:“有我与你表哥在,旁的人欺负不了你。”

    柳茵茵听罢,小脸微微一红,嘟哝着又撒起娇来:“茵茵许久没见过陌生外男了,倒让姨母见笑。”

    “小姑娘总是脸皮薄一些的是不?”徐氏见茵茵又娇里娇气的模样,心头一软,抬手勾了勾她娇俏的鼻尖,才一边低声安抚,一边领着她往内场走去。

    皇后为迟家三人安排的位子,在东校场中央高台上东侧亭,仅次于主持赛事的皇后所坐的主亭,由太子李翎招待。

    一道道繁琐的开宴礼仪过后,便是今日的重头戏马球赛。

    “迟帅今日可要下场比试比试?”已经换来一身马球服的李翎意气风发,正举着长杆朝迟远发出对战邀请。

    迟远挂帅北伐,军中将领皆爱唤他一声“迟帅”,李翎偶尔也爱这般唤他。

    “太子殿下,表哥身上的伤初好,怕是不能与你同上比赛的,还望您见谅。”还没等迟远说话,柳茵茵已先从座上起身,朝李翎福了福身,替表哥将请战回绝了去。

    李翎一愣:原来这表妹还是很关心表哥的嘛?

    失态转瞬即逝,李翎仍将视线投向迟远,莫名地起了定要与他一战高下的兴头,“我倒不知大司马也会因为几道鞭刑需休养这么长时间,竟连马球赛都打不了了?”

    迟远闻言,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不屑,对李翎的挑衅置若罔闻,只轻抿了一口茶,抬起下巴,说道:

    “是呀,若是伤口又裂开,便又要茵茵给我上药,反反复复,甚是麻烦,这马球赛,我便不参与了,谢过太子殿下盛情邀请。”

    他语调轻缓,但字字句句却满含深意砸向李翎的心头,他脸上的冷静霎时有些挂不住,意欲再说些什么。

    然高台下的马球队队友已经在召唤集合,李翎无奈,便只得作罢,转身先往球场走去。

    替迟远推拒了马球赛的柳茵茵没有察觉两位男子言语间的硝烟味儿,只因她一心只盼着快些看上马球赛。

    这可是生平第一次。

    赛事开始,十二位年轻男子分成两队,个个英武非凡,驾马挥杆,热血沸腾。

    看得柳茵茵将手中的巾帕是绞了又绞,一双眼睛只亮晶晶地盯着场上男子目不转睛,间或还会因为哪位球手进了球而忍不住惊叫欢呼。

    一旁的迟远自侧面看向柳茵茵激动的神色,好半晌,才暗自低语:早知我也下去比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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