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完房,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就看见年迈的周爷爷正推着老伴在走廊里转悠透气。周爷爷时不时低头,和老伴说上几句。

    顾乡与两位老人迎面遇上,周爷爷望见她,挥手和她打招呼,热情道:“顾医生。”

    “周爷爷,苏奶奶。”顾乡微微颔首,笑容明亮亲切。

    “顾医生。”苏奶奶也笑出来,向她伸出手。

    顾乡顺势握住苏奶奶干枯苍老的手,欠身跟她说话,左看右看:“爷爷把您照顾得很好嘛,看您这气色,真好!”

    一提到爷爷对她的好,苏奶奶笑容中流露出一丝可爱的羞赧,她慢悠悠道:“是……,老头子啊,有点用处。”

    “真羡慕您二位的感情。”顾乡歪头,面露调皮,羡慕道。

    自从苏奶奶来住院,一直是老伴在身侧照顾,亲人和儿女鲜少来一趟。周爷爷之前和她聊天时就说,有老伴在的话,是不需要别人来照顾的。他现在还能活动,完全可以照顾妻子。

    她工作这段时间,看到大部分都是女人承担照顾任务。这一对老夫妻,是为数不多丈夫承担照顾责任,并且照顾细心又周到。

    说了两句,顾乡跟二老告别:“您二位再转转,我先回去了。”

    “好,快忙去吧。”

    顾乡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神神秘秘对他们说:“医院的活动室过几天就开放了,到时候您二位可以去那转转,我们布置得可好了。”

    两位老人都很捧场,颇感兴趣道:“是吗?你们医院想得确实周到。”

    昨晚刚下过雨,此刻空气清新透亮,和风拂过来,翻起她放在桌子上的纸张。纸张飞舞,在安静的屋内,脆生生地响。

    为了颈椎健康,顾乡把头支在保温杯上,微仰着头,手指不停滑动鼠标按键,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专注于电脑上的资料。

    这资料是她国外的导师发给她的邮件,这位导师在安宁疗护领域深耕多年,发给她的资料里面有很多独到见解和深刻体会。

    资料阅读过大半,确实为工作带来不少新启示。

    在美国读书期间,顾乡研究的是肿瘤治疗,不是安宁领域。肿瘤治疗任重道远,课余她听了几节临终关怀的讲座,后来假期也去了美国临终关怀服务机构VITAS Healthcare,在那里做了一段志愿者。

    她也不清楚自己这种狼心狗肺,是怎么慢慢对安宁疗护产生了研究兴趣。也许是见了太多治不好的病人,也许是对肿瘤研究领域本来就没什么兴趣。所以对安宁疗护日渐关注,同专业人士交流也愈发的多。

    她本准备贷款继续留在医学院深造,结果硕士刚毕业,就被叫回来和年过七旬的福拓掌门人结婚。就因为假期回去在宴会上见了福拓掌门人一面,就被他看中了。

    这位风烛残年老人的传奇人生里,一半时间搞事业,剩下一半时间忙于选妃。

    导师在邮件最后问候她,最近过得如何?导师很关心她的近况。

    她在美国读书期间,身为父亲的顾同确实给了她几个钱,投资她准备回来把她买个好价钱。

    但是这几个钱儿被小后妈宋亚恩从中间克扣了大半。小后妈自从来进了家门,比曾经的夫人还要苛刻,明目张胆恶意针对她。她已经去了美国,宋亚恩还对她在背后动手脚。经过几番克扣后,顾乡在美国的读书时光,可以说过得非常拮据清贫。

    为了生活,她平时一个人打好几份工。当时导师去中餐厅吃饭,还碰到了正在做服务生的她。导师当时很是惊讶,她过去曾一度认为,来美国学习的年轻中国学生家里多少有点钱,没想到她会这么穷。

    她回国时,导师也曾试图挽留,但见她回家心切,也没再多说。导师当然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她就差没被一把大刀架脖子押送回去了。

    顾乡思绪平静下来,认真给导师回了邮件。一切妥当之后,她坐在灵活的座椅上玩起来,绕着转起圈圈。

    她慢慢地让椅子停下转动,一阵清风撩动她的黑发,痒痒的触感蔓延开来。她呆呆望着湛蓝的天空出神,想尽快清空刚才涌进来的那些漆黑回忆。顾乡站起来,拖着步子走到窗边。

    窗檐上是昨夜骤雨过后留下的水痕,被太阳晒过形成三个色彩层次的同心圆。

    不知从哪飘来的雨滴砸在她脸上,冰冰凉凉的,她清醒了许多。顾乡揉着脸上的雨花,不自觉想到昨天和她困在一起的人。

    红透的耳朵尖儿,紧张木讷的语调,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的样子,都在无声息透露出他的心声。似乎她随意勾勾手指,男人滚烫的一颗心就可以被拿出来献给她。

    顾乡觉得她那个神经病的亲妈留给她唯一一样好东西,就是这张会骗人的脸蛋。

    她惯会用娇媚可人的脸蛋骗人,用乖巧如猫咪的姿态骗人,故作善良弱小去拿捏人。

    那个男人就是一副被她骗住的样子。

    昨天她提出莫名其妙的无理请求,让他回去帮她缝裙子。佟雁回只是稍有惊讶,但也没多想,还是随她去了。

    顾乡回到家就开始翻箱倒柜,终于在床头柜深处找到放针线的盒子,她像一个胜利者,高举盒子:“找到啦!”

    佟雁回拘谨地坐在小沙发上,长裙被平搭在他大腿上,他拽着一头裙边,另一边的裙角静静下垂,落在地上。

    他熟练地穿针引线,很专业的样子,一针又一针细细缝补,黑线被拉得很长。

    头顶昏黄微光洒下来,男人浸染在一片温柔光晕之中,目光认真,沉静动人。

    没过一会儿,佟雁回开口说:“可以了。”

    他抻起裙子两边,展示给她检验。

    缝补的部分平整规矩,表面甚至看不到一点线的痕迹。

    顾乡抬手拿过裙子,仔细地观赏起来。掀眸与他的视线撞在一起,目光讶异又崇拜。

    女孩眼中盛满细碎星光,娇憨又天真,她靠近他,对他的技术兴趣浓厚:“教教我吧。”

    佟雁回看起来可太不像掌握这样细致针线活的人,刚才的缝补动作和硬朗酷帅形象反差很大。

    顾乡愈发好奇他了,她胡思乱想,下意识打量男人。

    佟雁回鬓角两侧的头发微微长长,毛毛躁躁刺出来,他的头发一瞧就知道发质很硬。即使已经退伍,他的发型还是像在部队那种,修剪地比较短,干净利落。修长的脖颈渗出了汗,湿汗顺着突兀的青筋,流进黑色半截袖里。

    顾乡离他太近了。

    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像雾气一样弥漫在他身边。女孩水润清亮的黑瞳像是一张温柔的网,笼罩在他身上,一点一点困住他,让他沦陷其中,不可自拔。

    这种疯狂的沉溺,让他觉得可怕,觉得自己很不正常。

    佟雁回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呼吸不畅。他听见自己开口,声音干涩,还是答应她说:“好……”

    顾乡注意到他脖子上的汗,起身抽了一张面巾纸,递到他眼前,小声道:“要不要擦擦汗?我……我没有空调。”

    佟雁回接过纸:“这个温度挺好的,不热。”他随意擦了两把之后,纸被他紧紧攥在手上。

    顾乡撇嘴,嘟囔一句:“骗人,你都热到流汗了。”

    佟雁回磕磕巴巴:“我……我平时就挺容易出汗。”

    他刚把话说完,顾乡深深凝视他,悠悠道:“明明我们认识才没几天,我却觉得,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一样。”

    听到她的话,男人抬头起与她对视,眼睛微微睁大,漂亮的黑眸逐渐填上一抹慌乱。

    他嘴唇半张,嗫嚅半天,憋不出一个字,耳朵悄悄红透了。

    半天过去,他嗯了一声。

    听到他的声音,顾乡眉眼弯弯,开心说:“你也觉得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是不是?”

    面对女孩兴高采烈的问话,佟雁回下巴紧绷,不自觉干咽一下,下意识嗯了一声。

    突然,一声惊天巨雷劈下来,声音巨大,似乎能震碎一切。

    顾乡被吓得猛地抽气,身体一僵。佟雁回紧张地瞧着她,迅速向外扫了一眼。天空中又惊现几道闪电,他扭过头,温声安慰:“没事,要下雨了,关上窗户就没事了。”

    说罢他起身,走过去把窗户关好。顾乡心有余悸,懵懵地坐在那,一直拍抚胸口。

    佟雁回刚要说话,灯啪一声,灭了。

    他急忙走过来,没想到顾乡也起身走了两步。客厅很小,中间还有个小桌子,两个人不可避免撞在一起,女孩柔软纤细的身子直接被男人又硬又挺的胸膛顶地向后仰过去。

    顾乡尖叫一声,在寂静的晚上格外尖锐。

    佟雁回几乎是立刻扶住她的身子,让她稳稳站住。

    “怕……”黑暗中,顾乡声音颤抖,眼角的泪光像星星,一闪一闪。

    “别怕,是停电了,没事。”佟雁回的声音温柔的不像话。

    一手虚虚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在桌面上摸索,寻找自己的手机。找到手机后,第一时间打开手电筒照亮。

    一瞬间,屋子被清浅的光芒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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