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不，还不够！”
“展宓，我要你发誓。此生此世绝不会与太子有任何逾矩之事，绝不会影响我的位置。否则，就让你展家众人，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你……”
“怎么，你不敢？还是，你展宓清高如斯，也会为了一点点情意纵着自己沉沦。你可得想清楚啊！你们家跟着陛下，千辛万苦打到裕京，才有如今地位。若因你而祸及家族，值吗？”
“好，我发誓。我答应你，我绝不会逾矩。否则，我展家众人，不…得…好…死。”
展宓从小憩中惊醒，瑟缩地看向四周。
是了，这是祝府。
她已是这祝家的主母，而非昔日纵横恣意，潇洒畅快的展家姑娘。
而今的她青丝之中已有了丝丝白发。
然而她不过才二十几岁。
展宓将方才撑着头的手自然落于前方，认真的抚平衣服的褶皱。
“扑通”一声，杜珂娘被扔到冰冷的地上。
展宓闻声抬头。
只见面前一衣衫凌乱，发髻散乱的女子怒目圆睁地望向她，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去，全然不复昔日祝府宠妾那般珠光宝气。
“呵。”展宓轻笑一声，似是在笑其狼狈模样。
杜珂娘气极！
展宓竟敢如此待她，是真不怕郎君斥责吗？
她只见展宓端坐于玉座之上，虽穿着不显华丽，却是通身世家做派，像是裕京本地天生天养的女子，雍容华贵。
展宓的眼神满是不屑，毫不将她放在眼里。
不过，她还是从中瞥见了一丝恨意。
她蓦地痛快大笑：
“展宓啊，展宓，看到你如今这般模样，我可真是痛快。”
“出身高贵的侯府嫡女，在外受人尊敬，在内居然……居然被我一个妾折磨成这般模样。”
“哈哈哈哈。”
展宓垂头望她，似在凝视着一个将死之人。
她起身缓缓走近，弯腰俯身，与杜珂娘视线相对。良久，她唇角轻轻勾起，而后放肆笑道：
“杜珂娘，你还真是坐井观天，一如既往。男人的喜爱，就这么让你在乎。那样的烂男人，如今怎配管我？”
“告诉你也无妨，他如今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怎么，你想与他黄泉作伴？”
杜珂娘死死盯着展宓，不肯落半分下乘，心中却暗暗心惊。
展宓竟杀了郎君。
好狠毒的女人，竟毫不顾念旧情。
她心中清楚，展宓从不屑撒谎，她什么都做得出。
她想杀了自己。
绝对不行。而今，她必须保住性命以图未来。
她容色姝丽，几年宠妾生活使她更添几分娇媚。
只要能保住性命，总有办法再锦衣玉食。
未等杜珂娘开口，展宓便从她那渐渐软和的眼神洞悉了她心中所想。
她直起腰，居高临下：
“杜珂娘，想活吗？”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把你的一双儿女送到我这，我保你平安出京，后半生无忧。如何？”
杜珂娘不可置信，怀疑展宓意图为何。
她怎么可能放她走？她害死了她的一双儿女啊！
难道只把满儿峥儿给她，她就真的会甘心放她走吗？
“你想如何？”杜珂娘警惕问。
“不如何。只是觉得折磨你的儿女，比折磨你更加有趣。”展宓嗤笑，满不在乎。
杜珂娘仔细观察她的神色，似乎真的是觉得留她的儿女折磨更有趣。
若此事为真，
舍一双儿女，换自己后半生无忧。
倒也值得。
儿女没了，她还能再生。
命没了，便是什么都没了。
她下定决心：“好，我答应你。不过展宓，你要保证你说的是真的”
展宓轻颔首。
“好，我这就回院中，将铮儿满儿带给你。还望主母，能遵守我们的诺言。”杜珂娘起身。
儿啊，莫怪娘。你们应该也希望娘能无忧吧！娘前半生受过那么多苦，可不能将余生就这么耗在这深宅大院，屈辱地活着。
她转身回院。
展宓招招手，示意婢女丹卿跟上杜珂娘。
此时，屋门大开。
屋外，有三五雪花簌簌飘落。寒气丝丝缕缕，趁此机会成群结队钻入屋中。
屋内，只余展宓与婢女丹贞二人。丹贞缩了缩，有些冷：“娘子，婢子去将门关上。”
丹贞如是言，便去关门。
展宓仍坐于冰冷的座位上，一言不发。
恍惚间，她与杜珂娘之间的往事均浮现于她脑海中。
杜珂娘不过一扬州瘦马，祝诺将她带回，千娇百宠。竟叫此人生出异心，胆大包天。
凭什么她的儿女能在这世上好好活着？
自己的儿女却是万般凄苦死去。
展宓等了好久，却久不见杜珂娘回来。
难不成杜珂娘那样狠心薄情的妇人，也会有舐犊之情吗？
“想什么呢，怎么可能？”她摇摇头，暗自唾弃自己想法。
过了好一会儿，杜珂娘、丹卿各抱着一个孩子回到了院中。
丹贞将一包袱丢至杜柯娘面前，顺手接过杜柯娘抱着的孩子。
她急忙打开包袱查探一番，路引，籍契，银两三者俱全，遂放下心来。
看来，展宓还是守信的。
将欲离开之时，只听见一声玩味的“等等”。闻言，她转身停住脚步。
只见展宓走到自己面前，眼神落在自己头上那朵的华丽牡丹，满是厌恶。
只一瞬，她便一脸温柔地伸手，似是要摘下那朵牡丹。
杜珂娘本能后退。
展宓手上带了些力气，强势地扶住她，不许她动。另一只手轻柔摘下牡丹，兴致把玩。
“你在做什么？”她问。
展宓满含关心：“珂娘，往后你便是一个人生活，身边再没有护卫相随。还是简朴些，别太过招摇了。万一被贼人惦记上……”
杜珂娘不屑：“与你何干？”
展宓从头上褪下一玉簪，眼睛却仍注视着杜柯娘：“珂娘，不要如此拒绝我！”
“咱们毕竟是一场情分，何必如此生疏！”
杜珂娘别过头：“少假惺惺。”
“珂娘，”她眼神落于手中玉簪，那玉簪虽非京中时兴款式，可样式却不俗。回忆往事，她道：“还记得这只簪子吗？”
“想来你是不记得的。见过诸多宝贝的你，怎记得一只普通的玉簪呢？”
展宓将簪子插到杜珂娘的头上，凝视着杜珂娘那双惑人的眼：
“不过，今日这簪子便送你了。它朴实无华，再适合你不过了。往后还是少簪一些招摇的花儿。”
“人啊，还是朴实些的好。”展宓“真心”劝道。
杜珂娘冷哼一声，毫不在乎地离去。
她已经遵守诺言，将儿女给她了，便不欠她什么了。
随着杜柯娘的背影逐渐远去，展宓的神色也渐渐冷淡：
“丹贞，我阿兄几时能到？”
“方才侯爷身边的人来回话，说侯爷还需些时间。”丹贞恭敬回道。
“叫咱们的人准备好。”展宓吩咐此事，眼神仍落于手中牡丹。
她冷冷道：
“一会儿阿兄来了，我要用最盛大的礼物祭我的孩儿。”
她将牡丹重重地扔到地上踩烂。
快要枯萎的牡丹，就是这个下场了。
……
……
祝府内，展宓已摆好祭台，其上有一只鲜红的玉戒。她虔诚跪拜。
丹贞从屋外走进来，将一支溅了血的玉簪递给展宓：“娘子，杜氏已死。”
她将那支簪子放到玉戒旁边。展宓眼角处一滴清泪滑落。
宣瑾侯展珩着一件玄色大氅，越过屋外重重风雪，风尘仆仆地推开屋门走进。
他一眼便见展宓虔诚跪拜模样，及那带有一丝血迹的玉戒玉簪，他顿住了，而后肯定：
“玉昭，她们二人已死。是不是？”
“你杀的？”
展珩犹疑。
“是。”展芮的话语是彻骨的寒：“哥哥，确实是我杀了他们。”
她一动不动，望着面前孩童的画像，带着些母性温柔：
“是我亲手，替我孩儿报的仇。”
“祝诺被我下了慢性毒药，今日咽了气。”她眼中渐有一滴清泪盈盈。
“杜珂娘被我哄到城外杀了。”那清泪从她眼中缓缓滑落。
展宓与展珩吐露真心：
“哥哥，今日我好痛快。”
“玉昭，你……”展珩看着自家妹妹这副模样，不知该如何说。
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展宓语气微微颤抖：“哥哥你要指责我吗？”
“当年为了哥哥的前程，家族的兴衰，便是我有心上人，我也还是听话地嫁到祝家。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有什么情，只想相敬如宾罢了。即便他寻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我也没有苛责他们。”
“可我的孩子被他们害死了，我真的无法忍受。”
展宓的视线落到“簪子与玉戒”之上，冷笑讥讽：
“这支簪子，是祝诺聘礼中的一样。送的时候，说‘系发与君白头偕老’，他盼与我相伴终生。我没有放在心上。果然，男人果然都爱说些漂亮话。连相敬如宾的表面功夫都做不到，白头偕老，呵呵。”
“哥哥你可知，你侄子侄女生病的时候，妹妹有多痛心？妹妹恨不得以身代之。”
展宓倏地泪流满面。
孩子没了，她所有相敬如宾的心思瞬间消弭。
她蛰伏起来，佯装大度乖顺，一点一点给祝诺下毒。
几年之间，终于要了她们性命。
她想，她大概要一辈子困在这个囚牢，不断地凌迟自己。
展珩心疼着望向妹妹消瘦的背影，从前妹妹多漂亮啊，身材匀称，风华万千。
不知何时，竟然如此消瘦。
早知今日，当初父亲给她定下亲事时，他就该竭力反对。
即便是和陛下艰苦打天下时，妹妹也没今日这般。
都是他的错，是他无能。
一个男人，竟要自己的妹妹所嫁非人来护着自己的前程，何其无能！
“我在旁支中挑了一个孩子过继，”展宓开口，将展珩从自责中拉出：“未来，这个孩子不会做官，而是成为皇商。哥哥，今日叫你来共享这一时刻，愿你能幸福。”
展珩惊讶：
“玉昭，你不再嫁？或者自己开府？”
“不，我会留在祝家。”展宓道。
展珩小心开口：
“玉昭，你青春正盛，何必留在祝家？再嫁或者开府独居不好吗？或者你想进宫伴陛下左右也可以。”
他向展宓走近一步，恳切：“玉昭，哥哥可以帮你的。”
“哥哥，想什么呢。”展宓回头瞥了他一眼，“嗤”的一声，淡道：“我答应过白溶月，不会入宫的。我与陛下有缘无分，命该如此。”
“更何况，我留在这，也能自在的。”
展宓话音一转。
“我是祝诺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她的遗孀。我留在祝府，祝府的一切便都由我掌控。”
“这可比离府有用多了。嫁都嫁了，总得有点用处吧。”她眼神满是嘲弄。
翌日，窗外依然是冷风阵阵，却并无凛冬之寒。
似一夜之间，自寒还暖。
窗内，展宓逗着床上的两个孩子。
其中男孩乐得高兴，翻了个身，露出后颈处的红色小痣。
展宓一愣，忽而问道：
“丹卿，白溶月生的那个天生体弱的孩子，后颈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小痣？”
丹卿想了想，回：“确是如此，大皇子出生时陛下还因此事高兴。”
展宓打量着男孩眉眼，一个疯狂的念头呼之欲出：
“丹卿丹贞，你们说祝峥长得是不是有些像大皇子？”
丹贞丹卿对视了一眼，有些担忧。丹卿忐忑回道：“娘子，若说相不相像，奴婢与丹贞也瞧不出什么，便是陛下也不曾见过几回。奴婢只记得大皇子后颈处确有这么一个小痣罢了。”
展宓喃喃道：“陛下也不曾见过几回……”
“丹卿，备车。我要进宫。”展宓立刻吩咐，眼神意味不明：“我要送白溶月一份大礼。”
丹卿应声去备车。
……
从坤宁宫出来，展宓轻哼一声。
皇后，还是那么假正经。
从打天下那会儿就是这般。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展宓脚步轻快地出宫回府。
负担去了，她如今自然是万般轻松。
“姑姑，别打了。”
“别打了，姑姑。”
“奴婢错了。”
“奴婢知道错了。”
一阵求饶的话语与悲凄的哭声相继传进展宓的耳中，展宓不悦凝眉。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住手。”
她制止道。
那打人的姑姑原是想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管到她头上，她不过是管教一个不听话的宫女罢了。
然而回首望去，她顿时一惊。
她迅速跪下请罪：
“夫人恕罪。”
“奴罪该万死。教训个不听话的奴才竟然惊动了玉昭夫人。”
展宓蹙眉：“那宫女犯了何错，你竟这般打她？”
那姑姑无比恭顺：“回夫人，那宫女弄错了餐食，竟给大皇子送去错误的餐食。”
她作无奈状：“夫人您也知道，大皇子殿下养得精细，这餐食送错若是……该如何是好。”
“皇后娘娘仁慈。可咱们这些作管事的不能这么轻易纵容着下边的人。”
“您说是吧？”
展宓遥遥望向那伤痕累累又满脸泪痕的小宫女，她瞧着不过十几岁，花朵一般的年纪就要在宫中讨生活。
她眼中盈了一点泪，意识到后那泪水迅速消散。
展宓的眼神没有收回，仍是那么强烈与炽热。她淡道：“皇后与陛下一向仁爱。虽说这宫女犯了大错，可你已然打了她这么多鞭子，就不要再打了。”
“送她去太医署，寻个太医诊治吧。”她如是吩咐，而后径直离开。
上天有好生之德，她也只能帮那宫女到这了。
“你们俩，过来。”
“对，就是你们俩。”
“你们俩送夏文溪去太医署。”
展宓身后那姑姑指挥道。
出宫后，展宓眉间轻扬，坐上马车。
“娘子，府中嗣子尚在等您。”丹卿提醒，询问道：“还有，杜氏那个女儿，名叫祝满的女娃娃。不知，该如何处置？”。
展宓眸色微动。
是了，她还忘了那个女孩。
恶妇之女，便是将她卖去勾栏瓦舍也不为过。
不过
……
展宓想到那日她刚抱她的情形，明明自幼是个极怕生人的，被她抱着，却只一直在那咯咯笑。
“且养着吧！”展宓道。
这或是心软，或是另因其他。
且养着吧，大不了她把那孩子养得蠢点好了。杜珂娘在天上，若是看见自己的女儿被她养得蠢笨，只也气极。
那就更好了，那样才算遂了她的意。
她就是想杜珂娘就算死，也不安心。
她才不要她廉价的忏悔。
她要她永生永世，即便下地狱，
也要受折磨。
“展宓，我要你发誓。此生此世绝不会与太子有任何逾矩之事，绝不会影响我的位置。否则，就让你展家众人，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你……”
“怎么，你不敢？还是，你展宓清高如斯，也会为了一点点情意纵着自己沉沦。你可得想清楚啊！你们家跟着陛下，千辛万苦打到裕京，才有如今地位。若因你而祸及家族，值吗？”
“好，我发誓。我答应你，我绝不会逾矩。否则，我展家众人，不…得…好…死。”
展宓从小憩中惊醒，瑟缩地看向四周。
是了，这是祝府。
她已是这祝家的主母，而非昔日纵横恣意，潇洒畅快的展家姑娘。
而今的她青丝之中已有了丝丝白发。
然而她不过才二十几岁。
展宓将方才撑着头的手自然落于前方，认真的抚平衣服的褶皱。
“扑通”一声，杜珂娘被扔到冰冷的地上。
展宓闻声抬头。
只见面前一衣衫凌乱，发髻散乱的女子怒目圆睁地望向她，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去，全然不复昔日祝府宠妾那般珠光宝气。
“呵。”展宓轻笑一声，似是在笑其狼狈模样。
杜珂娘气极！
展宓竟敢如此待她，是真不怕郎君斥责吗？
她只见展宓端坐于玉座之上，虽穿着不显华丽，却是通身世家做派，像是裕京本地天生天养的女子，雍容华贵。
展宓的眼神满是不屑，毫不将她放在眼里。
不过，她还是从中瞥见了一丝恨意。
她蓦地痛快大笑：
“展宓啊，展宓，看到你如今这般模样，我可真是痛快。”
“出身高贵的侯府嫡女，在外受人尊敬，在内居然……居然被我一个妾折磨成这般模样。”
“哈哈哈哈。”
展宓垂头望她，似在凝视着一个将死之人。
她起身缓缓走近，弯腰俯身，与杜珂娘视线相对。良久，她唇角轻轻勾起，而后放肆笑道：
“杜珂娘，你还真是坐井观天，一如既往。男人的喜爱，就这么让你在乎。那样的烂男人，如今怎配管我？”
“告诉你也无妨，他如今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怎么，你想与他黄泉作伴？”
杜珂娘死死盯着展宓，不肯落半分下乘，心中却暗暗心惊。
展宓竟杀了郎君。
好狠毒的女人，竟毫不顾念旧情。
她心中清楚，展宓从不屑撒谎，她什么都做得出。
她想杀了自己。
绝对不行。而今，她必须保住性命以图未来。
她容色姝丽，几年宠妾生活使她更添几分娇媚。
只要能保住性命，总有办法再锦衣玉食。
未等杜珂娘开口，展宓便从她那渐渐软和的眼神洞悉了她心中所想。
她直起腰，居高临下：
“杜珂娘，想活吗？”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把你的一双儿女送到我这，我保你平安出京，后半生无忧。如何？”
杜珂娘不可置信，怀疑展宓意图为何。
她怎么可能放她走？她害死了她的一双儿女啊！
难道只把满儿峥儿给她，她就真的会甘心放她走吗？
“你想如何？”杜珂娘警惕问。
“不如何。只是觉得折磨你的儿女，比折磨你更加有趣。”展宓嗤笑，满不在乎。
杜珂娘仔细观察她的神色，似乎真的是觉得留她的儿女折磨更有趣。
若此事为真，
舍一双儿女，换自己后半生无忧。
倒也值得。
儿女没了，她还能再生。
命没了，便是什么都没了。
她下定决心：“好，我答应你。不过展宓，你要保证你说的是真的”
展宓轻颔首。
“好，我这就回院中，将铮儿满儿带给你。还望主母，能遵守我们的诺言。”杜珂娘起身。
儿啊，莫怪娘。你们应该也希望娘能无忧吧！娘前半生受过那么多苦，可不能将余生就这么耗在这深宅大院，屈辱地活着。
她转身回院。
展宓招招手，示意婢女丹卿跟上杜珂娘。
此时，屋门大开。
屋外，有三五雪花簌簌飘落。寒气丝丝缕缕，趁此机会成群结队钻入屋中。
屋内，只余展宓与婢女丹贞二人。丹贞缩了缩，有些冷：“娘子，婢子去将门关上。”
丹贞如是言，便去关门。
展宓仍坐于冰冷的座位上，一言不发。
恍惚间，她与杜珂娘之间的往事均浮现于她脑海中。
杜珂娘不过一扬州瘦马，祝诺将她带回，千娇百宠。竟叫此人生出异心，胆大包天。
凭什么她的儿女能在这世上好好活着？
自己的儿女却是万般凄苦死去。
展宓等了好久，却久不见杜珂娘回来。
难不成杜珂娘那样狠心薄情的妇人，也会有舐犊之情吗？
“想什么呢，怎么可能？”她摇摇头，暗自唾弃自己想法。
过了好一会儿，杜珂娘、丹卿各抱着一个孩子回到了院中。
丹贞将一包袱丢至杜柯娘面前，顺手接过杜柯娘抱着的孩子。
她急忙打开包袱查探一番，路引，籍契，银两三者俱全，遂放下心来。
看来，展宓还是守信的。
将欲离开之时，只听见一声玩味的“等等”。闻言，她转身停住脚步。
只见展宓走到自己面前，眼神落在自己头上那朵的华丽牡丹，满是厌恶。
只一瞬，她便一脸温柔地伸手，似是要摘下那朵牡丹。
杜珂娘本能后退。
展宓手上带了些力气，强势地扶住她，不许她动。另一只手轻柔摘下牡丹，兴致把玩。
“你在做什么？”她问。
展宓满含关心：“珂娘，往后你便是一个人生活，身边再没有护卫相随。还是简朴些，别太过招摇了。万一被贼人惦记上……”
杜珂娘不屑：“与你何干？”
展宓从头上褪下一玉簪，眼睛却仍注视着杜柯娘：“珂娘，不要如此拒绝我！”
“咱们毕竟是一场情分，何必如此生疏！”
杜珂娘别过头：“少假惺惺。”
“珂娘，”她眼神落于手中玉簪，那玉簪虽非京中时兴款式，可样式却不俗。回忆往事，她道：“还记得这只簪子吗？”
“想来你是不记得的。见过诸多宝贝的你，怎记得一只普通的玉簪呢？”
展宓将簪子插到杜珂娘的头上，凝视着杜珂娘那双惑人的眼：
“不过，今日这簪子便送你了。它朴实无华，再适合你不过了。往后还是少簪一些招摇的花儿。”
“人啊，还是朴实些的好。”展宓“真心”劝道。
杜珂娘冷哼一声，毫不在乎地离去。
她已经遵守诺言，将儿女给她了，便不欠她什么了。
随着杜柯娘的背影逐渐远去，展宓的神色也渐渐冷淡：
“丹贞，我阿兄几时能到？”
“方才侯爷身边的人来回话，说侯爷还需些时间。”丹贞恭敬回道。
“叫咱们的人准备好。”展宓吩咐此事，眼神仍落于手中牡丹。
她冷冷道：
“一会儿阿兄来了，我要用最盛大的礼物祭我的孩儿。”
她将牡丹重重地扔到地上踩烂。
快要枯萎的牡丹，就是这个下场了。
……
……
祝府内，展宓已摆好祭台，其上有一只鲜红的玉戒。她虔诚跪拜。
丹贞从屋外走进来，将一支溅了血的玉簪递给展宓：“娘子，杜氏已死。”
她将那支簪子放到玉戒旁边。展宓眼角处一滴清泪滑落。
宣瑾侯展珩着一件玄色大氅，越过屋外重重风雪，风尘仆仆地推开屋门走进。
他一眼便见展宓虔诚跪拜模样，及那带有一丝血迹的玉戒玉簪，他顿住了，而后肯定：
“玉昭，她们二人已死。是不是？”
“你杀的？”
展珩犹疑。
“是。”展芮的话语是彻骨的寒：“哥哥，确实是我杀了他们。”
她一动不动，望着面前孩童的画像，带着些母性温柔：
“是我亲手，替我孩儿报的仇。”
“祝诺被我下了慢性毒药，今日咽了气。”她眼中渐有一滴清泪盈盈。
“杜珂娘被我哄到城外杀了。”那清泪从她眼中缓缓滑落。
展宓与展珩吐露真心：
“哥哥，今日我好痛快。”
“玉昭，你……”展珩看着自家妹妹这副模样，不知该如何说。
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展宓语气微微颤抖：“哥哥你要指责我吗？”
“当年为了哥哥的前程，家族的兴衰，便是我有心上人，我也还是听话地嫁到祝家。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有什么情，只想相敬如宾罢了。即便他寻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我也没有苛责他们。”
“可我的孩子被他们害死了，我真的无法忍受。”
展宓的视线落到“簪子与玉戒”之上，冷笑讥讽：
“这支簪子，是祝诺聘礼中的一样。送的时候，说‘系发与君白头偕老’，他盼与我相伴终生。我没有放在心上。果然，男人果然都爱说些漂亮话。连相敬如宾的表面功夫都做不到，白头偕老，呵呵。”
“哥哥你可知，你侄子侄女生病的时候，妹妹有多痛心？妹妹恨不得以身代之。”
展宓倏地泪流满面。
孩子没了，她所有相敬如宾的心思瞬间消弭。
她蛰伏起来，佯装大度乖顺，一点一点给祝诺下毒。
几年之间，终于要了她们性命。
她想，她大概要一辈子困在这个囚牢，不断地凌迟自己。
展珩心疼着望向妹妹消瘦的背影，从前妹妹多漂亮啊，身材匀称，风华万千。
不知何时，竟然如此消瘦。
早知今日，当初父亲给她定下亲事时，他就该竭力反对。
即便是和陛下艰苦打天下时，妹妹也没今日这般。
都是他的错，是他无能。
一个男人，竟要自己的妹妹所嫁非人来护着自己的前程，何其无能！
“我在旁支中挑了一个孩子过继，”展宓开口，将展珩从自责中拉出：“未来，这个孩子不会做官，而是成为皇商。哥哥，今日叫你来共享这一时刻，愿你能幸福。”
展珩惊讶：
“玉昭，你不再嫁？或者自己开府？”
“不，我会留在祝家。”展宓道。
展珩小心开口：
“玉昭，你青春正盛，何必留在祝家？再嫁或者开府独居不好吗？或者你想进宫伴陛下左右也可以。”
他向展宓走近一步，恳切：“玉昭，哥哥可以帮你的。”
“哥哥，想什么呢。”展宓回头瞥了他一眼，“嗤”的一声，淡道：“我答应过白溶月，不会入宫的。我与陛下有缘无分，命该如此。”
“更何况，我留在这，也能自在的。”
展宓话音一转。
“我是祝诺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她的遗孀。我留在祝府，祝府的一切便都由我掌控。”
“这可比离府有用多了。嫁都嫁了，总得有点用处吧。”她眼神满是嘲弄。
翌日，窗外依然是冷风阵阵，却并无凛冬之寒。
似一夜之间，自寒还暖。
窗内，展宓逗着床上的两个孩子。
其中男孩乐得高兴，翻了个身，露出后颈处的红色小痣。
展宓一愣，忽而问道：
“丹卿，白溶月生的那个天生体弱的孩子，后颈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小痣？”
丹卿想了想，回：“确是如此，大皇子出生时陛下还因此事高兴。”
展宓打量着男孩眉眼，一个疯狂的念头呼之欲出：
“丹卿丹贞，你们说祝峥长得是不是有些像大皇子？”
丹贞丹卿对视了一眼，有些担忧。丹卿忐忑回道：“娘子，若说相不相像，奴婢与丹贞也瞧不出什么，便是陛下也不曾见过几回。奴婢只记得大皇子后颈处确有这么一个小痣罢了。”
展宓喃喃道：“陛下也不曾见过几回……”
“丹卿，备车。我要进宫。”展宓立刻吩咐，眼神意味不明：“我要送白溶月一份大礼。”
丹卿应声去备车。
……
从坤宁宫出来，展宓轻哼一声。
皇后，还是那么假正经。
从打天下那会儿就是这般。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展宓脚步轻快地出宫回府。
负担去了，她如今自然是万般轻松。
“姑姑，别打了。”
“别打了，姑姑。”
“奴婢错了。”
“奴婢知道错了。”
一阵求饶的话语与悲凄的哭声相继传进展宓的耳中，展宓不悦凝眉。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住手。”
她制止道。
那打人的姑姑原是想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管到她头上，她不过是管教一个不听话的宫女罢了。
然而回首望去，她顿时一惊。
她迅速跪下请罪：
“夫人恕罪。”
“奴罪该万死。教训个不听话的奴才竟然惊动了玉昭夫人。”
展宓蹙眉：“那宫女犯了何错，你竟这般打她？”
那姑姑无比恭顺：“回夫人，那宫女弄错了餐食，竟给大皇子送去错误的餐食。”
她作无奈状：“夫人您也知道，大皇子殿下养得精细，这餐食送错若是……该如何是好。”
“皇后娘娘仁慈。可咱们这些作管事的不能这么轻易纵容着下边的人。”
“您说是吧？”
展宓遥遥望向那伤痕累累又满脸泪痕的小宫女，她瞧着不过十几岁，花朵一般的年纪就要在宫中讨生活。
她眼中盈了一点泪，意识到后那泪水迅速消散。
展宓的眼神没有收回，仍是那么强烈与炽热。她淡道：“皇后与陛下一向仁爱。虽说这宫女犯了大错，可你已然打了她这么多鞭子，就不要再打了。”
“送她去太医署，寻个太医诊治吧。”她如是吩咐，而后径直离开。
上天有好生之德，她也只能帮那宫女到这了。
“你们俩，过来。”
“对，就是你们俩。”
“你们俩送夏文溪去太医署。”
展宓身后那姑姑指挥道。
出宫后，展宓眉间轻扬，坐上马车。
“娘子，府中嗣子尚在等您。”丹卿提醒，询问道：“还有，杜氏那个女儿，名叫祝满的女娃娃。不知，该如何处置？”。
展宓眸色微动。
是了，她还忘了那个女孩。
恶妇之女，便是将她卖去勾栏瓦舍也不为过。
不过
……
展宓想到那日她刚抱她的情形，明明自幼是个极怕生人的，被她抱着，却只一直在那咯咯笑。
“且养着吧！”展宓道。
这或是心软，或是另因其他。
且养着吧，大不了她把那孩子养得蠢点好了。杜珂娘在天上，若是看见自己的女儿被她养得蠢笨，只也气极。
那就更好了，那样才算遂了她的意。
她就是想杜珂娘就算死，也不安心。
她才不要她廉价的忏悔。
她要她永生永世，即便下地狱，
也要受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