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停。”行至一处人烟稀少的长街穷巷，贺霁命人停下轿子，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待几个抬轿之人离开，贺霁开口：
“跟了一路了，阁下难道难道不累吗？”
他扬声道：“也出来，叫贺霁见见人。”
“阁下既有胆色跟着我，没胆色出来一见吗？”他语气讽刺。
“郎君…”朱洵刚想开口，贺霁打断：“我都这般引他了，他若再不出来，便真真算不得好丈夫了。”
“他主子也算白费心思。”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落于轿前。
贺霁勾了勾唇角，鱼儿终于上钩了。
另外几道身影随着领头之人也纷纷落于轿前。
领头之人开口：“有人出钱，买你性命。”
“阁下，”贺霁轻蔑一笑：“有的钱，只怕是……有命赚，没命花。”
那人并未废话，攻势渐渐重了起来。
朱洵飞身上前，而后便是刀光剑影斑驳。
然而许是双拳难敌四手，朱洵力有不逮，阵势渐渐落于下乘。
那人的兵刃，竟有渐渐碰到朱洵之势。
朱洵神色一变，加大手上力道。
然而终究不及，那兵刃直直地劈向朱洵，似是要朱洵灰飞烟灭。
朱洵斜眼望向那轿中人。
周边屋檐上人形初露。
朱洵闭上了双眼。
那兵刃却久久未曾落下。
他疑惑望去，自己头上竟凭空出现一个剑鞘，抵住了那兵刃之锋利。
剑鞘的主人，是一头带帷帽的女子。
“阁下以多欺少，可非君子之风。”展芮使了九成九的气力，学着展宓平日从容的样子开口。
那人见来了个多管闲事的，开口都不屑，直接先向展芮发起攻势。
展芮与其打斗了起来。
朱洵见此等变数，悄悄退至贺霁身边，小心翼翼道：“郎君，这是……您安排的人？”
“你糊涂了吗？”贺霁斥道：“你家郎君怎么可能只安排一个姑娘家去抓人？”
“那此人？”朱洵继续问。
“朱洵啊！”贺霁掀开轿帘，刚抬眼便呆愣在原地，准备说出的话都停在喉咙处。
只见那英雄救美的姑娘衣袂翻飞，武艺高超，五六个人竟然都不是她的对手。
剑风凌厉，展芮的帷帽被吹起。
展芮加大的气力，招招见血。眉间添了一抹厉色。
自下而上，贺霁先是看见她那薄唇与胜雪的肌肤。当剑锋最凌利之时，展芮的眉眼也露了岀来。
虽只一瞬，贺霁清楚地望见她那英气的眉眼，凌利逼人。
他脑中忽然想象，那样的眉眼，若温柔起来，会是何等柔情，何等迷人！
他缓缓放下轿帘，心跳得扑通扑通。
过了一会儿，他正了正神色，继续教训朱洵：“让你平日多练练，你非不听。今日这不就露怯了！”
贺霁接着道：“你瞧这姑娘，如今英雄救美，兴致勃勃的。咱们何必阻挠她，反正这群人都不是她对手。”
朱洵暗暗想：“郎君可真不要脸，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说自己美。虽然这是事实罢了。”
“那咱们怎么抓人啊，郎君？”朱洵又焦急地问。
“你急什么啊！从容些！”
“让咱们的人埋伏着，”
“别叫他们逃走就是。”
“若逃了，郎君唯你是问。”
“我这就吩咐下去。”朱洵急急离开穷巷。
展芮叉着腰，看着这群手下败将：“如今可知道以多欺少之错了！”展芮费了些功夫，总算将一个个都打得鼻青脸肿，落荒而逃。
展芮收起佩剑，对着轿中人道：“祝茗哥哥，你出来吧！我已将那群坏人打跑了。”
“祝茗，他竟识得祝茗。祝茗身边几时有武艺这般高超的姑娘。”贺霁暗暗想事，却忘了回轿前之人的话：“玲珑剔透，如世间美玉。”
展芮一步一步走向轿子，轿中之人仍无只言片语。
半晌，她倾身而上，掀开了轿帘。
“啊！”
看清轿中之人是谁后，她“噌”一下松开手。
呼吸一滞。
轿帘缓缓滑落。
不是。
他不是。
不是祝茗哥哥。
她又用眼睛打量了一番轿身。
如此张扬的颜色，必是祝茗哥哥的呀！
里面怎会坐着一个陌生人！
世上竟有第二个张扬之人。
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她居然救了一个陌生男子，还在他面前这般丢脸。
天啊！
贺霁思考时，轿帘突然被人掀开。
猝不及防。
他疑惑抬头，只见那侠义女子怔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顺手同那姑娘打个招呼，以表友好。
谁知轿帘又突然滑落。
又是猝不及防。
轿帘外好久都没有声音传来。
他趣味横生，顺着帘幕，手指触碰到轿帘，轻轻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
是那姑娘方才的身形。
这姑娘笑起来肯定很好看。
他暗自沉思。
回神来，他掀开轿帘，欲解释一番。
面前已无人。
他四周打量，却只见屋檐之上，回首打量，却落荒而逃的一个背影。
回到轿中，良久，轿子传来一阵低笑声。
那笑声明朗轻快，发自真心。
似是晚夏拂面的风，清爽宜人，令人沉醉。
展芮本能逃出巷子。
她轻轻喘息，缓解尴尬。
她跑掉了，那人应该不会记得吧！
她暗暗想。
回眸望去，轿子依旧在巷中。
她长舒一口气。
没关系，已经跑掉了。更何况她还带着帷帽，即便后来被认出来了，她不承认就好。
她如此安慰自己。
藏在草垛子里的阿昕见到自家姑娘出来，连忙从草垛子里出来。
她边摘捡身上粘连的杂草，边问：“姑娘，您当完侠女了？可有受伤？见到祝茗郎君了吗？”
半晌，仍未听见回答。
她抬头看向展芮，只见展芮仍捂着胸口发愣。
她拍拍展芮的胳膊道：“姑娘，您怎么了？可有听见奴方才说的话？”
展芮回过神来。她抓住阿昕的胳膊，语气十分焦急：“阿昕，那轿子里面不是祝茗哥哥，是一个……陌生郎君。”
“我竟然……还将那轿帘掀开了，他……他还朝我打招呼。”她瞪大了双眼。
“哈哈哈哈哈哈。”阿昕笑完，见展芮仍眉头紧蹙，她正了正神色。
阿昕轻抚她的后背，以示安慰：“别担心，姑娘。您不是带着帷帽吗？他下次不一定会认出你的。”
“只能如此了。”展芮语气有些低落。
“看来这世上，也不止祝茗郎君一个张扬的人，”阿昕好笑，翻了旧账：“若您早听奴的不就好了，非要出头当这个侠女。”
“将自己置于险境，还闹了个乌龙。”她不赞同地看着她，微露笑意。
“那郎君长得如何？若是长得俊俏，也不枉您救他一回了。”
“阿昕，你竟然在乎这个。”展芮不可置信地望向她：“我哪里会注意到他长得如何？只那一眼，便将我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匆匆逃走了。”
“姑娘，咱们先回客栈吧！”阿昕揽着展芮往客栈方向走，边走边安慰：“今日如此奇遇，回去当好生歇息一番。说不定，明日您与那人便都忘了呢！”
*
翌日，贺霁进宫同陛下汇报江南事宜。
他条理清晰，言辞恳切，讲述姜家在江南是何等威风凛凛。
沈钦听完，只哈哈大笑。
他找了个理由转移话题，夸赞：“贺卿此番辛苦。朝堂有贺卿，乃是朕之福。”
贺霁谦虚：“都是陛下平日教导有方。”
他又开口：“陛下，那姜……”
“莫要如此谦虚，贺卿。”沈钦打断：“你同你兄长都是朕的肱骨之臣，都是一样的国之栋梁。”
贺霁神色一变，瞬间又恢复正常。
“为陛下办差，是臣之责。”他连忙正色：“陛下，臣想……姜……”
沈钦一脸慈祥地问：“贺卿，可还有要事？若没有了，便退下吧。”
他满面愁容，视线落到面前近乎小山的奏折：“你瞧瞧朕这些，着急啊！
“真是没什么时间。”
贺霁到底还算有眼色，闻弦音知雅意：“无事了。”
随及，贺霁退出御书房。
一旁若有人，则会发现：他此刻脸色难看的很。
半晌，御书房静谧，无人出声。
只沈钦冷眼看着那扇已关了好久的御书房门。
贺霁刚从那里出去。
他突然开口：“贺霁啊，终是性情太烈，不及贺绥。”
“伴于太子身侧，不知是福是祸？”
身旁的公公姚忠回此言：“殿下与贺霁大人正是意气风发时，有他二人，必定是我朝之福。”
“玉昭养大孩子，能力自然有。”沈钦担忧：“不过，江南一行，他所作所为太过偏激。这样的性子，不知会不会听玉昭的劝诫。”
姚忠疑问：“劝诫？”
沈钦喜滋滋：“他脑袋上那个红印记，朕一瞧就知是玉昭砸的。”
姚忠脸色复杂。
“而且，他始终对贺绥心有芥蒂，不是佳事。”
“他兄长是能臣。无论是处事还是为人，均是个中翘楚。”
“一个人，若是学不会向能者学习，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早晚跌个大跟头。”
姚忠安慰：“贺大人与太子均是初涉朝事。想必……多加历练，会有所改变。”
“改变？”沈钦“嗤”的一声：“贺霁或能改变。太子那个破性子，还谈改变。”
“和他母后一样固执。”
沈钦将手中批折子所用的笔重重地按在桌上，下定决心：“朕早晚得治治这两个人的毛病！”
离开皇宫，贺霁去了太子府。
太子一早便念着贺霁。
他将要行礼，太子便亲自将他扶了起来道：“贺卿立了大功。替父皇除去那么多异心之人。实在是功不可没啊！”
“这都是臣该做的。”贺霁自然回道。
“而今朝堂之上，世家林立。”太子沈羡安言之凿凿：“母后的白家，把柄易抓，好对付些。”
“难的是姜家，那是一块硬骨头。”
“嫡支长房只姜南姜川两姐弟，她们心思缜密，奸滑无比，紧密约束自己与族中之人。权柄甚多，又全无错处。”
“这样的人，就是隐患。”
“幸有贺卿此下江南，”沈羡安拍拍他的肩膀夸赞：“将江南势力灭了大半。”
“贺卿有功，不可推辞。”
“殿下，臣此次行事，并非全无阻力。江南与京都都曾遇刺杀之事。”贺霁一脸严肃。
沈羡安问：“哦，贺卿可有受伤？可抓住活口？”
贺霁跪下请罪：“臣无能。虽抓住活口，但那刺客口中藏有剧毒，服毒而死。”
“贺卿不必自责。”沈羡安扶起贺霁，安慰：“姜家人一向老道，不会轻易留下把柄。总要细细寻找一番，不会一蹴而就。”
沈羡安细细打量贺霁一番，先道：“瘦了。”
又望见贺霁额头的红，讶然：“这……你姑母砸的？”
贺霁点点头。
“苦了贺卿了。”
“贺卿如今的任务，就是好生修整一番。回去好好休息吧！”
正说完，太子府的随从来禀：“殿下，苏大人的小厮方才来过了。”
“说是——”那随从抬眼看向沈羡安，小心翼翼：“让您同贺大人快些议事。”
“他还在露华浓等着贺大人品新酒呢！”
沈羡安“哈哈”大笑，拍了拍贺霁的肩膀道：“快去吧，贺卿。讨债的催你呢！”
“你若去晚些，只怕他连孤都要怨上了。”
贺霁倾身行礼离开。
露华浓，是裕京的一家酒楼，以其美酒闻名裕京。光临酒楼的人大多都是冲着其雅俗共赏的美酒而去。
而刑部尚书苏确，便是酒楼最大的股东。每次新酒制就，他都会提前邀请三五好友提前品鉴，而后才会择优上新。
贺霁来到露华浓。
苏确看到贺霁来了，眼睛一亮，连忙催促：“澈之，你终于来了。快过来尝尝我的新酒。”
贺霁脱下外袍放到一旁的榻上，缓步到苏确对面落座：“你如今行事倒随意，竟然敢直接派个小厮到太子府催殿下。”
苏确兴致冲冲倒酒：“我本就出身草莽，殿下也知晓我是什么性格，不会怪罪的。”
“快试试我的新酒，”他一边说，一边伸手，依次指着，介绍面前三只酒杯中的酒：“芙蓉香、美人妆，掩明月。”
贺霁闻言，从左边依次拿起酒杯试酒。他先抿了一小口，便夸赞：“果真酒如其名，‘芙蓉香’如此醇香，实为佳品。”
他将剩下的酒一口喝掉，又拿起那第二只酒杯“美人妆”品鉴：“这‘美人妆’颜色美丽，却是口味偏甜了些，大抵更符合姑娘家的口味。”
正欲拿起第三只酒杯‘掩明月’，他的手忽然停在半空，发问：“今日怎么不见宁公主？往日只要你在的地方，宁公主必然伴随左右。”
“今日竟如此稀奇！”
“你提她作什么？”苏确像猫被踩到尾巴一样激动。
他听到贺霁对“芙蓉香”和“美人妆”的称赞，得意洋洋。贺澈之这家伙口味素来刁钻。能得他夸赞，想必这两种酒可以热卖一段时日。
他眼睛一动不动，期待他给出第三杯酒的评价。
没想到此时，这家伙竟然提起羡宁公主那个祖宗！
如此煞风景，倒不知是揶揄，还是幸灾乐祸。
苏确神色蓦地不自在：“我不知费了多大气力才甩掉他。”
贺霁闻言，也不喝那最后一杯酒了，只直勾勾看着他，摆着一副“不说明白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定不罢休”的架势“哦？”了一声。
苏确叹了口气：“往日公主在我休沐时，一大早就直奔我府上，我做什么他都要跟着。”
“然而昨日我知你今日会回来，便宿在露华浓。还派了个心腹——”
不等他说完，贺霁便接着说：“敷衍公主。”
苏确连忙否认：“胡说，明明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贺霁一口饮尽第三杯酒，神色满不在乎：“那不还是敷衍。”
“这‘掩明月’好烈。”他叹道。
“不是，”苏确百般否认，连忙解释：“我就是——我就是——”
“什么不是，你就是慢待人家的真心。”他“啧啧”训道：“你啊，负心汉。”
他问：“你到底对人家什么心思啊？”
“若是不爱，要及时止损，别叫人家白白付出真心。”贺霁满面责容，语气真诚：“真心喜爱，便别叫人家伤心啊！”
苏确痛心疾首：“我一开始便说得很清楚。”
“我对公主并无心思。我不想做驸马。”
“你那也算拒绝。”贺霁讽道：“那般软绵绵的话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欲擒故纵。”
“若你狠狠心，也不至于弄得如今满裕京都知道：宁公主倾心于你，苦苦追随却至今未得善果。”贺霁自顾自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苏确招招手，命人上了些酒菜。
“你这张嘴啊！”他苦笑：“你能如此说，不过是因为此事的主人公是我不是你。”
“若你被一个姑娘家苦苦追随无法摆脱，还能如此淡定吗？”他“真心”发问。
贺霁见苏确像是说到了伤心事，借酒浇愁起来。
“我？”他陪酒，勾唇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真心”二字与我有何干系？”
苏确蔫道：“也是，你一门心思要娶个贵女的。绝不可能娶家世弱于你嫂嫂展漫的女子。”
“你这人啊，总是同你哥哥攀比。”苏确黯然：“如今，竟拿亲事作博弈的棋子。”
“别说我了。”贺霁挑唇一笑，一只手轻轻摇晃酒杯：“说说你吧，我觉得你还是有点喜欢公主的。”
“你就胡说。”苏确立刻反驳。
酒过三巡，贺霁与苏确微醉。
苏确一直喃喃：“我不喜欢她，我不喜欢她。”
不知是真心话，还是他对自己的催眠与告诫。
苏确又醉道：“你这个人啊，就是太冷静了。只一门心思想胜过你那哥哥，全然不顾自己心中喜爱什么。”
“若是，你能在感情上跌个大跟头就好了。让我看着你这家伙全无理智，我肯定畅快。”
贺霁笑着摇头。
二人再无下语。
他一只手撑着头，眼睫微垂，醉意朦胧。
适才说到心悦之人，他眼前竟然浮现出一道倩影。
长街穷巷，刀光剑影。剑影交锋间，女子的帷帽被剑风吹起。虽双英气逼人而又带着丝柔和的眼睛，他至今不忘。
行为惊人，喊她“祝茗”，直直掀开他的轿帘。
却在看到轿中之人是他时，呆愣住，落荒而逃。
虽隔着帷帽，他却深深觉得那姑娘红了脸。
那姑娘，还挺可爱的哈。
疯了，
真是疯了。
他怎么会想到她！
贺霁轻轻摇头。
他眼眸微抬，眯了眯眼。
透过围栏缝隙，长街之上，确有一明亮绿裙女子的身影。
她正与另一人嬉笑打闹。
贺霁眯了眯眼睛。
待几个抬轿之人离开，贺霁开口：
“跟了一路了，阁下难道难道不累吗？”
他扬声道：“也出来，叫贺霁见见人。”
“阁下既有胆色跟着我，没胆色出来一见吗？”他语气讽刺。
“郎君…”朱洵刚想开口，贺霁打断：“我都这般引他了，他若再不出来，便真真算不得好丈夫了。”
“他主子也算白费心思。”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落于轿前。
贺霁勾了勾唇角，鱼儿终于上钩了。
另外几道身影随着领头之人也纷纷落于轿前。
领头之人开口：“有人出钱，买你性命。”
“阁下，”贺霁轻蔑一笑：“有的钱，只怕是……有命赚，没命花。”
那人并未废话，攻势渐渐重了起来。
朱洵飞身上前，而后便是刀光剑影斑驳。
然而许是双拳难敌四手，朱洵力有不逮，阵势渐渐落于下乘。
那人的兵刃，竟有渐渐碰到朱洵之势。
朱洵神色一变，加大手上力道。
然而终究不及，那兵刃直直地劈向朱洵，似是要朱洵灰飞烟灭。
朱洵斜眼望向那轿中人。
周边屋檐上人形初露。
朱洵闭上了双眼。
那兵刃却久久未曾落下。
他疑惑望去，自己头上竟凭空出现一个剑鞘，抵住了那兵刃之锋利。
剑鞘的主人，是一头带帷帽的女子。
“阁下以多欺少，可非君子之风。”展芮使了九成九的气力，学着展宓平日从容的样子开口。
那人见来了个多管闲事的，开口都不屑，直接先向展芮发起攻势。
展芮与其打斗了起来。
朱洵见此等变数，悄悄退至贺霁身边，小心翼翼道：“郎君，这是……您安排的人？”
“你糊涂了吗？”贺霁斥道：“你家郎君怎么可能只安排一个姑娘家去抓人？”
“那此人？”朱洵继续问。
“朱洵啊！”贺霁掀开轿帘，刚抬眼便呆愣在原地，准备说出的话都停在喉咙处。
只见那英雄救美的姑娘衣袂翻飞，武艺高超，五六个人竟然都不是她的对手。
剑风凌厉，展芮的帷帽被吹起。
展芮加大的气力，招招见血。眉间添了一抹厉色。
自下而上，贺霁先是看见她那薄唇与胜雪的肌肤。当剑锋最凌利之时，展芮的眉眼也露了岀来。
虽只一瞬，贺霁清楚地望见她那英气的眉眼，凌利逼人。
他脑中忽然想象，那样的眉眼，若温柔起来，会是何等柔情，何等迷人！
他缓缓放下轿帘，心跳得扑通扑通。
过了一会儿，他正了正神色，继续教训朱洵：“让你平日多练练，你非不听。今日这不就露怯了！”
贺霁接着道：“你瞧这姑娘，如今英雄救美，兴致勃勃的。咱们何必阻挠她，反正这群人都不是她对手。”
朱洵暗暗想：“郎君可真不要脸，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说自己美。虽然这是事实罢了。”
“那咱们怎么抓人啊，郎君？”朱洵又焦急地问。
“你急什么啊！从容些！”
“让咱们的人埋伏着，”
“别叫他们逃走就是。”
“若逃了，郎君唯你是问。”
“我这就吩咐下去。”朱洵急急离开穷巷。
展芮叉着腰，看着这群手下败将：“如今可知道以多欺少之错了！”展芮费了些功夫，总算将一个个都打得鼻青脸肿，落荒而逃。
展芮收起佩剑，对着轿中人道：“祝茗哥哥，你出来吧！我已将那群坏人打跑了。”
“祝茗，他竟识得祝茗。祝茗身边几时有武艺这般高超的姑娘。”贺霁暗暗想事，却忘了回轿前之人的话：“玲珑剔透，如世间美玉。”
展芮一步一步走向轿子，轿中之人仍无只言片语。
半晌，她倾身而上，掀开了轿帘。
“啊！”
看清轿中之人是谁后，她“噌”一下松开手。
呼吸一滞。
轿帘缓缓滑落。
不是。
他不是。
不是祝茗哥哥。
她又用眼睛打量了一番轿身。
如此张扬的颜色，必是祝茗哥哥的呀！
里面怎会坐着一个陌生人！
世上竟有第二个张扬之人。
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她居然救了一个陌生男子，还在他面前这般丢脸。
天啊！
贺霁思考时，轿帘突然被人掀开。
猝不及防。
他疑惑抬头，只见那侠义女子怔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顺手同那姑娘打个招呼，以表友好。
谁知轿帘又突然滑落。
又是猝不及防。
轿帘外好久都没有声音传来。
他趣味横生，顺着帘幕，手指触碰到轿帘，轻轻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
是那姑娘方才的身形。
这姑娘笑起来肯定很好看。
他暗自沉思。
回神来，他掀开轿帘，欲解释一番。
面前已无人。
他四周打量，却只见屋檐之上，回首打量，却落荒而逃的一个背影。
回到轿中，良久，轿子传来一阵低笑声。
那笑声明朗轻快，发自真心。
似是晚夏拂面的风，清爽宜人，令人沉醉。
展芮本能逃出巷子。
她轻轻喘息，缓解尴尬。
她跑掉了，那人应该不会记得吧！
她暗暗想。
回眸望去，轿子依旧在巷中。
她长舒一口气。
没关系，已经跑掉了。更何况她还带着帷帽，即便后来被认出来了，她不承认就好。
她如此安慰自己。
藏在草垛子里的阿昕见到自家姑娘出来，连忙从草垛子里出来。
她边摘捡身上粘连的杂草，边问：“姑娘，您当完侠女了？可有受伤？见到祝茗郎君了吗？”
半晌，仍未听见回答。
她抬头看向展芮，只见展芮仍捂着胸口发愣。
她拍拍展芮的胳膊道：“姑娘，您怎么了？可有听见奴方才说的话？”
展芮回过神来。她抓住阿昕的胳膊，语气十分焦急：“阿昕，那轿子里面不是祝茗哥哥，是一个……陌生郎君。”
“我竟然……还将那轿帘掀开了，他……他还朝我打招呼。”她瞪大了双眼。
“哈哈哈哈哈哈。”阿昕笑完，见展芮仍眉头紧蹙，她正了正神色。
阿昕轻抚她的后背，以示安慰：“别担心，姑娘。您不是带着帷帽吗？他下次不一定会认出你的。”
“只能如此了。”展芮语气有些低落。
“看来这世上，也不止祝茗郎君一个张扬的人，”阿昕好笑，翻了旧账：“若您早听奴的不就好了，非要出头当这个侠女。”
“将自己置于险境，还闹了个乌龙。”她不赞同地看着她，微露笑意。
“那郎君长得如何？若是长得俊俏，也不枉您救他一回了。”
“阿昕，你竟然在乎这个。”展芮不可置信地望向她：“我哪里会注意到他长得如何？只那一眼，便将我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匆匆逃走了。”
“姑娘，咱们先回客栈吧！”阿昕揽着展芮往客栈方向走，边走边安慰：“今日如此奇遇，回去当好生歇息一番。说不定，明日您与那人便都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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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贺霁进宫同陛下汇报江南事宜。
他条理清晰，言辞恳切，讲述姜家在江南是何等威风凛凛。
沈钦听完，只哈哈大笑。
他找了个理由转移话题，夸赞：“贺卿此番辛苦。朝堂有贺卿，乃是朕之福。”
贺霁谦虚：“都是陛下平日教导有方。”
他又开口：“陛下，那姜……”
“莫要如此谦虚，贺卿。”沈钦打断：“你同你兄长都是朕的肱骨之臣，都是一样的国之栋梁。”
贺霁神色一变，瞬间又恢复正常。
“为陛下办差，是臣之责。”他连忙正色：“陛下，臣想……姜……”
沈钦一脸慈祥地问：“贺卿，可还有要事？若没有了，便退下吧。”
他满面愁容，视线落到面前近乎小山的奏折：“你瞧瞧朕这些，着急啊！
“真是没什么时间。”
贺霁到底还算有眼色，闻弦音知雅意：“无事了。”
随及，贺霁退出御书房。
一旁若有人，则会发现：他此刻脸色难看的很。
半晌，御书房静谧，无人出声。
只沈钦冷眼看着那扇已关了好久的御书房门。
贺霁刚从那里出去。
他突然开口：“贺霁啊，终是性情太烈，不及贺绥。”
“伴于太子身侧，不知是福是祸？”
身旁的公公姚忠回此言：“殿下与贺霁大人正是意气风发时，有他二人，必定是我朝之福。”
“玉昭养大孩子，能力自然有。”沈钦担忧：“不过，江南一行，他所作所为太过偏激。这样的性子，不知会不会听玉昭的劝诫。”
姚忠疑问：“劝诫？”
沈钦喜滋滋：“他脑袋上那个红印记，朕一瞧就知是玉昭砸的。”
姚忠脸色复杂。
“而且，他始终对贺绥心有芥蒂，不是佳事。”
“他兄长是能臣。无论是处事还是为人，均是个中翘楚。”
“一个人，若是学不会向能者学习，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早晚跌个大跟头。”
姚忠安慰：“贺大人与太子均是初涉朝事。想必……多加历练，会有所改变。”
“改变？”沈钦“嗤”的一声：“贺霁或能改变。太子那个破性子，还谈改变。”
“和他母后一样固执。”
沈钦将手中批折子所用的笔重重地按在桌上，下定决心：“朕早晚得治治这两个人的毛病！”
离开皇宫，贺霁去了太子府。
太子一早便念着贺霁。
他将要行礼，太子便亲自将他扶了起来道：“贺卿立了大功。替父皇除去那么多异心之人。实在是功不可没啊！”
“这都是臣该做的。”贺霁自然回道。
“而今朝堂之上，世家林立。”太子沈羡安言之凿凿：“母后的白家，把柄易抓，好对付些。”
“难的是姜家，那是一块硬骨头。”
“嫡支长房只姜南姜川两姐弟，她们心思缜密，奸滑无比，紧密约束自己与族中之人。权柄甚多，又全无错处。”
“这样的人，就是隐患。”
“幸有贺卿此下江南，”沈羡安拍拍他的肩膀夸赞：“将江南势力灭了大半。”
“贺卿有功，不可推辞。”
“殿下，臣此次行事，并非全无阻力。江南与京都都曾遇刺杀之事。”贺霁一脸严肃。
沈羡安问：“哦，贺卿可有受伤？可抓住活口？”
贺霁跪下请罪：“臣无能。虽抓住活口，但那刺客口中藏有剧毒，服毒而死。”
“贺卿不必自责。”沈羡安扶起贺霁，安慰：“姜家人一向老道，不会轻易留下把柄。总要细细寻找一番，不会一蹴而就。”
沈羡安细细打量贺霁一番，先道：“瘦了。”
又望见贺霁额头的红，讶然：“这……你姑母砸的？”
贺霁点点头。
“苦了贺卿了。”
“贺卿如今的任务，就是好生修整一番。回去好好休息吧！”
正说完，太子府的随从来禀：“殿下，苏大人的小厮方才来过了。”
“说是——”那随从抬眼看向沈羡安，小心翼翼：“让您同贺大人快些议事。”
“他还在露华浓等着贺大人品新酒呢！”
沈羡安“哈哈”大笑，拍了拍贺霁的肩膀道：“快去吧，贺卿。讨债的催你呢！”
“你若去晚些，只怕他连孤都要怨上了。”
贺霁倾身行礼离开。
露华浓，是裕京的一家酒楼，以其美酒闻名裕京。光临酒楼的人大多都是冲着其雅俗共赏的美酒而去。
而刑部尚书苏确，便是酒楼最大的股东。每次新酒制就，他都会提前邀请三五好友提前品鉴，而后才会择优上新。
贺霁来到露华浓。
苏确看到贺霁来了，眼睛一亮，连忙催促：“澈之，你终于来了。快过来尝尝我的新酒。”
贺霁脱下外袍放到一旁的榻上，缓步到苏确对面落座：“你如今行事倒随意，竟然敢直接派个小厮到太子府催殿下。”
苏确兴致冲冲倒酒：“我本就出身草莽，殿下也知晓我是什么性格，不会怪罪的。”
“快试试我的新酒，”他一边说，一边伸手，依次指着，介绍面前三只酒杯中的酒：“芙蓉香、美人妆，掩明月。”
贺霁闻言，从左边依次拿起酒杯试酒。他先抿了一小口，便夸赞：“果真酒如其名，‘芙蓉香’如此醇香，实为佳品。”
他将剩下的酒一口喝掉，又拿起那第二只酒杯“美人妆”品鉴：“这‘美人妆’颜色美丽，却是口味偏甜了些，大抵更符合姑娘家的口味。”
正欲拿起第三只酒杯‘掩明月’，他的手忽然停在半空，发问：“今日怎么不见宁公主？往日只要你在的地方，宁公主必然伴随左右。”
“今日竟如此稀奇！”
“你提她作什么？”苏确像猫被踩到尾巴一样激动。
他听到贺霁对“芙蓉香”和“美人妆”的称赞，得意洋洋。贺澈之这家伙口味素来刁钻。能得他夸赞，想必这两种酒可以热卖一段时日。
他眼睛一动不动，期待他给出第三杯酒的评价。
没想到此时，这家伙竟然提起羡宁公主那个祖宗！
如此煞风景，倒不知是揶揄，还是幸灾乐祸。
苏确神色蓦地不自在：“我不知费了多大气力才甩掉他。”
贺霁闻言，也不喝那最后一杯酒了，只直勾勾看着他，摆着一副“不说明白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定不罢休”的架势“哦？”了一声。
苏确叹了口气：“往日公主在我休沐时，一大早就直奔我府上，我做什么他都要跟着。”
“然而昨日我知你今日会回来，便宿在露华浓。还派了个心腹——”
不等他说完，贺霁便接着说：“敷衍公主。”
苏确连忙否认：“胡说，明明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贺霁一口饮尽第三杯酒，神色满不在乎：“那不还是敷衍。”
“这‘掩明月’好烈。”他叹道。
“不是，”苏确百般否认，连忙解释：“我就是——我就是——”
“什么不是，你就是慢待人家的真心。”他“啧啧”训道：“你啊，负心汉。”
他问：“你到底对人家什么心思啊？”
“若是不爱，要及时止损，别叫人家白白付出真心。”贺霁满面责容，语气真诚：“真心喜爱，便别叫人家伤心啊！”
苏确痛心疾首：“我一开始便说得很清楚。”
“我对公主并无心思。我不想做驸马。”
“你那也算拒绝。”贺霁讽道：“那般软绵绵的话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欲擒故纵。”
“若你狠狠心，也不至于弄得如今满裕京都知道：宁公主倾心于你，苦苦追随却至今未得善果。”贺霁自顾自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苏确招招手，命人上了些酒菜。
“你这张嘴啊！”他苦笑：“你能如此说，不过是因为此事的主人公是我不是你。”
“若你被一个姑娘家苦苦追随无法摆脱，还能如此淡定吗？”他“真心”发问。
贺霁见苏确像是说到了伤心事，借酒浇愁起来。
“我？”他陪酒，勾唇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真心”二字与我有何干系？”
苏确蔫道：“也是，你一门心思要娶个贵女的。绝不可能娶家世弱于你嫂嫂展漫的女子。”
“你这人啊，总是同你哥哥攀比。”苏确黯然：“如今，竟拿亲事作博弈的棋子。”
“别说我了。”贺霁挑唇一笑，一只手轻轻摇晃酒杯：“说说你吧，我觉得你还是有点喜欢公主的。”
“你就胡说。”苏确立刻反驳。
酒过三巡，贺霁与苏确微醉。
苏确一直喃喃：“我不喜欢她，我不喜欢她。”
不知是真心话，还是他对自己的催眠与告诫。
苏确又醉道：“你这个人啊，就是太冷静了。只一门心思想胜过你那哥哥，全然不顾自己心中喜爱什么。”
“若是，你能在感情上跌个大跟头就好了。让我看着你这家伙全无理智，我肯定畅快。”
贺霁笑着摇头。
二人再无下语。
他一只手撑着头，眼睫微垂，醉意朦胧。
适才说到心悦之人，他眼前竟然浮现出一道倩影。
长街穷巷，刀光剑影。剑影交锋间，女子的帷帽被剑风吹起。虽双英气逼人而又带着丝柔和的眼睛，他至今不忘。
行为惊人，喊她“祝茗”，直直掀开他的轿帘。
却在看到轿中之人是他时，呆愣住，落荒而逃。
虽隔着帷帽，他却深深觉得那姑娘红了脸。
那姑娘，还挺可爱的哈。
疯了，
真是疯了。
他怎么会想到她！
贺霁轻轻摇头。
他眼眸微抬，眯了眯眼。
透过围栏缝隙，长街之上，确有一明亮绿裙女子的身影。
她正与另一人嬉笑打闹。
贺霁眯了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