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日出东方是充满希望的好兆头。
琅越国此时正是初春时节，备受敬爱的大司命突然出关，点了点备受宠爱的小徒弟的额头，又点了点他手上的《华洲舆图》，示意他该出门了。
于是，朝阳初升之时，越珩在城门拜别依依不舍的父王母后，便往东方走去。
人间此时正是初春时节。乡野道旁，冻土渐融，冷硬峻峭的冰雪化为潺潺细流，千转百回蜿蜒成不舍昼夜的小溪，流经处莺飞草长，一丛丛鹅黄的连翘向阳绽放。
他身着布衣，背着个小背篓，扮做卖货少年的模样，在山野间一路行走。
“你是天生贵人，这一生注定会成为伟大的君主，无人不爱，所愿皆成。但有一劫，还需还给缘主。”从记事起，大司命便如此叮嘱他。
父王母后帮他把琅越国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那个埋劫的缘主。因此，才有了这一趟出行。
越珩倒不觉得如何沉重。他想的是，正好趁此机会走遍华洲大地，把舆图上记录的风土都游历一番。虽是孤身一人上路，但他处处受到礼遇，饥渴困厄时便能在不远处寻到旅店，风涌日烈时便正好有亭廊静待，真可谓轻松愉悦。
这日，越珩在一座风雅的兰亭中避雨，雨丝凌乱细密，同在屋檐下避雨的人中有妇孺受不得风，亭主人便让人放下四周的苇帘，将兰亭变成了帐帷。
“这雨下得，仿佛天漏了似的。”听到雨点打在苇帘上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道。
“春季的雨可不该如此啊，还未到谷雨时节呢。”
“也差不多了，过几日可不就是春朝节了么！”
“春朝节是什么节日？”越珩原本埋首在手中的《华洲舆图》，闻言探出头来。
亭主人是一位仪表堂堂的中年美男子，鹤氅高冠，肤色苍白而眉目细长，他捻了捻精心修饰的八字胡须，为少年解惑：
“春朝节是我们郁国的春日盛事，尤以锦官城的最佳。锦官城的春朝节繁花遍地，近年来更是以三乐事著称，分别是曲水流觞，乐游达旦，花神下凡。附近的人都为此正往郁国涌来呢。”
“正是正是，”亭中有好几人附和道，“我们就是为锦官城的花朝节而来。”
“据说今年的花朝节盛况空前，锦官城要提前封城，去晚了就进不了城了。”
“哦，竟有此事？那我也要去凑凑热闹，这里距离锦官城不过一日脚程，正好顺道去乐游一番。”
一时间，这亭子里的闲人们倒当即成团，打算结伴去锦官城了。
亭主人转过头来问越珩：“小贵人是否也打算前往锦官城赏光？”
一路走来，各处主家见到少年，都称他一声“小贵人”。对此，越珩已经见怪不怪。
少年一手托腮思忖片刻，点点头：“那我便同大家一道上路，正好做个伴。”
他出门时便照着《华洲舆图》上所绘，一直往东边走，走到陆地尽头便能到达东海，传说东海之外有仙山神屿。少年人出门游历，总想有一番奇遇，若能见识到仙人之姿，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亭主人闻言，沉吟片刻道：“如此也好，那我便为小贵人送行。”
他拍拍手，立刻有人上前。被嘱咐一番后，那奴仆便应声而去。
片刻之后，雨声渐小，缠绵淅沥一上午的春雨竟停了，阳光自云层间、树杈间洒下，兰亭四周的溪流暴涨，上游山间的桃花被雨水打落，淡粉的花瓣便随着水流打着旋儿而来。
随水漂流来的还有缀着钿花的漆盘，上置温好的酒食，松花酒、桂花茶、红豆糕、莓果、杏脯、陈皮、山楂，应有尽有。
亭主人从面前的漆盘中取下酒盏，招呼大家一同飨用，众人俱是又惊又喜，也不客气推让了，各自取下喜爱的酒食大嚼大饮起来。
越珩也听说过这静流山中有曲水流觞的雅趣，他喝了一口手中酒盏中的松花酒，只觉得实在是——无比寡淡。
面前不断飘过的餐食也是，素净，清甜——无比寡淡！
出门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想家了，想念孜香的炙鹿肉、脆爽的拌海蜇、细嫩的鲜鱼脍、香辣的烤兔腿……
“小贵人，是否这餐食不合口味？”亭主人见他久久不动筷子，体贴地问道。
少年蓦地回神，正犹豫要不要撒个善意的谎言。
不远处，忽然有人出声：“这还用问？自然是不合口味。”
众人听到如此冒犯之语，齐齐往那边望去，流觞曲水的尽头，桃枝掩映之下，不知何时起端坐了一位盛装华美的少女，光洁白皙的面庞犹如清冷的白瓷，黑襦红裙上绣着金线蝴蝶，繁复的发髻间，插着一支摇摇欲坠的云澹牡丹。
她像一尊精致绝伦的人偶，抬眸望过来的时候，叫众人的心颤了一颤。越珩也跟着瞧了一眼，顺便咬了一口方才夹起的杏脯，酸酸甜甜。
“啪！”有什么东西打中他的手腕，叫他筷子上的半枚杏脯掉落入水。
“仙鹤，你这些糟糠餐食未免也太难吃了！”那少女挑衅地将筷箸往面前的矮几上一扔，毫不客气地给出差评。“你看，客人们都难以下咽、忍不住偷偷丢掉了！”
霎时间，山中只剩鸟语花香，在场所有人的沉默和尴尬几乎能把整座静流山移平。
这少女却毫无尴尬自觉，“我刚刚听到有人喊小贵人？谁是小贵人？”
这人来者不善。
在座的路人们齐齐伸出手，指向坐在上游的布衣少年。
越珩正挽起袖子，准备俯身去捞落入水中的蜜饯，察觉到不对才疑惑抬头。
远在下游的少女朝他伸出素白如玉的手，“你是贵人，竟穿得这样寒碜？”
越珩放下袖子站起来，朝她行了一礼。“贵人不敢当。姑娘从哪里来？从何处识得我？”
被冒犯后，他倒并不恼怒。你若去琅越国随便拉个人问问，这世间脾气最好的莫过于他们的小王子了。
少女点点头，“原来你就是他们说的小贵人，这么一看，是很有些贵气。”
“布衣荆钗，不掩国色。”
她诚心诚意地夸奖道，却叫越珩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不是从前那些一见他就脸红的姑娘，眼中没有仰慕和欣喜。
“之前倒是我想岔了。小孩，你这个讨人嫌的贵人，可叫我好找啊。”
“找我？”
“没错，我找的就是你。”少女朝他盈盈一笑，“这宴席如此难吃，不吃也罢，还是跟我走吧！”
越珩满脸疑惑，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
座首的亭主人却忍不住了，拍拍手唤出奴仆们，对着少女大喝：“明华仙姬，你自坠落以来已被剥夺一切仙级！身为堕仙，再来我的地盘闹事，我便不客气了！”
奴仆们训练有素地摆出阵型，齐整划一地张弓撘箭，对准她。
“老仙鹤，上回也没见你客气呀。”明华仙姬缓缓站起来，晃晃悠悠转了半圈，“你这山上，翻来覆去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身衣裳，还勉强凑合。”
“就连这朵头花，都得去你的相好，乌野原的牡丹丛中找呢。”她笑嘻嘻扶了扶发间快要滑落的牡丹，莹润的光泽衬得面庞更加娇美。
人间天上地下，仅有一丛云澹牡丹，是栖霞山大妖乌野原的至宝，五百年才好不容易盛开一次。若不是重伤乌野原，她怎能轻易采撷？
亭主人登时被她激得大怒，仰首之间已化为一只白羽乌冠的仙鹤，嘶叫声响彻山谷。
众鸟得令，纷纷振翅冲向明华仙姬站立的巨石。
地上众人吓得抱头乱窜，极力躲开，远离那一身官司的惹事精。少女却毫无惧色，侧过身踮起脚尖，折下一枝桃花。
咔嚓——
越珩反应神速地后仰退开，脚下踩断了几根枯枝。一支桃花突兀出现在眼前，差点戳瞎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生得很漂亮，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越珩瞪着转瞬之间近在面前的花枝，和那个被人称为明华仙姬的少女。
她本该在远处与众鸟妖缠斗，此刻却这里好奇地打量他。
少年的心跳扑通扑通加快了些，他索性重又坐下来。
“喂，你站起来，跟我走。”
“我不叫喂。”
“那——小贵人？”
“……”
“我对小孩的耐心有限。你不跟我走，当心我揍你哦。”明华仙姬用手上的桃枝敲他的头。
越珩才不吃这套，“你不会打架。”
他气定神闲地推开桃枝，举起酒盏喝了一口松花酒。
“会打架的是那个人偶。不是么，仙姬？”
不远处，那个红衣身影还在与众鸟缠斗，以一当百，毫无退意。
明华仙姬顿了一顿，收起轻佻之意。“看来，凡人的眼睛，也有不光是摆设的。”
她微笑着矜贵地伸出手，“小孩，你已经知道我叫什么，也该让我知道你的姓名了。”
凡间大地上的生灵真是没用，只敢称呼他为小贵人，害她问来问去也没问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少年到底天真愚蠢，轻易就被美貌与郑重晃了心神：“我叫越珩，乃是琅越国的王子。”
他握住了少女的手，如愿以偿地交到了出门云游以来的第一个朋友——是个仙女。
“哦，知道了。”明华仙姬笑容扩大，用力回握他，仿佛在夸奖他很乖。
然后，少年眼睁睁看着她松开自己，从广袖中摸出一个约莫是男孩模样的人偶娃娃，食指蘸上酒液，在背后一笔一画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隐约有了个不太好的预感。
他来不及细想，便看到明华仙姬忽然俯身迫近的脸，沉静下来的心又砰砰跳起来。
“我们走吧，红耳朵的小贵人。”明华仙姬轻轻捏了捏少年的耳朵，对着他耳边说了一句。
越珩瞬间觉得一把火从耳朵燃烧到了头顶。
仙女却旋即直起身来，拉开与少年的距离，转身施施然往山林中走。
“……”欸？越珩张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喊不出声来。
“走呀。”她头也不回，又催促了一声，这次的声音飘飘渺渺，像是隔着一层纱笼。
少年口不能言，心里却在倔强：你我虽是朋友，但你没有缘由，就凭一句话，我就要跟你走吗？
他还想看看那边那个栩栩如生的人偶跟鸟妖们打斗得如何了呢。
但他的脑袋却不听使唤，双腿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抬起、落下，一板一眼，身不由己地跟着明华仙姬走了。
要是现在他的手能动，说不定就得打自己的脸了。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你说清楚要带我去哪里？
越珩无声呐喊。
明华仙姬不理他，动动手指把无形的牵丝收紧了些。不远处，那红衣丽影渐渐不敌，被鸟妖们啄伤了好几处，她若有所觉，顿了顿脚步深深回望一眼，便收回目光，昂首挺胸地往丛林最密处走去。
少年跌跌撞撞紧跟其后，生平第一次觉得石块尖锐、树枝难躲、野草可恶、山路难走……
琅越国此时正是初春时节，备受敬爱的大司命突然出关，点了点备受宠爱的小徒弟的额头，又点了点他手上的《华洲舆图》，示意他该出门了。
于是，朝阳初升之时，越珩在城门拜别依依不舍的父王母后，便往东方走去。
人间此时正是初春时节。乡野道旁，冻土渐融，冷硬峻峭的冰雪化为潺潺细流，千转百回蜿蜒成不舍昼夜的小溪，流经处莺飞草长，一丛丛鹅黄的连翘向阳绽放。
他身着布衣，背着个小背篓，扮做卖货少年的模样，在山野间一路行走。
“你是天生贵人，这一生注定会成为伟大的君主，无人不爱，所愿皆成。但有一劫，还需还给缘主。”从记事起，大司命便如此叮嘱他。
父王母后帮他把琅越国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那个埋劫的缘主。因此，才有了这一趟出行。
越珩倒不觉得如何沉重。他想的是，正好趁此机会走遍华洲大地，把舆图上记录的风土都游历一番。虽是孤身一人上路，但他处处受到礼遇，饥渴困厄时便能在不远处寻到旅店，风涌日烈时便正好有亭廊静待，真可谓轻松愉悦。
这日，越珩在一座风雅的兰亭中避雨，雨丝凌乱细密，同在屋檐下避雨的人中有妇孺受不得风，亭主人便让人放下四周的苇帘，将兰亭变成了帐帷。
“这雨下得，仿佛天漏了似的。”听到雨点打在苇帘上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道。
“春季的雨可不该如此啊，还未到谷雨时节呢。”
“也差不多了，过几日可不就是春朝节了么！”
“春朝节是什么节日？”越珩原本埋首在手中的《华洲舆图》，闻言探出头来。
亭主人是一位仪表堂堂的中年美男子，鹤氅高冠，肤色苍白而眉目细长，他捻了捻精心修饰的八字胡须，为少年解惑：
“春朝节是我们郁国的春日盛事，尤以锦官城的最佳。锦官城的春朝节繁花遍地，近年来更是以三乐事著称，分别是曲水流觞，乐游达旦，花神下凡。附近的人都为此正往郁国涌来呢。”
“正是正是，”亭中有好几人附和道，“我们就是为锦官城的花朝节而来。”
“据说今年的花朝节盛况空前，锦官城要提前封城，去晚了就进不了城了。”
“哦，竟有此事？那我也要去凑凑热闹，这里距离锦官城不过一日脚程，正好顺道去乐游一番。”
一时间，这亭子里的闲人们倒当即成团，打算结伴去锦官城了。
亭主人转过头来问越珩：“小贵人是否也打算前往锦官城赏光？”
一路走来，各处主家见到少年，都称他一声“小贵人”。对此，越珩已经见怪不怪。
少年一手托腮思忖片刻，点点头：“那我便同大家一道上路，正好做个伴。”
他出门时便照着《华洲舆图》上所绘，一直往东边走，走到陆地尽头便能到达东海，传说东海之外有仙山神屿。少年人出门游历，总想有一番奇遇，若能见识到仙人之姿，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亭主人闻言，沉吟片刻道：“如此也好，那我便为小贵人送行。”
他拍拍手，立刻有人上前。被嘱咐一番后，那奴仆便应声而去。
片刻之后，雨声渐小，缠绵淅沥一上午的春雨竟停了，阳光自云层间、树杈间洒下，兰亭四周的溪流暴涨，上游山间的桃花被雨水打落，淡粉的花瓣便随着水流打着旋儿而来。
随水漂流来的还有缀着钿花的漆盘，上置温好的酒食，松花酒、桂花茶、红豆糕、莓果、杏脯、陈皮、山楂，应有尽有。
亭主人从面前的漆盘中取下酒盏，招呼大家一同飨用，众人俱是又惊又喜，也不客气推让了，各自取下喜爱的酒食大嚼大饮起来。
越珩也听说过这静流山中有曲水流觞的雅趣，他喝了一口手中酒盏中的松花酒，只觉得实在是——无比寡淡。
面前不断飘过的餐食也是，素净，清甜——无比寡淡！
出门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想家了，想念孜香的炙鹿肉、脆爽的拌海蜇、细嫩的鲜鱼脍、香辣的烤兔腿……
“小贵人，是否这餐食不合口味？”亭主人见他久久不动筷子，体贴地问道。
少年蓦地回神，正犹豫要不要撒个善意的谎言。
不远处，忽然有人出声：“这还用问？自然是不合口味。”
众人听到如此冒犯之语，齐齐往那边望去，流觞曲水的尽头，桃枝掩映之下，不知何时起端坐了一位盛装华美的少女，光洁白皙的面庞犹如清冷的白瓷，黑襦红裙上绣着金线蝴蝶，繁复的发髻间，插着一支摇摇欲坠的云澹牡丹。
她像一尊精致绝伦的人偶，抬眸望过来的时候，叫众人的心颤了一颤。越珩也跟着瞧了一眼，顺便咬了一口方才夹起的杏脯，酸酸甜甜。
“啪！”有什么东西打中他的手腕，叫他筷子上的半枚杏脯掉落入水。
“仙鹤，你这些糟糠餐食未免也太难吃了！”那少女挑衅地将筷箸往面前的矮几上一扔，毫不客气地给出差评。“你看，客人们都难以下咽、忍不住偷偷丢掉了！”
霎时间，山中只剩鸟语花香，在场所有人的沉默和尴尬几乎能把整座静流山移平。
这少女却毫无尴尬自觉，“我刚刚听到有人喊小贵人？谁是小贵人？”
这人来者不善。
在座的路人们齐齐伸出手，指向坐在上游的布衣少年。
越珩正挽起袖子，准备俯身去捞落入水中的蜜饯，察觉到不对才疑惑抬头。
远在下游的少女朝他伸出素白如玉的手，“你是贵人，竟穿得这样寒碜？”
越珩放下袖子站起来，朝她行了一礼。“贵人不敢当。姑娘从哪里来？从何处识得我？”
被冒犯后，他倒并不恼怒。你若去琅越国随便拉个人问问，这世间脾气最好的莫过于他们的小王子了。
少女点点头，“原来你就是他们说的小贵人，这么一看，是很有些贵气。”
“布衣荆钗，不掩国色。”
她诚心诚意地夸奖道，却叫越珩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不是从前那些一见他就脸红的姑娘，眼中没有仰慕和欣喜。
“之前倒是我想岔了。小孩，你这个讨人嫌的贵人，可叫我好找啊。”
“找我？”
“没错，我找的就是你。”少女朝他盈盈一笑，“这宴席如此难吃，不吃也罢，还是跟我走吧！”
越珩满脸疑惑，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
座首的亭主人却忍不住了，拍拍手唤出奴仆们，对着少女大喝：“明华仙姬，你自坠落以来已被剥夺一切仙级！身为堕仙，再来我的地盘闹事，我便不客气了！”
奴仆们训练有素地摆出阵型，齐整划一地张弓撘箭，对准她。
“老仙鹤，上回也没见你客气呀。”明华仙姬缓缓站起来，晃晃悠悠转了半圈，“你这山上，翻来覆去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身衣裳，还勉强凑合。”
“就连这朵头花，都得去你的相好，乌野原的牡丹丛中找呢。”她笑嘻嘻扶了扶发间快要滑落的牡丹，莹润的光泽衬得面庞更加娇美。
人间天上地下，仅有一丛云澹牡丹，是栖霞山大妖乌野原的至宝，五百年才好不容易盛开一次。若不是重伤乌野原，她怎能轻易采撷？
亭主人登时被她激得大怒，仰首之间已化为一只白羽乌冠的仙鹤，嘶叫声响彻山谷。
众鸟得令，纷纷振翅冲向明华仙姬站立的巨石。
地上众人吓得抱头乱窜，极力躲开，远离那一身官司的惹事精。少女却毫无惧色，侧过身踮起脚尖，折下一枝桃花。
咔嚓——
越珩反应神速地后仰退开，脚下踩断了几根枯枝。一支桃花突兀出现在眼前，差点戳瞎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生得很漂亮，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越珩瞪着转瞬之间近在面前的花枝，和那个被人称为明华仙姬的少女。
她本该在远处与众鸟妖缠斗，此刻却这里好奇地打量他。
少年的心跳扑通扑通加快了些，他索性重又坐下来。
“喂，你站起来，跟我走。”
“我不叫喂。”
“那——小贵人？”
“……”
“我对小孩的耐心有限。你不跟我走，当心我揍你哦。”明华仙姬用手上的桃枝敲他的头。
越珩才不吃这套，“你不会打架。”
他气定神闲地推开桃枝，举起酒盏喝了一口松花酒。
“会打架的是那个人偶。不是么，仙姬？”
不远处，那个红衣身影还在与众鸟缠斗，以一当百，毫无退意。
明华仙姬顿了一顿，收起轻佻之意。“看来，凡人的眼睛，也有不光是摆设的。”
她微笑着矜贵地伸出手，“小孩，你已经知道我叫什么，也该让我知道你的姓名了。”
凡间大地上的生灵真是没用，只敢称呼他为小贵人，害她问来问去也没问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少年到底天真愚蠢，轻易就被美貌与郑重晃了心神：“我叫越珩，乃是琅越国的王子。”
他握住了少女的手，如愿以偿地交到了出门云游以来的第一个朋友——是个仙女。
“哦，知道了。”明华仙姬笑容扩大，用力回握他，仿佛在夸奖他很乖。
然后，少年眼睁睁看着她松开自己，从广袖中摸出一个约莫是男孩模样的人偶娃娃，食指蘸上酒液，在背后一笔一画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隐约有了个不太好的预感。
他来不及细想，便看到明华仙姬忽然俯身迫近的脸，沉静下来的心又砰砰跳起来。
“我们走吧，红耳朵的小贵人。”明华仙姬轻轻捏了捏少年的耳朵，对着他耳边说了一句。
越珩瞬间觉得一把火从耳朵燃烧到了头顶。
仙女却旋即直起身来，拉开与少年的距离，转身施施然往山林中走。
“……”欸？越珩张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喊不出声来。
“走呀。”她头也不回，又催促了一声，这次的声音飘飘渺渺，像是隔着一层纱笼。
少年口不能言，心里却在倔强：你我虽是朋友，但你没有缘由，就凭一句话，我就要跟你走吗？
他还想看看那边那个栩栩如生的人偶跟鸟妖们打斗得如何了呢。
但他的脑袋却不听使唤，双腿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抬起、落下，一板一眼，身不由己地跟着明华仙姬走了。
要是现在他的手能动，说不定就得打自己的脸了。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你说清楚要带我去哪里？
越珩无声呐喊。
明华仙姬不理他，动动手指把无形的牵丝收紧了些。不远处，那红衣丽影渐渐不敌，被鸟妖们啄伤了好几处，她若有所觉，顿了顿脚步深深回望一眼，便收回目光，昂首挺胸地往丛林最密处走去。
少年跌跌撞撞紧跟其后，生平第一次觉得石块尖锐、树枝难躲、野草可恶、山路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