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国三百二十七年,冬至。

    这是辰国大公主的新婚之夜。

    邵芷兰安静地坐在梳妆镜前,从清晨起便有众多宫女和嬷嬷为她沐浴更衣,待精致的妆容化好已是夜幕降临,她身着火红嫁衣,正静静等着自己的驸马进宫接亲。

    “殿下,驸马进宫了!”

    贴身宫女向她汇报,邵芷兰微微点头。嬷嬷扶着她起身,跨出房门,手中被塞了一柄金丝镶边的纨扇,上面坠了珍珠和流苏。

    火红的长裙拖曳在地,金线绣成的龙纹蜿蜒在裙摆,嬷嬷扶着她上了轿子,宫女为她整理好繁缛的衣裙。

    从后宫入主殿,驸马在主殿等待着他的新婚妻子——辰国最受宠的宁安大公主。

    说起这位驸马,就连邵芷兰身边的宫女都对其啧啧称奇。驸马姓袁名淮川,是当今尚书之子,三岁能文七岁习武,仅十七岁便蟾宫折桂,入朝堂后更是屡屡建功,当今圣上对其赞不绝口,在宁安大公主及笄礼成便定下了这桩婚事。

    邵芷兰见过袁淮川几面,印象里是个玉树芝兰的人儿,才华且不说,样貌也是清俊秀美,当得起宁安公主的驸马。

    花轿落地,邵芷兰静坐不动,等着丫鬟挑起轿帘,手中纨扇已挡在面前遮住了容颜。

    却不想半晌过去,竟无任何动静。

    邵芷兰觉得有些奇怪,外面有些过于安静了,除了隐隐能听闻的丝竹礼乐,竟听不到半点人声嘈杂。可是今日公主大婚,前来观礼之人当是不少,朝中官员及家眷应是坐了满庭,如何这般安静?

    “慧儿,驸马可曾在?”邵芷兰出声问。

    却没有听到贴身宫女慧儿的回应。

    “慧儿?”

    邵芷兰心下有些不安,凝神屏息听了一会儿,那礼乐声响不似在殿上,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原本邵芷兰并未在意,此刻细细听来,竟听出那不是婚礼所用乐曲。

    邵芷兰再坐不住,伸手掀起轿帘,入目所见,却不是她以为的主殿,喜轿竟是停在路上,周围宫女嬷嬷和抬轿的太监也都不见了踪影。

    邵芷兰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放下纨扇便下了轿子。从后宫过来时喜轿旁至少有二十几人随侍,此前她一直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丝毫不知身边跟随的人是何时离去的。

    只是,纵使侍从们离开,总有些脚步声,为何她什么声响也不曾察觉?

    邵芷兰环顾四周,她此刻的位置离主殿稍有些远,往日里她出门都是坐轿子,身边跟着人服侍,几乎不曾自己一人来过这个地方。眼下这地方属实有些偏僻,周遭不见半点人影。

    “有人吗?这里有没有人?”

    对着四周喊了几声,除了隐约的回音再无其他声响。四周树木黑影绰绰,颇有几分阴森可怖。

    邵芷兰也想起一些宫闱传闻,心下有些害怕,便提起繁缛的裙摆沿小路奔去。凤冠上琉璃珠随着她的脚步摇摆,相互碰撞发出脆响。

    厚重的裙摆绊住了她的脚步,邵芷兰没法跑得快些,好在跑出一段路,总算看见了人影。

    一个跌跌撞撞跑过来的小宫女,在邵芷兰还没开口喊人之前就踩到裙摆绊倒在地,却顾不得疼痛,慌慌张张爬起来就要继续跑。

    “你跑什么?”

    头顶突然传来声响,一边回头张望一边要爬起来的小宫女吓了一跳,抬头,却见同样气喘吁吁的穿着火红嫁衣的公主,正居高临下盯着她。

    “殿下、殿下快逃吧!”小宫女惊慌地喊着,“主殿、主殿那边、杀人了……到处是血……您快逃吧!”

    说着,也不顾邵芷兰满脸疑惑,便斜斜越过邵芷兰,沿着小路跑去,眨眼间已经消失在小路尽头。

    主殿?杀人了?

    今日她大婚,主殿理应是喜气祥和一片,怎会见了血光?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她心里有了个不愿意相信的猜想。

    邵芷兰不顾胸口越发生疼几乎喘不过气来,依然向主殿跑去,耳边垂下了几缕鬓发,被风吹起拂过脸颊。若是往日,尊贵的公主定然不会发丝凌乱就出门,可眼下她也顾不得许多。

    越接近主殿,便越听得清那兵戎相撞的声响,还伴随着声声惨叫,而那之前隐约可闻丝竹声乐,此刻也逐渐清晰,竟含有峥嵘杀伐之意。

    邵芷兰一路已经见到不少仓皇逃窜的宫女太监,不少人想要拦住她,却被她喝退。

    直到奔至主殿宫门前,才看清内里形势。

    殿前空地上已经倒下了不少人,有宫中禁卫军,也有宫妃和宫女太监,更是有几位曾有过几面之缘的朝中重臣,眼下,他们都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已没了生息。

    宫变!

    邵芷兰脑海中闪过这两个字,呼吸越发急促起来,头顶沉重的冠冕压得她不得不弯下腰来,喉咙中隐隐有腥甜泛起。

    “公主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身后传来温润的声音,和眼前场景格格不入。邵芷兰转过头,便见到那本该迎她去主殿、与她拜堂成亲之人,此时身着鲜红的婚服,手中却提了还在滴血的长剑。

    清风朗月般的人儿笑容温和:“这般场景,恐污了殿下的眼。臣扶您去偏殿休息一下。”

    邵芷兰定定地望着袁淮川,并没有搭上对方伸过来的手,而是倏然倾身,抢过袁淮川手中的长剑。

    长剑染血,剑尖直指袁淮川。

    “今日宫中生变,不知驸马在此间又发挥了什么作用?”

    她不得不怀疑。

    靠近主殿时,邵芷兰便隐隐有了猜测,而后见到主殿庭前这般场景,猜测便多了几分证实。

    她父皇母后尚不知去向,两位皇兄也不见踪影,此刻主殿能平息这场变动的,便只有她这个大公主。

    而发动这场宫变的人——

    邵芷兰深深吸口气,看着袁淮川温和的笑容只觉得刺目,胸口传来一阵阵撕裂般地疼痛。

    “今日你我大婚,本宫实在想不出何人敢在此时发动宫变。皇城虽同庆却也戒备森严,城外守军无令不可入城,城内官僚入宫不可携兵刃。唯有你——驸马,手握兵权,可在今日入宫而不被搜查。那兵器莫不是就藏在迎亲的喜轿中?”

    袁淮川阖了阖眼,笑容有些无奈,转而敛了笑意,那温和的面容瞬时有了几分冷峻。

    “公主真是聪明,只见这般场景便可猜出一二。如我要反驳,倒也可解释得通,可如今我并不想否认这一切。”

    他收起笑容,眼中有杀意浮现。

    “公主殿下,你可猜到你那二十多名是侍从,为何无声无息消失不见?”

    邵芷兰心里一沉,她只当自己太过沉浸于喜悦,但心里却还是疑惑的,二十多人,该是多轻的动作才能让她丝毫察觉不到?

    心绪不宁间,袁淮川突然往前跨一步,邵芷兰一惊,长剑便要刺进他的身体,却不想袁淮川微一侧身躲过这一剑,顺势抬手屈指,重重击在邵芷兰腕间穴位上。邵芷兰只觉手臂一麻,剑已被对方夺走。

    “公主,我本不愿你看见这般场景的。”袁淮川轻轻叹气,那染血的长剑却搭在邵芷兰颈项边,“我杀这些人,也与我本意无关,只不过杀掉他们,能给我自己少点麻烦罢了。”

    “什么意思?”邵芷兰再次深深吸气,她一个锦衣玉食的公主,自不是从小习武的袁淮川的对手,长剑被夺反受制于人,但她言语间却没有惊慌之意。

    “过会儿你便知道了。”袁淮川却不答,伸手推着邵芷兰,示意她往主殿走去。

    主殿前空地上,厮杀已告一段落,满地鲜血间,有人押着几个灰头土脸的人跪在地上,沾染了血迹的华丽衣摆落入眼帘,邵芷兰死死咬住嘴唇。

    皇帝,皇后,以及她那两位皇兄,此刻身上鲜血淋漓,披头散发,已没了尊贵姿态。

    “其实,我真正的目的,是你啊,公主!”

    袁淮川看着如丧家犬一般匍匐在地的几人,轻轻点头,便有长剑送入这几人的后心,长剑退出,鲜血喷溅,人的气息渐渐淡了。

    亲眼见自己的亲人被杀,邵芷兰一时脸色惨白,指甲掐进手心却毫不自觉,身影摇晃着几乎站不稳。

    袁淮川从身后搂住她的腰,避免她摔倒在地上,声音却如沐春风:“公主殿下,他们都是因你而死,我真正想杀的人,是你。”

    “为什么……”邵芷兰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父皇待你不薄,我更是与你即将成婚,你为何、为何……”

    “为何要发动宫变?”袁淮川轻笑出声,“你们待我如何,我并不在乎,我此生唯一要做的事,便是杀了你。只是你这公主的身份太麻烦,若只杀你一人,定惹得你父皇满天下追杀我,所以我只好把你全家都杀了。”

    “你要杀我……为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了?”

    袁淮川却不答,只是轻轻叹气。

    他松开手,邵芷兰跌倒在地,大红色的婚服与这满地鲜血都格外刺眼。

    “为何要杀你,你还是问问阎王爷吧!”

    袁淮川伸手拂上邵芷兰的脸颊,那化着精致妆容的少女容颜此刻沾染着汗水与眼泪,而那双本应喜悦的眸子却满含哀恸与怨恨。

    袁淮川轻轻捧起这美丽的面容,在邵芷兰额间印上一个吻。

    “公主殿下,就此别过了。”

    长剑送入心口,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邵芷兰眼前一黑,意识便陷入混沌。

    袁淮川直起身,俯视着地上已死去的公主,眼中却无甚喜悦,亦无悲痛。

    “怎的还不行?”

    他低声轻喃,抬眼望天,却不见预想中黑压压的云层,此刻夜空中孤月明亮,点点星光璀璨,显然是晴空。

    “袁公子,接下来要怎么做?”

    有人在身边问,袁淮川不耐烦地瞥了那人一眼,他从未想要夺得皇位,这人世间的至高无上荣华富贵,于他而言不过虚无。

    “我还有事,剩下的交给父亲就行了。”

    袁淮川转身便走,待那询问之人回神,已看不见那抹红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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