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点点意外,谭恒澈这次月考又考了全班第二。

    年级排名第十,和年级第一的冯寂染中间隔了九个人。

    卷子发下来的同时,成绩单也打印了出来。

    人手一张。

    年级公告栏上只公示前一百名,让中下游的同学松了口气。

    幸亏只有期中和期末考试才会开家长会,月考结束以后,班上的氛围稍微松动了些许。

    放学冯寂染和谭恒澈带着试卷和成绩单回去。

    原本两人谁都没有提考试的事,结果冯茂鸿在看到冯寂染的成绩后大喜,在院子里大声给冯寂染的爷爷打电话报喜,随后拉着冯寂染出门散步,一路上至少把“你是每门功课都考了满分是吧”说了十遍,而且还是专挑有人从旁边经过的时候。

    问到最后冯寂染都不耐烦了,应得心不在焉。

    她知道冯茂鸿是在拿她的成绩穷显摆。

    这么多年,她依旧习惯了冯茂鸿的这副德行。

    他自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也就只能拿她的成绩炫耀了。

    就因为冯茂鸿张扬到恨不得鸣锣开道,冯寂染感觉到身旁的路人回头率超高。

    纵使她再不在意他人的目光,被人盯着看,心里多少会有一点微妙而怪异的不适感。

    她对冯茂鸿说:“爸,你别再提月考了。这次考试依旧过去了,我该准备期中考试了。”

    冯茂鸿乐呵呵地连说了三声“好”,接着给她上压力:“这次月考考得不错,期中考试要保持这个水平,不要让人超过去,尤其是谭恒澈那小子。”

    冯寂染禁不住皱眉。

    她一开始对成绩的焦灼,完全源于初来乍到对未知环境的惶恐。

    现在她参加了转学后的第一次考试,对于自己的学力水平所处的程度有了一定了解,已经从原来不安的状态抽离了出来,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前的挑战了。

    谭恒澈的帮助在其中起了大作用。

    她知道是因为父母的辛勤工作以及爷爷早些年积累的福报,才让自己能有受到优质教育的机会。但是和父母之间的鸿沟也由于认知水平的落差拉得越来越大。

    在拥有了清晰辨别是非善恶的判断力后,她的立场似乎早已不站在自己的父母这边了。

    当冯茂鸿十分小家子气且自以为是地说“那小子也就是家世比你强,还没你一半聪明,看着吊儿郎当的,今后肯定没什么出息”的时候,冯寂染对她这位市侩的父亲鄙夷到了极点。

    谭恒澈招他惹他了,他这么说谭恒澈。

    他对人家爸爸卑躬屈膝,对人家就瞧不起?

    他和谭恒澈话都没说过几句,了解谭恒澈吗?

    不管谭恒澈对她如何,对冯茂鸿从来都尊敬礼貌的。

    饭都是吃的人家的,还这么说人家的孩子,就为了那点攀比时的好胜心?

    冯寂染闻言胸口剧烈起伏,强忍着没有反驳冯茂鸿。

    她能想象到这些话说出口后,冯茂鸿恼羞成怒、蛮不讲理的模样。

    他一定会气急败坏地指责她白养她到这么大了竟然胳膊肘朝外拐。

    乔明娥也会在旁边帮腔,说再怎么样冯茂鸿也是她的父亲,她不该为了一个才认识一个月的男孩子背叛她的家庭。

    关键是她对谭恒澈没有滤镜,也没有站在谭恒澈那边。

    只是单纯觉得冯茂鸿的这副蹬鼻子上脸的小人嘴脸很难看,难看到让她的羞耻心不能忍受。

    分明前不久还在为谭家马首是瞻,如今店面到手,目的一达成,立刻膨胀了。

    将人性体现得淋漓尽致。

    无奈在血缘关系的钳制下,毫无道理可讲。

    冯寂染沉默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令人尴尬的是,冯茂鸿的高调做派得到了谭家人的回应。

    谭家的保姆把冯茂鸿广而告之的行为告诉了谭老爷子,谭老爷子便发了话,要给科科满分的冯寂染一点奖励,以资鼓励。

    于是他们一家三口刚散完步回来,就在院门口撞见了恭候他们多时的李悦容。

    李悦容穿着一袭风韵十足的旗袍。

    由于保养得宜,她的身材依旧玲珑有致,怎么看怎么端庄得体。

    看到他们一家人后,李悦容开门见山地说:“你们一家也来苏州这么久了,我和谭岳却因为日常太忙没有特意招待过你们,实在是过意不去。染染这次考出这么优异的成绩我们都很高兴,借着这个契机,我们两家人这周末去周边秋游吧。一来大家一起出门散散心,放松一下心情。二来让孩子们了解一下这座城市的历史,也能增长一些课外知识。”

    李悦容把理由说得这么充分,夫妻俩也道理拒绝。

    冯茂鸿唯唯诺诺地说“好”,乔明娥也夸李悦容想得周到,跟刚才在背后说三道四的模样,全然两副面孔。

    为了周末出游时不显寒碜,乔明娥提前网购了两条打了半折的新中式连衣裙。

    中不中,洋不洋,抛开样式不谈,面料完全不吸汗,舒适度低,只是拍照好看,放到日常生活里穿不了几回。

    两件衣服加起来也才一百出头的价格。

    冯茂鸿帮忙拿了一下快递,如同唐僧念经般絮絮叨叨了一晚上,骂乔明娥真是个败家娘儿们。

    乔明娥委屈坏了,关起房门和冯茂鸿吵了起来。

    “你看看人家李姐,一天一套衣服的换,谭岳管过她花钱吗?就因为你挣得少,才会觉得我花一分钱都是败家。我也在挣钱,我用自己挣的钱给自己和孩子买套衣服怎么了?孩子的学校是谭岳托关系找人安排的,学费是谭岳垫付的,一日三餐也是谭岳雇保姆做的,是谭岳在帮你养孩子,还是你打算把孩子送给他啊!”

    冯茂鸿闻言脸都绿了,大发雷霆:“你要不要自己听听说的这叫什么话!”

    乔明娥似是豁出去了,抹了把眼泪,义愤填膺地说:“自从我生了孩子起,这家就跟没有你一样,孩子我带,家务我做,孩子的家长会我去,孩子生病了我抱去医院。你就成天在外头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喝酒打牌,一整宿一整宿的不回来。打牌零零总总输了三五万,投资打水漂的也不止十万,炒股更是亏了二十万,你还借给你弟大几万,这还不算你自己花出去的。有你在,我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用,可省下来的钱呢?我的血汗钱交给你就没影了。我们家的家当都是你给败光的,你反倒说我败家?我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没良心的抠门鬼!”

    冯茂鸿自知理亏,目光躲闪,既心虚又不耐烦地说:“好端端的怎么又开始翻旧账了?我这两年不也开始存钱了吗?说好了一起存钱供染染读书的,你也知道染染的学费是人家谭岳垫的,这种时候你还花不该花的钱,说你两句怎么了?”

    乔明娥声嘶力竭地吼道:“什么叫不该花的钱?两家人一起出去玩,不得拍两张照片留念,我和孩子不需要体面?我嫁给你以后不是在养孩子就是在打工,染染出生以后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帮衬家里,你带我们娘俩出去玩过吗?景区你都得挑免费的去!唯一一次你带我们出去就是去钓鱼!你看我和孩子像是会钓鱼的吗?你真是自私到了极点,凡事都只想到你自己!”

    贫贱夫妻百事哀。

    冯寂染在旁边听着,第一次对乔明娥刮目相看。

    原来乔明娥是能当着冯茂鸿的面反抗,是可以站起来保护她的。

    乔明娥激动起来喊得太大声,冯茂鸿怕让谭家的人听见,立刻缓和了语气,低声下气地道歉:“好了好了,今天都是我不对,周末出去玩我不管你怎么花钱好吧?”

    冯寂染在心里替乔明娥回答“不好”,谁承想乔明娥却松了口,冷着脸回冯茂鸿“你说的”。

    冯茂鸿连忙点头赔笑。

    乔明娥就这么被哄好了。

    她今天发这么大火的诉求只是为了周末能无拘无束地消费而已。

    冯寂染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保持沉默。

    晚上冯寂染和乔明娥一起洗澡,她离了花洒的喷射范围去拿放在高处的沐浴露,乔明娥抢着帮她拿,她却已经把沐浴露拿到了手。

    乔明娥讪笑着说:“我忘了,你现在已经长得和我一样高了。”

    乔明娥的身高也就一米六,冯寂染今年在学校量的净身高已经一米六一了,骨骼和器官的发育尚未停止,因此仍在茁壮成长。

    她一点点长大,不论是身高还是见识,都在逐渐超越乔明娥,她们母子的关系却不如从前亲厚了。

    乔明娥静默良久,忽然问她:“染染,你是喜欢妈妈还是喜欢李阿姨?”

    放在从前,乔明娥只会问她是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可现在,显然是把李悦容当作了和自己抢女儿的对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惶恐中。

    冯寂染心里五味杂陈,半晌,对乔明娥实话实说:“我不喜欢你的懦弱和没有原则的顺从,但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我的妈妈。我心疼你的劳碌困苦,也理解你的歇斯底里,却没有能力救你于水火,这是我在这个年纪最难过的事情。”

    话音一落,乔明娥抱住女儿失声痛哭。

    泪水和洗澡水混杂在一起,压抑的哭声被哗啦啦的水声盖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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