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宣帝话一出,这太医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一耳就听出文宣帝的言外之意。

    太医在原地干看了一会,道:“陛下……世子如此,臣怕是不好查看。”

    文宣帝这才允准陆遥川起身,不过依旧是跪着。

    只不过文宣帝说的好听:“既然如此,世子就起身,不过怕伤及随身跟随朕的禁军,世子便还是跪着,起个身子便罢了。”

    阴云盖在天空,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陆遥川照做,玄色发带被吹的四处飘逸,眼尾微向下勾,眸子里清澈明净,即使无一丝活气,唇略显苍白,此刻紧抿着,就像一潭干净无波澜,映着天空的潭水。

    太医为他把着脉,神情一而再再而三转变,又不可相信的撑开他的眼皮。

    陆遥川由他拨弄。

    裴锦云也是现在才看清陆遥川的样貌,比起贺舟渡,陆遥川长得就干净乖巧太多了,看着就顺眼。

    太医检查完了,道:“启禀陛下,太医院人才济济,臣不敢说自己医术算得高明,但依臣瞧着,这确实是颠病无疑。”

    郑贵妃抓紧文宣帝的衣袍,呼道:“什么。”

    这老太医说话恍惚的样映入裴锦云眼帘,不想得罪皇帝,也不想得罪裴氏,怕丢了饭碗,又丢了命。

    裴锦云言道:“陛下,依臣女看,这太医医术也不可信,世子身为皇亲,若是误诊,恐伤及皇室颜面,不如让太医院赵院首为世子瞧瞧?”

    太医在那里不吭声,吭了声是错,不吭声不过是被骂一句,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不过,来自文宣帝的责骂并未如期至。

    裴锦云话都那样说了,文宣帝不可能不答应,一句皇家颜面,就止住了文宣帝接下来的话,这要是传出去,人人不都得道一声他文宣帝冷血无情,残害血亲。

    小太监依着文宣帝的吩咐,又不停的跑向了太医院。

    陆遥川纤长的睫毛一颤,看向她。

    裴锦云说话时面容淡然,尽管穿的一身柔和白衣,贵女姿态也不容侵犯,

    他知道裴氏有意拉拢他,可裴氏可信吗?她又可信吗。

    陆遥川心里揣度着,太平一高一低摇晃不定,可是就凭他现在的处境,只有裴氏能相助。

    小太监领着个灰襟茯苓图纹服的中年男人来。

    “陛下、陛下,赵院首不在宫内,正好于院判在,奴就找了于院判。”

    于院判在来的路上已经把事打听的大差不差:“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文宣帝摆了摆手让他不用再说,切入正题道:“世子无故伤了贵妃和裴小姐,朕怕世子受刺激患上颠病,这事不能马虎,于院判你好生为世子看看。”

    于院判哪里能马虎,一双狭眼里显着精明,让世子抬手,他把了半响,探了探陆遥川舌苔,心中有了结果,虽这朝堂还是由着太后把控,但谁能保证太后能把控一辈子,

    他家中与朝堂大员有些关系,两人酒后他特意打听了当朝局势,那大员提着酒坛醉醺醺的说道:“端王一事既已落定,就证明陛下已有足够的底气和太后进行抗衡,于弟啊!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是有机会,就投诚陛下!若你没这个野心,不想家族走向辉煌,不想人人重你三分,就当老兄我没说。”

    于院判收回了手,幸好这个机会来了,冲着文宣帝辑拜:“回陛下的话,世子脉象弦而紧,细数而快,想来是近日精神紧绷,臣又瞧了世子的舌苔,呈虚寒之象,两者相冲,世子身体就受不住,所以发生了这起伤人事件,不过好在不甚严重,世子还能保持自己的思维,所还有迂回救治的方法。”

    得了呗,裴锦云心想,还不如不叫呢,平日里那些太医闲的没事都在太医院研究医书,到今天就只有两个太医,而且一个裴氏亲信都没有。

    她也不能直接给陛下说,陛下疯了,带陛下回宫,那第二天陛下上朝就有借口惩治裴家,虽然不能根除,朝中魏首辅一党持着忠君的态度。

    拥立正统血脉,尽首辅、兼太傅之职,呕心沥血教导陛下二十余年,可陛下实在没长进,所以魏首辅就先不想着帮陛下夺权,免得后面陛下成了个昏君,至少太后监国,国家能运转。

    然后她的出言就定为逆君之罪,再衍化成裴家谋反之心,朝中那些中立党和魏首辅一党定然会助陛下一力,陛下成功夺权,那还有她裴锦云什么事,所以,至少现在,陛下不能成功。

    而在御书房救世子那次,至少疑罪未查清,世子也为正统血脉,魏首辅不会出手干扰。

    虽然裴家势大,太后监国,可行的也是制衡之术,制的是郑元帅和魏首辅。

    羊不能放远了。

    裴锦云想了许多,各种后果她都料到,便谨慎的未再开口。

    文宣帝做样抬手揉着太阳穴,如做了个很难下决心的决定,难遮疲惫:“罢了,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过,遥川,你受刺激患颠病,勿怪朕无情。”

    “从今日起,遥川不得踏出世子府半步,于院判以后就专负责遥川的颠病,白天夜里都守在世子府,若遥川有何差池,朕拿你试问。”

    “这是京城,百姓都乃朕的子民,朕应该为他们的安危负责。”文宣帝道。

    郑贵妃脸上包的跟个包子一样,自然不想事情就这么结束,可一想,陛下这不就相当于永久禁足世子了吗?永不得出,还要背个颠病的名声。

    于太医跪到了地上:“臣遵旨。”陛下青睐他了,第一个任务就交给了他,名为治病实为监视,这个任务他一定会圆满完成。

    文宣帝:“朕乏了,都各自散去吧。”

    裴锦云赶着他这句话,提出疑惑:“陛下,世子居于宫外,不识宫内路途,宫里那么多宫女太监,难道没人看见提醒一声吗?朝官入宫尚有宫人引路,那世子的引路宫人在何地?”

    “臣女怀疑有人布局,引世子前来。”裴锦云道:“敢在宫内谋划这些事,臣女以为此人野心不可小觑,陛下定要查出凶手,不然宫内人心惶惶。”

    文宣帝沉吟道:“朕会让人查明此事,都各自散去吧。”

    郑贵妃撒娇道:“陛下去臣妾宫中可好?臣妾又学会了一个曲子。”

    裴锦云听见回答,知道她和世子,还有郑贵妃,裴锦玉,四人都入了陛下背后那人的阴谋,今日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这个结局,于是她道:“陛下英明。”

    文宣帝摸了摸郑贵妃包在脸上的纱布,爱怜道:“爱妃受伤,就早些回去休息,朕还有政务未处理,改日再看爱妃。”

    “好吧。”郑贵妃不愿,可也没其他办法,她现在处于毁容的地步,宫里那群贱人还等着看她笑话。

    太监抬着明黄顶花携龙盖,跟着文宣帝换了个方向,随行跟着的十六太监,十二宫女,三十二禁军尾随其后。

    帝王一走,御花园就空荡了。

    郑贵妃瞧文宣帝走的那个方向是栖梧宫,她咬紧了牙关。

    皇后!

    可下一瞬脸颊传来的疼痛让她惊叫。

    宫女眼疾手快过去扶住了她:“娘娘可要回宫?”

    郑贵妃正愁身边都是懦弱没眼力见的,她扫了那个宫女一眼:“是个机灵的,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宠辱不惊道:“奴婢秽名怕玷污了娘娘的耳,不过入了宫,娘娘便是奴婢的主子,主子想叫奴婢什么,那奴婢就是什么。”

    郑贵妃瞟了一眼她:“内务府那群废物,有好好的人不送到本宫宫里,偏生送些傻的,你今后就跟着本宫,本宫给你赐名弋铃。”

    弋铃开怀道:“奴婢弋铃三生有幸得贵妃娘娘赏识!”

    弋铃搀扶着郑贵妃移步。

    临走前,郑贵妃不忘道:“锦玉妹妹,我们下次再聚。”

    裴锦玉无话,她心里道,有这次就够了,她再也不想进宫了,谁知道会遇见裴锦云,还被世子听见了谈话。

    御花园只剩下陆遥川、太医,裴家两个小姐。

    陆遥川告别道:“裴大小姐,告辞。”

    “还请世子留步。”

    裴锦云叫住了陆遥川,而后她贴着裴锦玉耳边道:“你最好在这里等着我,不然你不会想知道我这个杀人魔会对你做什么。”

    裴锦玉:“你!”她都听见了!果然!今日的事和她逃不了干系!

    可惜裴锦玉在那里叫了你半天,也未逼出一句话。

    裴锦云道:“陛下吩咐了,太医就不能耽误,世子有我相送,太医就去收拾自己东西吧。”

    太医的眼睛在两人身上看了会儿:“那我就却之不恭。”

    裴锦玉等裴锦云和世子两人走的没影。

    她才动了动身子,双手叉腰:“说的像我怕你一样,有爹娘在,你又能奈我何!”

    宫道,每隔三米就有两个禁军相对把守,宫女捧着手中之物弯肩低头走过,太监手交合紧放在腹前。

    每每路过,宫人总是头顶长眼了般,福身:“裴小姐。”

    裴锦云与陆遥川一路走着,未找到合适机会相商,便都未开口。

    人多耳杂这个道理,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眼看着要抵达宫门,陆遥川张口想邀裴锦云到世子府一叙,话到嘴边又想到对方是个女子,贸然邀请未免唐突。

    他纤长的睫毛垂下:“今日多谢裴小姐。”

    裴锦云观望道:“世子说笑,我也未帮到世子。”

    乾武门衔接皇宫与皇城的划分,禁军个个白盔寒照千里,手握利剑,宫内的人若无令牌不得出,朝堂大臣三品以下无召不得入,女眷凭召令方可入宫。

    若有重大冤情,乾武门门外,专门置了个大响的登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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