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希尔刚刚过完了她十二岁的生日。

    晚餐结束后,珍妮并不打算在客厅久留,她讨厌爸爸和皮特嘴里那些没完没了的足球故事,也不喜欢妈妈在清点信件时对于账单的抱怨,现在的她更乐意和同龄的朋友聊天。不过她在过暑假,暂时见不到朋友。

    珍妮感到无聊,于是坐了起来,她从餐桌上拿走一块剩下的生日蛋糕,然后上了二楼,走向自己的房间。

    房门是开着的,地板上有一串水渍从浴室穿过走廊延伸到房内,隐约可以看出脚趾的印记。

    珍妮依靠在门框上,一边吃着奶油蛋糕一边打量着站在自己床边的那个女孩。

    普丽姆罗丝刚刚洗完澡,她站在镜子前,快速穿上了一件贴身的背心和凉爽的短裤。少女的身体已然成长出美妙的线条,让人想到未成熟的桃子所具有的独特淡粉色,她的动作中自然地流露出一丝女性特有的气息,虽然只是初露端倪,但也足够让珍妮羡慕。

    她散开湿透的黑发,用梳子一下下地梳开那些打结的地方,浓黑的眉毛因为手上的动作而微微蹙起,尾部上扬,在眼角上方形成一个明显的小山坡,然后逐渐淡去。因为这两束线条锐利的眉毛,她在不做任何表情时总是显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不过这已经不能掩盖她五官中的那些呼之欲出的亮丽,饱满的嘴唇和漂亮的鼻子配合得相得益彰,皮肤白得像昂贵的瓷器,但脸颊却隐约有种健康的红润,生机勃勃。

    当然,最惹人的还是她的那双眼睛。

    邻里经常说希尔家的两个女孩眉眼间十分相似,珍妮却不这么认为。诚然她们姐妹有着轮廓一样的蓝色眼睛,但还是有细微的不同。珍妮眼中的蓝要浅很多,像乡村油画中会出现的湖水的颜色,安逸而清雅。而普丽姆罗丝拥有的则是深海一般的蓝,汹涌躁动,让她整个人显得野性难驯。

    大人们或许不喜欢普丽姆身上的这股不安分的气质,但在珍妮这样临近青春期的孩子们看来,这正是可以被称为“酷”的魅力,令人着迷。

    普丽姆甩了一下头发,蓝眼睛透过镜子看到了门口的珍妮,于是冲她浅笑。

    “这是你的第几块了?”她问,“我记得晚餐的时候你已经吃了两块了。”

    “闭嘴,我很烦。”珍妮闷闷不乐地说。

    “你有什么不满吗?小寿星。”

    珍妮吃掉手指上沾染的奶油,晃悠着来到床边坐下,目光走过姐姐的侧影,不由得将其和自己干瘪的身材作比。

    “我许愿现在变成三十岁,衣柜里全是比基尼!”她的脚踢上踢下。

    普丽姆被妹妹的话惊到了,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悠着点,小美人,给你的身体一些时间,你才十二岁。”

    “可我讨厌十二岁,没人喜欢十二岁的女孩!”

    普丽姆了然地挑起眉毛,然后走到床边,一边打开衣柜一边冷静地发问。

    “好吧,他是谁?”

    珍妮看了她一眼,哀怨地说出一个人名。

    “杰克·怀特。”

    普丽姆皱眉思索着,“怀特?是那个住在篮球场旁边的怀特一家吗?房顶是紫色的那家?”

    珍妮点点头。

    “老天!他十六岁啊!”普丽姆惊呼一声,又笑了出来,“亲爱的,你学校里没有适龄的男孩子吗?”

    “他们都太幼稚了。”珍妮嫌弃地说,“而且很无趣,只知道捉虫子放在女生的铅笔盒里。我需要成熟的男人,懂我的男人。”

    普丽姆忍住笑意,假装正经地说,“你为什么不把目标定低一点呢?十三岁,或者十四岁也行,十五岁我也不反对,但十六岁……珍妮甜心,你不会想把青春浪费在老男人身上的。”

    “你说得倒是轻巧。”珍妮拿出纸巾擦手,用力揉捏纸团,“因为你喜欢谁都不是问题,我打赌在那个魔法学校里肯定有一排的魔法男孩等着你去吻他们。”

    话音刚落,珍妮看到普丽姆正在拿衣服的手停了一下,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很不自然。

    “魔法学校里的男孩只是男孩,不需要加魔法两个词。”普丽姆淡淡地说,又开始往行李箱内扔东西。

    “那你呢?”普丽姆又问,“你不喜欢幼稚的男孩,那有没有幼稚的男孩喜欢你?”

    珍妮不在乎地说,“有是有,但我并不以此为傲,被差劲的男人追求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资本。”

    “我开始担心你最近都在看什么书了,珍妮。”普丽姆皱眉说,“你说话像情感节目的主持人。”

    “那你觉得我说得对吗?”珍妮骄傲地问。

    普丽姆耸耸肩,“对了一半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亲爱的妹妹。”普丽姆把头发别到耳后,抱起一叠羊皮纸,“人的价值不能被追求者的数量决定,也不能被追求者的质量决定。”

    “但它决定了个人魅力,个人魅力也是价值的一部分。”珍妮肯定地说。

    “个人魅力也分很多种,不要只局限于性吸引力。”

    “你这个伪君子就别教育我了!”珍妮取笑她,“是谁在信里和我反复说明她去年的某位男教师有‘钻石般的外表’?”

    “那也是因为他有其他优点!”普丽姆不死心地解释着,“罗宾教授是个爱岗敬业的好老师,也是个优秀真诚的男性,我虽然对他辞职的事感到伤心,但我也同样祝福他!”

    “他为什么辞职来着?”

    “好像是因为那个拒绝了他求婚的女孩突然想通了,所以他回法国结婚去了。”普丽姆摇头叹气,“你没看见那天的场景,半个霍格沃茨的女孩哭得伤心欲绝,哦,还有一些男孩。”

    “包括你在内吗?”

    “不包括,我当时因为笑得太厉害了还被玛丽·麦克唐纳骂了一通,说我冷血。”

    “你笑什么?”

    普丽姆用力拍了拍桌子上的书籍,“因为我再也不用面对他那些疯狂的作业了!”

    回想起三年级的期末,普丽姆还能感到一阵恶寒。罗宾的考试内容又难又多,几乎涵盖了所有学过的知识和难点,实践部分更是能称得上酷刑。在不眠不休地复习了几十个小时后,学生们也只能勉强通过,而且几乎没有能得高分的。他也算是让霍格沃茨的学生们见识了一次挫折教育。

    珍妮笑说,“我之前还以为魔法学校的学习会有趣一些呢,看来你的日子也并不轻松。”

    “这不算什么,五年级会有一次大考,那才是地狱。”

    普丽姆搬运着屋内属于自己的东西,没一会儿功夫就快塞满了行李箱,她清点着最后的一些咒语书,就听珍妮叹了一口气。

    “你一定要走吗?”她不乐意地说,“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呢,你为什么要在那个波特家过这么久?他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

    普丽姆拍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了多少遍了?他只是朋友!而且波特夫妇都写信催我了,你总不能让我再拖吧?那太不礼貌了。”

    珍妮倒在床上抱住自己的枕头,金棕色的眉毛拧在一起,“我好不容易说服妈妈让你搬回房间住,你就只待三个星期,你根本不在乎我!”

    “你难道需要我陪吗?我看你的心思全在怀特小子身上了。”

    普丽姆封好了箱子,然后把房间的窗户打开,屋外的笨先生跳了进来,直奔架子上空空的食盒。普丽姆拆开一袋猫头鹰食倒了进去,笨先生叫了两声,把鸟嘴埋进了虫子干里。

    珍妮蹭过枕头,侧脸看向窗边的普丽姆,她的手指抚摸过笨先生的羽毛,双目处在一种出神的状态,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最近总是走神。

    “那你的心思在哪里呢?”珍妮问。

    “什么?”普丽姆回过神来,茫然地看向珍妮。

    珍妮坐了起来,“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你知道吗?从放假回来就开始了。”

    普丽姆小声问,“这么明显吗?”

    珍妮点头,“你在想什么?男孩子吗?”

    普丽姆没有回答。

    笨先生在这个时候扇了两下翅膀,跳进了笼子里,普丽姆拿开他掉落在自己肩头的羽毛,慢吞吞地走向了床边。

    她坐了下来,抹去沾在下巴上的湿头发。

    “珍妮,你在学校里,有异性朋友吗?”她平静地问。

    这个问题没头没尾,让珍妮奇怪。

    “有啊,一两个,你问这个做什么?”

    普丽姆摸了摸有些发红的耳朵,“那么,在你刚才说的那些喜欢你的男孩中,包括你的异性朋友吗?”

    这话说的拐弯抹角,确实让珍妮反应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没有,我们就只是朋友,泰勒喜欢艾玛,罗伯特喜欢的是九年级的雪莉,我喜欢的是杰克·怀特。”

    “哦。”

    她应了一声,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但珍妮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侧身看过去,发现普丽姆的表情有些失落。

    “我说……”珍妮语气怪异地问,“你是不是被你的哪位异性朋友惦记上了?”

    普丽姆抿起嘴巴,她犹豫地转过头,无助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反应过来的珍妮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她推了普丽姆一把,震惊地张着嘴巴。

    “是谁!”珍妮激动地问,“是这个波特吗?他喜欢你是不是?所以才邀请你去他家过暑假,因为他想借此机会接近你!”

    “哎呀,你怎么不听人说话呢?”普丽姆无奈地说,“他就是普通朋友,人家有喜欢的人,莉莉·伊万斯,我和你提过的红发姑娘。”

    “是呀。”珍妮恍然大悟,她回忆着普丽姆在信里提过的同学,一下确定了目标,“老天,难道是布莱克?送你扫把的那个西里斯·布莱克?”

    这名字让普丽姆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看来就是他了。”珍妮确信地点点头,立刻接着寻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告诉我的。”普丽姆低声说。

    “那你——”

    “没有。”

    “没有指的是?”

    普丽姆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靠在床头,将一只脚放在珍妮的膝盖上,神情忧愁。

    “没有就是没有,我们什么也没聊,他就只是告诉了我,然后让我忘掉。”

    “他在想什么呢!”珍妮大声说,“这种事情怎么让人忘掉!你是说他不打算追你吗?你确定他是这个意思吗?”

    普丽姆活动着脚趾,眉头越皱越紧,“不然还能有什么意思?这是他的原话。”

    “我不知道,或许他口是心非呢?”珍妮解释着,“我是说,如果他真的想放下,那自己一个人悄悄地放下不就行了吗?为什么又告诉你呢?”

    普丽姆有气无力地说,“他说事情要有始有终,我猜他是憋不住了,想着干脆一口气说出来就解放了,你看,他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他为什么不追你呢?”珍妮坐近了一些,期盼地问,“他长什么样?好看吗?有杰克·怀特帅吗?”

    普丽姆转了转眼睛,思考了一下,“你的杰克可比不上他,怎么说呢?我也没有照片给你看……他有点詹姆斯·迪恩的感觉,但又很英国范,长得很高,和我一样是黑发,摸起来的手感不错。”

    “听起来像个迷人的公子哥儿。”珍妮陶醉地笑着。

    “确实。”普丽姆生硬地笑了,“你该看看那些追他的姑娘们,数不过来。”

    珍妮把怀里的枕头丢开,拍了拍普丽姆的腿。

    “暂时不说他了,我们来聊聊你!”

    “我?”

    “是呀。”珍妮一本正经地点头,模样像个小大人,“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能想什么……”普丽姆嘟哝着。

    珍妮催促着,“实话实说呀,这里又没有你学校的人。”

    “实话实说吗?”普丽姆叹了口气,脑袋向后仰去,“我情愿他从没告诉过我这件事。”

    珍妮的大眼睛里写满了诧异,她不解地鼓动着嘴唇,想说些劝解普丽姆话,但她发现姐姐的似乎陷入了一种空灵的状态,近似呆傻了,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别这样呀!”珍妮摇晃着她,“你的意思是你一点都不喜欢他吗?”

    “我当然喜欢他!”普丽姆着急地解释,“他算得上是我最喜欢的人之一,但是,但……”

    她结结巴巴地,就是说不出后面的话。

    珍妮缓慢地接话,“但你并不像他喜欢你那样喜欢他,是吗?”

    普丽姆垂着脑袋,一双眼睛向上看去,苦恼至极。

    “我不知道呀,我是说,在这之前我从没想过这些问题,喜欢又是什么样?不喜欢又是什么样?谁能说得清呢?总之……”

    她恼火地抓过枕头捶了一拳,“总之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珍妮笑出声,“那你就是不喜欢他了。”

    “是吗?”

    “是呀。”珍妮点头,“如果喜欢一个人,你肯定是知道的,那种感觉太不一样了。”

    普丽姆罗丝不敢相信,她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妹妹竟然能在情感问题上对自己进行教育,还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珍妮又说,“我知道我喜欢杰克·怀特,他只要一出现我的眼睛就会跟着他,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他冲我笑的时候,我的心跳会加快,像胃里藏了一百只蝴蝶,但看到他对别的女孩笑时,那些蝴蝶又都死了,可我依旧会想他。你看,他是我每天早上醒来时想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每晚入睡前想到的最后一个人,他住在了我的脑子里,我也没办法赶走他,是的,所以我十分确定,我喜欢杰克·怀特,我想亲吻他。”

    这一番玄乎又迷离的话让普丽姆呆愣了好久,她看到珍妮认真又哀愁的神情,觉得好笑又心疼。

    “上帝啊。”普丽姆捧起珍妮的小脸蛋,笑得开心,“你可真是长大了?是不是?”

    “我说正经的呢!不要笑话我!”

    珍妮一把推开她,普丽姆就笑着倒在了床上。看着她这幅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的态度,珍妮不满地抱怨起来。

    “你就笑吧!等这一天轮到你头上看你还笑得出来吗?”

    “哎呀,我也很烦恼的。”普丽姆用讨好的语气说,“我也就只能和你说这些事。”

    “哼,那你学校的女朋友们呢?比如莉莉·伊万斯?你为什么不找她们要些建议?”

    “我刚才说的你没听见吗?”普丽姆伸了个懒腰,“我已经答应他要忘掉这件事了,要是告诉了同在学校里的朋友,想象一下那会有多尴尬吧。”

    “我看你忘也忘不掉了,不如考虑给他一个机会,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呢?”

    珍妮跳下了床,拿起了自己睡衣准备去洗澡。

    “为什么他对我有这个心思我就一定要喜欢他?”普丽姆翻了个身,把腿高高地抬起靠在墙上,半湿的头发垂落在床外,就这么倒着看珍妮,“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自然发生的吗?我又不能控制。”

    珍妮不服气地问,“所以你打算继续和他当朋友?”

    “当然了。”

    “我还不知道你是这么傻的人呢,普丽姆罗丝。”

    “什么意思?”

    珍妮露出嘲弄的笑容,向外走去,她扶住门框停了一下,回头说,“你们的关系在他说出他喜欢你的那一刻就不可能再是单纯的朋友了,你最好尽快接受这一点。”

    她说完便跳着轻快的步子离开,金发的残影掠过门外,像是在戏弄普丽姆似的。

    普丽姆气愤地朝门口扔了一个枕头,“你才刚满十二岁!说话不要这么成熟!这很吓人!”

    浴室的门被关上,普丽姆隐约听到珍妮哼歌的声音,她似乎心情很好。

    这孩子真是被情感杂志彻底毒害了!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些又酸又臭的言论?

    普丽姆愁苦万分,她跳回了在房间另一边的床上,也不管头发干没干就这么蒙着被子睡下。

    快点睡着吧!她告诉自己。

    她明天要早早醒来,因为詹姆写信来说弗利蒙·波特先生会在四点半移形换影到希尔家的门口,然后接她去波特家度过剩下的暑假。

    波特一家住在位于英格兰西南部的一处村庄,那里距离布里斯托尔很近,紧挨着有名的戈德里克山谷,普丽姆一直想去这个历史悠久的村落看看。

    詹姆写信催了普丽姆好几次,按照他的意思,普丽姆应该在下了火车后就跟他一起回家,尽管这个提议可以让她避开家里的烦心事,但普丽姆还是决定先回家过一段时间,至少等到珍妮的生日结束了之后再走。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不愿这么早去波特家是为了珍妮的生日,可在今晚过去之后这个理由便会失效,普丽姆却发现她依旧不想离开这栋房子。

    这还是头一次。

    无需多问,普丽姆并不抗拒去波特家做客,她无比想念和朋友们一起玩乐的日子,也对能把詹姆·波特养大的这个巫师家庭充满了好奇,在正常情况下,她会充满期待。

    但她知道,这个时候的波特家肯定会有一个布莱克,西里斯·布莱克。

    “我喜欢你,是想吻你的那种喜欢。”

    又来了。

    普丽姆猛地睁开眼睛,她晃了晃脑袋,想把这句话从脑袋里甩出去,然后又把自己埋了起来。

    夜深人静,对面床上的珍妮也慢慢睡着了。窗帘被晚风吹动,掠过普丽姆的枕边,她从被子里探出半截脑袋,睁大眼睛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睡不着了,她绝望地想。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西里斯·布莱克说这话时的样子,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披头士的那首歌,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天在点缀在休息室天花板上的星星吊灯,它们散发着暖黄色和青蓝色的柔光,包裹着在舞池里带着她转圈的那个少年。

    他对自己笑,眼神澄净,又闪着光亮,就这么突然地说出那句告白,无声无息地在她的大脑刻下了难以去除的印记,却又自说自话地请求她忘了。

    她忘了吗?普丽姆不得不承认,那晚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确实将这句话履行得不错。他们正常地上课,交谈,一起在半夜出去讨论如何更快地练习阿尼马格斯,一起去霍格莫德的酒吧打牌说笑话,就这么平静地过到了放假。

    然后她突然无事可做。

    大脑放空之后,记忆就像雪崩一样淹没了她。而更糟糕的是,越是临近见面,这件事对她产生的影响就越来越大。她的大脑好像在报复她之前的遗忘似的,开始一遍遍地为她重复播放那晚的画面,尤其喜欢在她平静地享受安逸时光的时候窜出来打扰她,毁了她的好心情。

    忘了?忘了?这怎么能忘得了!难道要让她用一忘皆空吗?

    普丽姆在心里咒骂着那个人,她骂着西里斯·布莱克是个自私自利的讨厌鬼!是个只顾着自己解脱却把别人拖进麻烦里的大混蛋!是个做事全凭当时心情的莽撞白痴!是个不忠实的朋友!是个不真诚的滑头!是扰乱她思绪又不负责的罪魁祸首!

    她再也不想见到他!

    但骂过之后,她又不舍得真的怪他。

    是啊,西里斯说他不擅长隐藏感情,普丽姆只需要稍微回忆一下他们的相处,那些一直被她忽视的种种迹象便浮出水面。她为什么没早点发现呢?他看自己的眼神,说的那些话,古怪的言行,还有去年的那次争吵……

    她竟然还傻到敢在他宿舍过夜,还睡在他床上?她在想什么呢!

    于是纠结的普丽姆罗丝又开始在心里咒骂自己的迟钝和蠢笨,但绕了一圈还是觉得西里斯的行为更加可恨,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开始继续骂他。

    在寂静的黑暗中,普丽姆罗丝数着秒针的声音努力入睡。距离四点半越来越近,留给她的睡眠时间已经不多,却全被她浪费在了这些想不通的问题上。

    她知道自己再去纠结这些问题也是无济于事,西里斯已经明白地告诉了她,他们一直都会是朋友。

    普丽姆理解他的苦心,但却不赞同对方的做法。他就不应该告诉自己,惹得她伤心难过不说,还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多了一层尴尬。是啊,他到底在想什么呢?怎么会认为他把这种吓人的事情一股脑地全说出来之后她就能彻底忘掉呢?

    像珍妮所说,普丽姆也认为她对西里斯并没有那样的感情,可她却无法摆脱这种苦涩的感觉。不管西里斯如何潇洒地做到了忘记,如何向她保证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不会改变,普丽姆却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看他了。

    在心里的最深处,她希望那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希望他们不曾跳过那支舞,希望他没有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迷迷糊糊地,普丽姆睡着了。她睡得很浅,仅仅一个小时后就被一个糟糕的梦境吵醒。

    她梦到罗宾又回来当老师了,还布置了山一样高的作业。那些作业向她扑来,其中一个变成了嘶吼的吼叫信,信里是沃尔布加的声音,她不知道在骂些什么,普丽姆听到了西里斯的名字,然后就看到他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不喜欢我吗?那我就走了。”

    他冷冷地说,只给她这两个选择。

    但普丽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于是西里斯转身离开了,他越走越远,就这么消失在尽头。

    然后她醒了。

    普丽姆浑身冷汗,呼吸又乱又急,她坐起来看向床头的闹钟,上面写着三点五十五分,凉风吹进窗户,让她清醒了一些。

    笨先生站在外面的窗沿上晒月亮,对面床上的珍妮睡得很熟,被子已经掉了一半。

    普丽姆揉了揉脸,起身帮珍妮盖好被子,然后换上了外出的衣服。

    洗漱完毕,整理了最后的东西,普丽姆在珍妮的床边留了一张字条,又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告别吻,然后带着自己的行李来到了门前的院子,静静等候波特先生的到来。

    四点二十五分,一个清脆的响声出现在街角,普丽姆随声看去,昏暗的灯光下走来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

    “啊,希尔小姐,早上好!”

    弗利蒙·波特是一个年近六十的男巫,他的头发比上次普丽姆见他的时候更白了,眼角的皱纹也越加深厚,细长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这为他增添了儒雅的气质,但那双眼睛却依旧充满活力,这暴露了他是一个老顽童的本性。

    “早上好,波特先生,请叫我普丽姆就好。”

    普丽姆和他握手,或许是因为他和詹姆相似的五官,又或许是因为弗利蒙自带的亲切感,普丽姆并没有见到陌生人时的局促和紧张。

    弗利蒙一边笑着一边好奇地打量她身后的屋子,“好的,普丽姆,那么你住在这里吗?我需要和你的父母打声招呼吗?”

    “这没必要,先生,他们知道我要去哪里。”

    弗利蒙有些失望似的,“那好吧,唉,我还想看一看麻瓜家庭里的电器是什么样呢?”

    普丽姆说,“恐怕要让您失望了,这其实没什么好玩的。”

    “如果你说是就是吧,来,好孩子,这些给我吧。”

    弗利蒙热情地接过普丽姆的大箱子,没有给她客套的机会,他们走到街角站好,这里比较隐蔽,不会有麻瓜发现他们突然消失。

    “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普丽姆,一定要紧紧抓住,知道吗?”

    普丽姆听话地照做,再确定一切都万无一失后,弗利蒙说了一声“出发”。接着天旋地转,四周的空间在同一时间朝普丽姆挤压,让她难以呼吸。

    片刻之后,普丽姆跌落在地,她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差点吐了出来。

    “是的是的,第一次移形换影是很难受,你需要吐吗?”弗利蒙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把她扶了起来。

    普丽姆难受地摇着头,“不用了先生,我胃里没东西可吐。”

    弗利蒙笑了两声,“你的表现比我想象得要好,詹姆第一次移形换影后吐了三四分钟呢。”

    他拍了拍普丽姆的肩膀,然后走到路边,那里竟然停了一辆福特轿车,弗利蒙正在把她的行李往后备箱里装。

    “我们开车回家。”弗利蒙打开车门,示意她坐进去,“村子被我们几个巫师家庭设置了屏障,没人能移形换影到那边,我们不想吓到麻瓜,是不是?”

    “很有道理,先生。”

    普丽姆捂着肚子坐了进去,弗利蒙发动了汽车,他似乎对于开车这件事抱有极大的热情。

    “我们不常用这个东西。”弗利蒙开心地说,“飞路粉确实太方便了,但我还是觉得有辆汽车比较好,哦,我没有驾照,这都是我自己学的,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我相信您。”普丽姆竖起大拇指。

    弗利蒙得到了来自麻瓜家庭的孩子的认可,于是更加自信。他脚踩油门,车子猛地窜了出去,在一阵忽快忽慢的调整之后(期间还差点撞到了一棵树),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速度,普丽姆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其父必有其子。

    车子在乡野间的小道中穿行,蓝墨色的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亮眼的橘红,云层浮现,朝霞初显。

    “你早该来啦,普丽姆,男孩们一直在念叨你,还有我的太太,她给你准备了粉色的床单。”

    弗利蒙推了推眼镜,极速拐过一个窄弯道。

    “我希望这不会让您太麻烦。”普丽姆说。

    “别客气了,孩子,相信我,世界上再没有任何孩子能比得过我家那个,他制造麻烦的能力可是一流的。”

    普丽姆笑了,“这倒是真的。”

    弗利蒙一提起儿子就显得又骄傲又无奈,他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事情。

    “对了,倒是有一个能和他媲美,毕竟西里斯也不是什么乖孩子,是不是?”

    提起这个名字,普丽姆刚刚好受一些的胃又紧缩了一阵。

    “他是个魔头。”普丽姆嘟哝了一句,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西里斯。”

    “比你早半个月。”弗利蒙笑着说,“这些日子我开始觉得我生的不是一个儿子,而是一对双胞胎,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想你来了他们会收敛些,至少能中和一下屋子里的阳刚之气,你看,这还是第一有女孩子愿意和詹姆做朋友。”

    普丽姆皱眉说,“我不想让您失望,先生,但我觉得世界上没人能管得住在一起活动的詹姆·波特和西里斯·布莱克。”

    弗利蒙哈哈大笑起来,他们驶下一个斜坡,顺着弯弯绕绕的路进了村子,从青草和泥土的香气可以判断出昨夜刚刚下过一场雨。

    普丽姆从车窗探出半个脑袋,看到小路尽头处有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但再靠近一些,一栋高大的石砖房就慢慢出现在眼前,这里显然被施了屏蔽麻瓜的魔法。房子有三层高,外层生长着浓密的植物,浓郁的绿中是大朵的蔷薇,一些长到了栅栏外面,形成了一片阴凉的地方。

    弗利蒙将车停在那片阴凉下,普丽姆跟着他下车走进了院内,这里到处都是她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和花朵,还有低矮的灌木从,他们被修剪成圆润的形状,守在屋子的下方。

    移形换影带来的眩晕感已经消失,普丽姆深吸一口气,驻足欣赏满院的风光。

    门前的弗利蒙已经拿出钥匙,他回头问,“很喜欢我的院子吗?孩子。”

    “这很漂亮,先生。”普丽姆真心地称赞道。

    “这里还不算什么,后院才是我的宝地——”弗利蒙突然想到什么,他压低声音说,“对了对了,那还有一些红玫瑰,是我太太最喜欢的,你去摘一束来吧,我们待会儿插在花瓶里。”

    “后院吗?”

    “没错,从这边就能绕过去了,你随便玩吧,我想他们应该还没醒,我先去帮你把行李放好。”

    弗利蒙从窗台上拿过一把剪刀交给她,普丽姆接到命令后兴冲冲地从房屋一侧的小路绕行到后院。

    穿过一个生长着紫藤萝的木架子,脚底就踩到了带着露水的青草。她剥开身侧那束浓密的灌木月季,一眼就看到了院内的玫瑰丛。

    正当普丽姆想走过去的时候,她看到那边还站着一个人。

    清晨的阳光倾洒在院内,落在他的身前,照亮了那双灰色的眼睛。

    他剪下一朵开得正好的红玫瑰,将其纳入手里的花束,鲜红与墨绿点缀了他身穿的白衬衫,让他融进了满院的夏日光景。

    额前的黑发被风吹过,他顺着风离开的方向看去,一眼望到了她。

    “早上好。”他惊喜地笑了。

    “早上好。”

    普丽姆看到他朝自己走来,带着满身的草木香味,他在自己面前站好,然后从怀里的花束中拿下刚刚摘来的那朵红花,不紧不慢地递了过来。

    “清晨的第一枝玫瑰,送给罗茜小姐。”

    他捏着还带刺的根茎,两根手指来回搓着,玫瑰在她面前调皮地打着转,一点也不安分。

    普丽姆从他的手中接过那一枝玫瑰,将其放在鼻尖闻了闻,浓烈的香气驱赶了昨夜的所有愁思。她笑盈盈地点头致谢,对方则做作地鞠躬还礼,像老电影里的绅士。

    “想我没?”他欣然自得地问。

    普丽姆晃动着手里的玫瑰,认真地摇头。

    “一点也不想。”

    他俊朗的眉毛向上一挑,好像在质疑她的话。

    普丽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思念谁?但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知道了一件事。

    她好像不气西里斯·布莱克了。

章节目录

HP希尔笔记1971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耳丰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耳丰并收藏HP希尔笔记1971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