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守护神
詹姆·波特行走在列车的通道中寻找小吃推车。他哼着走调的圣诞颂歌，用手指将一枚金加隆弹到下巴的高度然后张开手掌接住，褐绿色的眼睛正在欣赏车窗外的风景，透露出无忧无虑的少年神色。
詹姆走到两节车厢之间，拉开车门，看到了一个令他心跳加快的人。
“嗨，伊万斯。”詹姆的手不自然地快速挥舞了两下，脸上是欣喜的笑容。
莉莉·伊万斯背车窗，看样子像在等候什么人，她一看到詹姆就把脸转了过去。
詹姆的眼睛暗淡了一下，“拜托，我们怎么说也是一个学院的同学，你不至于这么冷酷吧？”
莉莉瞥了他一眼，嗓子里传出一点非常模糊的声音当作回应。
“你在等谁吗？”詹姆左右看了看，又问，“要不要来我的包厢一起玩噼啪爆炸牌？”
“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对爆炸牌没兴趣。”莉莉诚实地回答。
“是吗？但我听说你很厉害，普丽姆说她从没赢过你。”
莉莉的嘴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语气略显得意，“不是我厉害，是这个游戏太简单了。”
“真的？那我想知道什么游戏对你来说有难度，麻瓜纸牌？”詹姆问得十分诚恳，但他的表达方式却让莉莉皱起了眉头。
“虽然这是你们大多数人不愿意承认的……”莉莉缓缓转了过来，面对詹姆“但巫师也不是事事都强过麻瓜，比如在纸牌的玩法上，我发现巫师的创造力很贫瘠。”
詹姆急忙举起手，“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伊万斯。事实上普丽姆教过我怎么打桥牌——”
“是啊，你都没坚持到三十分钟就放弃了。”
普丽姆拉开洗手间的门走出来，她换好了常服，用手指捋顺那些因为毛衣而炸开的发梢。
“因为那太枯燥了，上面的图案都不会动，你难道不觉得还是爆炸牌更刺激一点吗？”詹姆立刻看向普丽姆寻求支持。
莉莉抢在前面回话，“那是因为你根本懒得去了解麻瓜的游戏，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魔法。”
“但是我们是巫师啊，伊万斯。”詹姆傻乎乎地笑了，“巫师当然要用魔法，不然就是麻瓜了。”
莉莉瞪大眼睛，“麻瓜有什么不好吗？”
“嘿，别激动。”詹姆后退一步，奇怪地打量莉莉，“伊万斯，你今天怎么咄咄逼人的？我希望你搞清楚，我可不是那些歧视麻瓜的纯血，你没必要把我当成敌人对待。”
“你当然不是了，但你言语里的傲慢已经淹没了整个霍格沃茨特快！”
莉莉即刻转身离开，她的马尾甩在詹姆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他一下。面对这无端的指责，詹姆茫然又气愤。
“你看看！她也太较真了！简直是在无理取闹！”詹姆指着空荡荡的过道对普丽姆抱怨，“你为什么不替我说句话？”
普丽姆摇摇头，“我能说什么呢？詹姆，我知道你是一个不喜欢桥牌的小呆瓜，因为你只是单纯地讨厌复杂的规则，但你的话表达出来的却是另外的意思。”
“什么意思？”
“巫师比麻瓜高一等的意思。”
“所以……”詹姆痛苦地锁紧眉头，“我现在说话还要特意注重遣词造句吗？不然就会被扣上傲慢自大的帽子？”
“特殊时期，我们自然对这方面敏感一些。”普丽姆耸耸肩，轻松地安慰，“但莉莉其实没这么偏激，她今天心情不好，你很巧地撞上了。”
“她心情不好就可以冲我乱发脾气吗？”詹姆抱起手臂往车窗一靠，还是忍不住问，“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普丽姆犹豫地说，“是她姐姐……你看，她不愿意和莉莉一起过圣诞节，这个假期去了朋友家。”
“为什么？”
“因为她姐姐讨厌魔法，还把巫师定义为怪物。”
“这说明她姐姐是一个无知的人，伊万斯不该为这种事难过，这一点儿也不值得。”
普丽姆低头玩弄着袖口的线条，若有所思，“是啊，不值得，但谁也不想被自己在乎的人排斥，那感觉糟透了。”
詹姆隐约察觉到了她声音中的低落，朝她靠近了一些，“真是一群荒唐的麻瓜，是吧？”
“可悲的是，他们是我仅有的家人。”普丽姆的语调轻快，好像这件事不再能困扰她。
“你知道你明明可以——”
“去你家过圣诞会是个好主意。”普丽姆接话，“但我答应了珍妮要回家的。”
詹姆夸张地哀叹，“这就是为什么我更喜欢莱姆斯和彼得！他们两个人的注意力从来不会被兄弟姐妹分走！”
“你想让所有人都只爱你一个人是吗？”
“也不是所有人，是我在乎的少数人。”
詹姆厚颜无耻地贴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普丽姆。他仗着个子高顺势把普丽姆的脑袋锁在腋下，一只手用力掐住她脸颊上的肉。
“你突然发什么神经！波特！”普丽姆吼道。
“这是告别仪式，亲爱的。”
詹姆又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疼得普丽姆哀嚎一声，她狠狠钳住詹姆的腰想把他绊倒，二人互不相让，骂声不断，战况一时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突然袭来的一声哭泣让打架的两人同时停下动作。
某间包厢的门被大力拉开，从中跑出一个红着眼睛的姑娘，她抬手擦拭脸上的泪水，委屈地从詹姆和普丽姆面前跑过，背影凄楚。
“那是不是布朗尼小姐？”詹姆回忆着。
“是布朗特吧……”
正说着，包厢里走出了第二个人。
西里斯一只手摸着后颈，拖沓着步子走了出来。他傲慢的神情中还掺杂着未消的烦躁，懒散的眼神在看到打成一团的两个人时愣了一下。他看到了普丽姆那被捏扁形的脸，极力忍住才没有笑出来。
“选手们，你们摔跤的姿势完全错误。”西里斯拉上了身后的车厢门。
詹姆松开了普丽姆，他注意到这个包厢内并没有其他人，丰富的想象力开始自由发挥。
“我能问一下布朗尼小姐为什么会哭成那样吗？”詹姆严肃地发问，好像他的好兄弟刚刚做了不可告人的事。
西里斯淡定地摊手，“我清清白白。”
“详细说明。”
“你想听我是怎么被死缠烂打的？”
“我以为你和人家是两情相悦。”詹姆提醒，“毕竟你们都约会两周了。”
西里斯厌倦地撇嘴，“是啊，事情本来很美好，但她突然要做我女朋友……你看，这就有点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外了。”
普丽姆扭头看向布朗特离开的方向，脑海中想象出她被西里斯拒绝时的场面。
在放假前的十几天里，布朗特小姐凭借着她的主动性和西里斯进行了几次还算成功的约会，她必然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信心满满地想将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却没想到问题刚问出口就迎来了结束。
然而“罪魁祸首”只是略表惋惜，不觉得自己要承担任何责任。
“我要是她我会扇你巴掌。”詹姆说。
“你才舍不得。”西里斯嬉皮笑脸地揽过詹姆，用他挡住自己的视线，“再说了，如果刚才贴过来的真是你，没准儿我就答应了。”
詹姆干呕了两下，不停地把舌头往外翻表示恶心。他本以为他的脸皮厚度鲜有人能超过，但比起西里斯这个毫无羞耻心的个性，自己还是略逊一筹。
詹姆打了个冷战，“太好了，我现在不想吃东西了——来吧，西里斯，我们回包厢再来一局爆炸牌，我要是赢了你下车之后就要跟我走。”
“你知道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了，我得回去。”西里斯的脸色不是很好，他嘲弄地讥笑一声，“但我会想办法和我亲爱的家人们愉快相处，至少不会无聊的。”
詹姆乐呵呵地摇头叹气，侧身看了眼普丽姆，“我猜他在格里莫广场撑不到平安夜，或许明天就会出现在我家的壁炉里。”
普丽姆却没有顺着他的玩笑话往下说，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西里斯，那双蓝色的眼睛隐藏着詹姆所不了解的愤怒。但西里斯却对此视若无睹，他从刚才开始就在避免自己的视线飘向詹姆的斜后方。
奇怪的气氛在暗中酝酿，可詹姆并不明白这从何而来，在他这个外人看来，他的两位好友其实一切正常，只是最近相处的时间少了一些。
“西里斯，你能跟我来一下吗？”普丽姆突然开口，“我有话要和你说。”
普丽姆的声音不大，但詹姆明显感到西里斯在听到这句话后退缩了。
西里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普丽姆侧身走向刚才那间没人的包厢，西里斯看了眼詹姆，带着一副奔赴刑场的表情跟了进去。
看到西里斯再次关上了车门，詹姆琢磨着里面会是什么情景。但这次他的想象力却不像刚才那般丰富，因为经验告诉他，这两人的“聊天”通常会走向一个固定结局。
……
列车行驶在铁轨上的声音敲击着这片狭小的空间，像一个精准的计时器。
包厢内的两人相对而坐，半晌无话。
西里斯焦虑地搓着掌心，他的视线一会儿落在自己的鞋尖，一会儿又落在桌边的一处黑色污渍。眼看窗外的建筑越来越多，他知道火车很快要到站了。
“你知道我想和你聊什么吗？”普丽姆说。
西里斯知道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观察自己，似乎是在等他先开口。
“不知道。”他回答，听起来充满了戒备。
普丽姆重重地呼吸了一下，耐着性子问，“你父亲的病严重吗？”
西里斯怔了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老毛病而已。”他回答，“又死不了。”
普丽姆往前坐了一点，“我在想……既然我们假期都在伦敦，或许可以出来一起逛个街，这样能中和一下你在家里的坏心情，你觉得呢？”
火车在这时换了道，车内的人跟着颠簸了一下。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西里斯垂着眼睛，语气冷硬，“你说过我们最好不要单独待在一起，事实上，现在就已经违反约定了——”
“别拿这个鬼约定当借口，去他的约定……”普丽姆叹息一声，抬手揉眼，“西里斯，你要这样冷落我到什么时候？”
西里斯几乎立刻否定，“我没有冷落你。”
“你这样对我快有半个月了。”普丽姆强调。
“也许是你的错觉，我是说我们最近都太忙了。”
“忙到见到我连声招呼也不打？忙到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普丽姆忽然提高了音量，西里斯下意识地看向了她，又被她冷刀般的眼神逼回了视线。
“还有几分钟到站了。”普丽姆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冷静，“我把要说的话和你说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你自己决定。”
“你讨厌我吗？西里斯。”她问。
“不。”
“那你为什么这个样子？”普丽姆烦躁了起来，耐心快被消耗殆尽，“你假装我不存在，无视我，忽略我，甚至不愿意和我共处一室，好像我是有害气体一样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你要被你这样针对。”
西里斯此刻头脑发热，他被普丽姆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逼迫感压得喘不过气，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根本没有继续谈话的打算。
他依旧沉默，于是普丽姆站了起来。
“很好。”普丽姆拍了拍衣角，“如果这就是你的态度，那我告诉你，我们也没有当朋友的必要了。”
“什么！”
西里斯猛地站了起来，惊愕地瞪着普丽姆。
“是的，我们完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他咆哮着，眼前布满了乌云。
西里斯早知道他们会因为那件事吵一架，可从未预料到普丽姆会说出这番话。
他阴沉地说，“你不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想面对你。”
这话像冒着火星的引线，终于点燃了普丽姆最后的冷静。
“我以为你能成熟一点，布莱克，没想到你越来越混蛋了。”她抬眼瞪着西里斯，向前一步逼近他，“你现在是要告诉我，就因为我和别的男生亲热，你就打算彻底不理我了？”
西里斯想到了那个拉文克劳，事实上他已经记不清对方的样貌，因为普丽姆在那之后并没有和他继续纠缠，他们见面的次数很少，根本不熟。
西里斯气的是普丽姆的态度。她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这么让他一个人消化。这么想或许很无理取闹，可西里斯实在没有足够大的心胸去接纳事实，詹姆或许可以，莱姆斯也能忍耐，但西里斯就是做不到，至少没那么快。
西里斯干巴巴地解释，“我没打算不理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自尊心过于旺盛所以不想看我，因为我会提醒你的失败！”普丽姆越说约激动，“你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世界都要围着你转，好像我的情绪感受根本不重要。”
“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可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普丽姆的蓝眼睛染上了一层猩红，声音尖锐，“你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看我的时候，就好像我们根本不认识！你知道这有多伤人吗？”
西里斯心软了一下，他抬手扶住普丽姆的肩膀想安慰她，“罗茜，你先冷静——”
“不！我还没说完呢！”普丽姆一把推开了他，呼吸剧烈，“你知道最让我伤心的是什么吗？是我知道你永远也不会这样对待詹姆，不会这样对莱姆斯，彼得，你从前也不会这样对我！”她指着自己的胸膛，紧绷的表情失望又困惑，“我现在究竟算什么？你把我当朋友吗？如果我不能像那些喜欢你的女生一样追着你跑，我对你而言就没有任何价值了是吗？”
“你这么想我？你真的这么想我！”西里斯的瞳孔颤抖，透露出难以置信的怒意，“我真希望你能听听自己说了什么！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骂我一顿然后宣布我们完了是吗？”
“反正你也恨我了，你根本没有给我其他选择。”
西里斯握紧拳头，气得嘴唇发抖。
“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他狠狠地说。
普丽姆冷笑，“是，我不知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就这样吧……”
她走向车门，西里斯抓住了她的手臂，“你上哪儿去？”
“火车快到站了！我要回家！”
“你准备就这样离开？”
“不然呢，继续留在这里教育你吗？我又不是你的导师！你自己去想清楚！”普丽姆甩开他的手，决绝地离开这里，拉开的车厢门剧烈地响了一声。
西里斯的心口传来震动，他茫然地坐倒，感到身体内无处发泄的怒火正在撞击着自己的太阳穴。
她什么也不知道。西里斯怨恨地想。她不知道他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那些折磨人的念头。光是让他们的关系维持在平静的表象已经是西里斯能做到的极限，可她还在要求更多，因为她不曾像自己这样喜欢过谁，她不可能做到感同身受。
西里斯承认他的做法的确十分幼稚，但他找不到其他应对的方法。他从未追求过什么，也从不主动，他想让事情顺其自然地发展，但结果就是，事情已经脱离了控制。他们的关系陷入了混乱和绝境，逼着他做出决断。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应该忘记，把罗茜当成普通的朋友。但他总是不愿意，总是不甘心。或许罗茜说得对，他的自尊心过剩，不能接受失败。
“西里斯，你在这里。”雷古勒斯的声音响起，他提着箱子站在门边，“该下车了，动作快些。”
西里斯阴沉着脸站了起来，先雷古勒斯一步走下了火车。
……
格里莫广场不是过节的好地方。西里斯自从有记忆以来就这么认为。
克利切每年都会在圣诞装扮上下很大的功夫，他们有高大美丽的松树，专门定制的挂件，包装精致的昂贵礼物还有毫无新意的圣诞晚餐，从不缺少任何一个该有的环节。
但喜悦的节日通常也是事故高发期，年轻时的布莱克夫妇印证了这一点。他们总是在平安夜这天的早上吵架，以至于曾经有段时间，年纪还小的西里斯以为夫妻之间互扔盘子是一种圣诞传统。
奥赖恩又病了，这次竟然病了半年。他暂时无法出去花天酒地，只能在祖宅里担任一家之主的角色。令西里斯奇怪的是，他的父母这几天竟然相安无事。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真正的原因。
圣诞前一天的上午，奥赖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读信，沃尔布加在楼下的厨房监督克利切准备晚上的宴会。今年他们会请西格纳斯一家过来，一切必须万无一失。
西里斯下楼时经过走廊，奥赖恩咳了两声，叫住了他的大儿子。
“我饿了，你得快点说。”西里斯瘫倒在对面的沙发上，身上的睡袍松松垮垮。
奥赖恩十分头疼，“如果你按时起床吃早饭就不会饿了。”
“然后听你妻子在耳边絮叨今天的安排吗？不，谢谢了，我想保持圣诞节的内心平静。”
“注意用词，西里斯，你该学着尊重你母亲。”奥赖恩有点生气。
西里斯大笑一声，“我亲爱的老爹，论起尊重布莱克夫人这件事，你怕是没什么发言的资格。”
奥赖恩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喝了口热茶压了压，惨白的脸浮现出病态。
“你该休息，还看什么信？”西里斯烦躁地嘟囔，“这声音听起来让我抓狂……”
“罗齐尔家寄来的信。”奥赖恩说明，他把信往桌上一丢，纸张就向西里斯那边飘去，“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吗？”
西里斯被父亲的这个举动惊到，从前奥赖恩从不会让他看纯血家族之间的往来信件，用他的话说，这是“大人的事情”。西里斯一时不明白奥赖恩的意图，但不好的预感击中了他的大脑，刚才还没睡醒的眼睛立刻警觉地睁大了一些。
“不想，我一丁点儿兴趣也没有。”西里斯依旧靠着沙发，面不改色。
“我其实也没有兴趣。”奥赖恩的声音有些飘忽，他露出一个没什么情绪的笑容，“让我告诉你一些实话吧，儿子，你也该到听这些的年龄了，对了，我听说你已经开始交女朋友了？”
西里斯很抗拒父亲的关心，他皱眉的样子和奥莱恩一模一样。
“我没有女朋友，那些只是约会对象。”他说，“你们真的应该停止监视我的校园生活。”
“这是为人父母应该做的。”
“别恶心我了，老爸。”西里斯冷哼，“你从来不在乎这个家。”
奥赖恩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他翘着二郎腿，身子朝后仰去，“你或许恨我……但把恨当作人生的必修课吧，西里斯，恨会让你强大起来，我就是这么长大的。”
“那你可真是长成了一个优秀的成年人。”西里斯讥讽。
奥赖恩的目光沉了下来，“我从没说过我是优秀的，我也不打算把你和雷古勒斯教育成优秀的人，因为我深知我并非什么好榜样。”
“你打算来个年终总结吗？”西里斯厌烦地站了起来，“我饿死了，没心情听。”
奥赖恩抬起他枯白的手，瞬间将西里斯隔空按回了座位。他的周围迸发出不容违逆的威严，平静又危险，像一只蓄势待发的毒蛛。
奥赖恩又打了个响指，西里斯发现他竟然动弹不得。
“放开我！”
“我会的，但你要先听完我的话。西里斯，作为子女，你必须先学会听父母的话。”
后背突然传来一阵阵刺痛，密密麻麻，像无数只细针钻进了毛孔，争先恐后地入侵他的肌肤和骨骼，西里斯的额头冒出了汗水，他看向奥赖恩还在维持魔法的手，本能地感到恐惧。
奥赖恩撤走了魔法，给西里斯倒了杯热茶，“别这样看我，儿子，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惩罚，相信我，我对你比你的祖父母对我要温柔多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西里斯紧攥着杯子，汗水浸透衣服。
“想和你回忆一下过去，人上了年纪就喜欢怀旧。”奥赖恩又咳了起来，他打量着西里斯，嘴角带笑，“你可真像我，我当年就坐在我父亲的对面，也是一个圣诞节的早晨，你祖父告诉我——哦不，是命令我。”
他顿了顿，声音开始发虚，“命令我娶我的堂姐。”
“但我很抗拒。别误会，你母亲年轻时比现在迷人，但我只以亲人的身份敬爱她，我从未想娶她。”奥赖恩缓缓讲述，思绪飘散，“更何况我当时全心全意地爱着另一个姑娘，她并不美貌，并不富有，她的家族也不在神圣二十八族的名单里，她的祖上甚至还和麻瓜有过姻亲关系，可我依旧爱上了她。”
“我曾经计划和她远走高飞，去英国以外的地方，我们也确实成功了，但只有几个月。”
西里斯听着这一切，从未感到他的父亲是这样陌生。仿佛有一瞬间，奥莱恩能摆脱这副病体，但也只有一瞬，他浑身的色彩很快逝去，连带着眼中的光芒尽数消散在他身后这间富丽堂皇的宅子。
“后来发生了什么？”西里斯问。
奥赖恩抬眼直视自己的儿子，神情空洞。
“我回来了。”
西里斯一时忘记了呼吸，他呆滞地睁大眼睛，好像遭受了雷击。
“你想听什么？”奥赖恩笑说，“你以为这是一段轰轰烈烈的故事，以为我是被我父亲逼着妥协的？”
西里斯说，“你背叛了她。”
“是现实背弃了理想，儿子。”奥赖恩摇头，“年轻时，你会幻想世界都在手中，你有无尽的爱和恨可以挥霍，以为自己前途无量，希望与未来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但当你真正跨出了这个门，当你脱离了你所生长的高台，你会发现，除了幼稚可悲的梦，你一无所有，你什么也不是，你活不下去。”
奥赖恩用轻柔的声音说出比刀刃更锋利残忍的话，一下下地划过西里斯的心口，夺走他的力气。
“你恨这个宅子，是吗？”他环顾四周，“但这是能给你庇护的地方。想象你是一条脆弱的鱼苗，西里斯，外面的世界是江河湖海，你只看到了水面上的精彩风景，却忽略了那些能杀死你的暗流。但在这里，在这个富有的鱼塘，你能安然无恙。”
奥赖恩看了过来，手掌抚摸过沙发扶手，“终有一天，你会成长为鱼塘里最大的鱼，然后接替我的位置，派上用场……咳咳，但以我现在的身体来看，那一天很快就能来了，你不用着急。”
“我明白了，你是在劝我不要找死，是吗？”西里斯放下手里的杯子，擦掉头上的汗水，因疼痛而失去血色的嘴唇恢复了些颜色。
“我没说你一定会失败，你大可以试一试。”奥赖恩叹气，“但这个故事的结局太容易预见了，更何况现在的局势紧张，纯血家族已经开始联和，成为叛徒会让你失去立足之地……哦，对了，你或许可以逃去麻瓜世界……”奥赖恩发出一声古怪的笑，“我听你母亲说你认识了一个麻瓜姑娘，她姓希尔是吗？好像也住在伦敦。”
西里斯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抽走，他手脚冰凉，努力掩饰着语气里的惊恐，低声说，“这事儿和她没关系，我和她也没关系。”
“没事的，没事的。”奥赖恩语气温柔，“我不会伤害她的，你母亲也不会。但你得清楚，我们家已经有人和‘那位’有了联系，比如你的堂姐贝拉，还有纳西莎的丈夫——”奥赖恩咳嗽几声，用手指点了点那封信件，“你看，现在罗齐尔一家也加入了，他写信向我传达他主人的邀请。”
“我猜你不会答应吧，父亲。”西里斯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高贵古老的布莱克家怎么会甘愿成为别人的走狗？”
奥赖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但我也不会明着拒绝，布莱克的家族地位如此，只要不卷入战斗中心，无论哪方获胜我们都不会倒下。”
“那你该关心一下雷古勒斯了，他房间里都是有关伏地魔的报道。”西里斯说。
“我不会担心这个。”奥赖恩撑起拐杖站了起来，他的身形瘦了不少，以往合身的西装也变得松垮，“雷古勒斯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是个争气的孩子，如果他真的加入了那边的队伍，对我们有利无害。”
“你疯了吗？”西里斯哑着嗓子说，“他会有危险的！你们这是在把他往火坑里推！”
“有冒险才会有收获，你可是格兰芬多，不是最了解这个的吗？”奥赖恩拄着拐杖走到西里斯的旁边，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再说了，只要作为一家之主的你还在，这就不算冒险。”
短短几分钟，奥赖恩就把他一双儿子的命运安排妥当，他以一个执棋者的姿态俯视西里斯，无声无息地碾碎了他的选择权，没有任何为人父的心软。
沃尔布加至少会落泪，而他的父亲才是真正的冷血。
“你们生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西里斯直视前方，眼中的恨意翻滚，“我以为父母应该保护孩子。”
“布莱克一向不擅长保护，但我们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你身上的顽固恰巧证明了我们的教育是成功的，如果你像雷古勒斯那样听话，我才会失望。”奥赖恩轻飘飘的语调让西里斯后背发冷，他察觉到父亲的手掌越来越用力，压得他直不起背。
“无论你愿不愿意，西里斯，你身上都流着我的血，你是家族的一份子，你注定要被困在这里。”
奥赖恩俯身在他的头顶吻了一下，撑着拐杖向外走去，他在门边停下，回头说道，“对了，今天的晚宴很重要，你必须准时出席，最好不要动什么歪脑筋。我在你身上施了咒语，你如果不想再体会刚才那种疼痛，就不要走出家门一步。”
说罢，奥赖恩转身要走，西里斯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个问题。
“你会呼神护卫吗？”
奥赖恩慢慢转了回来，他没有回答。
西里斯失神地说，“我在想，是先有开心的记忆才能有守护神，还是先有守护神再有开心的记忆。”
“守护神是生来就有的，每个人都有。”奥赖恩解释。
“是吗？为什么我感觉我没有？”西里斯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学东西很快，但这个咒语我练了一个学期也没有成果，我的朋友已经可以召唤出一些白雾，我还是什么也没有……或许我根本没有快乐的能力。”他的目光穿过客厅看向奥赖恩，恍惚间变回了那个追着父亲问问题的三岁小孩。
“爸爸，你说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奥赖恩伫立在原地，最终还是躲开了儿子的眼睛，这双和自己极其相似却饱含年轻光彩的眼睛让他难以直视。
“西里斯，你只需要多练习。”他平淡地说。
西里斯眼中的光点在这一刻熄灭，他被失望淹没，声音冰冷，“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的守护神一定在我出生的那一刻就被你们杀死了。”
西里斯快步离开客厅，跑回了楼上的房间。他摔上房门，仰面倒在床上，一些残破的碎片开始在心里肆虐，奥赖恩的话随之钻进了他的脑子，啃食着他的灵魂。他想大吼，想哭喊，想打碎一切来发泄他的痛苦，他受不了这样的安静。
西里斯跳了起来，他换上外出的衣服，尝试从窗户翻出去，但他的手才刚刚碰到玻璃，刺骨的疼痛再次席卷了全身。他失去了理智，退后一步抄起椅子扔了过去，砸碎了唯一的窗户，他的手被溅起的碎片划破，但他除了愤怒什么也感受不到。于是他继续摧残着房间内的物件，直到再也没有东西可供他破坏。
巨响引来了外面的人，房门被敲响，雷古勒斯推门走了进来。
“滚出去。”
西里斯坐在窗户边的地上，周围全是玻璃渣，他的头顶沾染了从外面飘来的雪，虽然呼吸剧烈，但浑身都是冷气。
雷古勒斯走近几步，拾起西里斯扔在地上的魔杖，“你准备去哪里？波特家？”
“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变态父亲给我施了咒，我出不去！”
“我不是来阻止你的，西里斯，你没必要防着我。”雷古勒斯在床边坐下，他对着西里斯念出咒语，随后把魔杖转了个向递给他，“我知道你宁愿疼死在外面也不会选择乖乖听话。”
西里斯抬手拿回魔杖将其藏进袖口，“你用了什么办法？”
“我不知道反咒，只是减轻了咒语的效用，你走得足够远就不会痛了，不过在那之前你还是要吃些苦头。”
“你果然对黑魔法有研究。”西里斯冷嘲热讽。
雷古勒斯没理他，转而建议，“你可以坐骑士公交，这样快一点。”
“你今天怎么善心大发？”
“我不想在平安夜去圣芒戈看望你。”
西里斯重新穿好了衣服，目测从这个高度跳下去该怎么落地才能不让人发现。
“我们的父母似乎有让你加入伏地魔俱乐部的打算，我猜你应该很乐意。”他说。
雷古勒斯站了起来，挥舞魔杖收拾满地狼藉，他背对着西里斯和那扇敞开的窗户，感到冷风吹进了后领。
“你动作快些吧，别让他们发现了。”
“给你个忠告，弟弟。”西里斯抬脚踩上了窗沿，转头说，“别让他们毁了你。”
他一跃而下，借着漂浮咒轻快地落地。雷古勒斯走向窗边，看到西里斯踉跄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屋外的寒气闯入了雷古勒斯的胸腔，他静静地呼吸，抬手抚摸着窗边那些断裂开的玻璃边缘，真实的刺痛从指尖钻进身体，他一声不吭，久久地眺望远处的城市。
白茫茫的雪雾笼罩在伦敦的上空，格里莫广场迎来了又一个破碎的圣诞。
几个小时后，西里斯从骑士公交跳了下来。
他几乎难以站立，一下车就瘫坐在路边的雪地里，浑身冷汗，双手颤抖。
奥莱恩的咒语在公交车驶出几个街区后就失去了效果，真正折磨西里斯的是疼痛离开后，身体内部传来的虚弱。他的精神和力气都蚕食殆尽，整个人好像被泡在冰水里，随时随地都能睡死过去，再没有任何斗志。
可他还是撑了下来，来到了这里。
西里斯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麻瓜社区，街上空无一人。他当时疼得昏天黑地，上车之后随便地报出了一个地址，骑士公交就带他来到了这里。
他本该去詹姆那里，去远离伦敦的布里斯托尔。可他说出的确是普丽姆的地址，他看了无数遍，在她寄给自己的信上，在自己写给她的信上。他们明明住在同一个城市，可在过去这些年，西里斯从未来过这里。因为他总是让罗茜来找他。
这是南部的郊区，环境并不算好，简朴的麻瓜房子一栋挨着一栋，宽大的街道上飘散着零星的垃圾，某家店铺的门口有一个放音乐的黑色物品，西里斯记得这是“音箱”。
他慢悠悠地走着，呼吸困难，就这么数着门牌号路过几个房子，终于看到了那扇写着“十八号”的门。房子只有简单的两层，在一片房区内实在平平无奇，积雪覆盖的小草坪被铲出一条延伸至路边的小路，只够一个人行走，西里斯拍掉头上的雪片，准备从这里过去敲门。
西里斯不确定罗茜是不是还在生气，毕竟他们在几天前才吵过架。他又一次惹恼了她，又一次让她失望。他们见面不会是个好主意，也不会有任何的好结果，罗茜说了，她不想再和他有关系。
可明天就是圣诞节，除了有她在的这栋房子，西里斯哪儿也不想去。
于是他踩上小路，门却先一步开了。
在看到那个人影的时候，西里斯在这一刻彻底忘记了他那些该死的自尊。
“别唠叨了，我这不在往外拿吗？”
普丽姆穿着宽大的红色毛衣，提着一个鼓鼓的黑色垃圾袋走了出来，嘴里还在不满地嘀咕，她弯腰把垃圾放在墙角，起身的时候看到站在自己家草坪外的那个人，愣在原地。
“嗨，罗茜。”
西里斯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像一个打招呼的邻居。
普丽姆反应了几秒，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冲出一股火气。她抓起地上的雪朝西里斯一下下地砸过去，毫不留情。
“嗨？你说嗨！你怎么好意思的！”
西里斯被打得退后几步，他吐出嘴里的雪，大声吼，“别打了！停！停！我现在是病人！”
“有病你去医院！来我家干嘛？”普丽姆扔掉手里的雪，气红了脸。
“我逃出来的。”西里斯咳了一下，“你有可能让我在这儿呆一晚吗？”
普丽姆察觉到他的脸色不太好，有些动摇，但心软只维系了片刻，稍纵即逝。
“不行。”
“什么！”
“你听到了！不行！”普丽姆转身回去。
西里斯被她的狠心迎面一击，心痛地捂住胸口，“我穿越了大半个伦敦来见你！你都不知道我遭了什么罪！这难道不值得一点同情吗？”
“你还觉得委屈了？！”普丽姆回头大吼，“凭什么你不想理我的时候我就得忍着？凭什么你想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得接纳你？怎么什么都得依着你！”
西里斯无奈地跟了上来，“老天！我知道我又搞砸了！我错了！但你别这么绝情，罗茜，你还要我怎么样？跪下求你原谅我？”
“我想要你消失！”
“你认真的？”西里斯愣了一下，显然被普丽姆的态度刺激到了。
她咬紧嘴唇，“你走！”
西里斯的睫毛颤抖，他的声音听起来愤怒又落寞，“很好！那我走了！我再也不来烦你了！”
“再见！不送！”
普丽姆冲进了家门，却只是傻站在玄关处。她极力控制自己不回头，因为她不想轻易原谅他之前的冷漠，可西里斯刚才的模样一下下冲击着她的思考，撞击她的底线。
他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虚弱，一向挺直的腰背竟然也颓了下来，好像被重石压过，无力反击。
外面下着雪，他在陌生的麻瓜街道，身无分文，詹姆家离这里也很远，他没地方可以去了……
“妈的……我一定会后悔……这天杀的布莱克！”
普丽姆闭上眼睛叹息，转身打开了门，但门外的雪地上只留下一片凌乱的足迹，西里斯早就没了影子。
“该死……”普丽姆追上了街道，左右望着，依旧不见他的人影，她朝街角快步跑去，紧张又担心，忍不住在空旷的路边大声呼唤。
“西里斯！回来！”
“西里斯！”
她大喊着，心急如焚。普丽姆无比后悔，虽然不太可能，但她不禁做起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西里斯布莱克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
“西里斯！”
就在她急得乱了方向的时候，一道银白色的微光出现在余光里。
普丽姆看了过去，脚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类似活物的东西，它由半透明的银色雾气组成，轮廓越来越清晰后，普丽姆认出这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大狗。
他在自己身边撒欢，忽上忽下，摇着尾巴，四只粗厚的爪子没有在雪地上留下任何痕迹，转了几圈后，大狗向普丽姆身后蹦哒几下，似乎在给她指明方向。
普丽姆转身跟了上去，看到大狗走向了路边一棵被染上雪色的大树。那树下站着一个人，他手中的魔杖还在向外喷涌银白色的雾气，不断地向他身边的大狗汇聚。
街角传来了圣诞颂歌，银白色的守护神在他们之间跳跃，欢快地追赶落下的雪片，安抚了世间所有的喧嚣。
西里斯的身上落满了白色，虚浮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在这片风雪中，一些融化的雪水打湿了他的发梢和睫毛，他也忘了擦去。
他缓缓放下魔杖，银白色的动物化成烟雾消散，大尾巴的残影略过他的肩膀，像是在为他拂去一路风雪。
他看上去疲惫不堪，但眼里却依旧闪烁着光亮，如同倔强的星火，刺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雪网。
普丽姆走了过去，抬手帮他怕掉身上的积雪，西里斯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她，任由她处置。
“守护神……你怎么……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她问。
“就在刚才，我听到你喊我的名字。”
他开心地笑了。
普丽姆握住西里斯的手，冰冷的手指一下钻进了她的掌心，贪婪地吸收她身上的温度。
她捧起这只手不停地揉搓，呼出热气帮他回温。
“没事了，我来找你了。”她说，“还跟我回去吗？”
西里斯点点头，“牵着我吧，罗茜，我没力气了。”
“走吧。”
普丽姆握紧了这只大手，牵着他往回走。她的手要小很多，所以有些吃力，但这对于西里斯来说，一切已经足够了。
詹姆走到两节车厢之间，拉开车门，看到了一个令他心跳加快的人。
“嗨，伊万斯。”詹姆的手不自然地快速挥舞了两下，脸上是欣喜的笑容。
莉莉·伊万斯背车窗，看样子像在等候什么人，她一看到詹姆就把脸转了过去。
詹姆的眼睛暗淡了一下，“拜托，我们怎么说也是一个学院的同学，你不至于这么冷酷吧？”
莉莉瞥了他一眼，嗓子里传出一点非常模糊的声音当作回应。
“你在等谁吗？”詹姆左右看了看，又问，“要不要来我的包厢一起玩噼啪爆炸牌？”
“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对爆炸牌没兴趣。”莉莉诚实地回答。
“是吗？但我听说你很厉害，普丽姆说她从没赢过你。”
莉莉的嘴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语气略显得意，“不是我厉害，是这个游戏太简单了。”
“真的？那我想知道什么游戏对你来说有难度，麻瓜纸牌？”詹姆问得十分诚恳，但他的表达方式却让莉莉皱起了眉头。
“虽然这是你们大多数人不愿意承认的……”莉莉缓缓转了过来，面对詹姆“但巫师也不是事事都强过麻瓜，比如在纸牌的玩法上，我发现巫师的创造力很贫瘠。”
詹姆急忙举起手，“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伊万斯。事实上普丽姆教过我怎么打桥牌——”
“是啊，你都没坚持到三十分钟就放弃了。”
普丽姆拉开洗手间的门走出来，她换好了常服，用手指捋顺那些因为毛衣而炸开的发梢。
“因为那太枯燥了，上面的图案都不会动，你难道不觉得还是爆炸牌更刺激一点吗？”詹姆立刻看向普丽姆寻求支持。
莉莉抢在前面回话，“那是因为你根本懒得去了解麻瓜的游戏，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魔法。”
“但是我们是巫师啊，伊万斯。”詹姆傻乎乎地笑了，“巫师当然要用魔法，不然就是麻瓜了。”
莉莉瞪大眼睛，“麻瓜有什么不好吗？”
“嘿，别激动。”詹姆后退一步，奇怪地打量莉莉，“伊万斯，你今天怎么咄咄逼人的？我希望你搞清楚，我可不是那些歧视麻瓜的纯血，你没必要把我当成敌人对待。”
“你当然不是了，但你言语里的傲慢已经淹没了整个霍格沃茨特快！”
莉莉即刻转身离开，她的马尾甩在詹姆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他一下。面对这无端的指责，詹姆茫然又气愤。
“你看看！她也太较真了！简直是在无理取闹！”詹姆指着空荡荡的过道对普丽姆抱怨，“你为什么不替我说句话？”
普丽姆摇摇头，“我能说什么呢？詹姆，我知道你是一个不喜欢桥牌的小呆瓜，因为你只是单纯地讨厌复杂的规则，但你的话表达出来的却是另外的意思。”
“什么意思？”
“巫师比麻瓜高一等的意思。”
“所以……”詹姆痛苦地锁紧眉头，“我现在说话还要特意注重遣词造句吗？不然就会被扣上傲慢自大的帽子？”
“特殊时期，我们自然对这方面敏感一些。”普丽姆耸耸肩，轻松地安慰，“但莉莉其实没这么偏激，她今天心情不好，你很巧地撞上了。”
“她心情不好就可以冲我乱发脾气吗？”詹姆抱起手臂往车窗一靠，还是忍不住问，“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普丽姆犹豫地说，“是她姐姐……你看，她不愿意和莉莉一起过圣诞节，这个假期去了朋友家。”
“为什么？”
“因为她姐姐讨厌魔法，还把巫师定义为怪物。”
“这说明她姐姐是一个无知的人，伊万斯不该为这种事难过，这一点儿也不值得。”
普丽姆低头玩弄着袖口的线条，若有所思，“是啊，不值得，但谁也不想被自己在乎的人排斥，那感觉糟透了。”
詹姆隐约察觉到了她声音中的低落，朝她靠近了一些，“真是一群荒唐的麻瓜，是吧？”
“可悲的是，他们是我仅有的家人。”普丽姆的语调轻快，好像这件事不再能困扰她。
“你知道你明明可以——”
“去你家过圣诞会是个好主意。”普丽姆接话，“但我答应了珍妮要回家的。”
詹姆夸张地哀叹，“这就是为什么我更喜欢莱姆斯和彼得！他们两个人的注意力从来不会被兄弟姐妹分走！”
“你想让所有人都只爱你一个人是吗？”
“也不是所有人，是我在乎的少数人。”
詹姆厚颜无耻地贴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普丽姆。他仗着个子高顺势把普丽姆的脑袋锁在腋下，一只手用力掐住她脸颊上的肉。
“你突然发什么神经！波特！”普丽姆吼道。
“这是告别仪式，亲爱的。”
詹姆又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疼得普丽姆哀嚎一声，她狠狠钳住詹姆的腰想把他绊倒，二人互不相让，骂声不断，战况一时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突然袭来的一声哭泣让打架的两人同时停下动作。
某间包厢的门被大力拉开，从中跑出一个红着眼睛的姑娘，她抬手擦拭脸上的泪水，委屈地从詹姆和普丽姆面前跑过，背影凄楚。
“那是不是布朗尼小姐？”詹姆回忆着。
“是布朗特吧……”
正说着，包厢里走出了第二个人。
西里斯一只手摸着后颈，拖沓着步子走了出来。他傲慢的神情中还掺杂着未消的烦躁，懒散的眼神在看到打成一团的两个人时愣了一下。他看到了普丽姆那被捏扁形的脸，极力忍住才没有笑出来。
“选手们，你们摔跤的姿势完全错误。”西里斯拉上了身后的车厢门。
詹姆松开了普丽姆，他注意到这个包厢内并没有其他人，丰富的想象力开始自由发挥。
“我能问一下布朗尼小姐为什么会哭成那样吗？”詹姆严肃地发问，好像他的好兄弟刚刚做了不可告人的事。
西里斯淡定地摊手，“我清清白白。”
“详细说明。”
“你想听我是怎么被死缠烂打的？”
“我以为你和人家是两情相悦。”詹姆提醒，“毕竟你们都约会两周了。”
西里斯厌倦地撇嘴，“是啊，事情本来很美好，但她突然要做我女朋友……你看，这就有点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外了。”
普丽姆扭头看向布朗特离开的方向，脑海中想象出她被西里斯拒绝时的场面。
在放假前的十几天里，布朗特小姐凭借着她的主动性和西里斯进行了几次还算成功的约会，她必然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信心满满地想将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却没想到问题刚问出口就迎来了结束。
然而“罪魁祸首”只是略表惋惜，不觉得自己要承担任何责任。
“我要是她我会扇你巴掌。”詹姆说。
“你才舍不得。”西里斯嬉皮笑脸地揽过詹姆，用他挡住自己的视线，“再说了，如果刚才贴过来的真是你，没准儿我就答应了。”
詹姆干呕了两下，不停地把舌头往外翻表示恶心。他本以为他的脸皮厚度鲜有人能超过，但比起西里斯这个毫无羞耻心的个性，自己还是略逊一筹。
詹姆打了个冷战，“太好了，我现在不想吃东西了——来吧，西里斯，我们回包厢再来一局爆炸牌，我要是赢了你下车之后就要跟我走。”
“你知道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了，我得回去。”西里斯的脸色不是很好，他嘲弄地讥笑一声，“但我会想办法和我亲爱的家人们愉快相处，至少不会无聊的。”
詹姆乐呵呵地摇头叹气，侧身看了眼普丽姆，“我猜他在格里莫广场撑不到平安夜，或许明天就会出现在我家的壁炉里。”
普丽姆却没有顺着他的玩笑话往下说，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西里斯，那双蓝色的眼睛隐藏着詹姆所不了解的愤怒。但西里斯却对此视若无睹，他从刚才开始就在避免自己的视线飘向詹姆的斜后方。
奇怪的气氛在暗中酝酿，可詹姆并不明白这从何而来，在他这个外人看来，他的两位好友其实一切正常，只是最近相处的时间少了一些。
“西里斯，你能跟我来一下吗？”普丽姆突然开口，“我有话要和你说。”
普丽姆的声音不大，但詹姆明显感到西里斯在听到这句话后退缩了。
西里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普丽姆侧身走向刚才那间没人的包厢，西里斯看了眼詹姆，带着一副奔赴刑场的表情跟了进去。
看到西里斯再次关上了车门，詹姆琢磨着里面会是什么情景。但这次他的想象力却不像刚才那般丰富，因为经验告诉他，这两人的“聊天”通常会走向一个固定结局。
……
列车行驶在铁轨上的声音敲击着这片狭小的空间，像一个精准的计时器。
包厢内的两人相对而坐，半晌无话。
西里斯焦虑地搓着掌心，他的视线一会儿落在自己的鞋尖，一会儿又落在桌边的一处黑色污渍。眼看窗外的建筑越来越多，他知道火车很快要到站了。
“你知道我想和你聊什么吗？”普丽姆说。
西里斯知道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观察自己，似乎是在等他先开口。
“不知道。”他回答，听起来充满了戒备。
普丽姆重重地呼吸了一下，耐着性子问，“你父亲的病严重吗？”
西里斯怔了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老毛病而已。”他回答，“又死不了。”
普丽姆往前坐了一点，“我在想……既然我们假期都在伦敦，或许可以出来一起逛个街，这样能中和一下你在家里的坏心情，你觉得呢？”
火车在这时换了道，车内的人跟着颠簸了一下。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西里斯垂着眼睛，语气冷硬，“你说过我们最好不要单独待在一起，事实上，现在就已经违反约定了——”
“别拿这个鬼约定当借口，去他的约定……”普丽姆叹息一声，抬手揉眼，“西里斯，你要这样冷落我到什么时候？”
西里斯几乎立刻否定，“我没有冷落你。”
“你这样对我快有半个月了。”普丽姆强调。
“也许是你的错觉，我是说我们最近都太忙了。”
“忙到见到我连声招呼也不打？忙到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普丽姆忽然提高了音量，西里斯下意识地看向了她，又被她冷刀般的眼神逼回了视线。
“还有几分钟到站了。”普丽姆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冷静，“我把要说的话和你说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你自己决定。”
“你讨厌我吗？西里斯。”她问。
“不。”
“那你为什么这个样子？”普丽姆烦躁了起来，耐心快被消耗殆尽，“你假装我不存在，无视我，忽略我，甚至不愿意和我共处一室，好像我是有害气体一样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你要被你这样针对。”
西里斯此刻头脑发热，他被普丽姆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逼迫感压得喘不过气，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根本没有继续谈话的打算。
他依旧沉默，于是普丽姆站了起来。
“很好。”普丽姆拍了拍衣角，“如果这就是你的态度，那我告诉你，我们也没有当朋友的必要了。”
“什么！”
西里斯猛地站了起来，惊愕地瞪着普丽姆。
“是的，我们完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他咆哮着，眼前布满了乌云。
西里斯早知道他们会因为那件事吵一架，可从未预料到普丽姆会说出这番话。
他阴沉地说，“你不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想面对你。”
这话像冒着火星的引线，终于点燃了普丽姆最后的冷静。
“我以为你能成熟一点，布莱克，没想到你越来越混蛋了。”她抬眼瞪着西里斯，向前一步逼近他，“你现在是要告诉我，就因为我和别的男生亲热，你就打算彻底不理我了？”
西里斯想到了那个拉文克劳，事实上他已经记不清对方的样貌，因为普丽姆在那之后并没有和他继续纠缠，他们见面的次数很少，根本不熟。
西里斯气的是普丽姆的态度。她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这么让他一个人消化。这么想或许很无理取闹，可西里斯实在没有足够大的心胸去接纳事实，詹姆或许可以，莱姆斯也能忍耐，但西里斯就是做不到，至少没那么快。
西里斯干巴巴地解释，“我没打算不理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自尊心过于旺盛所以不想看我，因为我会提醒你的失败！”普丽姆越说约激动，“你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世界都要围着你转，好像我的情绪感受根本不重要。”
“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可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普丽姆的蓝眼睛染上了一层猩红，声音尖锐，“你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看我的时候，就好像我们根本不认识！你知道这有多伤人吗？”
西里斯心软了一下，他抬手扶住普丽姆的肩膀想安慰她，“罗茜，你先冷静——”
“不！我还没说完呢！”普丽姆一把推开了他，呼吸剧烈，“你知道最让我伤心的是什么吗？是我知道你永远也不会这样对待詹姆，不会这样对莱姆斯，彼得，你从前也不会这样对我！”她指着自己的胸膛，紧绷的表情失望又困惑，“我现在究竟算什么？你把我当朋友吗？如果我不能像那些喜欢你的女生一样追着你跑，我对你而言就没有任何价值了是吗？”
“你这么想我？你真的这么想我！”西里斯的瞳孔颤抖，透露出难以置信的怒意，“我真希望你能听听自己说了什么！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骂我一顿然后宣布我们完了是吗？”
“反正你也恨我了，你根本没有给我其他选择。”
西里斯握紧拳头，气得嘴唇发抖。
“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他狠狠地说。
普丽姆冷笑，“是，我不知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就这样吧……”
她走向车门，西里斯抓住了她的手臂，“你上哪儿去？”
“火车快到站了！我要回家！”
“你准备就这样离开？”
“不然呢，继续留在这里教育你吗？我又不是你的导师！你自己去想清楚！”普丽姆甩开他的手，决绝地离开这里，拉开的车厢门剧烈地响了一声。
西里斯的心口传来震动，他茫然地坐倒，感到身体内无处发泄的怒火正在撞击着自己的太阳穴。
她什么也不知道。西里斯怨恨地想。她不知道他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那些折磨人的念头。光是让他们的关系维持在平静的表象已经是西里斯能做到的极限，可她还在要求更多，因为她不曾像自己这样喜欢过谁，她不可能做到感同身受。
西里斯承认他的做法的确十分幼稚，但他找不到其他应对的方法。他从未追求过什么，也从不主动，他想让事情顺其自然地发展，但结果就是，事情已经脱离了控制。他们的关系陷入了混乱和绝境，逼着他做出决断。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应该忘记，把罗茜当成普通的朋友。但他总是不愿意，总是不甘心。或许罗茜说得对，他的自尊心过剩，不能接受失败。
“西里斯，你在这里。”雷古勒斯的声音响起，他提着箱子站在门边，“该下车了，动作快些。”
西里斯阴沉着脸站了起来，先雷古勒斯一步走下了火车。
……
格里莫广场不是过节的好地方。西里斯自从有记忆以来就这么认为。
克利切每年都会在圣诞装扮上下很大的功夫，他们有高大美丽的松树，专门定制的挂件，包装精致的昂贵礼物还有毫无新意的圣诞晚餐，从不缺少任何一个该有的环节。
但喜悦的节日通常也是事故高发期，年轻时的布莱克夫妇印证了这一点。他们总是在平安夜这天的早上吵架，以至于曾经有段时间，年纪还小的西里斯以为夫妻之间互扔盘子是一种圣诞传统。
奥赖恩又病了，这次竟然病了半年。他暂时无法出去花天酒地，只能在祖宅里担任一家之主的角色。令西里斯奇怪的是，他的父母这几天竟然相安无事。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真正的原因。
圣诞前一天的上午，奥赖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读信，沃尔布加在楼下的厨房监督克利切准备晚上的宴会。今年他们会请西格纳斯一家过来，一切必须万无一失。
西里斯下楼时经过走廊，奥赖恩咳了两声，叫住了他的大儿子。
“我饿了，你得快点说。”西里斯瘫倒在对面的沙发上，身上的睡袍松松垮垮。
奥赖恩十分头疼，“如果你按时起床吃早饭就不会饿了。”
“然后听你妻子在耳边絮叨今天的安排吗？不，谢谢了，我想保持圣诞节的内心平静。”
“注意用词，西里斯，你该学着尊重你母亲。”奥赖恩有点生气。
西里斯大笑一声，“我亲爱的老爹，论起尊重布莱克夫人这件事，你怕是没什么发言的资格。”
奥赖恩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喝了口热茶压了压，惨白的脸浮现出病态。
“你该休息，还看什么信？”西里斯烦躁地嘟囔，“这声音听起来让我抓狂……”
“罗齐尔家寄来的信。”奥赖恩说明，他把信往桌上一丢，纸张就向西里斯那边飘去，“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吗？”
西里斯被父亲的这个举动惊到，从前奥赖恩从不会让他看纯血家族之间的往来信件，用他的话说，这是“大人的事情”。西里斯一时不明白奥赖恩的意图，但不好的预感击中了他的大脑，刚才还没睡醒的眼睛立刻警觉地睁大了一些。
“不想，我一丁点儿兴趣也没有。”西里斯依旧靠着沙发，面不改色。
“我其实也没有兴趣。”奥赖恩的声音有些飘忽，他露出一个没什么情绪的笑容，“让我告诉你一些实话吧，儿子，你也该到听这些的年龄了，对了，我听说你已经开始交女朋友了？”
西里斯很抗拒父亲的关心，他皱眉的样子和奥莱恩一模一样。
“我没有女朋友，那些只是约会对象。”他说，“你们真的应该停止监视我的校园生活。”
“这是为人父母应该做的。”
“别恶心我了，老爸。”西里斯冷哼，“你从来不在乎这个家。”
奥赖恩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他翘着二郎腿，身子朝后仰去，“你或许恨我……但把恨当作人生的必修课吧，西里斯，恨会让你强大起来，我就是这么长大的。”
“那你可真是长成了一个优秀的成年人。”西里斯讥讽。
奥赖恩的目光沉了下来，“我从没说过我是优秀的，我也不打算把你和雷古勒斯教育成优秀的人，因为我深知我并非什么好榜样。”
“你打算来个年终总结吗？”西里斯厌烦地站了起来，“我饿死了，没心情听。”
奥赖恩抬起他枯白的手，瞬间将西里斯隔空按回了座位。他的周围迸发出不容违逆的威严，平静又危险，像一只蓄势待发的毒蛛。
奥赖恩又打了个响指，西里斯发现他竟然动弹不得。
“放开我！”
“我会的，但你要先听完我的话。西里斯，作为子女，你必须先学会听父母的话。”
后背突然传来一阵阵刺痛，密密麻麻，像无数只细针钻进了毛孔，争先恐后地入侵他的肌肤和骨骼，西里斯的额头冒出了汗水，他看向奥赖恩还在维持魔法的手，本能地感到恐惧。
奥赖恩撤走了魔法，给西里斯倒了杯热茶，“别这样看我，儿子，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惩罚，相信我，我对你比你的祖父母对我要温柔多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西里斯紧攥着杯子，汗水浸透衣服。
“想和你回忆一下过去，人上了年纪就喜欢怀旧。”奥赖恩又咳了起来，他打量着西里斯，嘴角带笑，“你可真像我，我当年就坐在我父亲的对面，也是一个圣诞节的早晨，你祖父告诉我——哦不，是命令我。”
他顿了顿，声音开始发虚，“命令我娶我的堂姐。”
“但我很抗拒。别误会，你母亲年轻时比现在迷人，但我只以亲人的身份敬爱她，我从未想娶她。”奥赖恩缓缓讲述，思绪飘散，“更何况我当时全心全意地爱着另一个姑娘，她并不美貌，并不富有，她的家族也不在神圣二十八族的名单里，她的祖上甚至还和麻瓜有过姻亲关系，可我依旧爱上了她。”
“我曾经计划和她远走高飞，去英国以外的地方，我们也确实成功了，但只有几个月。”
西里斯听着这一切，从未感到他的父亲是这样陌生。仿佛有一瞬间，奥莱恩能摆脱这副病体，但也只有一瞬，他浑身的色彩很快逝去，连带着眼中的光芒尽数消散在他身后这间富丽堂皇的宅子。
“后来发生了什么？”西里斯问。
奥赖恩抬眼直视自己的儿子，神情空洞。
“我回来了。”
西里斯一时忘记了呼吸，他呆滞地睁大眼睛，好像遭受了雷击。
“你想听什么？”奥赖恩笑说，“你以为这是一段轰轰烈烈的故事，以为我是被我父亲逼着妥协的？”
西里斯说，“你背叛了她。”
“是现实背弃了理想，儿子。”奥赖恩摇头，“年轻时，你会幻想世界都在手中，你有无尽的爱和恨可以挥霍，以为自己前途无量，希望与未来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但当你真正跨出了这个门，当你脱离了你所生长的高台，你会发现，除了幼稚可悲的梦，你一无所有，你什么也不是，你活不下去。”
奥赖恩用轻柔的声音说出比刀刃更锋利残忍的话，一下下地划过西里斯的心口，夺走他的力气。
“你恨这个宅子，是吗？”他环顾四周，“但这是能给你庇护的地方。想象你是一条脆弱的鱼苗，西里斯，外面的世界是江河湖海，你只看到了水面上的精彩风景，却忽略了那些能杀死你的暗流。但在这里，在这个富有的鱼塘，你能安然无恙。”
奥赖恩看了过来，手掌抚摸过沙发扶手，“终有一天，你会成长为鱼塘里最大的鱼，然后接替我的位置，派上用场……咳咳，但以我现在的身体来看，那一天很快就能来了，你不用着急。”
“我明白了，你是在劝我不要找死，是吗？”西里斯放下手里的杯子，擦掉头上的汗水，因疼痛而失去血色的嘴唇恢复了些颜色。
“我没说你一定会失败，你大可以试一试。”奥赖恩叹气，“但这个故事的结局太容易预见了，更何况现在的局势紧张，纯血家族已经开始联和，成为叛徒会让你失去立足之地……哦，对了，你或许可以逃去麻瓜世界……”奥赖恩发出一声古怪的笑，“我听你母亲说你认识了一个麻瓜姑娘，她姓希尔是吗？好像也住在伦敦。”
西里斯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抽走，他手脚冰凉，努力掩饰着语气里的惊恐，低声说，“这事儿和她没关系，我和她也没关系。”
“没事的，没事的。”奥赖恩语气温柔，“我不会伤害她的，你母亲也不会。但你得清楚，我们家已经有人和‘那位’有了联系，比如你的堂姐贝拉，还有纳西莎的丈夫——”奥赖恩咳嗽几声，用手指点了点那封信件，“你看，现在罗齐尔一家也加入了，他写信向我传达他主人的邀请。”
“我猜你不会答应吧，父亲。”西里斯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高贵古老的布莱克家怎么会甘愿成为别人的走狗？”
奥赖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但我也不会明着拒绝，布莱克的家族地位如此，只要不卷入战斗中心，无论哪方获胜我们都不会倒下。”
“那你该关心一下雷古勒斯了，他房间里都是有关伏地魔的报道。”西里斯说。
“我不会担心这个。”奥赖恩撑起拐杖站了起来，他的身形瘦了不少，以往合身的西装也变得松垮，“雷古勒斯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是个争气的孩子，如果他真的加入了那边的队伍，对我们有利无害。”
“你疯了吗？”西里斯哑着嗓子说，“他会有危险的！你们这是在把他往火坑里推！”
“有冒险才会有收获，你可是格兰芬多，不是最了解这个的吗？”奥赖恩拄着拐杖走到西里斯的旁边，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再说了，只要作为一家之主的你还在，这就不算冒险。”
短短几分钟，奥赖恩就把他一双儿子的命运安排妥当，他以一个执棋者的姿态俯视西里斯，无声无息地碾碎了他的选择权，没有任何为人父的心软。
沃尔布加至少会落泪，而他的父亲才是真正的冷血。
“你们生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西里斯直视前方，眼中的恨意翻滚，“我以为父母应该保护孩子。”
“布莱克一向不擅长保护，但我们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你身上的顽固恰巧证明了我们的教育是成功的，如果你像雷古勒斯那样听话，我才会失望。”奥赖恩轻飘飘的语调让西里斯后背发冷，他察觉到父亲的手掌越来越用力，压得他直不起背。
“无论你愿不愿意，西里斯，你身上都流着我的血，你是家族的一份子，你注定要被困在这里。”
奥赖恩俯身在他的头顶吻了一下，撑着拐杖向外走去，他在门边停下，回头说道，“对了，今天的晚宴很重要，你必须准时出席，最好不要动什么歪脑筋。我在你身上施了咒语，你如果不想再体会刚才那种疼痛，就不要走出家门一步。”
说罢，奥赖恩转身要走，西里斯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个问题。
“你会呼神护卫吗？”
奥赖恩慢慢转了回来，他没有回答。
西里斯失神地说，“我在想，是先有开心的记忆才能有守护神，还是先有守护神再有开心的记忆。”
“守护神是生来就有的，每个人都有。”奥赖恩解释。
“是吗？为什么我感觉我没有？”西里斯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学东西很快，但这个咒语我练了一个学期也没有成果，我的朋友已经可以召唤出一些白雾，我还是什么也没有……或许我根本没有快乐的能力。”他的目光穿过客厅看向奥赖恩，恍惚间变回了那个追着父亲问问题的三岁小孩。
“爸爸，你说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奥赖恩伫立在原地，最终还是躲开了儿子的眼睛，这双和自己极其相似却饱含年轻光彩的眼睛让他难以直视。
“西里斯，你只需要多练习。”他平淡地说。
西里斯眼中的光点在这一刻熄灭，他被失望淹没，声音冰冷，“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的守护神一定在我出生的那一刻就被你们杀死了。”
西里斯快步离开客厅，跑回了楼上的房间。他摔上房门，仰面倒在床上，一些残破的碎片开始在心里肆虐，奥赖恩的话随之钻进了他的脑子，啃食着他的灵魂。他想大吼，想哭喊，想打碎一切来发泄他的痛苦，他受不了这样的安静。
西里斯跳了起来，他换上外出的衣服，尝试从窗户翻出去，但他的手才刚刚碰到玻璃，刺骨的疼痛再次席卷了全身。他失去了理智，退后一步抄起椅子扔了过去，砸碎了唯一的窗户，他的手被溅起的碎片划破，但他除了愤怒什么也感受不到。于是他继续摧残着房间内的物件，直到再也没有东西可供他破坏。
巨响引来了外面的人，房门被敲响，雷古勒斯推门走了进来。
“滚出去。”
西里斯坐在窗户边的地上，周围全是玻璃渣，他的头顶沾染了从外面飘来的雪，虽然呼吸剧烈，但浑身都是冷气。
雷古勒斯走近几步，拾起西里斯扔在地上的魔杖，“你准备去哪里？波特家？”
“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变态父亲给我施了咒，我出不去！”
“我不是来阻止你的，西里斯，你没必要防着我。”雷古勒斯在床边坐下，他对着西里斯念出咒语，随后把魔杖转了个向递给他，“我知道你宁愿疼死在外面也不会选择乖乖听话。”
西里斯抬手拿回魔杖将其藏进袖口，“你用了什么办法？”
“我不知道反咒，只是减轻了咒语的效用，你走得足够远就不会痛了，不过在那之前你还是要吃些苦头。”
“你果然对黑魔法有研究。”西里斯冷嘲热讽。
雷古勒斯没理他，转而建议，“你可以坐骑士公交，这样快一点。”
“你今天怎么善心大发？”
“我不想在平安夜去圣芒戈看望你。”
西里斯重新穿好了衣服，目测从这个高度跳下去该怎么落地才能不让人发现。
“我们的父母似乎有让你加入伏地魔俱乐部的打算，我猜你应该很乐意。”他说。
雷古勒斯站了起来，挥舞魔杖收拾满地狼藉，他背对着西里斯和那扇敞开的窗户，感到冷风吹进了后领。
“你动作快些吧，别让他们发现了。”
“给你个忠告，弟弟。”西里斯抬脚踩上了窗沿，转头说，“别让他们毁了你。”
他一跃而下，借着漂浮咒轻快地落地。雷古勒斯走向窗边，看到西里斯踉跄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屋外的寒气闯入了雷古勒斯的胸腔，他静静地呼吸，抬手抚摸着窗边那些断裂开的玻璃边缘，真实的刺痛从指尖钻进身体，他一声不吭，久久地眺望远处的城市。
白茫茫的雪雾笼罩在伦敦的上空，格里莫广场迎来了又一个破碎的圣诞。
几个小时后，西里斯从骑士公交跳了下来。
他几乎难以站立，一下车就瘫坐在路边的雪地里，浑身冷汗，双手颤抖。
奥莱恩的咒语在公交车驶出几个街区后就失去了效果，真正折磨西里斯的是疼痛离开后，身体内部传来的虚弱。他的精神和力气都蚕食殆尽，整个人好像被泡在冰水里，随时随地都能睡死过去，再没有任何斗志。
可他还是撑了下来，来到了这里。
西里斯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麻瓜社区，街上空无一人。他当时疼得昏天黑地，上车之后随便地报出了一个地址，骑士公交就带他来到了这里。
他本该去詹姆那里，去远离伦敦的布里斯托尔。可他说出的确是普丽姆的地址，他看了无数遍，在她寄给自己的信上，在自己写给她的信上。他们明明住在同一个城市，可在过去这些年，西里斯从未来过这里。因为他总是让罗茜来找他。
这是南部的郊区，环境并不算好，简朴的麻瓜房子一栋挨着一栋，宽大的街道上飘散着零星的垃圾，某家店铺的门口有一个放音乐的黑色物品，西里斯记得这是“音箱”。
他慢悠悠地走着，呼吸困难，就这么数着门牌号路过几个房子，终于看到了那扇写着“十八号”的门。房子只有简单的两层，在一片房区内实在平平无奇，积雪覆盖的小草坪被铲出一条延伸至路边的小路，只够一个人行走，西里斯拍掉头上的雪片，准备从这里过去敲门。
西里斯不确定罗茜是不是还在生气，毕竟他们在几天前才吵过架。他又一次惹恼了她，又一次让她失望。他们见面不会是个好主意，也不会有任何的好结果，罗茜说了，她不想再和他有关系。
可明天就是圣诞节，除了有她在的这栋房子，西里斯哪儿也不想去。
于是他踩上小路，门却先一步开了。
在看到那个人影的时候，西里斯在这一刻彻底忘记了他那些该死的自尊。
“别唠叨了，我这不在往外拿吗？”
普丽姆穿着宽大的红色毛衣，提着一个鼓鼓的黑色垃圾袋走了出来，嘴里还在不满地嘀咕，她弯腰把垃圾放在墙角，起身的时候看到站在自己家草坪外的那个人，愣在原地。
“嗨，罗茜。”
西里斯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像一个打招呼的邻居。
普丽姆反应了几秒，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冲出一股火气。她抓起地上的雪朝西里斯一下下地砸过去，毫不留情。
“嗨？你说嗨！你怎么好意思的！”
西里斯被打得退后几步，他吐出嘴里的雪，大声吼，“别打了！停！停！我现在是病人！”
“有病你去医院！来我家干嘛？”普丽姆扔掉手里的雪，气红了脸。
“我逃出来的。”西里斯咳了一下，“你有可能让我在这儿呆一晚吗？”
普丽姆察觉到他的脸色不太好，有些动摇，但心软只维系了片刻，稍纵即逝。
“不行。”
“什么！”
“你听到了！不行！”普丽姆转身回去。
西里斯被她的狠心迎面一击，心痛地捂住胸口，“我穿越了大半个伦敦来见你！你都不知道我遭了什么罪！这难道不值得一点同情吗？”
“你还觉得委屈了？！”普丽姆回头大吼，“凭什么你不想理我的时候我就得忍着？凭什么你想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得接纳你？怎么什么都得依着你！”
西里斯无奈地跟了上来，“老天！我知道我又搞砸了！我错了！但你别这么绝情，罗茜，你还要我怎么样？跪下求你原谅我？”
“我想要你消失！”
“你认真的？”西里斯愣了一下，显然被普丽姆的态度刺激到了。
她咬紧嘴唇，“你走！”
西里斯的睫毛颤抖，他的声音听起来愤怒又落寞，“很好！那我走了！我再也不来烦你了！”
“再见！不送！”
普丽姆冲进了家门，却只是傻站在玄关处。她极力控制自己不回头，因为她不想轻易原谅他之前的冷漠，可西里斯刚才的模样一下下冲击着她的思考，撞击她的底线。
他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虚弱，一向挺直的腰背竟然也颓了下来，好像被重石压过，无力反击。
外面下着雪，他在陌生的麻瓜街道，身无分文，詹姆家离这里也很远，他没地方可以去了……
“妈的……我一定会后悔……这天杀的布莱克！”
普丽姆闭上眼睛叹息，转身打开了门，但门外的雪地上只留下一片凌乱的足迹，西里斯早就没了影子。
“该死……”普丽姆追上了街道，左右望着，依旧不见他的人影，她朝街角快步跑去，紧张又担心，忍不住在空旷的路边大声呼唤。
“西里斯！回来！”
“西里斯！”
她大喊着，心急如焚。普丽姆无比后悔，虽然不太可能，但她不禁做起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西里斯布莱克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
“西里斯！”
就在她急得乱了方向的时候，一道银白色的微光出现在余光里。
普丽姆看了过去，脚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类似活物的东西，它由半透明的银色雾气组成，轮廓越来越清晰后，普丽姆认出这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大狗。
他在自己身边撒欢，忽上忽下，摇着尾巴，四只粗厚的爪子没有在雪地上留下任何痕迹，转了几圈后，大狗向普丽姆身后蹦哒几下，似乎在给她指明方向。
普丽姆转身跟了上去，看到大狗走向了路边一棵被染上雪色的大树。那树下站着一个人，他手中的魔杖还在向外喷涌银白色的雾气，不断地向他身边的大狗汇聚。
街角传来了圣诞颂歌，银白色的守护神在他们之间跳跃，欢快地追赶落下的雪片，安抚了世间所有的喧嚣。
西里斯的身上落满了白色，虚浮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在这片风雪中，一些融化的雪水打湿了他的发梢和睫毛，他也忘了擦去。
他缓缓放下魔杖，银白色的动物化成烟雾消散，大尾巴的残影略过他的肩膀，像是在为他拂去一路风雪。
他看上去疲惫不堪，但眼里却依旧闪烁着光亮，如同倔强的星火，刺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雪网。
普丽姆走了过去，抬手帮他怕掉身上的积雪，西里斯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她，任由她处置。
“守护神……你怎么……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她问。
“就在刚才，我听到你喊我的名字。”
他开心地笑了。
普丽姆握住西里斯的手，冰冷的手指一下钻进了她的掌心，贪婪地吸收她身上的温度。
她捧起这只手不停地揉搓，呼出热气帮他回温。
“没事了，我来找你了。”她说，“还跟我回去吗？”
西里斯点点头，“牵着我吧，罗茜，我没力气了。”
“走吧。”
普丽姆握紧了这只大手，牵着他往回走。她的手要小很多，所以有些吃力，但这对于西里斯来说，一切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