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麻瓜之家（二）
几分钟后，希尔家的餐桌旁多了一个人。
西里斯安静地坐着，游走的眼神在默默观察着屋内的一切。从他的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到摆满了家庭照片的柜子。
从两个年轻人开始，那是新婚的希尔夫妇，下一张照片里的他们有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几年之后，三口之家加入了一个新生婴儿，希尔夫妇满脸堆笑地抱着她，幸福洋溢。但是，就像一曲歌在开始的时候就被掐断，这个婴儿长大的样子却在之后的几张照片里消失了。
西里斯看到了小时候的珍妮，还有逐渐长大的男孩，他强壮高大，皮肤微红，留着棕金色的粗硬短发。
这个男生现在坐在他对面的位置，正在用一种十分不礼貌的眼神打量他。西里斯很乐意把手里的叉子插进他的鼻孔，但他感觉这头“猩猩”发出的声音会很难听，于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所以……你真的有朋友？”他的眼睛看向了西里斯旁边的普丽姆，她低着头摆弄餐布，听到这句话后嘴角抽搐了一下。
“很稀奇吗？你都能上大学，我为什么不能有朋友。”
“你这个小——”
“坐好，皮特。”希尔太太打了一下他儿子的肩膀，嘴唇紧绷。
她和坐在桌子另一端的丈夫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夫妻俩一同看向了西里斯。
按照希尔太太以往的脾气，她绝不会允许古怪的二女儿把“那边”的人带进屋子，更不用说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可这几年普丽姆罗丝确实再也没有做过任何“可怕”的事，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珍妮又经常提醒他们对这个孩子多有亏欠，而今年皮特又离开家去外地上大学，上了年纪的夫妇二人自然心软了一些，可也仅限于此。
希尔太太始终无法忘记十几年前的那场火灾。三岁的普丽姆罗丝仅仅用哭声就点燃了锁着她的房门，火越烧越大，直至烧毁了他们拥有的一切，她和丈夫冒着生命危险才救出了三个孩子，而她自己的手臂上还留着疤痕。她曾数次从充斥着烈火的噩梦中醒来，记忆一次次地提醒她，这个家遭受所有灾祸都来自于这个和正常人类不同的女儿。
“给你的哥哥道歉，普丽姆罗丝。”希尔太太严肃地命令道。
普丽姆冷着脸谁也不看，沉默几秒才艰难开口，声音小得听不见。
“对不起。”
“你还能再敷衍一点吗？”皮特很不满意她的态度。
“嘿！是你先没有礼貌的！”珍妮碰了碰他的手肘，转而对希尔先生露出笑容，“爸爸，我饿了，我们能吃饭了吗？”
希尔先生在怯生生地观察西里斯，听到珍妮的声音才猛然回过神。
“哦，当然，珍妮甜心。”他张开手掌握住珍妮的小手，“我们来祷告吧，玛格，亲爱的，由你开始……”
四个人围绕桌子牵起了手，然后一起闭上了眼睛，希尔太太振振有词地念叨了起来，听得西里斯云里雾里，他十分困惑地看向普丽姆，用唇语问了一句“这是在干什么”。
普丽姆一手撑着下巴，无聊地靠了过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解释。
“谢饭祷告，一种毫无意义的仪式。”
西里斯觉得这奇怪的行为有些愚蠢，开玩笑般地问，“我们要加入吗？”
他摊开手掌放在桌上，手指动来动去，似乎在等普丽姆握住。
“你连梅林都不尊敬，还想和麻瓜上帝沟通？”普丽姆把他乱动的手从桌上拿了下来，按在他的膝盖上，用眼神警告他老实一点。
她感到西里斯的手还是很冷，有点担心。
“你还好吗？”
西里斯活动了一下肩膀，答非所问，“不是很好，我想了七八个可以整你哥哥的办法，但现在只能干坐着，这简直是对掠夺者的一种侮辱。”
“你答应过我的。”普丽姆捏了他一下。
“咳咳——”
一桌人结束了祷告，希尔太太咳嗽一声，责备地瞪了普丽姆一眼。她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不允许任何人在祷告时说悄悄话。
“吃饭吧。”她对丈夫说。
希尔先生起身拿起刀具切割火鸡，整张桌子都在跟着他的动作震动。他将切下的肉片最先分给坐在右边的珍妮，然后递给自己的大儿子，十分自然地忽略了坐在他另一边的二女儿。西里斯发现这位父亲自从坐下之后就没有看过普丽姆，似乎害怕她。
西里斯上下看了眼正在安静吃饭的普丽姆，她十四岁半，一米六多一点i，体重不超过九十磅，在这个高胖的中年人旁边基本没有威慑力可言，而她父亲表现得就好像普丽姆能随时拿起刀叉攻击整桌人似的。
真是胆小且愚蠢的麻瓜，西里斯这样想着，厌烦地皱起眉毛，刀子在手上转来转去，烦躁不安。
桌上一时只有刀叉碰撞碗碟的声音，这对于圣诞晚餐来说或许太过安静，大家明显各怀心事。终于，这种诡异的气氛首先被皮特打断。
“你叫什么？”他充满敌意地问。
西里斯不以为意地抬眼，直视对方粗鲁的视线。他正想回答，普丽姆抢在他前面说话了。
“他姓布莱克。”
皮特瞥了一眼在专心切菜的普丽姆，又问，“你多大了？”
“十五。”
还是普丽姆快速地做出了回答。
皮特不耐烦地稍稍向前，问，“你是哑巴吗？伙计。”
西里斯的手指轻轻一挑，刀子在他手上转了个圈。
“当然不是，但我的心理医生不让我随便说话。”
他从容不迫地说出这句话，桌上的所有人在此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希尔先生拿杯子的手抖了抖，洒出不少酒水，希尔太太也紧张了起来，忘记给自己的小甘蓝涂黄油，只有珍妮注意到了对面的普丽姆，她捂住半张脸，低头忍笑。
皮特愣了愣，“心理……医生？”
“彼豆先生。”西里斯一本正经地说，“他是我们那边最好的治疗师，专门对付有暴力倾向且情绪不稳定的孩子。”
“那你……”
“我是他最喜欢拿出去炫耀的病例。”西里斯大方地说，“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好很多了，至少我现在生气的时候不会头顶冒火。”
“火……哦，耶稣啊……”希尔先生捂住心口。
“他开玩笑的。”普丽姆尴尬地说。
“是的。”西里斯点点头，“我开玩笑的，生气时是眼里射出激光，暴躁的时候才会喷火。”
这番话简直是在希尔夫妇的敏感神经上跳踢踏舞，就连珍妮脸色也难看了起来。眼看紧绷的气氛快逼近临界点，一直憋笑的普丽姆终于有了动作。
“我离开一下。”
她抓住西里斯的胳膊把他带离餐桌，二人一起来到楼梯间门口的阴暗处。
普丽姆在西里斯的肩膀上打了一巴掌，低声骂道，“你捣什么鬼？”
“嗷！”西里斯咬牙瞪她，“这很疼！”
“你没在帮忙，西里斯。我们怎么商量的？你安静地坐着，话我来说。”
“我觉得你能发现，你的哥哥让我很难完成这项任务。”西里斯恼火地说，“我们能用桌上的热汤给他洗个脸吗？这或许能让他的五官和谐一点，说真的，你确定你们是兄妹？”
普丽姆头疼地捏紧眉心，“我现在不想和你讨论基因遗传的问题，我只需要你专注一点！不——是专注地放空脑袋！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你去想些别的事情，比如你的树屋，比如内衣广告上的模特……就和上课走神一样，很简单。”
西里斯否定地摆手，“亲爱的，我不觉得比基尼女郎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所以你想怎么办？你成功地把自己描述成了一个心理有问题的基因突变怪物，你觉得我父母会让你留下过夜吗？”
“总比被当成哑巴好吧？我的版本至少酷一点。”
“一个写童话的老头子是你的心理医生，这哪里酷了？”
“嘿！我不允许你侮辱彼豆先生！”西里斯严肃地指着她，“他是一个专业且尽职的导师，你不知道他的故事安慰了多少幼小的心灵！”
“上帝——我真是要疯了！”普丽姆倒吸一口气。
西里斯摸了摸她的后背，“放松点，罗茜，我只是开了一个小玩笑而已，你干嘛这么小心翼翼的？这都不像你了。”
闻言，普丽姆的表情僵硬了一刻，看上去像憋着一口气。
“如果你做不到安静，至少不要惹毛他们。”普丽姆说。
“我可不怕。”西里斯毫不在意地耸肩，“你也不该担心，最遭的情况还能怎样呢？大不了我待会儿就走，放心，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你还不明白，是不是？”普丽姆看向他，愁容满面，“你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是我的‘麻烦’了。”
西里斯皱起眉头，“你是说我不该来找你。”
“这不是我的意思……”她用低落的声音解释，“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西里斯，在他们看来你才是我的同类，你在他们面前的言行就代表了我。你当然可以惹了祸之后就一走了之，我该怎么办呢？他们已经认为我是小恶魔了，你想我被彻底抛弃吗？”
“谁在乎他们？罗茜，他们根本不尊重你，你为什么还——”
“因为这是我的家。”普丽姆不耐烦地甩开西里斯的手，低沉的声音略微颤抖，“我没别的地方可以去，虽然我也不想，但这就是我的家，我们选择不了自己的出生地点不是吗？当然，我也可以像你一样什么都不在乎，但我做不到，至少珍妮还在这里，而我需要她。”
西里斯平静地看着普丽姆，一时说不出话。不得不承认，他不喜欢刚才在餐桌上压抑着的她，她自动褪去了平日里骄傲的光环，心甘情愿地当一个与背景融为一体的隐形人，看得他憋屈又心疼。
“算了……你永远也不会懂。”普丽姆放弃了，她疲惫地吐出一口气，“如果你接受不了这里的气氛，或者厌恶在他们面前隐忍的我……那我也无话可说。你可以离开，别让自己难受，这里不是你该操心的地方。”
说完这些，普丽姆冷淡地扭头走掉，只留西里斯一人在昏暗的灯光下。
他面前一空，不自觉地看向了普丽姆离开的方向。她回到了餐厅坐下，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水，低头拨弄盘子里的食物，一言不发。同桌的家人正在聊天，关于珍妮在学校的考试，关于皮特申请足球俱乐部的问题，没人发现普丽姆的落寞。
在这副和谐的家庭团聚的画面中，她仿佛是多出来的那一个，是打破平衡的败笔，是不该出现的颜色，而更可恨的是，除了明里暗里的厌恶，西里斯还察觉到了希尔夫妇对普丽姆那种刻意的忽视。这几乎比“恨意”还要锋利，因为他们不在乎，不关心，轻松地丢弃了为人父母的责任，任由他们的孩子夹在两个世界之间，尴尬地寻找归属感，只余孤独。
如果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儿真的消失了，恐怕他们会感谢那个叫“耶稣”的家伙。
西里斯开始明白为什么普丽姆更喜欢和伊万斯相处，因为她们有同样的出身，共享了麻瓜身份带来的困惑和迷茫，而这些是他在过去一直忽视的，他从未关注过罗茜所面对的烦恼，甚至在很多情况下，他成为了她烦恼的源头。
难怪她会认为自己不在乎她，这么想想，他似乎和那张桌子上的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真是糟糕的朋友……西里斯仰头叹气，愧疚感让他胸口憋闷，他十分想出去透透气。在詹姆身边从不会有这样的忧虑，他想，如果他几小时前选择去布里斯托尔，现在说不定在和詹姆一起放烟花。
可他也知道，如果他今天离开这里，那么他就是第二个奥赖恩·布莱克。
不可能，他告诉自己，他不可能在看到这一切后心安理得地走掉，不可能留罗茜一个人在这里面对她的家人。
西里斯压住内心的不情愿，坚定地走了出去。
……
普丽姆坐回去的时候，希尔夫妇和皮特已经消除了刚才的惧怕，她想这一定是因为珍妮在她离开的间隙帮忙解释了一番。
她向珍妮投去感激的目光，但却对上她不悦的神色。普丽姆知道西里斯的玩笑让她产生了误会，她肯定以为他是那些随便戏弄麻瓜的“纯血”。
自从普丽姆向珍妮解释了魔法世界中存在的歧视之后，她就一直先入为主地认为巫师是自诩高人一等的族群。普丽姆不想加深妹妹的这种印象，她在思考着该怎么在饭后和珍妮解释这一切，告诉她西里斯只是一个脑子抽筋的白痴，就在这时，身边的椅子被拉开了。
白痴坐了回来，神气自若，还冲她眨眨眼。
普丽姆明显呆住，她前后看了看，反复确认这个在她旁边老实吃饭的人是西里斯。
西里斯耸了耸肩，拉上嘴边不存在拉链，然后抢走了她盘子里的烤玉米，自顾自地啃了起来。
普丽姆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紧成一团，各自滋味钻进了胸口，让她说不出话。
她用膝盖碰了碰西里斯的腿，别扭地传达出类似“谢谢”的意思，西里斯碰了回来，普丽姆又立刻撞了回去，一来一回，桌下的小动作演变成一场幼稚的比赛，他们的嘴角同时染上不明显的笑意。
桌上正在讨论的话题是关于皮特最近的一场比赛，他说到兴致高昂的时候，自动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桌上的另一个男孩。
“嘿，你玩足球吗？你看起来运动神经很好。”皮特问。
珍妮抢在前面说话，“不，我觉得他应该打篮球，他个子太高了不适合踢足球。”
“这么说你是在嫌弃我矮了？小妹。”
“我可没这个意思。”珍妮吐了吐舌头。
皮特摩挲着下巴，富有深意地看向了希尔太太，好像在和她暗中交流什么，他继续说，“是的，对于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来说，你确实挺高的，你是十五岁吧？布莱克，我还记得我十五岁的时候天天都在想什么……”
“嘿！”普丽姆往他的盘子里扔了一颗小番茄，眼神充满警示，“你为什么不能快点吃饭，皮特，我听说你待会儿还有个圣诞派对要去参加。”
他看了普丽姆一眼，笑得像个恶棍。
“布莱克，小子。”他喊道，听起来有种做作的亲切，仿佛在宣示他的主人身份，“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不是个暴力分子，但我想知道，你看起来应该是那种酷小孩队伍中的一员，怎么会和这个小灾星搞在一起？她也只有脸和身材优秀一点了。”
西里斯根本没看皮特，他倾斜身子，用所有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普丽姆，“你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普丽姆攥紧了桌布，向皮特投去一个轻蔑的眼神，“我说了他是我朋友，请你放尊重一点。”
他听起来不怀好意，话里带刺。普丽姆知道他不是在履行什么身为“兄长”的义务，那种指着陌生小子的鼻子说“离我妹妹远一点”的温馨又滑稽的戏码绝不会发生在皮特身上。她的哥哥习惯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她，比如将她想象成一个卑劣的女性。
这是因为他看多了希尔太太是怎样通过斥责妹妹来发泄生活上的不满，而身为一家之主的希尔先生却从来不会主持公道。
珍妮见情况不妙，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爸爸。”她搭上希尔先生的手臂，眼睛露出水盈盈的光泽，“我想问问，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普丽姆的朋友在这里住一晚，你看，他身体有些不舒服。”
“啊？玛格……”希尔先生的嘴巴张开又和上，磕磕绊绊地说不出话，只能看向对面的妻子。
珍妮又撒娇似地说，“妈妈，我们可不能亏待客人，这是你教我的。”
希尔太太神情严峻地思考着，左右为难。她不喜欢这小子身上的倔劲，但也不敢做出任何会惹怒他的行为，因为她不清楚“那边”的人到底有什么本事。如果都像普丽姆一样懂得收敛还好，怕就怕他们仗着力量强大就毫无顾忌，这后果可不是她能负担得起的。
皮特又刻薄地发言，“如果他不像某人一样是个‘纵火犯’的话，那应该没问题。”
“没人问你的意见。”普丽姆立刻怼了回去，她看上去已经很生气了。
“这是我的家，我当然可以发表看法。”皮特扔掉了手里的叉子，大手在桌上威风地指来指去，“爸爸妈妈没说什么也不代表你可以随便带人回来。”
普丽姆笑了起来，“哦？你带回来过夜的女生还少吗？昨晚那个在今早翻窗户走的吧，我看到她跳出去的时候连上衣都没穿好。”
“什么！我——”皮特紧张得不行，恐惧地看了眼希尔太太，在她凶狠的眼神中失去了继续说话的能力。
“至少我的朋友不是乱七八糟的混混。”普丽姆又补充了一句。
希尔太太暂时压住对皮特的火气，将目光移向二女儿，“你打算让他睡哪儿呢？”
“他可以在地下室凑合一晚。”
“哇哦。”皮特发出一声惊叹，怪声怪气地讽刺，“你这位小朋友的口音听起来就像那些住在西伦敦的上流人，我打赌他家里吃饭要先用银器洗手，你确定他可以睡在地下室？”
这话正戳中西里斯的神经，他眼中射出冷光，下巴紧绷。
普丽姆按住他的腿，向希尔太太说明，“只要有床，他就能睡着。”
“你听起来很了解啊？”
“皮特！”希尔太太惊慌地训斥一声，她显然也被儿子话里话外暗藏的意思吓到了。
皮特理直气壮地大声嚷嚷，“怎么？你们都不好奇她为什么会突然带回来一个陌生的小子吗？我可不想哪天放假回家的时候从邻居那里听说她去勾搭富家少爷了，我们丢不起这个人！”
西里斯额头上的青筋快要爆开，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能坐得住。让理智见鬼去吧，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用拳头把这个混账的眼球揍出来……
但就在他要动手的前一秒，他面前的水杯飘了起来。
不止是他的水杯，桌上所有盛着液体的容器都飘了起来，开始不受控制地往皮特脸上泼酒水和热汤，一下把他淋了个透。
“啊——”皮特跳了起来，身上冒着热气，“魔鬼！你竟敢——妈妈，你看她做了什么！”
空掉的杯子全都飘回桌上，发出脆响，希尔先生已经被吓得脸侧惨白，珍妮不停地安抚他。
希尔太太又惊又气，下意识地想斥责做出“怪事”的普丽姆，可这次，在对上女儿的眼神时，她突然说不出话。
普丽姆的蓝眼睛湿润了，充盈着破碎又尖锐的悲伤，她紧盯着母亲，嘴唇颤抖，声音却依旧平静。
“他这样侮辱你的女儿，你也看得下去？”
希尔太太沉默着，她感到普丽姆的眼神像刀子般划过心脏，带来了折磨人的愧疚，这令她难以承受。
在无言的对视中，普丽姆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她自嘲般地苦笑，然后扔掉了刀叉。
“我祝你们圣诞快乐。”
说罢，她牵起西里斯的手站了起来，转身向屋内走去。
……
他们回到了地下室，普丽姆松开西里斯，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书包，塞了一件厚衣服进去。
“你要做什么？”西里斯的眼睛跟着在屋内来回走动的普丽姆。
“给你带些保暖用的东西。”她用没有任何波澜的语气说，“我不清楚骑士公交有多快，但布里斯托尔离这里还是有点距离，对了，我还有些银西可——”
“我去布里斯托尔干什么？”
“去找詹姆，我不能让你呆在这里。”普丽姆转过身，把桌上的零钱扫进书包。
“罗茜……”
“这里还有些应急的止痛片，如果你需要的话，虽然不是魔药，但我想也能有些作用。”
“罗茜。”
“一次只能吃一片。”
“罗茜！”西里斯大吼一声，抢过她手里的书包扔在一边，“停下！”
普丽姆低垂眼睛看向地面，神情空洞。
“都乱了，这次你自己收拾。”
西里斯伸出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专注地看着她，“我不会走的。”
“不要觉得你有责任，西里斯。”普丽姆态度冷淡，“别担心我会怪你一走了之。”
“去他妈的责任，我对谁都没有责任！我要留在哪儿也不是你能决定的！”
普丽姆挣脱开他，后退到墙边，“我不想你在这里……你走吧，求你了，这不是你该看的，也不是你该管的。”
她后悔了，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从让西里斯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应该知道今晚会发生怎样的闹剧。但普丽姆自信她能够应付来自家人的一切刁难，她一向都是这么做的，只是她没想到皮特会把矛头对准西里斯。
所以她崩溃了，她无法忍受她的朋友也被牵扯其中，她不能让西里斯承受这种无端的恶意。
她的这群巫师朋友是她仅有的财富，和他们在霍格沃兹共度的时光中，她成为了一个不一样的女孩，自信强势，充满力量，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隐藏了什么。
莉莉的姐姐也厌恶她，可莉莉会大方地讲述他们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向女孩们寻求建议。因为特殊的身份，莱姆斯家的经济拮据，可他从不羞于提起这一点，甚至会拿这个讲冷笑话。彼得幼年丧父，但言谈之间全是对母亲的敬意和爱护。而住在狼窝的西里斯早就厌倦了身后的一切，他巴不得用大喇叭向全世界宣布他和家族的不同，这早就不是什么禁忌话题。
只有她，只有她不愿意在朋友面前提起她的家庭，因为这是她自卑的源头。更糟的是，无论在外界得到了多少信心，每次回来的时候，她总会再次变成那个从未获得过任何肯定的“怪孩子”。
她永远不想让她的朋友看到这样的普丽姆，还有她身后那个不堪的家庭。而现在，这一切全都暴露在西里斯面前，像血淋淋的伤口，丑陋又残酷。
普丽姆浑身发冷，已经失去了力气。强压之下，她的精神再也承受不住，她现在只想把西里斯赶走然后就地昏睡过去，什么也不想。
“你走吧。”她重复一遍。
西里斯向前走了一步，“你就这么认输了？”
“我很累，没心情听你的激励演讲……”
“你知道你这样就顺了他们的心意了吧？”
普丽姆愣了愣，抬眼看向他。
西里斯抱起手臂，模样像个合格的运动教练，“我当然可以走，但我要走也是因为我想走，而不是被赶出来。”
“你知道这不是你家吧？”
“有什么区别？”西里斯耸肩，“你也说了这是你的家，而我是你的朋友，是你的客人，我只听从你的意愿。”
“但我让你走——”
“blah blah blah！”西里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禁止撒谎！”
他低下头，深邃的眼睛缓缓靠近，浮现出令人信服的神态，“告诉我真话，罗茜，如果你说你不想我留在这里陪你，如果你说你不想见到我，那我会走，但我要听真话。”
普丽姆对上他的眼睛，喉咙干涩。
“你别装好人了，布莱克！”她在西里斯胸口狠狠推了一把，“之前不理我的是谁？把我当成陌生人看也不看我一眼的是谁？！你都不想理我了还来找我干什么！你和他们一样可恶！”
她歇斯底里，面颊通红，愤恨又委屈地剧烈喘气，但一直倔强地强撑着不让泪水落下。
面对她的怒火，西里斯竟然不知好歹地笑了出来，“我就知道你还在生气，随你气吧，恨我也行……”
“我当然恨你！你是世界上最恶劣的人！”
“是呀……”他笑容明亮，张开双臂走了过去。
普丽姆又推了他几下，却怎么也推不开，最终还是被他圈了起来。
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了她，温柔却极具侵略性，透过衣料和皮肤，他的体温一点点钻入她的骨骼，吞噬了她所有的力气。虽然不甘心，可这个怀抱太具有吸引力，普丽姆无法挣脱。
于是她扯开西里斯的领口，对着他的脖子狠狠咬下去，毫不留情。
西里斯疼得龇牙咧嘴，感到自己的肉都快被扯下来了，却躲也不躲一下。
“咬吧，罗茜，再用点力……”
直到嘴里传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普丽姆才啃松口。她紧紧抱住西里斯，眼里冒出了滚热的泪珠，全部低头蹭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不会原谅你的。”她凶巴巴地说，声音还夹杂着哭腔。
“我知道。”
西里斯把她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他们就这样安静了几秒，西里斯开始来回抚摸普丽姆的后背，安慰她的情绪。
他轻声说，“听着，罗茜，我不会走的，我哪儿也不去。”
普丽姆动了动脑袋，“一个刚刚从自己家里跑出来的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这不一样，我是因为受不了我那个变态老爹才出来的，他们想关着我，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西里斯揉了揉普丽姆的头发，慢慢松开她，“就像你的家人想摆脱你，这也是不可能的。”
“你还真擅长反着来……”普丽姆吸了吸鼻子。
西里斯傲气地挑眉，“天赋异禀吧……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认为这么做是正确的，那就没人能拦得住我。”
“想想看吧，我今晚如果走了，你哥哥会觉得是他赢了你，他只会变本加厉，而你的父母也会继续忽视你的感受。”他晃了晃普丽姆的肩膀，眼里充满了活力和斗志，“别让他们称心如意，罗茜，他们越是想你消失，你就越要引人注目，拿出你在球场上的气势，谁也不能否定你的存在！”
普丽姆缓缓呼吸，混沌的思维开始聚拢。她接受到西里斯眼神中的坚定和鼓励，冰凉手指也开始恢复了力气。
“你说得对……我又没做错什么，这是我的家。”她喃喃自语，认真地思考。
“没错。”西里斯赞许地应和。
“皮特那个傻叉才该滚！”
“没错！但注意一下用词……”
“虽然有点离谱，可你这个白痴今晚竟然也没有做错任何事……”
“没——嘿！”西里斯脸色一变，“这就属于人身攻击了！”
普丽姆原本平和下来的表情很快又被不理智的怒火注满，她恢复了精神，瞪向门口，“你留在这里！我去和他们讲明白，谁也不能对我的朋友不尊重！如果他们再敢对你有任何意见——”
“哇哦！小姐！”西里斯拦腰抱住了想冲出去的普丽姆，把她转了回来，“你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还是先等等。”
“我想好了，我现在就要去把皮特的舌头拔下来然后塞进他的鼻孔里！”
“你确定吗？你老妈会去请那个叫耶稣的伙计来给你驱邪吧！”
普丽姆气喘吁吁地大声宣布，“不管，我受够了！反正我毕业之后也不可能回到这边生活，我不在乎他们会怎么看我了！我恨他们所有人！所 有人！”
西里斯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发现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察觉到他的神色一顿，普丽姆转身看了过去。
“珍妮……”
普丽姆无措地瞪圆了眼睛，浑身的气焰瞬间消散。
珍妮扶着门框，极力忍住眼中呼之欲出的伤心。
“我来告诉你，皮特已经走了。”她稳住情绪，小声说明，“还有，我已经和爸爸妈妈聊过了，他们同意西里斯今晚住在这里……”珍妮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的音节变得颤抖，她快速地逃开这里，转身时留下一瞬间的委屈。
“珍妮！”普丽姆惊慌地喊了一声，眼前只是空荡荡的楼梯。
“完了……”她绝望地抱住脑袋，感觉到太阳穴快要爆炸，“我完蛋了，彻底的……”
身侧的西里斯吹了一个悠扬的口哨，“好吧，这下可有点伤人。”
他听起来轻松愉快，气得普丽姆扔给他一个幽怨的眼神，“看来皮特的鼻孔要等一等了，我得先去解决这个问题。”
西里斯再次拦住了她，“不，你现在需要休息。”他带普丽姆去向床边，按着她坐下，“让我去和她说。”
普丽姆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困惑地捏了捏耳朵。
“这个她是指——”
“当然是我们的珍妮甜心。”西里斯冲她挑眉，说着就迈开了步子，“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他信心十足地出去了，留下普丽姆呆坐在床边，她茫然四顾，一时还不能消化西里斯的行为。
……
西里斯凭借感觉来到了二楼，这里一共有三个卧室，其中只有一间的房门是紧闭着的。
他在门前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几秒钟的空隙内，他感到屋内的人在思考，然后珍妮的声音响起，小声说了一句“进来”。
西里斯推门而入，发现珍妮正低头坐在床边，眼眶泛红。一看到进来的人是他，女孩擦掉眼泪，立刻站了起来。
“请你出去。”她不客气地说。
西里斯顺手关上了房门，从容地站在角落，他微微抬手表示自己不会靠近。西里斯看向这个十二岁的女孩，她气恼的表情让他自然联想到了普丽姆，但珍妮给人的感觉更温和一些，看上去也并不难以相处。普丽姆却总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态度强硬多了……
“好吧，你有权生气。”他对珍妮说，“但我觉得我也有必要先说明一下我在餐桌上开的玩笑，我注意到你并不是很欣赏。”
珍妮握紧了拳头，“你戏弄我的家人。”
西里斯一脸坦然，毫无悔意，“抱歉，珍妮，我想让你知道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讨厌你的家人，仅此而已。”
“这算哪门子的道歉？”
“我不会说更多了，在我这里你的父母和哥哥不值得我道歉，因为我是你姐姐的朋友，这和我有没有魔法，他们是不是麻瓜没有任何关系，你明白吗？”
听到后面，珍妮有些恍惚，她若有所思地眨眨眼，即刻又变回刚才气呼呼的表情，“那我也不会原谅你！”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我找你只说一件事。”西里斯向前一步，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你必须知道你姐姐刚才说的只是气话，她说的那些人不包括你，你也不能记仇。”
珍妮被他发号施令的态度刺激到，难以置信，“什么？凭什么！”
“因为你是她唯一在乎的亲人，她不能失去你。”
西里斯笃定而又平静地看着她，明明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沉气质却让珍妮有一种压迫感。
她被这句话蕴含的重量一击，为之动容。可面对这个刚认识的陌生人，珍妮依旧很抗拒。
“你又懂什么？”她不满地嘀咕。
西里斯继续说，“我有眼睛，我看到她每次收到你的信时有多么开心，她会放下手头的一切事情给你写回信，没什么比这更重要。”
“才不呢！”珍妮孩子气地跺脚，向西里斯投去嫉妒的目光，“她当了巫师之后就嫌弃人类的一切了！在家的时候也不从房间里出来……她那些在学校的朋友才是她的中心，比如你，比如波特还有伊万斯，反正她以后都要在那边生活了，还管我这个麻瓜做什么！”
“她当然会在巫师世界生活，因为她属于那边，你不能让她抛弃她的巫师身份。”
“可我听说你们那儿有讨厌她的人，不是吗？那些纯血嫌弃她的出身，嫌弃她作为人类的一部分。”珍妮激动地追问，“你是纯血吗？”
西里斯停顿片刻，认真地解释，“我是纯血，但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不然我就不会在平安夜跑来这里了。”
想到普丽姆的那句“就当他是出来逃难的”，珍妮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她小心观察西里斯，隐约看到他脖子上似乎有个凝固着血迹的伤口。
不会是被家里人虐待了吧？珍妮担忧地想。她心软了下来，慢慢松开了拳头。
“但这也不能改变你轻视我们的事实。”她瘪嘴说，“你是不是觉得没有魔法的人类都很蠢，能让你随意戏弄。”
“大部分人在我眼里都很蠢……”西里斯不耐烦地嘟哝，想翻白眼的时候对上珍妮指责的目光，他叹了口气，“好吧，我想说，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只停留在课本上的基础知识，我还在学习当中，所以一些误会是难以避免的。而且老实说，你的父母和哥哥并不是麻瓜界的优秀楷模，他们的行为严重影响了我对麻瓜的判断，我很难做到欣赏，最多只能是平等看待。”
“真是傲慢的一番话。”珍妮哼道。
“这是实话。”西里斯耸耸肩，自然地坐到了珍妮对面的那张床上，“但我不会歧视，普丽姆罗丝也永远不会嫌弃自己的出身，如果这是你担心的事情。”
珍妮也坐了下来，两只脚习惯性地晃来晃去，“我知道，我也没有要真的和她计较什么。这个家欠她的太多了，我和皮特从她身上有意无意夺走的也太多了，她应该恨我们……”
珍妮低下了头，沉默地玩着手指。气氛忽然变冷，西里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从来不擅长应付这些话题，更不用说和小女孩谈心。面对稍显落寞的珍妮，他只能尴尬地扯点别的。
“你姐姐说得对，你确实成熟得不太像个十二岁的女孩。”他随口说道。
珍妮好奇地抬眼，“她这么说我吗？”
“她不常提起她的家庭，但她会聊到你。”
“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她从来不喜欢这里。”珍妮看了眼房间，目光停在桌上的魔法教材上，喃喃道，“我更小时候也认为她是个怪物，但长大一些后，我发现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她只是有一种特殊的天赋，像爱因斯坦和他的大脑……”
“爱因斯坦？”西里斯奇怪。
“科学家，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之一。”珍妮又骄傲地补充一句，“麻瓜世界的。”
西里斯点点头，不自然地动了动。
珍妮向前坐了一点，双脚着地，“我认为没人应该被这样对待……对不起，布莱克，我代替我的哥哥向你道歉，他确实——”
“是个人渣？”西里斯鄙夷地接话。
珍妮为难地皱眉，“有点吧，他被宠坏了……很抱歉让你看到这些……”
西里斯阴暗地说，“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因为她还要住在这里，我会把你哥哥变成一只臭虫。”
“我以为你们不能在校外用魔法。”
“你看我在乎吗？”西里斯不屑地挑眉。他这会儿放松了一些，开始好奇地打量身后的这张床，灰蓝色的床单和看起来很舒适的大枕头让他有躺下的想法，但他坐的这块地方总是有点隔应。
“我到底坐到了什么？真是难受死了……”他的手向下摸去，竟然掏出一团感觉像包裹着海绵的衣服。由于质感不错，他不禁捏了两下。
“那是普丽姆的胸罩。”珍妮冷着脸。
“见鬼！”
西里斯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被烫到了一般甩掉了手里的东西。他慌里慌张地站了起来，强装镇定地挠了挠下巴。
“别告诉她。”他咳了一下，准备逃离这个充斥着女孩子香味的房间。
“嘿！”珍妮急忙叫住了他，“你是不是想泡我姐姐？”
西里斯身形一顿，神色复杂地回头，“我不会说是泡——”
“我猜你的家人都讨厌她的血液。”珍妮肯定地说，看上去很警惕。
西里斯郑重地保证，“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她的。”
“那你呢？”珍妮又问，这次则多了一分试探，西里斯隐约察觉到这个问题中隐藏的意思并不单纯。
“你不适合她，布莱克，她需要一个体贴的，疼爱她的，成熟一些的男孩，而据我的观察，你只会惹她生气，让她烦心……”西里斯渐渐不悦的表情让珍妮迟疑了一下，但她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了下去。
“也许，也许她也不适合你，一个不那么强势的，更温柔一点的女生才是你该选的……”珍妮攥紧了衣角，“你不能伤害她！外面还有很多女孩，不一定非要是我姐姐！”
西里斯站在原地，沉默半晌，冷漠地瞥了眼珍妮，“我该做什么选择是我自己的事，小孩不要发表意见。”
西里斯拧动门把手，不给珍妮任何反驳的机会就关上了门。他本该甩甩头发就忘掉这段谈话，反正他也能下楼去交差了……
但珍妮的话却无声无息地印在了他的脑子里，让他心烦意乱。
……
世界要颠倒了。
普丽姆侧躺在床上，双目睁开，出神地望着桌子上的雪花球，脑里只有这么一句话，世界要颠倒了。
西里斯布莱克竟然让她冷静一点，还主动提出要帮她解决问题。普丽姆认为自己最荒诞的梦境也要比此刻发生的事情真实几分。
她也许应该阻止西里斯去劝说珍妮，因为他总是有本事把小矛盾变成大冲突，不管他的初衷是好是坏，添柴加薪才是西里斯的作风，他永远学不会息事宁人。
这样真的好吗？
这太奇怪了。普丽姆认为她应该上去查看情况，但也许是因为太累了，她发现自己竟然还在懒洋洋地躺着，丝毫没有要动一下的意思。
她明明清楚西里斯绝对不是那种有耐心哄小孩的人，可在他离开之后，一种奇妙的安心感让她无意识地放松了下来。而更奇怪的是，她竟然真心觉得这事儿交给西里斯没问题。
她一定是精神失常了……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普丽姆撑起上半身，看到西里斯哈欠连天地走了进来。
“解决了。”他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她哭了吗？”
“有几滴眼泪吧，但不是大事。”西里斯跌坐在床上，弯腰在盛放旧杂志的箱子里翻来翻去。
普丽姆坐起身，抱住自己的膝盖，“我肯定伤了她的心。”
“我想这就是兄弟姐妹的作用……”西里斯轻笑着调侃，“放心，她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她注视着西里斯低垂的脑袋，他还在杂志堆里翻看，被头发挡住的眼睛下方已经出现了一些疲惫的乌青。
普丽姆觉得他回来之后的状态安静地有些诡异，于是用脚尖碰了碰他，问，“你们聊了什么？”
西里斯翻看杂志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耸肩，“这也聊聊，那也聊聊呗——嘿，这个能给我吗？”他指着一张站着一排比基尼女郎的画报说，“我要贴在我的房间里，啧啧，那场面绝对精彩。”
“随便，你都拿走吧……”普丽姆又坐近了一些，忍不住好奇，“所以你们到底聊了什么？”
“总之是你不需要知道的。”西里斯快速拒绝。
“这太荒谬了！你和她才见面几个小时就有秘密了吗？”
“我能怎么说呢？我天生就会讨女士们的欢心。”西里斯做了个伸展运动，仰面向后倒去，震得床垫抖了抖。
“去你的，布莱克！” 普丽姆嗔怪地推了他一把，但他纹丝不动，闭着眼睛装成尸体，装不下去又慢慢笑了起来。普丽姆没忍住，一下也被他逗乐了。
西里斯展开双臂，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真他妈是漫长的一天……”
回忆起过去的几个小时，两个人都心身俱疲。他们挤在小小的床上，窗外还飘着雪花，冰雪之下的夜晚宁静祥和，没人知道大雪淹没了怎样的风波，今天过去后，又是新的一年。
他们静坐了一会儿，室内的暖气让人的思维变慢了。
普丽姆摆弄着袖口的毛球，轻声说，“你该去詹姆那里的，这样我们都能过一个平静的圣诞。”
西里斯烦躁地咬牙，打算坐起来，“我以为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唠叨鬼，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
“怎样？你要做什么？”普丽姆用手指把他按了回去，“你在我的地盘，先生。”
西里斯不甘心地瘫倒，十分哀怨，“是啊，我为什么不去詹姆家呢？或者莱姆斯家，至少他们不会欺负我。”
“欺负——你怎么好意思说我欺负你？”
“你自己看看！”西里斯跳了起来，扒开自己的领口凑到普丽姆眼前，“看看！有一瞬间我以为我要被吸血鬼咬死了！”
他修长的脖子下方印上了两道惨烈的牙印，冒出的血渍已经凝固，结成了黑红的痂。
“啊，看上去确实很严重。”普丽姆心虚地窃笑，然后扶着他靠在床头，“你等等，我帮你清理一下。”
她跪坐在床上，伸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医疗箱，打开之后放在面前。西里斯的目光跟随着她的动作，看到她用小棉球沾了沾写着酒精的瓶子，然后朝自己靠了过来。
“先消毒。”
西里斯自觉仰起脖子，凉丝丝的触感之后便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啊！你轻点！”他吼道。
普丽姆夸张地大笑一声，“哈！少装模作样了，毒咒你都忍得了，这个哪有这么疼？”
“要不要我咬你一口试试？”西里斯冷声问，表情阴郁又愤懑。
这句话让普丽姆联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她忍不住勾起嘴角。
“笑什么？”西里斯问。
普丽姆流露出一种温柔的神情，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那很漂亮。”她说。
“什么？”
“你的守护神，它很漂亮。”
她微笑着夸赞，好像又看到了那只上蹦下跳的银色大狗。
西里斯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低沉的声音透露出得意，“确实很漂亮，但我还以为它能更大一点。”
“我还以为你会是老虎狮子之类的掠食者，没想到是狗。”普丽姆把染着血渍的酒精棉扔掉，打开了新的药水，开始在伤口上涂抹。
“我可没有这么凶残，怎么，我就不能是一只温顺善良的狗吗？”
西里斯努力睁大眼睛，做出一副犬类求人时的神态，看得普丽姆又嫌弃又忍不住笑。
“你能正常点吗？好了，等药水干吧。”普丽姆把棉签扔掉，开始收拾医疗箱，“对了，你觉得你的阿尼玛格斯也会是这个吗？”
“或许吧，我们想很快就能知道了。”西里斯活动了一下脖颈。
“如果你真的变成了狗……哇哦，那我们的乐子可就太多了。”
见普丽姆眼睛冒光，西里斯立刻明白了她内心的画面。
他严肃了起来，低头威胁，“你胆敢把我当宠物狗对待，普丽姆罗丝，我就敢拿你的阿尼玛格斯炖汤。”
普丽姆失望地撇嘴，摊开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难道握手也不可以吗？”
西里斯对上她期待的视线，僵持几秒之后，还是无奈地妥协了。
“好吧，可以握手。”他冷着脸把手搭在普丽姆的手掌上，又说，“但我不会捡球的。”
“你现在这么说……”
“绝对不会！”他再次声明。
“好吧好吧。”普丽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注意到西里斯的脸色还留有一层病态的苍白，刚刚放松的心情再次悬了起来。
“如果你想的话，你其实可以在这里多待几天，等你好一些了再走，反正皮特也要去参加集训，你可以霸占他的房间。”
西里斯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这点伤需要卧床修养吗？”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普丽姆认真起来。
他收起了刚才那副不正经的表情，回忆起在家里经历的那场折磨，心里的恨意又开始肆虐。普丽姆察觉到他的脸色不对，还以为他又难受了。
“西里斯，你还好吗？”她担忧地问，“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西里斯回过神来，沉闷地解释，“已经没事了，这个咒语只在我家附近才能生效，只要不靠近就不会疼。”
“他们为了防止你跑出来真是煞费苦心啊……”普丽姆干巴巴地说，“所以怎么办？要去詹姆那儿让波特先生帮你解开咒语吗？”
“不。”西里斯看向散落在床头的画报和杂志，笑得嚣张，“我明天就回去，给我的父母送‘圣诞礼物’。你最好再给我找一身你哥哥的衣服，我穿着回去。”
普丽姆心里不赞成他做这些会激怒布莱克夫妇的事，因为她也见识了纯血家族的疯狂，恐怕西里斯会玩火自焚。可也知道就算劝他也没什么用，在那个环境下生活，要么永不妥协地抗争，要么全心全意地服从，从没有沉默的中间地带。
普丽姆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有把握，我可不想第二天在预言家日报上看到你被虐待进圣芒戈的消息，他们……他们应该不敢用不可饶恕咒吧？”
“这倒不至于，他们还没胆量当恐怖分子。”西里斯笑了笑，灰色的眼睛一瞬间恢复了刚才的神采和温度，“怎么？我要是进了圣芒戈你不该开心吗？”
“开心，做梦都要笑醒。”普丽姆哼道，低头去看西里斯脖子上的牙印，“好了，药水干了，你还疼吗？”
“疼死了……”耳边传来他模糊的声音，像细沙摩挲过脸侧。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刻，忽觉他们现在处在一个不妙的距离。西里斯半靠在床头，而她毫无顾忌地坐在他腿边，因为欠身的动作，普丽姆看上去像在往他怀里倾斜。
他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看向了彼此，眼波回转之间，气氛在沉默中变换出丝丝缕缕的雾霭，阻隔了外界的一切。西里斯的手掌动了动，普丽姆在此时感受了他掌心转动的细纹，他的五根手指来到了适当的位置，细腻的摩擦与微小的动作形成了某种神秘的语言，只有注视着彼此的眼眸才能读懂其中的含义。
西里斯抬手挑开她眼前的黑发，瞳孔注满了清晰的诉求。
普丽姆的思绪混乱，她听到自己的心在乱跳，血液也涌上了双颊，又热又烫，像西里斯眼里浓郁的情愫。他越来越近，她得以仔细地注视他，从瞳孔到睫毛，眉骨还有鼻梁，甚至是有个小凹陷的下巴。她发现他的上唇要薄一些，不笑的时散发的冷感可能正来源于此。
有气流扫过她的嘴唇，带来了毛绒般的触感，普丽姆倏然被一股剧烈的冲动攫住，她的呼吸变重，不受控制地向他扬起了下巴。她顺应地张开了手，西里斯的骨节弯曲，五根手指一同填了进来，缓缓扣住了她。
他们要做什么呢？是她在控制自己的身体吗？还是她心知事情的走向却任由其发展？她搞不清了，她的大脑被眼前的人占据，某个夏夜的回忆同时入侵，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原来她一直在思念西里斯。
西里斯安静地坐着，游走的眼神在默默观察着屋内的一切。从他的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到摆满了家庭照片的柜子。
从两个年轻人开始，那是新婚的希尔夫妇，下一张照片里的他们有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几年之后，三口之家加入了一个新生婴儿，希尔夫妇满脸堆笑地抱着她，幸福洋溢。但是，就像一曲歌在开始的时候就被掐断，这个婴儿长大的样子却在之后的几张照片里消失了。
西里斯看到了小时候的珍妮，还有逐渐长大的男孩，他强壮高大，皮肤微红，留着棕金色的粗硬短发。
这个男生现在坐在他对面的位置，正在用一种十分不礼貌的眼神打量他。西里斯很乐意把手里的叉子插进他的鼻孔，但他感觉这头“猩猩”发出的声音会很难听，于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所以……你真的有朋友？”他的眼睛看向了西里斯旁边的普丽姆，她低着头摆弄餐布，听到这句话后嘴角抽搐了一下。
“很稀奇吗？你都能上大学，我为什么不能有朋友。”
“你这个小——”
“坐好，皮特。”希尔太太打了一下他儿子的肩膀，嘴唇紧绷。
她和坐在桌子另一端的丈夫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夫妻俩一同看向了西里斯。
按照希尔太太以往的脾气，她绝不会允许古怪的二女儿把“那边”的人带进屋子，更不用说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可这几年普丽姆罗丝确实再也没有做过任何“可怕”的事，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珍妮又经常提醒他们对这个孩子多有亏欠，而今年皮特又离开家去外地上大学，上了年纪的夫妇二人自然心软了一些，可也仅限于此。
希尔太太始终无法忘记十几年前的那场火灾。三岁的普丽姆罗丝仅仅用哭声就点燃了锁着她的房门，火越烧越大，直至烧毁了他们拥有的一切，她和丈夫冒着生命危险才救出了三个孩子，而她自己的手臂上还留着疤痕。她曾数次从充斥着烈火的噩梦中醒来，记忆一次次地提醒她，这个家遭受所有灾祸都来自于这个和正常人类不同的女儿。
“给你的哥哥道歉，普丽姆罗丝。”希尔太太严肃地命令道。
普丽姆冷着脸谁也不看，沉默几秒才艰难开口，声音小得听不见。
“对不起。”
“你还能再敷衍一点吗？”皮特很不满意她的态度。
“嘿！是你先没有礼貌的！”珍妮碰了碰他的手肘，转而对希尔先生露出笑容，“爸爸，我饿了，我们能吃饭了吗？”
希尔先生在怯生生地观察西里斯，听到珍妮的声音才猛然回过神。
“哦，当然，珍妮甜心。”他张开手掌握住珍妮的小手，“我们来祷告吧，玛格，亲爱的，由你开始……”
四个人围绕桌子牵起了手，然后一起闭上了眼睛，希尔太太振振有词地念叨了起来，听得西里斯云里雾里，他十分困惑地看向普丽姆，用唇语问了一句“这是在干什么”。
普丽姆一手撑着下巴，无聊地靠了过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解释。
“谢饭祷告，一种毫无意义的仪式。”
西里斯觉得这奇怪的行为有些愚蠢，开玩笑般地问，“我们要加入吗？”
他摊开手掌放在桌上，手指动来动去，似乎在等普丽姆握住。
“你连梅林都不尊敬，还想和麻瓜上帝沟通？”普丽姆把他乱动的手从桌上拿了下来，按在他的膝盖上，用眼神警告他老实一点。
她感到西里斯的手还是很冷，有点担心。
“你还好吗？”
西里斯活动了一下肩膀，答非所问，“不是很好，我想了七八个可以整你哥哥的办法，但现在只能干坐着，这简直是对掠夺者的一种侮辱。”
“你答应过我的。”普丽姆捏了他一下。
“咳咳——”
一桌人结束了祷告，希尔太太咳嗽一声，责备地瞪了普丽姆一眼。她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不允许任何人在祷告时说悄悄话。
“吃饭吧。”她对丈夫说。
希尔先生起身拿起刀具切割火鸡，整张桌子都在跟着他的动作震动。他将切下的肉片最先分给坐在右边的珍妮，然后递给自己的大儿子，十分自然地忽略了坐在他另一边的二女儿。西里斯发现这位父亲自从坐下之后就没有看过普丽姆，似乎害怕她。
西里斯上下看了眼正在安静吃饭的普丽姆，她十四岁半，一米六多一点i，体重不超过九十磅，在这个高胖的中年人旁边基本没有威慑力可言，而她父亲表现得就好像普丽姆能随时拿起刀叉攻击整桌人似的。
真是胆小且愚蠢的麻瓜，西里斯这样想着，厌烦地皱起眉毛，刀子在手上转来转去，烦躁不安。
桌上一时只有刀叉碰撞碗碟的声音，这对于圣诞晚餐来说或许太过安静，大家明显各怀心事。终于，这种诡异的气氛首先被皮特打断。
“你叫什么？”他充满敌意地问。
西里斯不以为意地抬眼，直视对方粗鲁的视线。他正想回答，普丽姆抢在他前面说话了。
“他姓布莱克。”
皮特瞥了一眼在专心切菜的普丽姆，又问，“你多大了？”
“十五。”
还是普丽姆快速地做出了回答。
皮特不耐烦地稍稍向前，问，“你是哑巴吗？伙计。”
西里斯的手指轻轻一挑，刀子在他手上转了个圈。
“当然不是，但我的心理医生不让我随便说话。”
他从容不迫地说出这句话，桌上的所有人在此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希尔先生拿杯子的手抖了抖，洒出不少酒水，希尔太太也紧张了起来，忘记给自己的小甘蓝涂黄油，只有珍妮注意到了对面的普丽姆，她捂住半张脸，低头忍笑。
皮特愣了愣，“心理……医生？”
“彼豆先生。”西里斯一本正经地说，“他是我们那边最好的治疗师，专门对付有暴力倾向且情绪不稳定的孩子。”
“那你……”
“我是他最喜欢拿出去炫耀的病例。”西里斯大方地说，“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好很多了，至少我现在生气的时候不会头顶冒火。”
“火……哦，耶稣啊……”希尔先生捂住心口。
“他开玩笑的。”普丽姆尴尬地说。
“是的。”西里斯点点头，“我开玩笑的，生气时是眼里射出激光，暴躁的时候才会喷火。”
这番话简直是在希尔夫妇的敏感神经上跳踢踏舞，就连珍妮脸色也难看了起来。眼看紧绷的气氛快逼近临界点，一直憋笑的普丽姆终于有了动作。
“我离开一下。”
她抓住西里斯的胳膊把他带离餐桌，二人一起来到楼梯间门口的阴暗处。
普丽姆在西里斯的肩膀上打了一巴掌，低声骂道，“你捣什么鬼？”
“嗷！”西里斯咬牙瞪她，“这很疼！”
“你没在帮忙，西里斯。我们怎么商量的？你安静地坐着，话我来说。”
“我觉得你能发现，你的哥哥让我很难完成这项任务。”西里斯恼火地说，“我们能用桌上的热汤给他洗个脸吗？这或许能让他的五官和谐一点，说真的，你确定你们是兄妹？”
普丽姆头疼地捏紧眉心，“我现在不想和你讨论基因遗传的问题，我只需要你专注一点！不——是专注地放空脑袋！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你去想些别的事情，比如你的树屋，比如内衣广告上的模特……就和上课走神一样，很简单。”
西里斯否定地摆手，“亲爱的，我不觉得比基尼女郎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所以你想怎么办？你成功地把自己描述成了一个心理有问题的基因突变怪物，你觉得我父母会让你留下过夜吗？”
“总比被当成哑巴好吧？我的版本至少酷一点。”
“一个写童话的老头子是你的心理医生，这哪里酷了？”
“嘿！我不允许你侮辱彼豆先生！”西里斯严肃地指着她，“他是一个专业且尽职的导师，你不知道他的故事安慰了多少幼小的心灵！”
“上帝——我真是要疯了！”普丽姆倒吸一口气。
西里斯摸了摸她的后背，“放松点，罗茜，我只是开了一个小玩笑而已，你干嘛这么小心翼翼的？这都不像你了。”
闻言，普丽姆的表情僵硬了一刻，看上去像憋着一口气。
“如果你做不到安静，至少不要惹毛他们。”普丽姆说。
“我可不怕。”西里斯毫不在意地耸肩，“你也不该担心，最遭的情况还能怎样呢？大不了我待会儿就走，放心，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你还不明白，是不是？”普丽姆看向他，愁容满面，“你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是我的‘麻烦’了。”
西里斯皱起眉头，“你是说我不该来找你。”
“这不是我的意思……”她用低落的声音解释，“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西里斯，在他们看来你才是我的同类，你在他们面前的言行就代表了我。你当然可以惹了祸之后就一走了之，我该怎么办呢？他们已经认为我是小恶魔了，你想我被彻底抛弃吗？”
“谁在乎他们？罗茜，他们根本不尊重你，你为什么还——”
“因为这是我的家。”普丽姆不耐烦地甩开西里斯的手，低沉的声音略微颤抖，“我没别的地方可以去，虽然我也不想，但这就是我的家，我们选择不了自己的出生地点不是吗？当然，我也可以像你一样什么都不在乎，但我做不到，至少珍妮还在这里，而我需要她。”
西里斯平静地看着普丽姆，一时说不出话。不得不承认，他不喜欢刚才在餐桌上压抑着的她，她自动褪去了平日里骄傲的光环，心甘情愿地当一个与背景融为一体的隐形人，看得他憋屈又心疼。
“算了……你永远也不会懂。”普丽姆放弃了，她疲惫地吐出一口气，“如果你接受不了这里的气氛，或者厌恶在他们面前隐忍的我……那我也无话可说。你可以离开，别让自己难受，这里不是你该操心的地方。”
说完这些，普丽姆冷淡地扭头走掉，只留西里斯一人在昏暗的灯光下。
他面前一空，不自觉地看向了普丽姆离开的方向。她回到了餐厅坐下，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水，低头拨弄盘子里的食物，一言不发。同桌的家人正在聊天，关于珍妮在学校的考试，关于皮特申请足球俱乐部的问题，没人发现普丽姆的落寞。
在这副和谐的家庭团聚的画面中，她仿佛是多出来的那一个，是打破平衡的败笔，是不该出现的颜色，而更可恨的是，除了明里暗里的厌恶，西里斯还察觉到了希尔夫妇对普丽姆那种刻意的忽视。这几乎比“恨意”还要锋利，因为他们不在乎，不关心，轻松地丢弃了为人父母的责任，任由他们的孩子夹在两个世界之间，尴尬地寻找归属感，只余孤独。
如果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儿真的消失了，恐怕他们会感谢那个叫“耶稣”的家伙。
西里斯开始明白为什么普丽姆更喜欢和伊万斯相处，因为她们有同样的出身，共享了麻瓜身份带来的困惑和迷茫，而这些是他在过去一直忽视的，他从未关注过罗茜所面对的烦恼，甚至在很多情况下，他成为了她烦恼的源头。
难怪她会认为自己不在乎她，这么想想，他似乎和那张桌子上的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真是糟糕的朋友……西里斯仰头叹气，愧疚感让他胸口憋闷，他十分想出去透透气。在詹姆身边从不会有这样的忧虑，他想，如果他几小时前选择去布里斯托尔，现在说不定在和詹姆一起放烟花。
可他也知道，如果他今天离开这里，那么他就是第二个奥赖恩·布莱克。
不可能，他告诉自己，他不可能在看到这一切后心安理得地走掉，不可能留罗茜一个人在这里面对她的家人。
西里斯压住内心的不情愿，坚定地走了出去。
……
普丽姆坐回去的时候，希尔夫妇和皮特已经消除了刚才的惧怕，她想这一定是因为珍妮在她离开的间隙帮忙解释了一番。
她向珍妮投去感激的目光，但却对上她不悦的神色。普丽姆知道西里斯的玩笑让她产生了误会，她肯定以为他是那些随便戏弄麻瓜的“纯血”。
自从普丽姆向珍妮解释了魔法世界中存在的歧视之后，她就一直先入为主地认为巫师是自诩高人一等的族群。普丽姆不想加深妹妹的这种印象，她在思考着该怎么在饭后和珍妮解释这一切，告诉她西里斯只是一个脑子抽筋的白痴，就在这时，身边的椅子被拉开了。
白痴坐了回来，神气自若，还冲她眨眨眼。
普丽姆明显呆住，她前后看了看，反复确认这个在她旁边老实吃饭的人是西里斯。
西里斯耸了耸肩，拉上嘴边不存在拉链，然后抢走了她盘子里的烤玉米，自顾自地啃了起来。
普丽姆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紧成一团，各自滋味钻进了胸口，让她说不出话。
她用膝盖碰了碰西里斯的腿，别扭地传达出类似“谢谢”的意思，西里斯碰了回来，普丽姆又立刻撞了回去，一来一回，桌下的小动作演变成一场幼稚的比赛，他们的嘴角同时染上不明显的笑意。
桌上正在讨论的话题是关于皮特最近的一场比赛，他说到兴致高昂的时候，自动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桌上的另一个男孩。
“嘿，你玩足球吗？你看起来运动神经很好。”皮特问。
珍妮抢在前面说话，“不，我觉得他应该打篮球，他个子太高了不适合踢足球。”
“这么说你是在嫌弃我矮了？小妹。”
“我可没这个意思。”珍妮吐了吐舌头。
皮特摩挲着下巴，富有深意地看向了希尔太太，好像在和她暗中交流什么，他继续说，“是的，对于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来说，你确实挺高的，你是十五岁吧？布莱克，我还记得我十五岁的时候天天都在想什么……”
“嘿！”普丽姆往他的盘子里扔了一颗小番茄，眼神充满警示，“你为什么不能快点吃饭，皮特，我听说你待会儿还有个圣诞派对要去参加。”
他看了普丽姆一眼，笑得像个恶棍。
“布莱克，小子。”他喊道，听起来有种做作的亲切，仿佛在宣示他的主人身份，“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不是个暴力分子，但我想知道，你看起来应该是那种酷小孩队伍中的一员，怎么会和这个小灾星搞在一起？她也只有脸和身材优秀一点了。”
西里斯根本没看皮特，他倾斜身子，用所有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普丽姆，“你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普丽姆攥紧了桌布，向皮特投去一个轻蔑的眼神，“我说了他是我朋友，请你放尊重一点。”
他听起来不怀好意，话里带刺。普丽姆知道他不是在履行什么身为“兄长”的义务，那种指着陌生小子的鼻子说“离我妹妹远一点”的温馨又滑稽的戏码绝不会发生在皮特身上。她的哥哥习惯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她，比如将她想象成一个卑劣的女性。
这是因为他看多了希尔太太是怎样通过斥责妹妹来发泄生活上的不满，而身为一家之主的希尔先生却从来不会主持公道。
珍妮见情况不妙，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爸爸。”她搭上希尔先生的手臂，眼睛露出水盈盈的光泽，“我想问问，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普丽姆的朋友在这里住一晚，你看，他身体有些不舒服。”
“啊？玛格……”希尔先生的嘴巴张开又和上，磕磕绊绊地说不出话，只能看向对面的妻子。
珍妮又撒娇似地说，“妈妈，我们可不能亏待客人，这是你教我的。”
希尔太太神情严峻地思考着，左右为难。她不喜欢这小子身上的倔劲，但也不敢做出任何会惹怒他的行为，因为她不清楚“那边”的人到底有什么本事。如果都像普丽姆一样懂得收敛还好，怕就怕他们仗着力量强大就毫无顾忌，这后果可不是她能负担得起的。
皮特又刻薄地发言，“如果他不像某人一样是个‘纵火犯’的话，那应该没问题。”
“没人问你的意见。”普丽姆立刻怼了回去，她看上去已经很生气了。
“这是我的家，我当然可以发表看法。”皮特扔掉了手里的叉子，大手在桌上威风地指来指去，“爸爸妈妈没说什么也不代表你可以随便带人回来。”
普丽姆笑了起来，“哦？你带回来过夜的女生还少吗？昨晚那个在今早翻窗户走的吧，我看到她跳出去的时候连上衣都没穿好。”
“什么！我——”皮特紧张得不行，恐惧地看了眼希尔太太，在她凶狠的眼神中失去了继续说话的能力。
“至少我的朋友不是乱七八糟的混混。”普丽姆又补充了一句。
希尔太太暂时压住对皮特的火气，将目光移向二女儿，“你打算让他睡哪儿呢？”
“他可以在地下室凑合一晚。”
“哇哦。”皮特发出一声惊叹，怪声怪气地讽刺，“你这位小朋友的口音听起来就像那些住在西伦敦的上流人，我打赌他家里吃饭要先用银器洗手，你确定他可以睡在地下室？”
这话正戳中西里斯的神经，他眼中射出冷光，下巴紧绷。
普丽姆按住他的腿，向希尔太太说明，“只要有床，他就能睡着。”
“你听起来很了解啊？”
“皮特！”希尔太太惊慌地训斥一声，她显然也被儿子话里话外暗藏的意思吓到了。
皮特理直气壮地大声嚷嚷，“怎么？你们都不好奇她为什么会突然带回来一个陌生的小子吗？我可不想哪天放假回家的时候从邻居那里听说她去勾搭富家少爷了，我们丢不起这个人！”
西里斯额头上的青筋快要爆开，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能坐得住。让理智见鬼去吧，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用拳头把这个混账的眼球揍出来……
但就在他要动手的前一秒，他面前的水杯飘了起来。
不止是他的水杯，桌上所有盛着液体的容器都飘了起来，开始不受控制地往皮特脸上泼酒水和热汤，一下把他淋了个透。
“啊——”皮特跳了起来，身上冒着热气，“魔鬼！你竟敢——妈妈，你看她做了什么！”
空掉的杯子全都飘回桌上，发出脆响，希尔先生已经被吓得脸侧惨白，珍妮不停地安抚他。
希尔太太又惊又气，下意识地想斥责做出“怪事”的普丽姆，可这次，在对上女儿的眼神时，她突然说不出话。
普丽姆的蓝眼睛湿润了，充盈着破碎又尖锐的悲伤，她紧盯着母亲，嘴唇颤抖，声音却依旧平静。
“他这样侮辱你的女儿，你也看得下去？”
希尔太太沉默着，她感到普丽姆的眼神像刀子般划过心脏，带来了折磨人的愧疚，这令她难以承受。
在无言的对视中，普丽姆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她自嘲般地苦笑，然后扔掉了刀叉。
“我祝你们圣诞快乐。”
说罢，她牵起西里斯的手站了起来，转身向屋内走去。
……
他们回到了地下室，普丽姆松开西里斯，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书包，塞了一件厚衣服进去。
“你要做什么？”西里斯的眼睛跟着在屋内来回走动的普丽姆。
“给你带些保暖用的东西。”她用没有任何波澜的语气说，“我不清楚骑士公交有多快，但布里斯托尔离这里还是有点距离，对了，我还有些银西可——”
“我去布里斯托尔干什么？”
“去找詹姆，我不能让你呆在这里。”普丽姆转过身，把桌上的零钱扫进书包。
“罗茜……”
“这里还有些应急的止痛片，如果你需要的话，虽然不是魔药，但我想也能有些作用。”
“罗茜。”
“一次只能吃一片。”
“罗茜！”西里斯大吼一声，抢过她手里的书包扔在一边，“停下！”
普丽姆低垂眼睛看向地面，神情空洞。
“都乱了，这次你自己收拾。”
西里斯伸出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专注地看着她，“我不会走的。”
“不要觉得你有责任，西里斯。”普丽姆态度冷淡，“别担心我会怪你一走了之。”
“去他妈的责任，我对谁都没有责任！我要留在哪儿也不是你能决定的！”
普丽姆挣脱开他，后退到墙边，“我不想你在这里……你走吧，求你了，这不是你该看的，也不是你该管的。”
她后悔了，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从让西里斯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应该知道今晚会发生怎样的闹剧。但普丽姆自信她能够应付来自家人的一切刁难，她一向都是这么做的，只是她没想到皮特会把矛头对准西里斯。
所以她崩溃了，她无法忍受她的朋友也被牵扯其中，她不能让西里斯承受这种无端的恶意。
她的这群巫师朋友是她仅有的财富，和他们在霍格沃兹共度的时光中，她成为了一个不一样的女孩，自信强势，充满力量，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隐藏了什么。
莉莉的姐姐也厌恶她，可莉莉会大方地讲述他们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向女孩们寻求建议。因为特殊的身份，莱姆斯家的经济拮据，可他从不羞于提起这一点，甚至会拿这个讲冷笑话。彼得幼年丧父，但言谈之间全是对母亲的敬意和爱护。而住在狼窝的西里斯早就厌倦了身后的一切，他巴不得用大喇叭向全世界宣布他和家族的不同，这早就不是什么禁忌话题。
只有她，只有她不愿意在朋友面前提起她的家庭，因为这是她自卑的源头。更糟的是，无论在外界得到了多少信心，每次回来的时候，她总会再次变成那个从未获得过任何肯定的“怪孩子”。
她永远不想让她的朋友看到这样的普丽姆，还有她身后那个不堪的家庭。而现在，这一切全都暴露在西里斯面前，像血淋淋的伤口，丑陋又残酷。
普丽姆浑身发冷，已经失去了力气。强压之下，她的精神再也承受不住，她现在只想把西里斯赶走然后就地昏睡过去，什么也不想。
“你走吧。”她重复一遍。
西里斯向前走了一步，“你就这么认输了？”
“我很累，没心情听你的激励演讲……”
“你知道你这样就顺了他们的心意了吧？”
普丽姆愣了愣，抬眼看向他。
西里斯抱起手臂，模样像个合格的运动教练，“我当然可以走，但我要走也是因为我想走，而不是被赶出来。”
“你知道这不是你家吧？”
“有什么区别？”西里斯耸肩，“你也说了这是你的家，而我是你的朋友，是你的客人，我只听从你的意愿。”
“但我让你走——”
“blah blah blah！”西里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禁止撒谎！”
他低下头，深邃的眼睛缓缓靠近，浮现出令人信服的神态，“告诉我真话，罗茜，如果你说你不想我留在这里陪你，如果你说你不想见到我，那我会走，但我要听真话。”
普丽姆对上他的眼睛，喉咙干涩。
“你别装好人了，布莱克！”她在西里斯胸口狠狠推了一把，“之前不理我的是谁？把我当成陌生人看也不看我一眼的是谁？！你都不想理我了还来找我干什么！你和他们一样可恶！”
她歇斯底里，面颊通红，愤恨又委屈地剧烈喘气，但一直倔强地强撑着不让泪水落下。
面对她的怒火，西里斯竟然不知好歹地笑了出来，“我就知道你还在生气，随你气吧，恨我也行……”
“我当然恨你！你是世界上最恶劣的人！”
“是呀……”他笑容明亮，张开双臂走了过去。
普丽姆又推了他几下，却怎么也推不开，最终还是被他圈了起来。
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了她，温柔却极具侵略性，透过衣料和皮肤，他的体温一点点钻入她的骨骼，吞噬了她所有的力气。虽然不甘心，可这个怀抱太具有吸引力，普丽姆无法挣脱。
于是她扯开西里斯的领口，对着他的脖子狠狠咬下去，毫不留情。
西里斯疼得龇牙咧嘴，感到自己的肉都快被扯下来了，却躲也不躲一下。
“咬吧，罗茜，再用点力……”
直到嘴里传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普丽姆才啃松口。她紧紧抱住西里斯，眼里冒出了滚热的泪珠，全部低头蹭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不会原谅你的。”她凶巴巴地说，声音还夹杂着哭腔。
“我知道。”
西里斯把她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他们就这样安静了几秒，西里斯开始来回抚摸普丽姆的后背，安慰她的情绪。
他轻声说，“听着，罗茜，我不会走的，我哪儿也不去。”
普丽姆动了动脑袋，“一个刚刚从自己家里跑出来的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这不一样，我是因为受不了我那个变态老爹才出来的，他们想关着我，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西里斯揉了揉普丽姆的头发，慢慢松开她，“就像你的家人想摆脱你，这也是不可能的。”
“你还真擅长反着来……”普丽姆吸了吸鼻子。
西里斯傲气地挑眉，“天赋异禀吧……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认为这么做是正确的，那就没人能拦得住我。”
“想想看吧，我今晚如果走了，你哥哥会觉得是他赢了你，他只会变本加厉，而你的父母也会继续忽视你的感受。”他晃了晃普丽姆的肩膀，眼里充满了活力和斗志，“别让他们称心如意，罗茜，他们越是想你消失，你就越要引人注目，拿出你在球场上的气势，谁也不能否定你的存在！”
普丽姆缓缓呼吸，混沌的思维开始聚拢。她接受到西里斯眼神中的坚定和鼓励，冰凉手指也开始恢复了力气。
“你说得对……我又没做错什么，这是我的家。”她喃喃自语，认真地思考。
“没错。”西里斯赞许地应和。
“皮特那个傻叉才该滚！”
“没错！但注意一下用词……”
“虽然有点离谱，可你这个白痴今晚竟然也没有做错任何事……”
“没——嘿！”西里斯脸色一变，“这就属于人身攻击了！”
普丽姆原本平和下来的表情很快又被不理智的怒火注满，她恢复了精神，瞪向门口，“你留在这里！我去和他们讲明白，谁也不能对我的朋友不尊重！如果他们再敢对你有任何意见——”
“哇哦！小姐！”西里斯拦腰抱住了想冲出去的普丽姆，把她转了回来，“你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还是先等等。”
“我想好了，我现在就要去把皮特的舌头拔下来然后塞进他的鼻孔里！”
“你确定吗？你老妈会去请那个叫耶稣的伙计来给你驱邪吧！”
普丽姆气喘吁吁地大声宣布，“不管，我受够了！反正我毕业之后也不可能回到这边生活，我不在乎他们会怎么看我了！我恨他们所有人！所 有人！”
西里斯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发现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察觉到他的神色一顿，普丽姆转身看了过去。
“珍妮……”
普丽姆无措地瞪圆了眼睛，浑身的气焰瞬间消散。
珍妮扶着门框，极力忍住眼中呼之欲出的伤心。
“我来告诉你，皮特已经走了。”她稳住情绪，小声说明，“还有，我已经和爸爸妈妈聊过了，他们同意西里斯今晚住在这里……”珍妮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的音节变得颤抖，她快速地逃开这里，转身时留下一瞬间的委屈。
“珍妮！”普丽姆惊慌地喊了一声，眼前只是空荡荡的楼梯。
“完了……”她绝望地抱住脑袋，感觉到太阳穴快要爆炸，“我完蛋了，彻底的……”
身侧的西里斯吹了一个悠扬的口哨，“好吧，这下可有点伤人。”
他听起来轻松愉快，气得普丽姆扔给他一个幽怨的眼神，“看来皮特的鼻孔要等一等了，我得先去解决这个问题。”
西里斯再次拦住了她，“不，你现在需要休息。”他带普丽姆去向床边，按着她坐下，“让我去和她说。”
普丽姆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困惑地捏了捏耳朵。
“这个她是指——”
“当然是我们的珍妮甜心。”西里斯冲她挑眉，说着就迈开了步子，“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他信心十足地出去了，留下普丽姆呆坐在床边，她茫然四顾，一时还不能消化西里斯的行为。
……
西里斯凭借感觉来到了二楼，这里一共有三个卧室，其中只有一间的房门是紧闭着的。
他在门前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几秒钟的空隙内，他感到屋内的人在思考，然后珍妮的声音响起，小声说了一句“进来”。
西里斯推门而入，发现珍妮正低头坐在床边，眼眶泛红。一看到进来的人是他，女孩擦掉眼泪，立刻站了起来。
“请你出去。”她不客气地说。
西里斯顺手关上了房门，从容地站在角落，他微微抬手表示自己不会靠近。西里斯看向这个十二岁的女孩，她气恼的表情让他自然联想到了普丽姆，但珍妮给人的感觉更温和一些，看上去也并不难以相处。普丽姆却总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态度强硬多了……
“好吧，你有权生气。”他对珍妮说，“但我觉得我也有必要先说明一下我在餐桌上开的玩笑，我注意到你并不是很欣赏。”
珍妮握紧了拳头，“你戏弄我的家人。”
西里斯一脸坦然，毫无悔意，“抱歉，珍妮，我想让你知道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讨厌你的家人，仅此而已。”
“这算哪门子的道歉？”
“我不会说更多了，在我这里你的父母和哥哥不值得我道歉，因为我是你姐姐的朋友，这和我有没有魔法，他们是不是麻瓜没有任何关系，你明白吗？”
听到后面，珍妮有些恍惚，她若有所思地眨眨眼，即刻又变回刚才气呼呼的表情，“那我也不会原谅你！”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我找你只说一件事。”西里斯向前一步，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你必须知道你姐姐刚才说的只是气话，她说的那些人不包括你，你也不能记仇。”
珍妮被他发号施令的态度刺激到，难以置信，“什么？凭什么！”
“因为你是她唯一在乎的亲人，她不能失去你。”
西里斯笃定而又平静地看着她，明明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沉气质却让珍妮有一种压迫感。
她被这句话蕴含的重量一击，为之动容。可面对这个刚认识的陌生人，珍妮依旧很抗拒。
“你又懂什么？”她不满地嘀咕。
西里斯继续说，“我有眼睛，我看到她每次收到你的信时有多么开心，她会放下手头的一切事情给你写回信，没什么比这更重要。”
“才不呢！”珍妮孩子气地跺脚，向西里斯投去嫉妒的目光，“她当了巫师之后就嫌弃人类的一切了！在家的时候也不从房间里出来……她那些在学校的朋友才是她的中心，比如你，比如波特还有伊万斯，反正她以后都要在那边生活了，还管我这个麻瓜做什么！”
“她当然会在巫师世界生活，因为她属于那边，你不能让她抛弃她的巫师身份。”
“可我听说你们那儿有讨厌她的人，不是吗？那些纯血嫌弃她的出身，嫌弃她作为人类的一部分。”珍妮激动地追问，“你是纯血吗？”
西里斯停顿片刻，认真地解释，“我是纯血，但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不然我就不会在平安夜跑来这里了。”
想到普丽姆的那句“就当他是出来逃难的”，珍妮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她小心观察西里斯，隐约看到他脖子上似乎有个凝固着血迹的伤口。
不会是被家里人虐待了吧？珍妮担忧地想。她心软了下来，慢慢松开了拳头。
“但这也不能改变你轻视我们的事实。”她瘪嘴说，“你是不是觉得没有魔法的人类都很蠢，能让你随意戏弄。”
“大部分人在我眼里都很蠢……”西里斯不耐烦地嘟哝，想翻白眼的时候对上珍妮指责的目光，他叹了口气，“好吧，我想说，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只停留在课本上的基础知识，我还在学习当中，所以一些误会是难以避免的。而且老实说，你的父母和哥哥并不是麻瓜界的优秀楷模，他们的行为严重影响了我对麻瓜的判断，我很难做到欣赏，最多只能是平等看待。”
“真是傲慢的一番话。”珍妮哼道。
“这是实话。”西里斯耸耸肩，自然地坐到了珍妮对面的那张床上，“但我不会歧视，普丽姆罗丝也永远不会嫌弃自己的出身，如果这是你担心的事情。”
珍妮也坐了下来，两只脚习惯性地晃来晃去，“我知道，我也没有要真的和她计较什么。这个家欠她的太多了，我和皮特从她身上有意无意夺走的也太多了，她应该恨我们……”
珍妮低下了头，沉默地玩着手指。气氛忽然变冷，西里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从来不擅长应付这些话题，更不用说和小女孩谈心。面对稍显落寞的珍妮，他只能尴尬地扯点别的。
“你姐姐说得对，你确实成熟得不太像个十二岁的女孩。”他随口说道。
珍妮好奇地抬眼，“她这么说我吗？”
“她不常提起她的家庭，但她会聊到你。”
“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她从来不喜欢这里。”珍妮看了眼房间，目光停在桌上的魔法教材上，喃喃道，“我更小时候也认为她是个怪物，但长大一些后，我发现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她只是有一种特殊的天赋，像爱因斯坦和他的大脑……”
“爱因斯坦？”西里斯奇怪。
“科学家，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之一。”珍妮又骄傲地补充一句，“麻瓜世界的。”
西里斯点点头，不自然地动了动。
珍妮向前坐了一点，双脚着地，“我认为没人应该被这样对待……对不起，布莱克，我代替我的哥哥向你道歉，他确实——”
“是个人渣？”西里斯鄙夷地接话。
珍妮为难地皱眉，“有点吧，他被宠坏了……很抱歉让你看到这些……”
西里斯阴暗地说，“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因为她还要住在这里，我会把你哥哥变成一只臭虫。”
“我以为你们不能在校外用魔法。”
“你看我在乎吗？”西里斯不屑地挑眉。他这会儿放松了一些，开始好奇地打量身后的这张床，灰蓝色的床单和看起来很舒适的大枕头让他有躺下的想法，但他坐的这块地方总是有点隔应。
“我到底坐到了什么？真是难受死了……”他的手向下摸去，竟然掏出一团感觉像包裹着海绵的衣服。由于质感不错，他不禁捏了两下。
“那是普丽姆的胸罩。”珍妮冷着脸。
“见鬼！”
西里斯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被烫到了一般甩掉了手里的东西。他慌里慌张地站了起来，强装镇定地挠了挠下巴。
“别告诉她。”他咳了一下，准备逃离这个充斥着女孩子香味的房间。
“嘿！”珍妮急忙叫住了他，“你是不是想泡我姐姐？”
西里斯身形一顿，神色复杂地回头，“我不会说是泡——”
“我猜你的家人都讨厌她的血液。”珍妮肯定地说，看上去很警惕。
西里斯郑重地保证，“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她的。”
“那你呢？”珍妮又问，这次则多了一分试探，西里斯隐约察觉到这个问题中隐藏的意思并不单纯。
“你不适合她，布莱克，她需要一个体贴的，疼爱她的，成熟一些的男孩，而据我的观察，你只会惹她生气，让她烦心……”西里斯渐渐不悦的表情让珍妮迟疑了一下，但她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了下去。
“也许，也许她也不适合你，一个不那么强势的，更温柔一点的女生才是你该选的……”珍妮攥紧了衣角，“你不能伤害她！外面还有很多女孩，不一定非要是我姐姐！”
西里斯站在原地，沉默半晌，冷漠地瞥了眼珍妮，“我该做什么选择是我自己的事，小孩不要发表意见。”
西里斯拧动门把手，不给珍妮任何反驳的机会就关上了门。他本该甩甩头发就忘掉这段谈话，反正他也能下楼去交差了……
但珍妮的话却无声无息地印在了他的脑子里，让他心烦意乱。
……
世界要颠倒了。
普丽姆侧躺在床上，双目睁开，出神地望着桌子上的雪花球，脑里只有这么一句话，世界要颠倒了。
西里斯布莱克竟然让她冷静一点，还主动提出要帮她解决问题。普丽姆认为自己最荒诞的梦境也要比此刻发生的事情真实几分。
她也许应该阻止西里斯去劝说珍妮，因为他总是有本事把小矛盾变成大冲突，不管他的初衷是好是坏，添柴加薪才是西里斯的作风，他永远学不会息事宁人。
这样真的好吗？
这太奇怪了。普丽姆认为她应该上去查看情况，但也许是因为太累了，她发现自己竟然还在懒洋洋地躺着，丝毫没有要动一下的意思。
她明明清楚西里斯绝对不是那种有耐心哄小孩的人，可在他离开之后，一种奇妙的安心感让她无意识地放松了下来。而更奇怪的是，她竟然真心觉得这事儿交给西里斯没问题。
她一定是精神失常了……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普丽姆撑起上半身，看到西里斯哈欠连天地走了进来。
“解决了。”他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她哭了吗？”
“有几滴眼泪吧，但不是大事。”西里斯跌坐在床上，弯腰在盛放旧杂志的箱子里翻来翻去。
普丽姆坐起身，抱住自己的膝盖，“我肯定伤了她的心。”
“我想这就是兄弟姐妹的作用……”西里斯轻笑着调侃，“放心，她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她注视着西里斯低垂的脑袋，他还在杂志堆里翻看，被头发挡住的眼睛下方已经出现了一些疲惫的乌青。
普丽姆觉得他回来之后的状态安静地有些诡异，于是用脚尖碰了碰他，问，“你们聊了什么？”
西里斯翻看杂志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耸肩，“这也聊聊，那也聊聊呗——嘿，这个能给我吗？”他指着一张站着一排比基尼女郎的画报说，“我要贴在我的房间里，啧啧，那场面绝对精彩。”
“随便，你都拿走吧……”普丽姆又坐近了一些，忍不住好奇，“所以你们到底聊了什么？”
“总之是你不需要知道的。”西里斯快速拒绝。
“这太荒谬了！你和她才见面几个小时就有秘密了吗？”
“我能怎么说呢？我天生就会讨女士们的欢心。”西里斯做了个伸展运动，仰面向后倒去，震得床垫抖了抖。
“去你的，布莱克！” 普丽姆嗔怪地推了他一把，但他纹丝不动，闭着眼睛装成尸体，装不下去又慢慢笑了起来。普丽姆没忍住，一下也被他逗乐了。
西里斯展开双臂，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真他妈是漫长的一天……”
回忆起过去的几个小时，两个人都心身俱疲。他们挤在小小的床上，窗外还飘着雪花，冰雪之下的夜晚宁静祥和，没人知道大雪淹没了怎样的风波，今天过去后，又是新的一年。
他们静坐了一会儿，室内的暖气让人的思维变慢了。
普丽姆摆弄着袖口的毛球，轻声说，“你该去詹姆那里的，这样我们都能过一个平静的圣诞。”
西里斯烦躁地咬牙，打算坐起来，“我以为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唠叨鬼，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
“怎样？你要做什么？”普丽姆用手指把他按了回去，“你在我的地盘，先生。”
西里斯不甘心地瘫倒，十分哀怨，“是啊，我为什么不去詹姆家呢？或者莱姆斯家，至少他们不会欺负我。”
“欺负——你怎么好意思说我欺负你？”
“你自己看看！”西里斯跳了起来，扒开自己的领口凑到普丽姆眼前，“看看！有一瞬间我以为我要被吸血鬼咬死了！”
他修长的脖子下方印上了两道惨烈的牙印，冒出的血渍已经凝固，结成了黑红的痂。
“啊，看上去确实很严重。”普丽姆心虚地窃笑，然后扶着他靠在床头，“你等等，我帮你清理一下。”
她跪坐在床上，伸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医疗箱，打开之后放在面前。西里斯的目光跟随着她的动作，看到她用小棉球沾了沾写着酒精的瓶子，然后朝自己靠了过来。
“先消毒。”
西里斯自觉仰起脖子，凉丝丝的触感之后便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啊！你轻点！”他吼道。
普丽姆夸张地大笑一声，“哈！少装模作样了，毒咒你都忍得了，这个哪有这么疼？”
“要不要我咬你一口试试？”西里斯冷声问，表情阴郁又愤懑。
这句话让普丽姆联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她忍不住勾起嘴角。
“笑什么？”西里斯问。
普丽姆流露出一种温柔的神情，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那很漂亮。”她说。
“什么？”
“你的守护神，它很漂亮。”
她微笑着夸赞，好像又看到了那只上蹦下跳的银色大狗。
西里斯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低沉的声音透露出得意，“确实很漂亮，但我还以为它能更大一点。”
“我还以为你会是老虎狮子之类的掠食者，没想到是狗。”普丽姆把染着血渍的酒精棉扔掉，打开了新的药水，开始在伤口上涂抹。
“我可没有这么凶残，怎么，我就不能是一只温顺善良的狗吗？”
西里斯努力睁大眼睛，做出一副犬类求人时的神态，看得普丽姆又嫌弃又忍不住笑。
“你能正常点吗？好了，等药水干吧。”普丽姆把棉签扔掉，开始收拾医疗箱，“对了，你觉得你的阿尼玛格斯也会是这个吗？”
“或许吧，我们想很快就能知道了。”西里斯活动了一下脖颈。
“如果你真的变成了狗……哇哦，那我们的乐子可就太多了。”
见普丽姆眼睛冒光，西里斯立刻明白了她内心的画面。
他严肃了起来，低头威胁，“你胆敢把我当宠物狗对待，普丽姆罗丝，我就敢拿你的阿尼玛格斯炖汤。”
普丽姆失望地撇嘴，摊开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难道握手也不可以吗？”
西里斯对上她期待的视线，僵持几秒之后，还是无奈地妥协了。
“好吧，可以握手。”他冷着脸把手搭在普丽姆的手掌上，又说，“但我不会捡球的。”
“你现在这么说……”
“绝对不会！”他再次声明。
“好吧好吧。”普丽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注意到西里斯的脸色还留有一层病态的苍白，刚刚放松的心情再次悬了起来。
“如果你想的话，你其实可以在这里多待几天，等你好一些了再走，反正皮特也要去参加集训，你可以霸占他的房间。”
西里斯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这点伤需要卧床修养吗？”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普丽姆认真起来。
他收起了刚才那副不正经的表情，回忆起在家里经历的那场折磨，心里的恨意又开始肆虐。普丽姆察觉到他的脸色不对，还以为他又难受了。
“西里斯，你还好吗？”她担忧地问，“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西里斯回过神来，沉闷地解释，“已经没事了，这个咒语只在我家附近才能生效，只要不靠近就不会疼。”
“他们为了防止你跑出来真是煞费苦心啊……”普丽姆干巴巴地说，“所以怎么办？要去詹姆那儿让波特先生帮你解开咒语吗？”
“不。”西里斯看向散落在床头的画报和杂志，笑得嚣张，“我明天就回去，给我的父母送‘圣诞礼物’。你最好再给我找一身你哥哥的衣服，我穿着回去。”
普丽姆心里不赞成他做这些会激怒布莱克夫妇的事，因为她也见识了纯血家族的疯狂，恐怕西里斯会玩火自焚。可也知道就算劝他也没什么用，在那个环境下生活，要么永不妥协地抗争，要么全心全意地服从，从没有沉默的中间地带。
普丽姆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有把握，我可不想第二天在预言家日报上看到你被虐待进圣芒戈的消息，他们……他们应该不敢用不可饶恕咒吧？”
“这倒不至于，他们还没胆量当恐怖分子。”西里斯笑了笑，灰色的眼睛一瞬间恢复了刚才的神采和温度，“怎么？我要是进了圣芒戈你不该开心吗？”
“开心，做梦都要笑醒。”普丽姆哼道，低头去看西里斯脖子上的牙印，“好了，药水干了，你还疼吗？”
“疼死了……”耳边传来他模糊的声音，像细沙摩挲过脸侧。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刻，忽觉他们现在处在一个不妙的距离。西里斯半靠在床头，而她毫无顾忌地坐在他腿边，因为欠身的动作，普丽姆看上去像在往他怀里倾斜。
他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看向了彼此，眼波回转之间，气氛在沉默中变换出丝丝缕缕的雾霭，阻隔了外界的一切。西里斯的手掌动了动，普丽姆在此时感受了他掌心转动的细纹，他的五根手指来到了适当的位置，细腻的摩擦与微小的动作形成了某种神秘的语言，只有注视着彼此的眼眸才能读懂其中的含义。
西里斯抬手挑开她眼前的黑发，瞳孔注满了清晰的诉求。
普丽姆的思绪混乱，她听到自己的心在乱跳，血液也涌上了双颊，又热又烫，像西里斯眼里浓郁的情愫。他越来越近，她得以仔细地注视他，从瞳孔到睫毛，眉骨还有鼻梁，甚至是有个小凹陷的下巴。她发现他的上唇要薄一些，不笑的时散发的冷感可能正来源于此。
有气流扫过她的嘴唇，带来了毛绒般的触感，普丽姆倏然被一股剧烈的冲动攫住，她的呼吸变重，不受控制地向他扬起了下巴。她顺应地张开了手，西里斯的骨节弯曲，五根手指一同填了进来，缓缓扣住了她。
他们要做什么呢？是她在控制自己的身体吗？还是她心知事情的走向却任由其发展？她搞不清了，她的大脑被眼前的人占据，某个夏夜的回忆同时入侵，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原来她一直在思念西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