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在洛空川的手腕上越缠越紧。她看见藤蔓的颜色逐渐由褐色染上了深红的色调。

    “打断它!”她的便宜师父急声道,“它在吸食你的血液。”

    “我靠!这玩意吸血!这么恶心!”

    洛空川抬手就往下撕扯,藤蔓却像是在她没有感觉到的时候,深深钻进了她的皮肤底下,她往下一拉扯,感觉周边整块皮肤都有被撕扯的痛觉。

    她不敢动了,这个时候知道好声好气去求教她师父:

    “那啥,伟大的师父啊,”她的表情里没一点刚才才骂过人老登的自觉,“求您救救徒儿!”

    蝴蝶男往嘴里放了藤蔓的一端,做了个喝奶茶一样吸的动作,他不自觉头往前探了探。

    结果就像吸管被珍珠堵住了一样,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他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瞧着自己手里的绿色藤蔓。

    “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怎么什么都吸不出来……”

    洛空川听见了,她沉默一瞬。

    这个人就是在变相骂她吧!

    骂她没脑子是个智障,七魂六魄比正常人少了一截!

    她刚想拽住缠绕在手腕上的藤蔓,猛地一拉,手背却先一凉,一股冰冰凉凉的灵力顺着她的四肢百骸蔓延到全身。

    接着她听见啪嗒一声,手腕的藤蔓失去活性,枯萎成一条软塌塌的死物,莫得灵魂地从她身上脱离开来,一滩烂泥一样摔到地上。

    “——!”

    她听见蝴蝶男倒抽一口凉气,倒退几步,目瞪口呆看着他们,发出尖锐的爆鸣:

    “老子的根啊!!——”

    呃?

    洛空川浑身抽抽又抖抖,她在憋笑。

    “师父。”她拍了拍她师父的肩膀,这一次下手有了轻重。那人疑惑抬头,松开牵着她的手,不再向她体内灌输灵力。

    “师父啊!”她自以为压低了声音,照顾到了蝴蝶男的面子,但实际上人家是几百年的大妖怪,一字一句不漏都听进了耳朵:

    “师父,您怎么把人家的根儿给打断了?”

    蝴蝶男表情一空,他目光呆滞缓缓看向自己的下半身,一时间全场寂静,一阵风吹动他身上紫红色的长裙。长裙在风中猎猎鼓动。

    “去死吧!!!”蝴蝶男手中翻涌的根更加活跃,他腾跃起来,照准洛空川和她师父的面门忽然袭来:

    “我要你们全都去死!!!”

    洛空川刚要起势迎击,被她师父一手挡在身后。

    “我研究过他。”她师父面上不显,手底已经在快速书写符文,“此妖名唤蝴蝶兰精,以根须为媒介,吸食他人的气血与灵魂,所以万万不可靠近他伸出的藤蔓根须。”

    “那要怎么?”

    洛空川眼看蝴蝶男越靠越近,但她师父的符文还没有完成,她情急之下从院子里随手捡碎砖烂瓦砸他,给她师父临时护法。

    她师父自己心态倒是很好,不慌不忙认真画符。

    洛空川顾忌她师父刚才的解说,不敢靠近蝴蝶男,被他一下一下的藤蔓鞭打得节节后退,很快被逼到墙角,她左右一看,抄起墙边的缸瓮就砸了过去。

    缸瓮打着旋儿在空中飞过,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被蝴蝶男的根须击中,自打中的地方咔咔几声响,在他面前碎裂开来。

    小院里霎时间炸开一阵让人头晕作呕的恶臭气息。

    “你!!他妈有病吧!!!”

    蝴蝶男被飞溅的颜色不明之物喷了一脸一身,他迅速退到炸裂缸瓮最远的小院对角线处,用手一抹,没忍住吐了。

    “哕!你他妈的……哕!我真是服了!!”

    蝴蝶男满脸都是崩溃和炸裂:

    “你扔什么不好,你扔这家人沤肥的缸!!!哕!”

    沤肥之缸,农村小院不常刷出来的特殊物品。

    通常在一个陶制的土缸中装盛剩菜剩饭,以及一些不可告人之物。阳光照射下,缸中变得温暖宜人。在微生物的作用下,将缸中之物转化为品质上乘的肥料。

    是为农家肥的一种。

    洛空川也没憋住,她也干呕了一声。

    她抬眼看她时刻保持风度的师父,只见她师父的脸色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再定睛一瞅,她师父人中的部位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反光。

    作弊啊,这老东西。

    她啐了一口,一不小心又吸进去了一口生化武器,遂继续干呕。

    她干呕完,擦擦自己的眼泪,心底骂骂咧咧:

    这老登,居然背着她偷偷在自己的穴位扎针,阻断了外界气体的侵袭,难怪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知识就是力量。

    此时她深刻意识到这句话的含金量。

    “空川。”她师父若有所感她满腔的怨气,突然唤她出声。

    洛空川应声抛开蝴蝶男,迅速跑到她师父身边。她看见她师父遥遥对她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似乎在等待她将手搭在上面。

    洛空川几米狂奔,举手,灵力汇聚到手心,猛地向下一拍击中她师父的掌心。

    啪的一声脆响。

    空气中似乎有不可见的灵力波动向四面八方涤荡开来。

    “空川,”她身上的灵力灌注进他的筋脉,他像这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的表情出现一丝松动,他面部的轮廓勾勒出笑意,他向她解释道:

    “正如这名精怪所言,我体内的灵力所剩无几。多谢你出手相助,不然为师今日想必定会血溅现场。”

    “闭嘴吧你,得了便宜卖乖的老东西!”

    洛空川为了让灵力传输更加畅通,整个人像一只大壁虎一样趴在她师父背上,嘴里骂骂咧咧不停,但因为灵力消耗超载,她看起来蔫蔫的,浑身上下只有一张嘴尚且保持支棱:

    “借了我的灵力就给我好好用啊喂!要我一棵草去信任一个人,讲真心话还是挺难的……”

    她身前的人神色一凛。

    一道金色的方形阵法自百丈高空垂直砸下,四周霎时金光大盛,半空中仿佛传来阵阵听不真切的梵音。

    蝴蝶男被直直压在正下方,他周身松散的灰土被压出一方齐整的长方形块状压痕。

    “我恨、我好恨!”

    蝴蝶男被硬生生压倒在地面,他原本尖锐的声音变得更加锐利,一波波暗紫色的不祥灵力在佛牌之下翻涌,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植物糜烂的气息。

    他身边地面上散落的一些物体也被源源不断的灵力波动冲击开来。

    “你们以为,区区这种东西,就能困住我吗?”

    蝴蝶男脸上不复假装悠闲的文雅,他的表情变得狰狞。

    “这五百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探寻如何破除你们这些佛家术法,终于让我等到如今这一日,我终于……”

    蝴蝶男明明人还被困在阵法之中,嘴上的语气却张狂到似乎他已经扭转了战局的程度。

    他高亢地长笑一声,瞳孔收缩,脸上却是极尽疯癫的笑意:“我终于,有机会能与佛道中人对决,冲洗殆尽数百年前的屈辱!”

    洛空川没搭理蝴蝶男,问她师父:“再给他整个小牌不?感觉他还怪支棱的。”

    放狠话却被晾在一边的蝴蝶男:……

    好气,抛开他被人打得还手不能不谈,他这和好不容易攒了个大招,最后却不小心空大了有什么区别?

    她师父负手而立,他遥遥望着匍匐在地上却还嘴硬的精怪,眼神中似乎有片刻的凝滞,他望着现在的它,却仿佛穿越了百年,遥望着过去的某个人。

    “师父?”洛空川见她师父不理人,甩了他胳膊一巴掌,随着清脆的招呼声,她师父回头看她,只一眼他冷凝的眼眸里就流淌出春日解冻的生机。

    他像全天下所有称职的师父一样,开口向她解释:

    “这个阵法,我已经钻研百年有余,其上的莲花纹样,其中贯通游走着不同方向的灵力,各个线条的交汇点,恰好对应人身诸大穴位,能够用最少的灵力催动最大的镇妖之效。”

    说着说着,他却又在不知不觉间遁入失神的状态。他看着她,颓然一笑。

    他现在这副模样,能够算是一个称职的师父吗?

    又或者说,最起码看起来像呢。

    很快蝴蝶男终于发觉,无论他如何挣扎,身上的重压始终有增无减,四肢各个关节像被人打了钉一样,牢牢深陷在院落的土层里,动弹不得。

    他双目通红恶狠狠盯着不远处的师徒二人。

    洛空川看得不真切,她隐约看见蝴蝶男倏尔一笑,面上都是诡异的笑意。

    他咬牙切齿:

    “五百年前,佛家邪徒无恶不作,我的身体形骸在那人的迫害之下烟消云散……”

    “五百年后,我的灵魂又要在佛家的干涉下灰飞烟灭。”

    “但就算是我死,我也不会让我的仇人们好好活下去!”

    他脸上的表情流露出癫狂的恣意,拼尽全力抽出一只手,猝不及防向洛空川的方向甩出一个紫黑色的光球。

    光球迅速隐藏在废墟的黑影中,洛空川只觉胸口一热,气血上涌,她失去气力倒在地上。

    她以为自己会吐血,下意识在倒地的一瞬间把脖子高高扬起,以防弄脏衣服事后她自己还得拾掇残局。

    但却没有,她的鼻腔口腔干干净净,没有一滴血液甚至一丝一缕灵力溢出她的身体。

    只有她的大脑轰鸣一片,她恍惚中看见了她师父惊慌下抱起她脖颈,呼唤她名字的焦急模样。但又仿佛只是一瞬间,天地轮转,她看见了他眼底面无表情的冷光。

    “师……父……”

    她以为自己倒在地上,他面色沉沉,既像是在对她兴师问罪,又像因为她做了什么事情让他心疼,而他却不敢动她一分一毫。

    但他在沉默,在犹豫,她的精神状态却是前所未有的高昂。

    “哈哈哈哈。”她听到自己的笑声,与蝴蝶男癫狂的笑逐渐重合。她听到了自己口中发出男女莫辨的声音:

    “既然如此,那便以这具蝴蝶兰精的尸体为媒,降春秋逆转之邪术于你之佛骨金身。”

    她虽然嘴角在笑,但眼角汩汩泪水流淌不休。一滴泪水从她脸上滑落,在他白色的衣袍上晕染开来。

    暗色的水迹在他一尘不染的衣袂上星星点点,犹如一块又一块斑驳的污渍。

    这是她将他拉入凡尘烟火的烙印。

    梦中的少女指尖微亮,细小的光像丝线一般绵延,这头是她的指尖,那头是地上名为蝴蝶兰精的妖物尸首。

    她听到与她音色相仿的女声,震惊地瞳孔一缩,随着她起伏不平的情绪跳动。

    而不受她控制的少女却仿佛在这个瞬间恢复了神志,她停顿片刻,很快继续念道他的称呼。

    “师父……”

    她听到自己笑出声,她仰头望着他,伸出手指似乎想要触碰他的衣角,手指悬空半晌,最终却还是退却下来,她只能低头,通过光洁地砖反射出的影子,去触碰他并不存在的虚像。

    “师父,你生得这么漂亮,这符咒,便留一个莲花纹样好不好?”

    “其名,莲花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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