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开锁声、锁链擦过木头的声音,都让寂静的监牢多了分森然。

    “真他娘的奇了,我在这死牢里当值了近二十载,还是头一次见人活着出去的。”

    几个狱卒啧啧摇头,墙上的火光也在忽悠闪动,似是在应和。

    灰扑扑的囚服勉强看出些白色,女子原本似绸缎般的青丝如同秋日里的枯草,没有半分生机。

    女子抬手遮住刺目的阳光,久不见亮光的眼睛不自觉地微眯。

    “斯妍!”

    斯妍还未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便被冲过来的身影紧紧抱住。

    “我以为,再也……”

    女子的声音因为激动酸涩,带着些沙哑。斯妍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嗬……”

    久未开过口的嗓子如同牙牙学语的稚童,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哼咛。

    司遥眼眶一红,嗓子像是被棉花塞住一般。又酸又胀,让她忍不住落泪。

    “斯妍,我们走,我带你回家。”

    家?

    斯妍恍惚,怔愣地任由司遥拉着她往前走。

    远离死牢的阴冷,斯妍这才发觉如今已经入春。枝头姹紫嫣红,明媚鲜妍。

    杏树下的身影长身玉立,斯妍的脚步顿住,无言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三郎好兴致,不去陪着你那娇艳动人的未婚妻,倒跑到这死牢遛弯来了。”

    司遥冷笑着开口,见他脸色一白,心中自是格外畅快。随后便是不可抑制的闷痛,冷下脸来往前一跨,挡住他看过来的视线。

    眼前一黑,斯妍回过神来便看到女子挺直的脊背。

    “我……”

    司遥还要讽刺他,手指便被冰冷的指尖拉住。

    “婧…走。”

    沙哑不清的声音如同厮磨的砂砾,司遥手指一缩,紧紧抓着斯妍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前。

    三人擦肩而过,一南一北,渐行渐远。

    谢三郎心头一空,扭过头怔怔地看着女子的背影。

    ——————————

    “站住!!!”

    厉喝声穿过喧闹的人群让逃窜的小贼跑得越发得快,行人还未瞧见那黑影的模样,便被一阵大力推得踉跄。

    “诶呦!我的鸡蛋!!”

    小贩又惊又怒地尖叫,青菜、家禽被贼子掀翻。受惊的鸡鸭咯咯嘎嘎地扑棱着翅膀,地面同样凌乱不堪。

    乱糟糟的人群密密麻麻,将本就没有多宽的街道占满。

    孟昭明焦急地皱眉,眼看那贼人越过人群就要往城门口而去。眼珠一动,一撩衣袍几步便踏上街边的柱子,凌空越过人群。

    只见那贼子抓起一个小童的后心扔过来,孟昭明脚上用力,一跃而起接住哇哇乱叫的小童。

    迅速将人放下后,孟昭明疾跑了几步,长腿凌空一踹,便正中贼子后心。

    “砰——”

    小贼只觉得后心一痛,便重重地扑在地面。怀里的钱袋飞出,滚落在绣鞋前。

    小贼疼得眼冒金星,还未爬起,后背就被人重重踩住。蒙着黑布的口鼻急促地喘息着,挣扎间连衣襟都有些散乱。

    “再跑啊你!”

    孟昭明是又气又怒,他方才若是接不住,那孩子定要被摔出个好歹!

    “敢在青阳县犯案,你可真是胆大包天!!走!跟我回衙门!”

    修长白皙的手指捡起脚边的钱袋,那是一个卵色宝相花纹锦袋,收口处原是有一块月牙形的玉坠,只可惜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

    “姑娘。”

    孟昭明擒着挣扎的贼子起身,便见到不远处捡起钱袋的女子。

    白皙的脸带着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瞳平静无波,直直地望向孟昭明眼底。

    孟昭明走上前,刚要开口要回那钱袋,女子便伸手递了过来。

    “多谢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视线中的男子被人群淹没,夏盈初低头看着脚边的碎玉,蹲下身一一捡起。

    “主子,让属下来吧。”

    “无碍,小事。”

    微哑的声音淡淡的,正如她清冷的样子。

    ……

    “孟哥孟哥,你听说了吗?”

    孟昭明刚换好衣服便被孙长礼拉住,神神秘秘的样子贼似的。

    “什么?”

    “我听说,冯家小姐,昨儿晚上投缳,呦,差点没救回来!”

    孟昭明微微一惊,下意识问道。

    “哪个冯家?”

    “就城东的绸缎冯,冯一睿冯老板啊。”

    孟昭明一听更是惊讶,那城东的冯一睿祖上三代都是开布庄的,人送外号绸缎冯。

    冯一睿并无子嗣,只一独女,素日里那是出了名的宠爱。

    她怎会投缳自尽?

    孟昭明一边思索,一边往外走。身边的孙长礼又咦了一声,接着说道。

    “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

    “何事?”

    说话间,二人便穿过了班房往前厅而去。

    “咱衙门来了位新县令,听说,是从京城来的呢!”

    “那有何稀奇?吴县令升迁已有半月,总不能一直空着。”

    管他从哪来,只盼着是位好官。

    孟昭明眼眸一动,随后衙门外便响起一阵鼓声。

    二人对视一眼,孙长礼握着佩刀大步往衙门口走去。

    “何人击鼓,速速报上名来!”

    孙长礼一打照面,心头便是一跳。此人正是方才聊起的冯一睿,见他眼睛又红又肿,想必是哭了许久。

    “小人冯一睿,要状告那楚怀信!!”

    孙长礼越发惊诧,那楚怀信,可是冯家还未正式过门的女婿啊。

    ……

    “升堂!”

    威武声震天彻地,令人胆寒。两边衙役手持水火棍,朱红色的虎头牌上书肃静、回避几个金漆大字,分立两端。

    冯一睿跪趴在地面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汗珠,随后便听到堂上的呵问。

    “堂下所跪何人,所告何事?”

    清冷的女声让冯一睿一呆,下意识地便抬头望去。

    只见公堂上坐着一个女子,身穿浅青色官服,头戴乌纱,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白得有些病态。

    “大胆!!”

    孟昭明同样是一愣,见那冯一睿竟敢直视大人容颜,绷起脸厉声呵斥着。

    冯一睿一惊,忙低下头连连告罪。

    夏盈初已经看过讼状,此刻例行询问,冯一睿不敢再冒犯官威,将事情的原由一一说明。

    “小人冯一睿,要状告那楚怀信,奸,奸辱小女。昨日子夜,那恶贼楚怀信翻墙而入,溜入小女闺房,将她凌辱。”

    “贴身丫鬟春娘也被他打晕,藏在假山中。小女醒来后一时想不开,竟,投缳自尽啊!”

    冯一睿眼眶泛红,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

    “幸得春娘及时发现,这才将其救下。我可怜的女儿,她还未及笄啊!大人,求大人为小人做主,将那恶贼楚怀信绳之以法!!”

    见他匍匐在地不停抽噎,夏盈初抬了抬手,说道。

    “起身,来啊,带楚怀信!”

    “多谢大人。”

    冯一睿站起身,拱手感激地道谢。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衙役便押着神情恍惚的楚怀信跪在堂下。

    “堂下之人可是楚怀信?”

    楚怀信恍惚地低着头,似是没有听到夏盈初的问话。一旁的冯一睿在见到他的时候便恨得牙痒痒,看他不说话,忙接口回应。

    “大人,他正是贼人楚怀信!”

    跪在地上的男子神情恍惚地盯着面前,衣衫倒还算整洁,发丝微乱,看上去魂不守舍。

    夏盈初看着他微红的眼角,面不改色地继续问道。

    “昨日子时,你在何处?”

    见他仍是不答,冯一睿又急又气,正要开口便听到他喃喃说道。

    “是我害了婉琪,大人,你拿了我吧。”

    见他认罪,冯一睿一喜,也跟着跪下说道。

    “大人,恶贼认罪,还请大人尽快将人拿下!”

    夏盈初没有理会他,直直地看着精神恍惚的男子。

    “楚怀信,你当真认罪?是你夜闯冯府,欺辱了冯小姐?”

    楚怀信低头不答,冯一睿急道。

    “大人,他都认罪了,您还…”

    触及到女子冰冷的眼瞳,冯一睿心头一颤,不敢再言。

    “暂且将楚怀信收押,待本官上报知府大人再行处决,退堂。”

    “多谢大人!!”

    冯一睿激动地磕头,直勾勾地盯着衙役将楚怀信带走。

    ……

    “主子,您认为此案另有隐情?”

    雪梅将官服解下放在一边,夏盈初勾唇一笑,换上素色衣裙拆下长发梳理着。

    “倘若犯案之人当真是楚怀信,他为何要那样说?”

    雪梅想起楚怀信说的话,不解地问道。

    “他不是认罪了吗?”

    “他何时认罪了?”

    夏盈初反问,见她迷惑地挠着头,轻笑道。

    “他说的是,是他害了冯小姐。倘若犯案的人当真是他,他又何必这样回答?”

    “对啊!倘若他认罪,绝不会用害了冯小姐这样的话。”

    只需说是便可,何以用到害这个字?

    夏盈初想起他微红眼角,犯案的人会哭吗?

    也许吧。

    不过。

    “那楚怀信本就与冯小姐有婚约,何至于做那不齿的勾当?要说是他,我是万万不信的。”

    “依主子看,会是何人?”

    雪梅将女子微黄的长发挽成轻巧的髻,因着丧期的缘故,只在头上簪了银钗。

    “你我初到青阳,又哪里知道些什么?”

    夏盈初站起身,微微一笑说道。

    “还需找个人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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