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楚相公行色匆匆,脸上蒙着一块黑布,一见到奴婢便将奴婢打晕。”

    春娘有些后怕地说着,倘若楚怀信再疯些,她怕是活不到现在。

    夏盈初眼眸一凌,面上却不显,好奇地问道。

    “你说,他脸上蒙了黑布?那你又是如何肯定他便是楚怀信?”

    “不会错的,那日他穿的衣服是老爷特地赶制的。那白青色缎子本就难得,布庄里也只两匹,前些日子库房失火,另一匹布也在火中毁了。是以,奴婢绝不会认错。”

    春娘笃定地点头,夏盈初扭头看向失神的少女,嘴角的笑意淡了许多。

    “冯小姐也是因那衣物断定了贼人的身份?”

    冯婉琪摇头,取出颈间的红绳,抚摸上润白的玉扣。

    “这白玉怀古本是一对,是当年定亲之时楚伯伯赠与婉琪的。另一枚,在他身上。”

    “当时,我,见到那白玉怀古从他衣襟处滑落,之后便被他蒙住双眼。”

    少女浑身颤抖,眼中满是惊惧。

    “我可以肯定,是他,不会错的。那玉上,曾被我磕出一个缺口,不会错的。”

    “是啊大人,就算玉有相似,难道连缺口也一样吗?”

    春娘跟着附和,想起什么似的翻出钱箱里的锦袋。

    “怎么会这样?!玉坠呢?!”

    夏盈初快步走到梳妆台前,接过春娘手里的钱袋问道。

    “什么玉坠?”

    “是从那玉上磕下来的一块,形似月牙。我们小姐便找人做成了玉坠,让奴婢缝在了钱袋上。只是,不知为何,那玉坠不见了。”

    春娘惶惶不安地又去绣篮里找,口中不停地呢喃着。见箱子里还有其他钱袋,均是卵色宝相花纹的锦袋,夏盈初眼眸暗沉,扭头问道。

    “这钱袋怎的都一样?”

    “这是我娘生前最喜爱的纹样,她曾给我缝制过一个,我,素日里都不舍得用,只放在这里面藏着。”

    冯婉琪踉跄着站起身,夏盈初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怎会丢失了呢?”

    少女眼眶泛红,焦急的泪珠不停地打转。

    “冯小姐别急,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的。”

    女子的声音清淡,却让人莫名的心安。冯婉琪点头,脸颊的泪水也被女子轻柔地拂去。

    “冯小姐好生歇息,告辞了。”

    “大人慢走。”

    夏盈初笑着点头离开,出了房门脸上的笑便淡了。

    “大人。”

    “回吧。”

    孟昭明茫然地看着她仿佛又冷了几分的身影,与送他们出府的春娘拱了拱手,跟上前方的女子。

    “大人心情不好?”

    孟昭明犹豫着拉住雪梅小声问道,雪梅看了眼茫然的男子,微微摇头。

    “主子的心事,我们做下属的还是莫要揣测的好。”

    孟昭明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尖,跟了上去。

    ……

    “孟捕头,冯记布庄几日前曾走水过?”

    “不错,是七日前的子夜失火。所幸发现得早,只烧了一间库房。”

    孟昭明如实说道,夏盈初站在书架前翻找着卷宗,随口问道。

    “那是因何失火?又是何人发现的?”

    “这,应当是天气干燥,库房里又都是布料,一点火星都有可能引起大火。至于是什么人发现的,似乎是庄子里的绣娘,半夜起夜刚好看到。”

    夏盈初冷笑几声,倒真是凑了巧了。

    “那绣娘呢?可有受伤?”

    “受伤倒是没有,不过好像受到了惊吓,这几日都没有到布庄去。”

    “哦?”

    夏盈初微微挑眉,孟昭明点头,继续说道。

    “那绣娘也是我们青阳县的人,是段屠户的娘子。说来也是可怜,十五年前段屠户上山,被野兽咬死后,段夫人一个女子不仅要挣钱,还要照顾一个刚刚两三岁的孩子。”

    “冯老板心善,又见她心细手巧,这才将人留在了布庄。虽不是多高的月钱,却也比她做绣样挣得多。”

    “段相公也争气,没有辜负段夫人的付出,只待今年秋闱下场。”

    夏盈初一顿,扭头看向毫无所觉的男子。

    “你是说,那位段相公同样是今年秋闱下场?”

    “是啊,年后已经有人买注是楚怀信能考中,还是段相公能考中。”

    真是,好巧啊。

    夏盈初眼眸一暗,示意孟昭明将段相公的户籍资料拿来。

    “大人是怀疑段相公他……”

    孟昭明欲言又止地说着,夏盈初笑着看向他。

    “怀疑什么?”

    孟昭明一愣,移开视线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

    他也不知道要怀疑什么,可是夏盈初既然要查段思齐,总不能是闲来无事吧?

    “那正好,你找人去查下他最近都去过哪里。记住,不要让人发现。”

    夏盈初叮嘱着看起来不太机灵的男子,见他点头保证不会让人发现,这才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见夏盈初起身,雪梅笑着问道。

    “主子可是要去提审那小毛贼?”

    夏盈初瞥了她一眼,提起裙摆跨出房门。雪梅耸了耸肩,紧跟着出门。

    ……

    “大人。”

    “把门打开。”

    狱卒低头称是,迅速打开牢门又忍不住偷偷去看女子的背影。

    奇了,他还是头一次见女人当官的。

    对上雪梅冰冷的视线,狱卒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赵天赐。”

    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脸。

    夏盈初坐在凳子上,直直地看着他瑟缩的模样。

    “这钱袋,你是从何得来的?”

    女子放在桌子上的钱袋赵天赐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

    “大人,他是个哑巴。”

    狱卒狗腿地说道,随后像是开了话匣一样说着。

    “这哑巴赵在青阳是惯犯了,一年到头这牢里他能住个遍。”

    “是吗?不会说话可会写字?”

    狱卒嘿嘿一笑,鄙夷地看着一言不发的男子。

    “就他,哪里认得几个字呦?他爹死得早,剩下一个瘸腿的娘,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还认字。”

    夏盈初注意到在狱卒提起赵天赐母亲的时候,他的眼睛动了动。

    显然不是什么也不在意。

    “赵天赐,这次的盗窃不同于你之前的偷摸,还牵连出一件要命的案子。你可想好了,要是解释不出这钱袋从何而来,那你就只能用命去交代了。”

    赵天赐猛得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脸,随后又低下头。

    “哼,酒不吃吃罚酒。来啊,将他押到堂上!!”

    女子冷哼一声站起身厉喝道,狱卒一惊,忙低头称是。

    ……

    “赵天赐,你可知这钱袋牵扯到一个女子的性命?”

    赵天赐动了动嘴,低头看着手边的纸笔。

    夏盈初见他有反应,继续说道。

    “你可知,那女子不过十四岁,并且已有婚约?”

    赵天赐呼吸微促,又听到她呵问。

    “你可知,她差点自缢身亡?!”

    黝黑的手指微颤,指尖下意识地蜷缩着。

    “你可知,被陷害的男子身陷囹圄?!!”

    赵天赐咬着唇,依旧没有动作。夏盈初忽然轻笑,随后赵天赐便听到叮叮当当的锁链声。

    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男子被带进了,随后神不守舍地瘫倒在地上。虽然憔悴,却没有受刑。

    “他快要死了。”

    赵天赐呼吸微滞,眼睛瑟缩地不敢去看楚怀信。

    “他本是秀才,今年秋闱很有可能考中举人,明年便是春闱场上的一员。倘若顺利,便是天子门生,未来的官老爷。”

    “只可惜,他如今身陷囹圄,陷进这可耻的案子,断送了大好的前程!”

    赵天赐浑身一抖,眼中闪过歉意挣扎。

    夏盈初眼睛微亮,继续绷着一张脸从堂上下来半蹲在赵天赐面前。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你又为何会拿到这钱袋?”

    赵天赐嚅喏着唇,握着毛笔良久也没有动作。

    “赵天赐,你看看他。”

    夏盈初按着赵天赐的后颈让他避无可避,只能被迫看向如尸首般安静的男子。

    “那是他自小心爱的人,他未来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此刻,那个女子却生不如死,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赵天赐对上那双空洞晃神的眼瞳,眼中的歉意越发地浓。注意到夏盈初在盯着他,赵天赐连忙收敛起那些情绪,低头一笔一划地写着。

    “那钱袋,是我从冯小姐闺房拿走的。我本想盗走些银子,却,色迷心窍地欺辱了冯小姐。”

    夏盈初看着上面的字,眼眸越发地冷。

    “大人,楚怀信是无辜的,该判死罪的是我。”

    赵天赐抬起头恳求地看着冷着脸的女子,随后见她冷笑着。

    “是你吗?”

    “是。”

    夏盈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惶然的赵天赐。扭头看向爬起来的楚怀信,男子目眦欲裂,满眼不可置信。

    “是你?!你这个畜生!!”

    孙长礼眼疾手快地压住要扑过去的楚怀信,原本安静的男子此刻却如同癫狂的野兽,不停地嘶吼着。

    “为什么?!为什么?!她才十四岁,她才十四岁啊!!”

    这个时代女子及笄便嫁人生子的大有人在,可富贵人家的小姐哪一个舍得那么小便将她嫁出去?

    冯一睿和楚怀信同样如此,他们本是要再等几年,等她再大些。

    可是,这畜生却毁了她!

    听到冯婉琪投缳自尽的消息,他连死的心都有了。

    他只想到阴间去陪她,再无心管其他。

    谁知,此刻竟知道了害她的罪魁祸首,让他如何不恨?又如何平静?!

    只恨不能与这畜生同归于尽,却浑身无力,只能被衙役压在地上。

    “那块白玉怀古呢?”

    “被狱卒拿走了。”

    夏盈初眼眸一沉,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将赵天赐关进死牢,楚怀信无罪释放。”

    夏盈初冷眼说道,孙长礼压着越发激动的楚怀信,惊讶佩服地看向女子的背影。

    没想到,这位女大人真有几下。竟真的找到了凶手,并且供认不讳。

    “楚怀信,冯小姐还活着。”

    楚怀信一怔,随后便又哭又笑地泄了力。

    “活着就好,太好了,她还活着……”

    夏盈初直直地看着男子涕泗横流的狼狈模样,有些怔然地愣了片刻,随后问道。

    “她喜欢的人是谁?”

    楚怀信擦着脸上的眼泪,良久后哑声说道。

    “无论她喜欢谁,只要她欢喜,便好。”

    “哪怕不是你?”

    楚怀信微微一笑,虽然形容狼狈,却仿若长身玉立般让人侧目。

    “是不是我,又有何干系?”

    夏盈初轻笑,转身往后堂而去。

    “带楚相公去洗漱,好生送他离开。”

    “多谢大人。”

    楚怀信怔愣地看着她离开,微微拱手谢道。

    ……

    “大人!凶手怎么是赵天赐?!”

    孟昭明急匆匆地冲进户房,见女子认真地翻看着什么,焦急地半跪在书案前。

    “你说过,那日的凶犯穿着冯老板赠送给楚怀信的衣物。那赵天赐不过是一个小贼,连几两银子他都不曾偷过,何况是那价值不菲的缎袍和几十两银子?!”

    夏盈初抬起头稀奇地看了眼焦急的男子,笑着夸奖道。

    “没想到孟捕头看起来粗枝大叶,原来这般心细。”

    “大人!”

    孟昭明无奈地垮下肩膀,认真地说道。

    “凶手绝不可能是赵天赐,这么多年来他虽然整日里偷盗,却都是几百文钱的小数目,从来不曾有过这么大笔钱。”

    “那,你可知他欠了五十两银子的赌债?”

    孟昭明一呆,下意识地摇头。

    “不可能,赵老头就是欠赌债赔上了性命,赵夫人更是用一条腿,要赵天赐发誓绝不沾染赌博。”

    “赵天赐这人虽不是什么好人,却最是听赵夫人的话,他绝不可能去堵。”

    夏盈初笑着将书案上的纸条递给他,撑着下巴说道。

    “可是,这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不信,你自可到赌坊去核查。”

    孟昭明一呆,抓起那张纸看了又看。

    “这,这怎么可以肯定是赵天赐的笔迹?他家境贫寒,如何……”

    “瞧,这是什么。”

    夏盈初将方才赵天赐写的纸摊开,孟昭明又是一呆,却坚定地摇头。

    “赵天赐绝不会去赌。”

    “你为何这般肯定?”

    夏盈初挑了挑眉,孟昭明肯定地点头。

    “直觉!”

    “噗——”

    夏盈初哈哈大笑,直笑得眼瞳微湿。

    “直觉?孟捕头,办案要讲证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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