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高原。

    事态紧急,表哥身边不能没有我在,可是我却在这里躲懒。

    这是林飒目前最真实的想法。可是却只能躲懒。

    林飒急的火烧上房,却有所谓的贵客上门。

    闲得心里生出愧意的男人立刻叫把人带进来,只是他才一看清楚那个来客的模样就立刻暴跳如雷。

    他不知道,时至今时今日,怎么还有人糊涂到会让这人踏入地下高原,踏入浪屿,踏入他林飒的家门。

    而且,那个人,竟然还能这样若无其事!

    而另一个随他而来的人,竟然还在那里自言自语的夸夸其谈,描绘所谓的未来?多么可笑的未来!那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未来!连过去也要抹煞掉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谈论别人的未来!

    在憎恨变得更加汹涌之前,这个女人踏进了自己的房门!

    想都不想,一抬手就丢出去一件瓷枕:“滚!”

    之前来不及问母亲怎么随便就放人进来,而母亲也只是笑着说是很少见的客人,结果没有细想就说让进来吧。

    才听到门口边的声音就知道出问题了。

    瓷枕落地。

    伴随的是孩子的哭声。

    杨瑁揉着额头:“阿飒哥哥!”

    要不是她见机的快,拉开两个孩子,这个瓷枕砸下来,叶天哥哥一定会快马加鞭的赶过来掐住阿飒哥哥的脖子。

    北程亦料不到是这样的情景,她连忙蹲下身来安抚两个孩子。

    白震在她身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们千里迢迢,送这两个孩子来,并不是为了让林飒砸人瓷枕的。

    其实,能从海因斯坦的严密监控下带这两个孩子离开,来到这里,白震自己都觉得一定是御主私下里放了水的结果。

    或者御主他并不如平日所闻所见那般不待见二小姐和这两个流着叶氏之血的孩子。

    而自己,当年能捡得这条性命,在海因斯坦苟活了这许多年,大约也是御主的意思。

    他从踏上海船的时候起就在想,当年索格为何单只是救了自己一条命呢?如果可以选择,宁可当初与那些同僚一起死在彼加尼魔鬼域,终是好过现在日日的煎熬。可是,程程又怎么办?殿下说过,让我为自己活着。我,早就已经不是他的随侍或是护卫,那个身有职责的白震早死在了诛天城内。

    在浪屿渡头,他亮出昔日白家三少的身份,然后便是北程震惊无比的目光,他苦笑,如果不亮出这个身份,自己与她不要说是见林飒,就连浪屿的边也沾不到。

    果然,他见到了海明兰,然后站在了这里。

    多么熟悉的地方,小时候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林飒的卧房门外。

    他不能进去。

    杨瑁向他示意。

    白震道:“我没脸见他。但是,阿瑁,麻烦你先带小安和小乐进去。说不定他肯见见程程。”

    杨瑁看看白震又看看北程,低头,牵住了两个小小孩子的手,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林飒看到她的身影,一怔,又看到那两个更小的身影,又一怔,破口大骂:“白震!你是想生而不养么!”

    白震在外面听到,脸上突然一红。

    他听到杨瑁的声音:“你哪只眼睛看到这是阿震哥哥的孩子!”

    他想,当林飒认真看清楚这一对双胞胎的模样,他就会明白自己与北程为何来此了。

    林飒是不认识珍珠的,但是他认识叶天。

    眼前虽然不是完全缩小版的叶天,却也有五分相似。

    他指着这对孩子:“阿瑁?!这是叶天?叶天的?”

    杨瑁叹了口气:“是珍珠嫂嫂的孩子,也就是说他们是慕宇哥哥的孩子。”她心里叹息,林飒哥哥的智慧莫非也随着绿翡翠药性的排出而被排出了么?

    林飒突然就想起在孟德尔只有一面之缘的那对夫妻,叶天事实上的兄嫂,还有那一对幼小的孩子。

    他心下一凛,想起当日要不是自己会错了意,那对夫妻也许不至于横死,立刻气势上就软了几分。

    他再仔细看那一对幼儿,那两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分明都带着几分委屈,于是自己心里就更是觉得负罪。连看向杨瑁的眼神都带了许多躲闪的意味。

    杨瑁知道他于慕宇的事情总是心中有愧,只得轻轻拉了两个幼童的手走过来道:“这是林飒叔叔,你们不要害怕。”

    小安和小乐见的生人并不多,他们自从父亲母亲死后,能看到到的就只有北程和白震两人,其它人等都是躲闪着不肯接近,却十分听杨瑁的温柔言语,向一个方向一齐看了过来,却紧抿着唇不肯叫人。

    就算是小乐活泼些也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他向门口张望,轻轻的唤:“姑姑。”

    北程听到他叫自己,向他微微笑笑,示意他去看林飒。

    林飒强压住心绪,向两个孩子伸出手去:“过来吧。你们,是叶小安和叶小乐吗?我见过你们呢,真的,我也认识你们的爸爸和妈妈。”

    他说的是实情,他的确认识这两个孩子的父母,只是不过一面之缘罢了。他想不通。北程为何要带他们来地下高原。

    杨瑁却是十分的通透。

    她知道有坊间传闻北程一直被索格软禁,而且这消息也的确属实,这是藏青哥哥的暗部得回的消息,但是北程姐姐和白震哥哥怎么会毫发无伤的带着两个孩子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却是她想不通的地方。难道海因斯坦那位域主转了性?不可能的事情嘛!她自幼生长于斯,怎么会不知道索格御主的行事处事,如果他真的那么好心,若寒叔叔便还好好活着,不会惨死,而自己自然也不能站在这里,遇到林飒和海澈。

    小安虽然是个孩子,却牢牢记得自己是个哥哥,他不认得杨瑁,却觉得这姐姐十分可亲,仰了头,奶声奶气问:“姐姐,你认识我的爸爸和妈妈?”

    慕宇与珍珠死时,他才二岁,对于父亲母亲的印象可谓淡薄到了极致,只依稀记得那温暖的怀抱和淡淡的花香,父母亲的容貌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与小乐跟着北程白震在黑狼谷隐居了一段时间,又被带回海因斯坦软禁,外面的世界于他们兄弟而言只是方寸之间的高墙,以前随父母流浪的日子什么也不记得,只是听白震和北程会讲起自己的爸爸和妈妈是多么温柔的人,心里对于父母亲的渴望比别的小孩子来得更加浓烈。因为记忆深处或者还记得,却因为成长而不记得,这种慌张深刻的映在孩子天真的眼底。

    这种心情,杨瑁感同身受。

    杨瑁执住小小孩童的手,认真的点头:“认得!阿宇哥哥很温和,珍珠嫂嫂十分的温柔,都是非常非常好的人。而且,宝宝长得和你们的爸爸妈妈很像哦,看镜子的话就会看到你们爸爸妈妈的样子了。”

    她笑着弯腰为小安小乐整理衣衫道:“姐姐这里有你们的民族服装哦,你们爸爸妈妈也曾经穿过的哦。穿上去可好看了。你们要穿穿看吗?”

    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有新衣服,有好吃的就足够满足。杨瑁自小就是这样长大,她太明白要如何去让个小孩子转移注意力了,于是,她成功的带走了两个孩子,将“战场”留给了林飒。

    林飒瞪着北程,北程也回望着他。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倪明,所以有责任要面对。

    所有的障碍,或者是不相干的人都退避三舍,连白震都被杨瑁顺便清理了出去。他们的谈话不会传进第三个人的耳朵里。

    北程在林飒面前站定。

    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认得的这个人,这位地下高原的现任御主,自己的曾经的竹马之一。

    她想,她是有许多话要对眼前的人说的,不管是道歉或是什么,她做为倪明总是要说些什么才行。

    林飒瞪着她。

    他虽然是半靠在床头,气势却丝毫不减。

    笑话,要他与这个女人独处,阿瑁还真是异想天开。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杨瑁的这个决定是最正确的。只有他们两个,谁也不会来打扰,谁也不会来妨碍,就算是自己现在动手杀了她也无可厚非,但是……

    眼前的这个女子,娇柔软弱,浑不似记忆里倪明张扬潇洒的模样。就算是经历能改变一个人的气质和心态,这种变化也太大了。而且,他不是傻子,海澈有时会刻意的去忽略掉北程是倪明的事实,这不正常。所以,眼前这个人就算是真的失去记忆变成了另一个人也好,或者根本是个冒牌货,来搏人同情的也罢,都不值得可怜!

    从前她不是自己的心上人,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所以……

    林飒这样想着,懒懒的靠得更向后些,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了过来:“你来这里,是想说什么?还是想说,你不过是单纯的来送这两个小孩子?”

    他做御主久了,自然而然身上便有了威压,北程给他那种眼神盯着,明明自己才是站着的那个个,是俯视的那一个,林飒坐在床头,是应该要被俯视的那一个,她却有一种被看得透透,压得死死的感觉。

    她本来性格就柔软,凡事需要许多人的推动和敲打才会向前半步,而这半步还需要反复的思考再思考方能踏出。给林飒这样盯着猎物般的眼神看着,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她有些畏惧了,但是既然已经不辞辛苦的站在这里,那么还是要面对应得的。是我欠了他们兄弟。

    她向前走了一步。

    林飒制止了她:“哎,你可别过来了。我可不想和你再扯上什么关系。谁知道你手里有没有刀子要捅过来……我不是我表哥,没理由白白挨你一刀。”他眼神冷冽:“我现在也算是手无缚鸡之力了,要是再被你捅上一刀,可就要小命玩完了。”

    北程被他这样一说,止住了脚步:“我……当年是这样伤了阿澈的么。我,不记得。”

    林飒冷笑:“不然呢?若不是你还有谁能从他正面捅他一刀的!你以为人人如你一般被他放在心尖子上的么!他什么防护都没有,甚至根本就没想到要防御你,就那么被你一刀捅下!你还有脸站在这里,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哼。失忆了,不记得了,好借口,好理由。和白震一样,不愧是把自己择的干净。”

    北程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是真的不记得。但是我,我有梦到过我用刀捅了阿澈。至于白震,他也是真的失忆,若是他还有记忆,他早就死了。”

    “喂喂,你别用那种语气叫我表哥的名字好不好。”林飒道:“听得我肉麻。许多年前,你可不是这样叫他的。”

    他眼神酷寒:“我不管你们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能够被人趁虚而入洗去记忆,就说明你们那点记忆于你们而言并不重要!不是吗?所以,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避难?庇护?还是旧情难忘?或是想再续前缘?哼,哪有那么容易。你把我们地下高原想得也太天真了吧,我们滨族人吃过一次苦头,还会上第二次当?笑话!”

    他逼视着北程,离的那么远,北程都能感觉到他的眼睛正在蓄满焰火:“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只能这样坐在这里!你以为,我表哥是因为什么变成了那样!你以为你说一句忘记了,不记得就可以轻轻松松一带而过?……”

    “你以为表哥还能有几个十年?!”林飒这样说着,翻身而起,一跃落地。他一步步逼退刚刚踏上前正想再说些什么的北程,眼里喷出火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的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表哥为你付出?”

    北程闻言猛得抬起头来,脸色惨白如纸:“你说什么?!”

    林飒冷笑着:“我说什么?你听不懂?不会吧,你在地下高原不是生活了十年么?你不懂?”他紧攥着拳头:“表哥他,他还能活多久,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仰头望天:“明明,我们地下高原虽然被称为花祖护佑,坐拥花神秘传,但是你知道吗?每一代花神秘传的继承人,都会短命夭亡。”

    他盯着北程震惊无比的眼神,轻轻道:“从建国起始,千年断续,可是重生的第一代花神秘传的执有者并不是传说中建国的先祖海苏,而是不存史上的叶青璃,他助先祖立国,去世时只有二十七岁;第二代神子是海苏的儿子海黎,都说他是叶青璃的转世,他辅助自己的父亲稳固新建的祖国,却也只活到二十五岁;第三代神子是个连亲生父母为谁都不知的滨族孤儿,连名字都被湮于历史,只知道他在动荡不安的岁月里帮助当时的少主力挽狂澜,可他也只活到二十九岁!是活的最久的一个!而表哥,他就是第四代花神秘传的执有者,也是继叶青璃之后,六百年才再现的五种玫瑰的执有者,却活生生被你们扼住了生机!凭什么他就得遇到这种事情!凭什么他就得早夭!凭什么,你凭什么要他做那么多,受那么多的苦!”

    “海澈他,他,”

    “他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为什么你连这点岁月也要强抢!就因为他爱你!他爱你他就得为你死么!”林飒怒不可言,紧攥的掌心滴下血来。

    北程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摇晃起来。

    林飒所说的这些,她是第一次听说。

    海澈,海澈的生命若果如前几代“神子”一般,也不过短短三十年上下。

    如今,他已经年届三十,那么,还有多少时间?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以为,我们还有许多个十年来重新建立起的关系,我以为我们还有许多个十年可以消除过往的误会,我以为我们还有许多个十年,可是,那时间如同流水,怎么尽力也挽不住。

    我要失去他了吗?

    我从此后要永远失去他吗?

    连个挽回的机会都不给我!

    自己是什么时候,是怎么样从林飒那里走出来的,北程不知道。

    她只是走着走着,突然就定定的蹲在地上,出于本能的一棵一棵的拔着脚边的野草喃喃自语。

    白震找到她时,只看到她机械的动作,那么的无助而迷茫。

    白震一把拉她起身:“程程,你怎么了!”

    北程茫然的望他:“阿震,阿澈他快要死了。”

    “!”

    白震瞠大了眼的瞪了过来:“程程,你说什么?”

    北程直直的道:“阿飒他说,阿澈他快要死了……”她的眼神涣散的厉害,每一羽长睫都在颤抖不停,一滴一滴的晶莹泪水缓缓滑落尤不自知。

    白震整个人僵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头顶直落脚底,全身冷得如在三九冰窖之中。

    林飒不会骗人,特别在海澈的事情上从来不会转弯,那么就是真的!

    他一把抓住北程的双手,再不顾主仆有别,嘶声吼道:“林飒在哪里?他亲口告诉你的?他亲口和你说,殿下……阿澈他快要死了?”

    北程看着他,用力点头。

    白震松开握着她两肩的手:“不可能!殿下,殿下他,他才二十九岁!”他咬牙:“他才只有29岁!”

    那个比他和黎默汐还有藏青都要小的少年,竟然就快要死了?

    怎么可能?

    上次在黑狼谷见他,他分明还好好的。

    白震向后退了一步:“这不可能。”

    北程凄然:“林飒无端骗我做什么呢。”

    她眼神有些焕散,道:“他不会用这种事情来骗我的。他怎么能诅咒阿澈,他不会骗我。”

    她眼睛里透出显而易见的绝望:“阿震,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他?我还能做什么?”

    白震急切间道:“殿下他在哪儿?林飒有没有说?”

    北程摇头:“他不在地下高原。他在,他在游域。阿澈他,在激情平原!”

    竟然是在游域,竟然是在激情平原?

    消息因为被软禁而闭塞,竟然连他不在地下高原都不知道。竟然是在那里……北歆也好,慕凯也罢都在那里,要是那几个对上了,会是怎么样的一番局面?死局,无解!

    白震一把拉起北程:“我们立刻走!去找殿下他们!”

    他才一转身,北程道:“那小安和小乐怎么办?”

    白震道:“本来就是想要送他们到安全的地方,交不到殿下和叶天手上也就罢了,交给林飒也是无妨的。程程,我们得去找殿下。”

    北程颔首。

    两人才要转身,白震听到身后一个苍老的女声:“白琰泽,你还要想去哪里?”

    他愕然,然后缓缓僵住,在北程不解的注视下慢慢的跪了下去,一动不动,连头都不敢抬:“曾祖母。”

    身板娇小的白婆婆就在站在身后,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他的一举一动,然后举起手里的拐杖,狠狠抽到他背上:“你还敢回来!”

    北程不明所以,一个箭步踏上前去:“你干什么!住手!”

    她劈手便欲夺下老人的拐杖。

    白震猛抬起头:“程程!你不要管……”

    他用膝盖跪着就地转身,面对着老人的第二拐:“曾祖母,是曾孙不孝。”

    北程听到了他对老人的称呼,一怔之下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白婆婆又再次挥起拐杖,第三记狠狠抽在了白震的肩膀上,然后丢下了拐杖,直愣愣看着眼前跪着的青年。

    她接到消息,说渡口有人声称是白家的三少便立刻赶了过来。

    海澈和藏青,甚至是林飒与黎默汐都十分默契的不曾在她面前提到过白震和白芷的名字,也就不曾告诉过她白震还在人世的事情。她听到消息时怒不可遏,自己的曾孙与曾孙女早已死去多年,竟然还有人为了要见林飒而冒充是他们归来,简直就是把白家人的声誉视若儿戏!他们以为可以欺瞒那些不长眼的年青人,却瞒不过老身的火眼金睛,老身到是要看看什么人胆敢冒充阿震和阿芷!于是,她赶来了。

    当她在回廊下一眼见到那个熟悉的挺拔的身姿时,她立刻就认出了白震。

    她一手抚养长大的曾孙。

    她颤抖着手,嘴里想要叫他的名字,却终是没有叫出口。因为她看到了另一个陌生的身影在白震的身边,然后她听到杨瑁说:“阿震哥哥,林飒哥哥说要单独和北程姐姐说一些事情,所以你可以先去别处转转。”

    她听到过去二十年听习惯的声音:“我还能去哪儿转转……”

    杨瑁活泼的语气:“左右这里是我的家,应该也是你熟悉的地方,总有地方可以转转不让人看到,这是阿飒哥哥说的。”小姑娘语声中带着熟捻:“阿飒哥哥不想见你,也是怕触景生情吧。阿震哥哥,你就在这里随便走走好了。我想他和程姐姐说话要不了多久。”一面说着,一面领着小安小乐下去换身衣服。两个孩子虽然不舍北程和白震,却是十分听话,乖乖跟着杨瑁去了。

    白婆婆亲眼见白震越过花厅,走到林家的后园,盯着池水发愣,也亲眼见他等了许久回身去找北程。不知道是不是有心事的缘故,他一直没有发现有人在看他。也许是他觉得无所谓,没关系,不在乎,也许是根本觉得对方不值得自己在意,所以不屑一顾。

    直到,他看到北程,听到北程向他说的那一番话。

    白婆婆恨恨的盯着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白震静静的跪在那里,后背,肩膀,腰上被拐杖打到的地方隐隐作痛,可他却不敢抬头,他害怕。

    北程僵立在那里,她突然醒悟到自己让白震带自己来到这里竟然是个错误的决定。自己只考虑了自己,却没考虑这里还有他的亲人,他要见到的是他过去的同伴,他的主君,他是滨族人。

    白震刚才没让她插手,之后她便更不能插手,因为那是他的“曾祖母”,他是这样唤那位老人的。

    是他至亲之人。

    白氏的祖孙两个就这么僵持着,做婆婆的不发话,做小辈的那个就那样保持着端正的跪姿,一动也不动。

    北程这个局外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是最后慢慢的也低下头去。

    许久,许久,她听到白婆婆的声音:“婆婆打的痛么?”

    她抬头。

    白婆婆拄着拐杖,直勾勾的盯着面前跪着的白震。

    白震微不可察的摇头。

    “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白婆婆道。

    白震仍旧低着头。

    白婆婆冷笑:“我是年纪大了,还是你翅膀硬了,我说的话你听不懂还是不愿意听?”

    白震缓缓抬头:“曾祖母。”

    他迎着多年不见的曾祖母的眼睛,看到那已经不得清明的眼神,那幼年时和蔼可亲的曾祖母,已经变得小小一团,那满脸的皱纹里却仍旧是熟悉的神色,尽管她的声音极尽冰冷,但那皱纹却一如从前。

    他恍然间想起自己与堂姐离开她身边的时候,她还不曾老眼昏花,也不曾身量缩水,她那时笑着,说:“阿芷和震儿长大了,终于不用曾祖母操心了。”她以为给了他们最好的,从来都是最好的,也将他们送到了殿下的身边,做为白氏一族为地下高原所能做的,她都尽力了。但是,她没能等回她深爱的两个孩子。

    白震的头低的更下去:“曾祖母。”

    万语千言,他不知道从何说起。

    白婆婆看着他:“你想说什么,我都在听。不管是殿下也好,御主也罢,或者是小黎和青儿都不曾向我提起过你半句。所以你想说什么,我都会认真的听。震儿,曾祖母已经许多年没听到过你的声音,没听到你说话了……你就真的没有话想对我说吗?曾祖母年纪已经大了,没有几年好活了。”

    白震浑身一颤,猛的抬起头来。

    北程方欲上前,一只手伸了过来,拉拉她衣袖。

    她低头,看到杨瑁的脸。

    北程和杨瑁相对无言,她们远远站着。

    白震终于扑进了瘦弱老人的怀里,放声痛哭。

    白婆婆搂着心爱的孙儿,也禁不住老泪纵横:“你还活着!天可怜见,你还活着……为什么你竟不回来……你竟不回来……”

    以为已经失去了的,竟然趁着翅膀飞回到了面前,活生生的,是活生生的!

    他长大了,长高了,更强健了,眉眼也越发与他死去的爹娘相似,可是与他一起回来的人竟然是海因斯坦的二小姐。

    管不了那么多了,是我的震儿,是我的震儿啊。

    白婆婆能继续紧的用双手搂着已经完全长大成人的曾孙儿:“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丢下曾祖母啊……”

    白震哽咽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怎么说?说什么?

    说自己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滨族人的事实。说自己不久前才知道,可是知道之前还在殿下的封印位拍了一掌?说自己傻乎乎做了帮凶多年?这些话怎么说得出口。说出来只会让婆婆伤心。所以,殿下他们才有志统一了口径,不曾在任何场合提及自己,说自己还在人世。什么都不能对婆婆说,说了也没有用,说了有什么用?

    白婆婆摸着他的头发,心里盼他说些什么,却知道他一定不肯说出口,这个孩子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什么都闷在心里,可是,我是你的曾祖母啊……

    她捧起白震的脸:“震儿,你就真的没什么想和婆婆说的么?”

    白震任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摹挲,感受着那属于老人特有的粗糙却温暖的手掌,含泪道:“曾祖母,对不起,是曾孙儿不孝,让您伤心了。”却绝口不提自己的半点事情,只是道歉。

    白婆婆看着他道:“你喜欢那个女孩子?”

    白震点头:“请曾祖母原谅我。”

    白婆婆看一眼北程所在的方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舍弃了殿下他们?”

    “我没有!”白震道:“我是不得已,请曾祖母原谅孙儿。”

    他握紧白婆婆的手:“曾孙儿还有一事请曾祖母您据实以告……殿下,阿澈他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曾祖母您会在这里,说明您一直都在林飒和殿下身边,以您的医术难道还救不了殿下……”

    白婆婆听到他问及海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扶他一同起身:“震儿啊,你从小就在澈儿的身边随侍,他待你们几个从来不同,你不会不知道他身体的秘密。于他而言,甚至于青儿而言,摇花一生,短暂至极,无药可医。”

    白震猛的向后退了一步。

    白婆婆继续道:“生死有命,福贵在天,老身能做的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震儿,殿下说,万事不要强求。于他于我,于他人而言,这句话诚不欺人。”

    白震拼命摇首:“可您是医者!”

    “医者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看着自己的病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老身行医多年,送走了许多人,并不想再亲手送走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们,可是……“白婆婆的眼睛里精光闪烁:“是什么人害得我的曾孙儿辈这般短命?要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难道不是她!”她将手一指,正好指正了北程:“她的家族,她家族的野心!”

    白震急叫道:“不关她的事情!”

    白婆婆冷笑:“你终究是向着外人了。滨族人一旦动心便义无反顾。你去吧,我就当从来没有这个曾孙儿。”她持了拐杖,绝然转身。

    “曾祖母!”

    白震扑通一声又原地跪下:“不是的!不是您想的那个样子!和……和程程没有关系,她,她不是……”声音低了下去。他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没法说,不能说,说不出口。

    自己会维护她和她的家族,的确是因为自己爱上她。可是,她不是倪明的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不知道有几人知道真相,说出来只会洞穿人心,只会平白增加痛苦。

    婆婆,婆婆,您别走,别丢下震儿……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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