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漆黑,下一波兽潮不知何时进攻,时间紧迫,高地上的修士们没有时间为师门好友的牺牲悲伤,马不停蹄地加固护障,救治轻伤可医的修士,将重伤濒死的修士搬入内圈,灵草丹药已近殆尽。

    洗鱼握剑的指尖发白,明池门的女修正为小师弟周亭林医治,吞墨早已泣不成声,女修对她们摇摇头,说:“周师弟外伤易治,内伤难疗,他体内有一股外来的灵力包裹着五脏六腑,不容我的灵力靠近,我修为尚浅,敌不过那道怪异的灵力,或许你们可以找为修为元婴境的修士来试试。”说罢,忙去医治其他伤者。

    吞墨擦干眼泪,说:“我去找大师姐。”

    高地四周静静跪伏着成千上万只妖兽,崖之辞手握万山载月,天地之间只余妖兽与她对面相峙,吞墨奔来崖之辞身边,哽咽地将女修的话复述一通,崖之辞弯指拭去吞墨的眼泪,轻声道:“不怕,我去看看。”

    周亭林面色惨白,躺在洗鱼怀中,众人眼看着小师弟的生命缓缓流逝,见崖之辞来了,忙扶周亭林坐起,崖之辞盘腿坐在周亭林背后,出掌抵在周亭林后背大穴上,轻运灵力试探着为小师弟疗伤,可当她的灵力将将进入周亭林体内,登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小师弟体内多余的第二道灵力碰上崖之辞的灵力,如同游子见到家一般,紧紧黏住不放,这奇异的感觉令崖之辞猛然回想起为周亭林破阶护法,那时她便察觉小师弟体内灵气来路不明,或与自己有关。

    无数信息闯进崖之辞脑海:

    “确之被什么东西捉走......”

    “崖之辞,原来你并非毫无破绽嘛......”

    “亭林,你快过来看看,这次的建模效果如何?”

    “困住她!莫让她跑了!溯生镜快去!”

    一切都想起来了,都说得通了,原来如此。崖之辞喃喃道:“原来如此。”

    周亭林咳嗽数声,视线内的场景逐渐清晰,却见大师姐站在面前,手中长剑直指自己,二师姐与三师姐跪在地上拽着大师姐的手,他的目光将三人瞧上一遍,不解道:“大师姐,你、你为何......”

    崖之辞手臂微晃,甩开洗鱼吞墨的擎肘,冷声问:“周亭林,我已知晓一切,你还有什么话说?”

    两人目光相触,崖之辞眼中的凉意刺得周亭林心脏抽痛,听她点出自己本名,心中更为惊骇,吞墨不明所以道:“大师姐,你,你在说什么啊?小师弟不是周亭林,他是起云啊,其中是不是有些误会,大师姐,你先把剑放下吧,小师弟身上还有伤呐!”

    崖之辞说出“周亭林”三个字后,洗鱼吞墨的身体自下而上地碎成漂浮在半空中的萤光,“啊——”不远处一人发出惊恐的尖叫,崖之辞不为所动,万山载月剑距离周亭林不过分毫,此刻他脑袋混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睁开眼,向来温柔的大师姐不仅对他刀剑相向,还知道他现实世界的真名。

    高地上的所有人身体焕发着白光,一点点消失,他们自己却浑然不觉,纷纷随着尖叫的修士看向碎裂的天空。周亭林手撑着地,往后挪动几尺,道:“大师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谎!”崖之辞说罢,挺剑刺来。

    周亭林混乱间往后栽倒,向旁边翻滚一圈,顺势捡起地上的无主剑,喊道:“大师姐!你听我解释,尽管入门以来我们相处之日并不长久,可我向天发誓,大师姐你定是误会了我!”躲避时不小心扯痛胸口的伤处,周亭林咬牙忍下。

    崖之辞一步一步逼近周亭林,万山载月的剑尖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苍虚秘境里,那个小孩也是你吧?自那时起,你便一直隐瞒,周亭林,你身为人族,却自甘下贱,拜为魔族走狗,扰我道心,今日我不杀你,你必成来日我之敌患,”崖之辞箭步上前,“受死!”

    “不是的!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魔族!苍虚,苍虚秘境时,我确有隐瞒,可那时我又该怎么说呢?我真的就是一觉醒来就到这儿了啊!”

    周亭林的剑招是许确之教的,而许确之的剑招是崖之辞磨出来的,他们师出同门,熟悉对方所使的一招一式,周亭林将剑横举过头顶,挡下一剑,掌心业已被震得发红,险些握不住剑柄。大师姐尚未使出全力,可他亦难招架。

    林中参天古树在残余的月色下,树枝颤动,听得涛声一片,数千名修士消失得无影无踪,寒风飒飒,天地悄然褪色,另有海市蜃楼之景若隐若现。崖之辞懒得再与周亭林多言,脚尖点地,退跃数丈之外,万山载月剑化为一道青光,自崖之辞身后飞将出来,气势如虹,如千军万马冲锋陷阵。

    周亭林修为不过筑基,哪怕崖之辞如今并非颠覆之境,他也不可能挡住元婴一剑,但他不能坐以待毙,连忙召出本命明台剑化作剑光,上场迎敌。两道剑光方一接触,周亭林的剑光便被斩断两截,碎光如亮片一般坠落。

    青光逼近,周亭林下意识冲上前捡起明台再挥出一剑,生死之际,手上久久不现的铭文赫然暴闪,华衍掌门赠与的剑意附着半截明台之上,真尊的全力一剑,既无破空剑啸也无震天动地的气势,如自天际奔流而下的洪流,剑锋之前凝结一缕白丝,是被剑气撕破的空间,万山载月被弹出数丈外,汹涌的剑意直直冲向崖之辞。

    周亭林猛然使出的一剑出乎崖之辞意料,她不知周亭林居然在真尊散福时得到了剑意传承,一时轻敌。待沙尘落地,崖之辞挥散黄雾,另一只手贴在身侧,鲜血顺着指尖滴落,万山载月小心翼翼地环绕着她飞行,面前已无周亭林身影。

    脚下土地轰然震动,崖之辞后退一步,她方才站的地方哗然开裂,山林破碎,显现出熟悉的场景,仿佛一幅画掀开后,见画下仍是一幅画。山侧云海滚滚,青瓦白墙下,叶惊秋正站在鱼缸前喂鱼食,转头见到突然出现的崖之辞,波澜不惊道:“年姩,你回来了?”

    “师尊,”崖之辞走到鱼缸前,低头看两条草鱼悠然自得地追着鱼食,她似是随意一说,“我找小师弟。”

    “他不在这里啊。”叶惊秋递上鱼食,疑惑道。

    “我知道了,”崖之辞捻一撮鱼食洒在水面上,鱼食缓缓沉落,兰草置石间,毫无美感的草鱼争而食之,“他逃不掉的,这是魔族专为我布下的心境,我想找一个人还不容易么?”

    端阳镇内,周亭林踉踉跄跄地走在青石板街道上,现下晨日东挂,遥遥听见人间热闹,周亭林一身血衣,引得行人侧目,路过一家瓦肆,大门敞开着,内部场地宽阔,中间搭有一处高台,扮上相的戏子正演至热闹处,台下观戏的看客拍手叫好。

    周亭林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台上戏子翻了好几个跟头,落地后猛然抬头,越过人群,死死盯向门外的周亭林,周亭林心头一震,下一瞬看客们尽如提线木偶,叫好声卡在喉咙头,蓦地直挺挺站起,僵硬地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周亭林。

    镇中死寂。

    周亭林连忙转身想要离开,却被拦住去路,街道上所有乡民尽数围将上来,他们手牵着手,将周亭林包围在中心,一些一些蚕食范围,嘭地一声,瓦肆大门被人挤破,里面的客人涌入入群,戏子诡异的扮相与诡异的眼神粘在周亭林视线上,人群压在周亭林身上,他们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齐声道:“抓到了,抓到了,抓到了。”

    他们像个画皮怪物,仅有嘴巴一开一合,幽深的眼瞳如一面面镜子,映出各种各样角度的周亭林,无数个小周亭林关在狭窄的空间里无法呼吸,“抓到了”的魔音刺得耳膜密密麻麻的疼,周亭林胸闷气短,双目渐红。

    “啊——”周亭林试图推开他们,他体内自己的灵力所剩无几,却有一道不属于他的灵力依然活力满满,随着周亭林求生意识越来越强,轰隆一声,人群被威力巨大的气波震散,街道上一片狼藉,人们瘫在地上暂时难以行动。

    周亭林捂住心口,喷出一口黑血,身体晃晃荡荡,头昏脑胀得厉害,如同置身万花筒中,他脚步不稳,连向后倒,不小心踩到一位老人,他捂住嘴,鲜血自手指缝间流出,一面往前跑,一面点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夜气清凉,天上疏星淡月,镇中家家大门紧闭,屋内无人点灯,偌大的端阳镇中众音具灭,白日热闹的街道上,安静的人群手举火把,炽热的火光照出他们失魂失温般的神色,胸贴背,脚尖追脚根,火河漫过端阳镇每一处角落,画面壮观而惊悚。

    窗外火光映天,人影绰绰,周亭林躲在一处荒废庭院中最不起眼的柴房中的木柜,透过一线柜缝悄悄观察情况,他以蜷缩的姿势躲到太阳下山,双脚因为卷在一起太久而胀痛。乡民如幽魂似的围着房子转圈,他们还没有进来找,周亭林蹑手蹑脚地搬起左腿,而后又放下,挪动时手似乎碰到一张纸一样的东西,周亭林轻轻捡起来它,凑到柜缝边上定睛一瞧,原来是张脱色的春联。春联是过年的时候贴在门外的,周亭林头靠着柜板,恍惚想到:还不知道大师姐的小名年年到底是哪一个年。

    房门门缝里漏出的黄光徐徐地拉长,周亭林走神之际,柜门猝然被人拉开,他如泼出去的水一般跌出柜外,乡民们的黑影瞬间笼罩住周亭林。

    他们又开始喊:“抓到了,抓到了,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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