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朝三十年,初夏。

    风和日暄,烈阳如火,锦州城被一重重高山围困,再加上这肆意挥洒的阳光,隐隐有成为蒸炉的前兆。

    群山万壑上杂草蔓延,碧绿绵长,确是对这日的天气极满意的。

    正如此刻的萧家。

    坐落于锦州城东大街的萧府乃是这锦州城内最具盛名的繁华锦地,传言,就连萧府弃如敝履的秽土都堪比金子贵重。

    来往过路之人无不羡艳。

    为之更为眼热的,便是这萧府老爷的二弟,乃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大官,颇受皇帝和太子的青睐。

    官财通吃,富贵以极,人间极乐。

    “今日这萧家有什么热闹事?”一早前往菜地干农活的老妇问旁边与她同行的妇人。

    “你还不知道?这萧家老夫人自从二儿子当官后便被接往京城颐养天年,多年未见大儿子,也多年没有归乡了,甚是想念,这不,这两日说是回来探亲呢。”

    “这萧家老夫人可真是有福气,大儿子富甲一方,二儿子京中大官,咱们也就只有羡慕的份了。”这两妇人一言一语的,绕过门庭若市的萧府,扬长而去。

    萧府内无不忙碌,此刻,萧家大老爷和夫人,带领着家中族亲,就连府中仆婢老妈子小厮们都穿戴隆重在门口恭候着老夫人。

    大老爷深望远处,若有所思后,耳语与大夫人。

    大夫人皱眉,还未开口,大老爷便阻了大夫人后面的话:“不要徒增事端。”

    “是。”大夫人应道。

    “对了,玉儿呢,怎么不见他出来?”

    “玉儿一早就去学堂了。”

    “今日他祖母归家,他这个长孙怎么可以不在,这学堂一日不去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全海,”大老爷吩咐道,“你派人把玉儿叫回来。”

    站于大老爷身旁的管家全海道:“是。”

    深巷中,一伙来路不明之人,穿着破烂,仿若流民,却又井然有序,于隐秘之处对萧府虎视眈眈。

    “头,这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长兄家,咱们这么多人浩浩荡荡进入恐怕不可。”

    “那就派个人暗中查探。他受那么重的伤,跑不远。这次,绝对不能放过。”领头之人恶狠狠道。

    “是。”

    府外,天上地下,明里暗里,无不阴险,无不热闹。

    府中,金钗芍药花牡丹,名器玛瑙琉璃瓶,宴席已摆,挽联已挂,只待一家享天伦之乐。

    自后院往之前院连廊深处,信步走来一娇俏少女,此女身着月白锦袍,头上只着一玉簪,与身旁花团锦簇之艳丽好不相关,但确是有卓约丽资之貌,婉娩柔情之态。

    于她身后,跟着一懵懂小丫鬟。

    主仆二人还未进前院便被拦了下来:“表小姐请留步。”

    少女闻言,不知发生何事,但见管家老伯略感歉意道:“表小姐安。”

    少女福身回礼:“全管家安。”

    “今日府中杂乱,表小姐身子不好,夫人说让表小姐在房里好好休息,不必出来折腾。”

    “夫人思虑周全,处处为苒儿着想,苒儿感激不尽。”

    “表小姐客气了,稍后膳食会让婢子们送到表小姐房间。”

    “多谢。”

    “老爷吩咐我把大少爷叫回来,就不陪着表小姐了。”

    “全管家事务繁忙,苒儿就不打扰了。”慕苒福身,体体面面送了管家去前厅。

    身后的小丫鬟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待管家走远后,气急败坏道:“可恶,小姐是萧二老爷原配嫡女,如今以大夫人故去妹妹女儿的名头在这府中,本就委屈。萧家大夫人不是说为了补偿小姐这些年流落在外孤苦无依,让小姐到老太太跟前去,现如今,连老太太的面都不让见,真是”

    “怕是大老爷的意思,他们兄弟二人最在乎名利,如若我说出点什么,怕给萧家招惹祸端。”慕苒打断小丫鬟的话。

    “那小姐,咱们的计划怎么办?”

    “我就猜到会这样,不怕,你不是偷听到,这次老太太还带了一个不能生育的姨娘回来吗?”

    “确有此事。”

    “连京中太医都治不好,恐怕是要来找些偏方以及隐士高人。”

    “小姐医术高明,也没信心有治好那姨娘的法子?”

    “我有信心无用,在他们眼中,我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去治病,简直是胡闹,”慕苒边往回走边道,“你替我在府中,我上山一趟。”

    “上山?去找那江湖老骗子?”

    “他们此次前来,不管有用没用,毕定会找到那人。”

    “可是小姐,现在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一定要现在去吗?不会被发现吗?”

    “如今大家都在前院忙活,后院没什么人,我偷偷从后院东边的那个偏门溜出去,萤儿,你装作我的样子在房间里乖乖等我,我去去就回。”

    “那小姐,你一切小心。”

    “碰”,慕苒关上房间的门,在萤儿的尾音落下之际,和院外一切隔绝。

    府中仆婢,不管是有差事的还是没差事的,大多都去了前厅,或讨些赏钱或凑凑热闹,确是没有人会盯着后院看。

    慕苒换着家中仆婢的衣服,再三嘱托萤儿后便出了门。

    她肌肤胜雪,非寻常肤白之人所能比,为不引人注目,她必得涂上厚厚的脂粉才能盖住一二。

    一路低头快走,内心盘算着别的事。

    萧府修缮的极为富贵,后门比寻常人家的前门也不遑多让,如今大门紧闭,要想出来恐怕也不能走门。

    她思索一会儿,恐怕也只有跳上墙头才能出去。

    几不可闻间,她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她自小跟着母亲行医,对这味道自是再熟悉不过。

    这一缕血腥之气,来自身旁一棵海棠树。

    大夫人说,这棵海棠树,是母亲种下的,如今,海棠花落,人也不在了。

    四下无人,日光虽然逐渐毒辣,却给这万籁俱寂的环境平添不少阴森气息。

    她不怕死人。

    但她怕人间恶鬼。

    慕苒谨慎靠近,恰逢一阵清风拂过,树上海棠随风飘落,一瓣落于她肩头,一瓣落于她发间。

    这树后的人,究竟是谁。

    带着好奇,也带着医者仁心的心思,她还是过去了。

    一步跨过,她放下手中提着的裙摆,好奇与紧张之色也随肩上的海棠花瓣飘去。

    树后,空无一人。

    按理说,行医多年,她不会判断错。

    内心不禁深深疑惑着,略感身后仿佛有动静,她毫无防备转身,谁知,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掐住她的脖子,让她毫无准备之余地。

    随即,她便与一双眼眸四目相对。

    这双眼睛,充满嗜血之气,仿若地狱魔鬼,凝视着她,毫无人性可言。

    她感到掐着她脖子的手越来越紧,从皮肤到内里,疼痛一点点渗透,最后变得呼吸困难。

    她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出于人性本能,她双手使劲去掰那人的手,试图争夺一点空气。

    剧烈挣扎间,头上的那瓣海棠也随之落下。

    不行了,快要死了。

    拼力气,她根本就不是这人的对手。

    这人是下了杀她的力气。

    他仿佛已经杀红了眼,不管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慕苒放下一只手,食指与中指间不知何时多出一只银针。

    没有声音,也没有剧烈动作,那人砰然倒地。

    “咳咳咳”慕苒剧烈咳嗽起来。

    她被憋的整个脸通红,脸上的脂粉就算是再涂厚一层也遮盖不住。

    她手中的银针并未有任何动作,还岿然不动的待在她的指间。

    再没有了束缚之后,她感到一阵眩晕,幸得旁边在满眼金星之间扶住了旁边的海棠树,才没有狼狈地摔倒在地。

    待平缓了一阵气息之后,她才算有了精力,眼前也没有那么模糊。

    她开始打量地上刚刚欲取他性命之人。

    这人一身玄色锦衣,没什么花色,但凡有别出心裁之处,也被鲜血染尽,看不出任何。

    唯有,唯有。

    他腰间佩戴的唯一装饰之物。

    一枚玉佩。

    慕苒俯身将玉佩摘下,虽然玉佩也被染成血色,中间还带有一道长长地裂痕,可依然能看出,是一块上好的玉。

    玉上镂空雕刻着一截海棠树枝。

    这块玉佩做工精良,非寻常百姓所能得。

    而且,这块玉佩

    她认得。

    慕苒掏出手帕将玉佩包住放入怀中,随后看向地上的人。

    刚才并未注意到此人的容貌,只觉他那双眼睛实在可怕,如今他闭着眼睛,在满是鲜血之下,依稀可见他绝美的少年面庞。

    随后,她不假思索地摸起他的脉。

    慕苒微皱眉头。

    脉象浮大中空,如葱管状。

    是芤脉,失血过多导致的。

    似乎还有许多旧伤。

    她来不及想那么多了。

    后院虽说目前无人前来,可终归是不安全的。

    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

    她匆匆查看少年流血最多的地方,提起身上的裙摆猛力扯下一角,熟练地替他包扎好。

    慕苒瞧着四下无人,将少年连拖带拽藏于隐蔽的墙角之处。

    她略作休整后,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砰砰砰!”

    “谁?”萤儿惊道。

    “是我。”慕苒小声说。

    萤儿一听是慕苒的声音,赶忙打开门,“小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情况有变,跟我去救一个人。”

    “啊?”萤儿不禁疑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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