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念成听后继而点点头,接着问道:“对苏老这事,你有何感想?”

    王容脑中把一切都连在一起,这才完全理顺过来,无论北山一事是皇后所为还是贵妃所为,都是想除掉对方,但若是能引起陛下怀疑从而把他们一起除掉,对于这两方任何一方而言都是乐见其成的事,毕竟对于当今陛下而言,这个从不放在心里的皇子并不能激起他心里一丝怜悯,所以帝师府次次紧闭府门,并不是担心陛下要对他们自己不利,而是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保护殿下。但是王容实在想不明白,苏老为何要这般做,莫非.....

    “殿下,您说苏老知晓您要做什么,那这番举动是否代表帝师府与我们站在一起?”

    “不,苏老明确表示帝师府绝不会择主而为,亦坦诚蒋君宸并不是他心中的明君,但并未阻止我要做的事,我想,苏老心里还是支持我的,又或是想看看我与蒋君宸到底谁更适合那个位子。”

    王容略一思索,开口道:“奴才并不这样想。”

    蒋念成转头看向王容,皱着眉疑惑的冒出一个字,“嗯?”

    “殿下,您想想,苏老为何要救您?这么多年您虽与苏小姐感情深厚,但苏老从未另眼相待过,又怎会在这件事上对您伸出援手?您再想想,苏老是何人?跟随太祖皇帝,教导辅佐先帝,再教导当今陛下,如今教导七皇子,他本应顺应天子之意,但冒着风险也要与您单独一谈,对您规劝提点,奴才以为就这两点,足以说明,苏老确实属意于您!”

    “你说的,我也思虑过,但苏老说了两个字,让我觉得他并非完全这个意思。”

    “哪两个字?”

    “自保!”

    王容听后,不自觉抿了下嘴,皱着的眉更紧了,但眼中似一片清明。

    蒋念成见王容这般模样,“你可是想到了些什么?”

    王容略一思索:“殿下,奴才斗胆猜测,可能当年之事帝师府并不是我们所推测的只是旁观者,而是,重要的参与者!”

    蒋念成瞬间明白,“所以父皇上位后,苏老退出朝堂,隐居于帝师府那小小的院落中!所以,整个帝师府常年被父皇监视着!”

    “不错!能让苏老说出‘自保’二字,此事绝非寻常,更何况,不止是苏老,殿下可否还记得一人?华峯,当年那位华丞相!而如今的华相府又何尝不是如此?”

    蒋念成心中细细思索,华相府?那个彻底沉寂的华峯华丞相?看来这华相府也得好好找人调查下了,他竟是忘了这一号人物,这个与苏老有过之无不及的人,他绝不相信那样一个不可一世的华丞相真会甘心隐居在那一方天地中。

    他即便没亲眼见识过当年华峯与苏老最盛时期的模样,但是本朝臣子记实录中,他从未落下过一本,里面记录这两位的事就占去绝大部分,他想象不到,作为文官之首的华峯当年竟能立下军令状,只身前往敌方与敌方首领进行谈判,也想象不到,一介文官的苏老竟能坐镇于军营中,与周将军谋划出了多少场胜仗,更是想象不到那一贯明哲保身的南侯爷竟是与周将军一同奋勇杀敌的将军模样.......这桩桩件件无不让他敬佩和胆寒。

    那现在想来,他父皇那般忌讳这几门牵扯在一起,怕是因为这四家都是当年他能坐上皇位的重要参与者了,这样一想就能说得通了,他父皇上位后,帝师府和华相府被架空权利,苏老与华相退出朝堂,周将军领军常年驻守边境,南侯府也自此退出权势中心,开始明哲保身,只是他不明白......

    “可是.....依父皇的心性,怎么可能放过他们?依照你以前与我所说之事,当年莫说朝臣有多少在一夜之间满门被铲除,就是宫城中的宫人都被血洗了一遍,父皇怎会让他们如此安好的活这么多年?”

    王容见蒋念成紧皱眉,双眼中皆是化不开的疑问,根据自己所思虑的慢慢道来:“殿下,当年宫城之外奴才并不清楚是何情形,但那时宫城之内,先帝已不再上朝,对外宣称的是龙体有恙,奴才曾去偷偷打探过,先帝并不止是有恙而是当时已经病入膏肓,而这病也来得很是蹊跷,当然这些是否属实奴才那时无法去确认,只是那时宫城中确实都人人自危,每日都有人失踪,不止宫人还有先帝后宫中的娘娘们,更甚的有些是娘娘的宫苑里所有人一起失踪,奴才当时因着年纪小,被总管各种杂事指使着去到各个宫里,故而能打探到不少小道消息,就这样过了半月有余,先帝的丧钟就响了,当年宣读传位诏书的,便是苏老与华丞相!而在外稳定局面的是周大将军与南侯爷!殿下,您想想,当时那般动荡不安,先帝刚去,一众皇子虎视眈眈,刚登上皇位的陛下又怎会在那个时候除掉那根深蒂固的四家!”

    蒋念成置于太师椅扶手的双手紧握成拳,“你之前说过,父皇的皇位来得并不正统,那如此这般,便是苏老,不对,是这四家与父皇联合发动了这一场政变?”

    王容面色愈发凝重,他虽怀疑过,但从未像现在这般这么清晰的感受到那时的情形。

    “奴才不敢妄言,但殿下,奴才曾经与您说过,先帝中意的是当时的三皇子,当年有一阵甚至传言太子诏书都已经要昭告天下,但没过多久便再也没有这个风声了,因为三皇子在府中暴毙了!”

    “暴毙....那之前可是发生了什么?”

    “殿下聪慧,自是已经想到,先帝久病,三皇子侍奉在侧,但却被亲近者揭发在先帝的药中下毒,先帝震怒,将三皇子囚禁于府内,谁也没想到没过几日三皇子便暴毙在府里了。”

    “可是苏老和华相是与皇祖父一起开疆拓土的忠臣,怎可能做出此等下作之事?即便他们要归顺下一位君主,也不应该是我父皇,你曾与我说过,当年的三皇子仁孝德厚,也最为苏老所喜,这里面怕是比我们想得都还要复杂!”

    “殿下的意思是?”

    蒋念成并未回答王容的问题,而是问到:“三皇子暴毙之后呢?那宫城中其余皇子呢?”

    王容微弓腰,缓缓道出:“当年三皇子暴毙之后,先帝的龙体并未有所好转,许是因着三皇子暴毙之事,先帝极为伤心,下令彻查此事,奴才并不知其中详情,但此事是交由华相全权彻查,而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奴才听闻是大皇子与五皇子栽赃嫁祸三皇子下毒之事,至于三皇子为何会暴毙于府中,亦是他们所为。”

    “那大皇子与五皇子是因此事被废为庶人?”

    “不错,先帝仁厚,只是将他们废为庶人,也并未昭告天下他们所犯何事,只有一句德行有亏,不配为皇室中人。”

    “那王容,你觉得是栽赃嫁祸吗?”蒋念成眯着眼问到。

    “奴才.....与殿下一样,并不这样觉得!”

    “父皇的心思如此深沉,怕是当年之事皆是他一手策划,而苏老他们怕是都被蒙在鼓中,到最后不得不.....”

    王容身形一顿,双眼痛苦的一闭,光是想到当年宫城里流不完的血色他就止不住的颤抖,谁都无法想象那段时期他是怎么死里逃生活下来的,“那若真是这样,连苏老和华相都被当年还只是皇子的陛下利用了,那当今陛下的心思......”

    蒋念成双眉紧皱,他知道王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此刻他心中甚是复杂,更多的是后怕,从一开始,他从王容口中从宫城记录中,他认知里都是他皇祖父招纳贤士,减轻赋税,重武但从不轻视文官之流,更是为寒门学子提供了很多便利这一系列为国为民的政策,再加上苏老与华相作为左膀右臂,从字里行间都可以想象到当年的南启该是多么繁荣富强,而王容亦说过那时他还未入宫,在百姓中更是传遍了当年那几位风姿卓越的皇子是多么的兄友弟恭,举国上下是多么安定祥和的景象,可如今看来,这一切.....竟都是假象!

    他以前偷偷看过那几本被封存的皇子记录,虽只记录了前期,但他很清楚的看到他的父皇并不是当年最出彩的那一位,是断不可能成为苏老心中下一任主君,这里面他知道他父皇上位定是用了某些手段,但这番思索下来,这就并不只是用了手段,想来那是从一开始就进行计划了的,能把帝师府华相府南侯府甚至将军府都谋算利用上,那他父皇的心思该是多可怕!而到最后除去将军府还留着些许兵权,其余三家都甘愿退出朝堂中心,终生困于那四方天地,那他父皇的手段该是多阴狠!

    他猛然想起在帝师府闪过的那一个念头,他幼时与婉儿的接触.....包括这么多年的相伴,或许真是他父皇默许的!

    那他父皇的目的是什么?

    利用他拿捏帝师府?绝对不可能!在外他既无母家势力,在内他是最不受宠的皇子,根本不够格拿捏根深蒂固的帝师府!

    那....莫非是利用他彻底除掉帝师府?

    他冰冷的心更是一寒,他能被利用的只有皇子身份,那必然是勾结皇子结党营私这般重罪才能名正言顺的除掉树大根深的帝师府!

    他嘴角凄凉嘲讽一笑,原来比看不上他来的更为可笑,他的父皇从一开始就未想过让他活着!

    他藏于长袖之下的手用力紧抓住椅子扶手,手心中的伤口被挤压得再次裂开,他也丝毫未察觉,只双眸中渐渐掀起猩红的痛色,父皇啊,您究竟有多残忍可怕,竟是能在那时便谋算好了一切,只等我入局,拉着您的心头刺一起覆灭,您又究竟有多狠心,竟能把您亲生孩儿亲手推向死亡,虎毒还不食子.....您究竟有没有心?还是在您心里真的只有那至尊无上的皇权?

    他痛苦的闭上眼尾已发红的双眼,他原以为他只是不受宠,可是如今看来,他自小活得那般屈辱,比畜生都不如,他的父皇都知晓,甚至一直在旁冷眼看着,却从未露面出手帮过一次,哪怕为他说过一句话,或许在他父皇看来,只要他这枚棋子活着就行,至于怎么活、活成什么样都无所谓,更甚的或许他活得越发凄惨于他父皇而言更能有利于计划的实行!

    他只觉有如千万斤重石压在心间,令他无法呼吸,想起这两年他父皇与他说话时的那副慈父模样,他父皇究竟是怎么那般平静的亲眼看着他进入自己设计好的阴谋里,又是怎么那般从容的亲眼看着他走向死亡,这一切....那两年前他有多高兴能站到他父皇面前现在就有多讽刺,也许他父皇根本不想看到他,也许不是还有如此用处他根本活不到现在,他心里密密麻麻的痛感传遍全身,痛到极致时他全身止不住的颤抖,他拼命咬着牙忍受着痛感肆虐,那对这座宫城对他父皇最后残存的一丝幻念在这一刻尽数消失殆尽!

    在这世间,他真的再也没有亲人了,明明身边有那么多有血缘关系的人,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他只觉这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就要吞噬他,他任由自己下坠,一切权势欲望和报仇似乎都不再重要了,母妃啊,孩儿活着就是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这么多年孩儿有多期盼亲情,可是如今,孩儿真的.....

    突然,一个鲜活温暖的笑脸出现在脑海中,他心跳顿时停顿了片刻,婉儿!他还有他的婉儿!

    顷刻间,他感觉活了过来,那遍布全身的痛觉也在慢慢退却。

    没错!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只要他的婉儿还在他身边陪着他就已足够!

    蒋念成仿佛找到了归属般,心下阴霾慢慢散去,如春回大地般的,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婉儿!我的婉儿!

    这世间,我便只有你了!

    夜,依旧漆黑漫长......

    过了许久,蒋念成睁开双眼,眸底虽已彻底恢复平静,但心中后知后觉爆发出来的恨意只一瞬便如滔天巨浪席卷而来,这时他耳边传来一声关心的轻呼。

    “殿下....”王容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着蒋念成四周骤然迸发的冷冽以及颈脖上因用力而凸显出来的青筋便可知他此刻应是极其忍耐的。

    蒋念成满脑中那张音容笑貌压抑着他的恨意,他在此刻只剩下一个信念,那便是他要坐上那个至尊之位上报杀母之仇,然后光明正大的站到他的婉儿身边,不计所有代价,哪怕付出一切!

    父皇,从今往后,您越在意什么我便要一一摧毁夺走它!

    思及他父皇做出的种种,他知道他断然是没有活着的可能性,他必须要把全部都好好捋一捋,必须要更为慎重的谋划,为了他和婉儿他绝不能再有一丝差错。

    他抬眸对着王容轻启薄唇:“无事,你先下去吧,去看看可有新消息传来。”

    王容只能躬身退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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