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念成回到自己宫殿时,王容已在门口等候许久。

    在见到蒋念成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王容迫不及待的小跑过去,轻声小心的问到:“殿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是陛下与皇后娘娘为难您了?”

    蒋念成不动声色的四周看了看,王容自是明白这个举动的意思,便也不再开口询问,只一味低头恭敬的陪着蒋念成走进宫殿。

    说是宫殿,其实根本算不上,相比蒋君泽的毓琉宫和蒋君宸的佑宸宫这些豪华气派的大宫殿,他这只顶多算是一个极其小且极其简陋的庭院罢了。

    从身旁人的口中,他知道自他母妃死后,他父皇对他还有些许在意,把还尚在襁褓之中的他放在皇子营中养着,但也就不到两年时日,他父皇身旁前仆后继有了很多新人,早就把他母妃忘得一干二净,自然也就忘了还有他的存在。

    而在他四岁那一年冬日,他被皇后扔进了这座最偏最破的云舍阁中,他尤记得当时的自己还是懵懵懂懂,而身着华贵服饰头戴精致金饰珠宝的皇后趾高气扬的对着跪在雪地里在云舍阁里负责洒扫的奴才说‘他若在这熬过了这个冬日,你便带着他在这度过余生,永远不要出现在本宫的面前,若是他熬不过这个冬日,那也是他的宿命,你也不用来回禀了。’

    后来他大了些,自是明白那是皇后想要手不沾血的除掉他,但谁成想,他命那么大,硬是在没有炭火没有冬衣的云舍阁中扛了过来,再后来,他和那个雪地里跪着的奴才还有一个嬷嬷忍受着漠视苛待欺辱度日,直到三年前,他在牡丹苑的琉璃小路上利用蒋沐慈对他的欺辱让他父皇想起了这个被他忘记了将近十五年的皇子,自此蛰伏将近十年的他开始出现在了众人眼里,自此他彻底开始了自己的计划,也是从那一日起,他居住的云舍阁终是有了一丝温度,但是也已经晚了,那个从小陪着他的嬷嬷熬过了受尽欺辱的酷暑寒天,可是却没熬过他崭露头角的第一年冬日,此后不管内侍监派多少宫人进云舍阁,他都只让那个雪地里跪着的奴才服侍自己。

    那个奴才,便是王容。

    若说那个嬷嬷是受了他母妃的恩惠而无怨无悔的守着他,那王容与他是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个时候的王容一人负责扫洒云舍阁,虽没有青云直上的可能,但好歹能平安过活,可自从他进了云舍阁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后宫的某个人除掉,王容却从未想过离开,一心护着当时只有四岁的他,这也是他十几年在这座宫城里仅有的温暖。

    随着王容关上云舍阁的大门,蒋念成看着前庭明显被收拾过但与前两日不同的样子,开口问:“今日内侍监又安排宫人进来了?”

    王容走过去,一边跟着蒋念成往书房走一边轻声回到:“是,今日又送来了四名宫人,奴才知殿下不喜外人在,便催着他们赶紧收拾完后退下去了。”

    “可有查清楚都是谁的人?”

    “说来奇怪,这四人都是刚入宫的,奴才已经着人去查他们在宫外之事,暂时还没收到任何消息,殿下放心,奴才会盯好他们。”

    蒋念成脚步微顿了下,喃喃到:“刚入宫....”

    王容点头道:“殿下可是觉得哪里有问题?”

    蒋念成停住脚步,侧头看向王容,“这四人里怕是有来头不小的。”

    王容乍一听到‘来头不小’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但一看到蒋念成那般凝重的模样,心下一跳,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殿下说的是,陛下那边?”

    蒋念成未回应,但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王容很不可思议的接着问到:“是不是陛下察觉到什么了?”

    王容有这样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几年陛下虽暗中着人盯着他们云舍阁,但也从未安排宫人进来监视过,这一番行为若不是他察觉了什么,王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他这么做,现如今就这样一个对谁而言都没有威胁的皇子,做这些实在有些过于戒备了。

    蒋念成收回思绪,开口:“应该不是,他若真察觉了什么,我今夜就不可能这么快回来了。”

    王容点点头,也是这般说到:“也是,陛下若是真怀疑了什么,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除非......”

    蒋念成双眼一眯,接着话:“除非他是故意放我回来。”

    还未等王容说话,蒋念成接着说到:“最近叮嘱好我们的人,一切要更加小心行事,切记不要节外生枝,不管他是否察觉怀疑,此刻也是到关键时候了。”

    王容点头:“奴才明白!”

    “皇后和贵妃那边的人可有何动静?”

    “殿下放心,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握之中。”

    “今夜开始,务必加强戒备,父皇已经开始对付沈氏,皇后和贵妃那边,也快要有动作了。”

    “是,奴才一会便去安排。”

    刚进入到书房,蒋念成转身问到:“帝师府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王容点点头,“晚膳过后没多久,咱们的人传来消息,太医已从帝师府离去,但屋内什么情形,不得而知,想来太医都走了,苏小姐定是无碍的。”

    一听到‘无碍’二字,蒋念成的怒火又冒出来了,“怎么可能无碍,我去时婉儿还在高烧昏迷着.....”他一想到床上人儿的样子,他就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王容皱起了眉,小心的问到:“苏小姐.....不是被罚跪吗?怎的还高烧昏迷的?”

    “在祠堂那般清冷之地被罚跪这些时日受了凉,又被苏夫人抽了后背,没来得及上药,导致感染了....”

    王容神色一顿,苏夫人这次怎么这么狠?再抬眼瞅了好几眼蒋念成的脸色后,确定蒋念成还能听得进去,才劝到:“殿下也放宽心,苏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蒋念成心里担忧愤怒,但是他与苏老那番谈话后,也是知晓,他的婉儿必定是要遭受这一劫才能真的平安无事,但是那副模样的苏婉到底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北山一事可再有什么新的消息?”

    王容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不确定的问出:“北山一事不是早就查明白了吗?苏小姐和南世子确实是从集市上听到传闻才偷摸着进的北山,虽未找到证据但不是皇后就是贵妃.....莫非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蒋念成摇摇头,神情严肃坐到书桌前的太师椅上说到:“那倒没有,只是我在想是不是还有什么我遗漏的地方。”

    王容脑子一转,还有?随即问到:“殿下,今日去帝师府可是发生了什么?”

    他太了解自己殿下,若不是发现了什么重要事情,殿下绝不会再重新把整件事捋一遍,今日一早出门都还是好的,与陛下用完午膳回来处理事务也是好好的,那就只能是去帝师府发生了什么事,看殿下的神情那必是让其都觉得棘手的事!

    蒋念成沉思了一会,王容一直安静的陪在旁边等着他开口。

    “父皇....这次动了除掉我的心思!”

    王容微弓着腰的身形一顿,双眼猛的圆睁,微抬起头后反应极快的走到门口朝门外看了几眼后麻利的把门关上,再飞快的走到蒋念成身侧站定。

    “不用如此紧张,云舍阁附近都是自己人,隐卫也都在暗处守着。”

    “谨慎点总是没有错的,殿下,恕奴才多嘴一问,您是怎么知道这事的?是今夜陛下说了什么?或者是陛下真的发现了什么?”

    蒋念成摇了摇头,“不是,是苏老告之的。”

    王容一愣,不相信的问到:“苏老?您与苏老从未有过私底下的接触,他怎会告之您这些?而且他不应该是.....”

    话还没说完,王容就收了声,他满面担忧的看着蒋念成,等不及蒋念成开口,接着继续问到:“殿下可否把今日在帝师府内的情形说与奴才听?奴才帮殿下分析一二。”

    王容算是宫里的老人,虽没有徐玉在宫中时日那么长,但他是在先帝驾崩前半年左右宫里最后一次从宫外收宫人时随着名单进入宫城的,只不过他那时年纪小,当时的内侍监总管嫌他瘦弱长得也不喜庆,他也没有银两贿赂,便被随便安排去清扫宫道,又因为刚入宫被一起清扫的欺辱,不准他去主子们经常走的宫道上,他便只能去最偏僻的夹道上清扫,但也因祸得福,在当今陛下上位前后那段时期那些经常在宫道上期盼被主子们看上的奴才们,甚至那个内侍监总管都不见了踪影,他那时已入宫快半年,自是已明白不见了踪影是去了何地,他当时吓的好几个月都不敢睡觉,生怕一闭眼就被一刀毙命,直到新的内侍监总管上位重新安排他们时,他拿出一大部分攒下的银两悄摸着递给了新总管,新总管看了眼他进宫时间与之前的记录,亦是明白他担心什么,便手一挥,把他扔去了当时已经破落并无人居住的云舍阁,为此当时他还感恩戴德的当场给新总管磕了三个响头。

    但是要说他什么事都不知道,那也是错的,相反,那时他虽日日在夹道上,但宫城中要变天他还是能察觉出来,故而那段时间宫中发生了什么他都偷偷去打听了很多,为的就是将来这些事或许能保命,只不过有一些也是东拼西凑的,比如先帝是怎么驾崩的,当时那几个风华绝代的皇子都是怎么死的,当今陛下又是怎么上位的,上位后宫中消失了多少宫人等等,不过这些的真实与否他就更不敢去探究了,所以他从不是那种没脑子只想讨好主子往上爬的人,他等的是苦尽甘来等到自己羽翼全部丰满之时,他便可以一朝直接登上顶峰,不然他也不会在第一眼就认定了面前这位三皇子,因为他从他眼中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故而当他听到自己殿下说出那句话,他心里除了恐慌,更多的是疑惑,这些年他们藏得相当好,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的势力,按理应当不会这么快被人发现,就算真被人发现他也相信自己殿下绝不会束手就擒,这么多年的蛰伏,全身而退绝不是问题。

    蒋念成收起思绪,看了一眼一侧王容担忧的面容,缓缓开口似话家常般平淡的说到:“倒没发生什么特别之事,只是苏老带我去书房单独谈了会话,与我说了如今是何形势,也知晓了我要做什么,规劝了一番也提点了我一番。”

    王容是他最信得过的人,虽只是个身份低贱的宫人,但是相当聪慧理智冷静,譬如他遇到苏婉的事就会不理智,但只要王容在身边都会及时劝阻拉住他,亦或是自幼时开始形成的默契,王容比他自己都要了解自己,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王容都知道他要干什么,更重要的是以前的事王容都知道不少,他亦是从王容口中得知他父皇这个皇位并不是正统而来,他能想象到当时那些时日的情形,而能在那段时期打探出那么多消息还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可就不能只是简单的说王容是聪慧了,故而他无论何事都会与之商议一番再做决定,遇到棘手的事也会静心听他的分析。

    “单独谈话?敢问殿下,是苏老主动提出的吗?”王容双眼一眯问到,苏老在此刻规劝提点,怕是没那么简单,对于苏老此人,他有幸在偶然一次去金殿上伺候时见识过其劝诫先帝的风采,那不怒自威的凌厉,那有理有据的一针见血,那不卑不亢的口若悬河,那镇定自若的淡然都令他是相当敬佩,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若是这样的人物与他们是敌对关系,那他们的计划也许还未开始怕是就已经趋于失败。

    蒋念成点点头,并未答话。

    “殿下进帝师府可是做了什么?”王容相当严肃的开口问到。

    蒋念成语气一沉,“看到婉儿那副模样躺在床上,我拔了剑.....”

    王容心一颤,他太了解自己家殿下,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被苏老带去书房单独谈话,但怎么都没有想到竟是动了刀剑,在完全被监视的帝师府,又是在如此关键时候,只要陛下听到一丝风声,那他们将再也藏不住,到那时就真是插翅也难逃了。

    王容此刻已无法顾及自己的身份,万分着急的开口:“殿下,您怎可如此冲动?那在场的人还有谁?可能守住口?需要奴才去安排吗?”

    “太医署郑太医在场,暂时先不要动,苏老特意嘱托过。”相比王容这般着急,蒋念成倒是面色沉稳的坐在椅子上,他自是明白,他随苏老去书房之前苏老与郑太医说的那几句话,那不光是告诫郑太医闭上嘴,也是在告诉他此人暂时可以相信。

    王容细细思索,太医署郑太医?郑榭?那个太医署里最无欲无求的太医?

    为何说是最无欲无求,一般医士进了太医署都会凭借医术精湛或是会巧言令色往上爬,尤其进去这么多年,不说院使,起码到了郑榭这个年纪怎么也能给自己挣个院判的官职,即便再不济也会是个一等御医,但他这么多年依旧只是个普通太医,甚至连给陛下或是皇后贵妃请平安脉都轮不到他,王容虽然没有与此人打过交道,但能进太医署这么多年都未被人踢出去,说明他并不是那种真正无欲无求之人,相反是个顶会藏拙之人。

    可是.....这样一个与帝师府毫无关系的人,苏老为何会相信?还‘特意’嘱咐?莫非...他是苏老的人?苏老已退出朝堂多年,莫不是这宫城内还有他的一支势力?莫不是他们的一切计划苏老都在暗处看得一清二楚?那苏老这样做究竟是何意?支持?亦或是警告?

    “殿下....您是按照我们的计划进入的帝师府?”他们本是打算若是帝师府依旧拦着不让进府,便硬闯进去,看看苏衡对他此番行为有何态度,这态度也能让他们揣摩个一二出来,好开始进行下一步计划,但若是帝师府并未阻拦,那自是表示与他并不完全是敌对关系,那他也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蒋念成点点头,“我是硬闯入府,与我一开始的计划不谋而合,我拔剑有愤怒至极的原因,但也是想逼一逼苏衡,却不想是苏老出现劝下了我。”

    “接着,苏老便意有所指的想与您单独一叙?”王容根据自己的推断问到。

    蒋念成再点了点头,“苏老一言戳破他与父皇之间的关系,也很是坦诚表示他从不支持蒋君宸,只是被父皇所托,另外,我与苏老单独接触时.....竟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我的所有计划我所想的策略,好似他都能一眼就看透一般,苏老...他的心思当真是深不可测!”说到这,苏老那双凌厉的双眼浮现在眼前,他到现在都未完全从那双锐利的眼神中缓过来,即便刚刚在他父皇面前,他都没有这番感觉。

    王容观察了几下蒋念成的神色,心里已知十有八九,“殿下,奴才以前与您讲过苏老的一些事,但有一事当时觉得不重要便未说,多年前奴才有次无意在宫道与长廊转角处遇到了那时还是皇子的陛下与苏老说话的样子,奴才虽不知他们在谈论何事,但从陛下的面上能够看出他很是畏惧苏老的,便是连陛下都这般,更何况是您呢,苏老从太祖皇帝时便一路跟随,杀伐决断,心思谋略更是无人能比,奴才此刻担心的是,咱们的计划苏老是否都已知晓?那咱们现在岂不是进退都无路了?”

    蒋念成摇摇头,眼中并未有王容那般的担忧,“不用担心,苏老不是敌对关系,我们暂时很安全!”

    “殿下....这般信任苏老?”

    蒋念成抬起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指相互摩挲着,“谈不上多信任,但是王容,我觉得苏老并不会害我,相反,这次是他救了我!”

    王容一惊,“殿下,此话怎讲?”

    “我刚刚问你,北山一事是否有新的消息,你可知,此事我们千般思虑,只一味往皇后和贵妃去想,却独独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

    “最重要?北山一事,已然全部明了,怎会还有遗漏的?还是最重要的?”王容很是不解。

    “那你可细想过,北山那是什么地方?”

    王容不明所以的接到:“北山山中猎物药草繁多,但因着山势险峻一般不熟悉的猎户都不敢轻易进山,要说那是什么地方,那自是上京最高紧挨着宫城的.......”后面要说的话被自己脑中冒出的念头惊得悉数吞进了肚子里。

    紧挨着宫城!

    而且北山那边是陛下的军队!

    帝师府!南侯府!

    再加上一个将军府!

    这事要是一开始真牵扯进去了,就当今陛下的疑心,怕如今他们早已经身首异处了!

    蒋念成看着王容与自己在苏老那刚听到此消息时一模一样的惊恐表情,他沉了语气。

    “所以,这次是苏老救了我!”

    王容‘扑通’一声立马跪在地上,“殿下,奴才该死,竟是连这点都没有想到,奴才真是罪该万死!”他身处宫城安然无恙这么多年,不说从无遗策,但也从未有过遗漏如此重要之事的时候,此刻他真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蒋念成看着一旁低头跪着的王容,伸出手赶紧扶了起来,“此事咱们把全部心思皆放在了皇后与贵妃身上,便是连我都未曾想过这点,又怎可怪你!”

    他顿了一顿,看着已站起身的王容,接着说:“不过此事也给了我们一个警告,以后行事定要万分谨慎再出手!”

    王容点点头,“殿下放心,奴才定以此事谨记心中,也会告诫我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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