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内宫,小偷盗匪尚不能入内。

    林卿也注意到了,说:“诶?你们看到那边草丛似乎有人了吗?”

    杜行远老眼昏花,完全没注意到:“为平年轻,夜里害怕鬼怪一类也是常有的事。放心,这是宫中。”

    林卿不服气看向李时深。李时深道:“似乎是有,不过夜深,不能确定,我们先进偏殿,若是和后宫有什么牵扯,可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林卿猛然明白了,许是后宫妃子和人偷会?……想到这里,恨不得自废视力,完全不去关注任何乱七八糟的联想,跟着李时深和杜行远走入偏殿。

    臣子夜宴结束或是工作太晚,不允许擅自出宫,却也不允许留宿宫中,为了免除和后妃的一切闲言碎语。因此宫中一直设有这一处偏殿,远离后宫,给那些悬阳门落锁前没离宫的臣子一处过夜歇息之地。李时深上次参加陈如愿回宫的夜宴,也是在此处歇脚。

    如今皇帝想到修缮史书要一批臣子值班,便命人打扫了偏殿,殿内整洁,甚至角落还有焚香。杜行远找到一处空房间,立时进去休息,上了年纪,身体虚弱,工作到这个时辰已然有些支撑不住。李时深走到二楼自己上次住的房间,也预备躺下休息。只有林卿,一向精力充沛,加之以前不在内阁,手中也无权柄,还从没有来过这座偏殿,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宫中过夜,看什么都新鲜。林卿看李时深二人都进各自房间休息,自己便蹑手蹑脚走出来,顺着楼梯一路往上,想好好探索一番偏殿陈设。然而刚爬了几阶楼梯,又想起方才看见那个人影,禁不住好奇心,还是偷偷下了楼想去八卦一番。

    夜已深了,林卿脱了外袍,走出偏殿,秋夜的风吹遍全身,微凉又惬意。他沿着去往内阁的路往回走,走到草丛不远处,望见人影早就消失不见,有些失望。正待回身,又看见那个人影从另一边跑过去,看样子是要跑回后宫。林卿来了兴致,躲到偏殿廊庙下的阴影里,兀自望着人影的动向。

    似乎是一个男人的影子,是太监么?如若是,那他这么晚出宫又进宫做什么?如若不是,那便是哪一宫的娘娘夜里幽会?林卿脑子转得飞快。那黑影跑得很快,胳膊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并不轻巧,反而有些沉重,夹着东西向宫内跑。林卿如今确定那应该就是一个男子的身影,从宫外得了不知什么东西,要送给宫内的人。林卿心下疑惑,什么东西,需要夜里偷偷送来?早就听闻后宫争风吃醋甚至到了用毒的地步,那么这东西,八成不会是什么干净的东西。林卿想到这感觉有些没趣,又有些晦气,夜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连忙顺着廊庙跑回偏殿。

    “哎呀——”林卿感觉撞上了什么人,大惊失色,连连后退。

    “……为平?”

    是李时深。

    林卿这才松了口气,道:“大人,抱歉,您没有被我撞伤吧?”

    李时深难得打趣:“还好是我。若是杜阁老,可就真不好说了。”

    林卿脸有些发红,挠挠头,就这么和李时深面对面站着。

    李时深咳了声:“这么晚了,你怎么从外面回来?陛下不允许臣子擅离偏殿,你第一次来,是不是许多规矩都不太知道,需要本阁与你讲一下有哪些规矩吗?”

    林卿忙摆手道:“不不不……啊不是,大人,不是这个意思,我虽然第一次来,但是也知道咱们做臣子的不能和后宫有什么接近,我只不过是放心不下咱们进门时看到的那个黑影。”

    说着说着,林卿忽然福至心灵:“对对对,我就是担心那个黑影万一是什么刺客呢,像大人您这样年少有为、一国栋梁的首辅,万一被刺客盯上,我这才……”

    李时深有些想笑:“行了,不用跟我装神弄鬼的。我也是下来提一盏灯上去,碰巧遇见你了。这次没什么事,下次你可不能再鲁莽行事,以后要在金林院修撰史书,在这边住的时间还长着呢。”

    林卿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李时深和盘托出:“大人,我躲在门口看黑影逃跑的去向,嘿!还真让我看见了。”

    李时深本来面色平静如水,听见这话,皱了皱眉:“其实看不见倒好,若是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只怕内阁都要惹上麻烦。”

    林卿忙道:“大人,我没看见什么,只是看见一个男人似乎腋下夹了一大包东西,匆匆跑进后宫里去了。或许是太监给宫里头送什么东西呢。”

    李时深心下了然,宫斗用毒用千奇百怪的东西,大抵都是不能见光的。他知道,宫内宫外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也从不放在心上。可是如今,忽然想起宫里住着她,便多开口问了一句:“你看见那人往何处跑了没有?”

    林卿托住下巴思索片刻,回身给李时深指了一个方向:“喏,就是那条路。”

    李时深本来只是有隐隐的忧虑,想到深宫复杂,却也从来没想到有人会算计到公主身上,在他的理解范畴里,斗争对象应当只是各宫妃嫔。他方才一问,也完全是随口而出。可当他看见林卿手指的方向时,心中刹那紧了一下。

    芸妃曾经好犀牛角、好夜明珠,足以见她特别的品味,住的宫殿也拣着人少的东北方而去。大多数妃嫔的寝宫都是在西南,林卿所指的那个方向,只有芸妃和陈如愿她们住的祥秀宫。

    他感到事情有些复杂,预感告诉他,陈如愿可能一直身处危险之中。

    “你看清了么?”李时深道。

    林卿听见首辅的声音一下子紧张起来,搞得自己也有点怀疑自己:“呃……其实也没太看清,因为那人跑得太快了,而且我光注意那人的身形以及动作,倒没太看清他往哪里跑去。”

    李时深“嗯”了一声,将手里的油灯递给林卿,自己径直往二楼的房间走去。距离下次讲学还有一段时日,到那时自己无论如何要提醒陈如愿注意安全,晚上千万不能擅自离开宫中。另一方面,他侥幸地猜想,陈如愿这种草根公主,应当不会与宫斗扯上什么关系。

    夜深了。李时深躺在床上,仿佛又想起了陈如愿刚刚进宫、阖宫夜宴的那天晚上,他也是如现在一般在这个房间休息。她的那句“我好想您”莫名其妙地撞入他的内心,而且越来越深,越来越沉。那天夜里他似乎可以压抑住自己的想法,也相信她会过得很好。

    可如今,仅仅是林卿愣头愣脑的几句话,甚至连捕风捉影都算不上,就引得他心中畏惧。他忽然觉得将她送进宫中是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在李府,他才能护她周全,这深宫,好像远比他想的要复杂。

    官场杀人于无形,党争失败的结局对于一般官员来说就是不断的调任,越调越远,越调越偏,直至在天涯海角被彻底遗忘。可他如今后知后觉地才想到,后宫杀人于有形,宫斗失败者根本没有被贬的余地,一匙毒药,就可以直接了结一切。那么她呢?她还安好么?

    李时深翻来覆去,任凭离奇的思绪不断推演。秋夜的月光很亮,照着屋内的人,投下淡淡的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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