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
陈如愿和寻月回到宫中，由于外面秋热难耐，路又远，两人都面色红红的，满头大汗。芸妃摇着扇子在正殿纳凉，见她们二人回来，忙道：“怎么走得这么热，也没坐轿子？”
语罢，又招呼祥秀宫的宫女：“去端两碗冰镇的红豆酪过来。”
陈如愿正要行礼，芸妃笑道：“免了吧，咱们日日住在一处，要是还这么多礼，纵你做得起，我也受不起了。”
陈如愿坐在芸妃下首一张小凳上，拿勺子舀着冰酪吃。寻月本来是不能和公主吃一样的东西的，不过芸妃仍然给了她一碗，让她也站着吃：“这外面太热，你陪公主回来，也解解暑，别一会有个什么不痛快。”寻月谢过芸妃。
秋日的下午冗长而燥热，蝉鸣几乎褪尽了，还有几声断断续续的。芸妃摇着扇子歪坐在榻上，陈如愿与寻月一边吃一边夸奖芸妃的手艺，阳光被窗纱隔着，只留下莹白的光影，倒真有些宫中避暑图上常画的那种闲适。
陈如愿走了这些路，心里好像也静下来，笑道：“娘娘这红豆酪做得真精巧好吃，若不是和我们说了，还以为是宫中御膳房的手艺呢。”
芸妃道：“是小时候跟我阿娘学的。阿娘不是我爹正室，平日里没少受气，所幸有一手烧菜的好手艺，否则，我和娘都无法立足了。”
芸妃忽然想起面前少女的丧母之事，淡淡地将话题引向别处了。陈如愿倒没多想，只是芸妃的话让她心中有些触动。这个时代女子的悲哀似乎总是连绵不断，又无处提起。总有一天，她想让一切有一些改变，哪怕是微小的松动也好。
芸妃笑着说：“我刚刚去哄睡了海犀。说来也真是的，她以前怎么哄都不愿意睡午觉，如今倒是知道心疼人了，不用怎么哄，自己就要去睡。一睡一下午，安安静静的，一点不劳烦奶娘。”
陈如愿说：“可能是最近天气太热，小公主也怕热，多睡睡，倒是可以休养生息呢。”
芸妃看着面前女孩子的脸：“你说的是。不过，我看你也是怕热的体质吧，你看，你和寻月一道回来，寻月的脸色都恢复了，你还是通红通红的。”
陈如愿有些讶异，摸了摸自己的脸，只笑了笑，没回答。因她以前一直都是畏寒的体质，身体偏虚弱，如今不知怎么了，是宫中格外热吗？她只觉得最近特别容易感到热，头脑也昏昏沉沉的。
芸妃又道：“往常一入了秋，我都经常熬雪梨银耳羹的，秋天润燥刚好。过几天小厨房买了香梨，我再熬几次，你们都喝点。”
陈如愿点头称是，和寻月又陪芸妃说了会子话，便起身告辞了。
走回西偏殿，陈如愿迫不及待脱下外衣，只穿一件小衣躺在床上。寻月为陈如愿剪裁一件衣服，拎了个小凳坐在窗边，一面做针线，一面道：“小姐，你的脸色还是潮红，想来是咱们回宫路上热着了，以后还是坐轿子吧。”
陈如愿说：“好奇怪呀，以往都不觉得秋天有这么热，是这宫里比外面格外热？”
寻月疑惑：“小姐，寻月觉得宫中反倒比府中更凉快呢，宫中住着皇上皇后娘娘这么多贵人，听说园林都是特为了避暑设计的，寻月也感觉比之前凉快，怎么小姐最近总说热？”
陈如愿也奇怪：“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只是最近来了祥秀宫后总觉得热，许是……水土不服？”
寻月道：“这倒是有可能，小姐前两年一直住在南方，这偶然来了北方，干燥又尘土大，不适应也是有的。”
陈如愿侧躺着，拿苏莺绣的扇子不住扇风：“对呀，可能是这样吧。月姐姐，过几天你和管事的人说，给我换个竹席吧，睡觉还能凉快点。”
寻月点点头：“是，小姐。目下要入秋，各宫都是要收竹席的时候了。府库里的竹席应该还有，只是小姐别太贪凉了。”
陈如愿笑：“你放心。”
扇着扇着，陈如愿只感觉头晕，索性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却禁不住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又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也是炎热寂静。猛然醒来，陈如愿恍惚了一下：“寻月？”
寻月从屋外跑进来：“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陈如愿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寻月笑着说：“现在是酉时，小姐睡了快两个时辰呢。”
陈如愿愣了片刻，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还觉得头脑昏昏沉沉，浑身燥热。心想也许是思虑过多，而且真的最近太累了，也便没有继续猜疑。
夜里，内阁点着几盏灯火，李时深与几位阁臣议事。近来大家都有些懈怠，今夜是难得都聚齐了商议事情。李时深看了看人到齐了，便开口：“耽误各位阁臣的时间，今夜也是想与诸位传达圣上的一个意思，要出三人去金林院修本朝史书。陛下的意思是越快越好，最好明天就能到位。”
几位阁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眼神中闪过一丝躲闪。末了，还是老阁臣杜行远开口了：“回禀首辅大人，老臣愿修史书，前朝也曾在金林院做过类似工作。只是不知……不知要多久啊，哈哈。”
李时深温和笑道：“陛下说前朝史书有诸多错漏，希望本朝修撰一部更全面、更详细的历史，也许需要各位花半年时间。金林院毗邻臣子休息的偏殿，现下已经都打扫出来了。”
众人一时寂静无声。首辅的言下之意就是这份工作不仅费力不讨好，因为涉及对前朝的推翻重来，而且需要牺牲回家和妻子儿女团聚的宝贵时间，选定金林院的意思就是方便大家留宿宫中。
一时之间，有身体不适的开始诉苦，有家中事务的阁臣开始请辞，除了无事一身轻的老臣杜行远之外，竟再无一人出面。
李时深平日处理阁中事务已然十分繁忙，往往加班批奏折到后半夜，然而面对这样的情景，必得自己前去，才能再叫一人。于是他道：“这样吧，我和杜阁老，再加上为平，诸位觉得如何？”
为平是阁中最年轻阁臣林卿的字，林卿和李时深是阁中唯二没有成家的人，住在宫中和住在家中也没有太大分别。大家都表示了赞成，林卿本来不情不愿，但是李时深提到要留宿金林院附近偏殿时他便明白自己难逃一劫，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阁中诸人散去，李时深留下两人，道：“天色已晚了，莫不如今夜我们就暂歇偏殿吧。”
“也好。”杜行远同意。
林卿不敢有什么意见，忙点头附和。三人一同往偏殿走去，也是想提前看看金林院附近的环境。正要推开门进去时，李时深却瞥见草丛后有一个黑影匆匆跑过。
语罢，又招呼祥秀宫的宫女：“去端两碗冰镇的红豆酪过来。”
陈如愿正要行礼，芸妃笑道：“免了吧，咱们日日住在一处，要是还这么多礼，纵你做得起，我也受不起了。”
陈如愿坐在芸妃下首一张小凳上，拿勺子舀着冰酪吃。寻月本来是不能和公主吃一样的东西的，不过芸妃仍然给了她一碗，让她也站着吃：“这外面太热，你陪公主回来，也解解暑，别一会有个什么不痛快。”寻月谢过芸妃。
秋日的下午冗长而燥热，蝉鸣几乎褪尽了，还有几声断断续续的。芸妃摇着扇子歪坐在榻上，陈如愿与寻月一边吃一边夸奖芸妃的手艺，阳光被窗纱隔着，只留下莹白的光影，倒真有些宫中避暑图上常画的那种闲适。
陈如愿走了这些路，心里好像也静下来，笑道：“娘娘这红豆酪做得真精巧好吃，若不是和我们说了，还以为是宫中御膳房的手艺呢。”
芸妃道：“是小时候跟我阿娘学的。阿娘不是我爹正室，平日里没少受气，所幸有一手烧菜的好手艺，否则，我和娘都无法立足了。”
芸妃忽然想起面前少女的丧母之事，淡淡地将话题引向别处了。陈如愿倒没多想，只是芸妃的话让她心中有些触动。这个时代女子的悲哀似乎总是连绵不断，又无处提起。总有一天，她想让一切有一些改变，哪怕是微小的松动也好。
芸妃笑着说：“我刚刚去哄睡了海犀。说来也真是的，她以前怎么哄都不愿意睡午觉，如今倒是知道心疼人了，不用怎么哄，自己就要去睡。一睡一下午，安安静静的，一点不劳烦奶娘。”
陈如愿说：“可能是最近天气太热，小公主也怕热，多睡睡，倒是可以休养生息呢。”
芸妃看着面前女孩子的脸：“你说的是。不过，我看你也是怕热的体质吧，你看，你和寻月一道回来，寻月的脸色都恢复了，你还是通红通红的。”
陈如愿有些讶异，摸了摸自己的脸，只笑了笑，没回答。因她以前一直都是畏寒的体质，身体偏虚弱，如今不知怎么了，是宫中格外热吗？她只觉得最近特别容易感到热，头脑也昏昏沉沉的。
芸妃又道：“往常一入了秋，我都经常熬雪梨银耳羹的，秋天润燥刚好。过几天小厨房买了香梨，我再熬几次，你们都喝点。”
陈如愿点头称是，和寻月又陪芸妃说了会子话，便起身告辞了。
走回西偏殿，陈如愿迫不及待脱下外衣，只穿一件小衣躺在床上。寻月为陈如愿剪裁一件衣服，拎了个小凳坐在窗边，一面做针线，一面道：“小姐，你的脸色还是潮红，想来是咱们回宫路上热着了，以后还是坐轿子吧。”
陈如愿说：“好奇怪呀，以往都不觉得秋天有这么热，是这宫里比外面格外热？”
寻月疑惑：“小姐，寻月觉得宫中反倒比府中更凉快呢，宫中住着皇上皇后娘娘这么多贵人，听说园林都是特为了避暑设计的，寻月也感觉比之前凉快，怎么小姐最近总说热？”
陈如愿也奇怪：“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只是最近来了祥秀宫后总觉得热，许是……水土不服？”
寻月道：“这倒是有可能，小姐前两年一直住在南方，这偶然来了北方，干燥又尘土大，不适应也是有的。”
陈如愿侧躺着，拿苏莺绣的扇子不住扇风：“对呀，可能是这样吧。月姐姐，过几天你和管事的人说，给我换个竹席吧，睡觉还能凉快点。”
寻月点点头：“是，小姐。目下要入秋，各宫都是要收竹席的时候了。府库里的竹席应该还有，只是小姐别太贪凉了。”
陈如愿笑：“你放心。”
扇着扇着，陈如愿只感觉头晕，索性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却禁不住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又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也是炎热寂静。猛然醒来，陈如愿恍惚了一下：“寻月？”
寻月从屋外跑进来：“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陈如愿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寻月笑着说：“现在是酉时，小姐睡了快两个时辰呢。”
陈如愿愣了片刻，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还觉得头脑昏昏沉沉，浑身燥热。心想也许是思虑过多，而且真的最近太累了，也便没有继续猜疑。
夜里，内阁点着几盏灯火，李时深与几位阁臣议事。近来大家都有些懈怠，今夜是难得都聚齐了商议事情。李时深看了看人到齐了，便开口：“耽误各位阁臣的时间，今夜也是想与诸位传达圣上的一个意思，要出三人去金林院修本朝史书。陛下的意思是越快越好，最好明天就能到位。”
几位阁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眼神中闪过一丝躲闪。末了，还是老阁臣杜行远开口了：“回禀首辅大人，老臣愿修史书，前朝也曾在金林院做过类似工作。只是不知……不知要多久啊，哈哈。”
李时深温和笑道：“陛下说前朝史书有诸多错漏，希望本朝修撰一部更全面、更详细的历史，也许需要各位花半年时间。金林院毗邻臣子休息的偏殿，现下已经都打扫出来了。”
众人一时寂静无声。首辅的言下之意就是这份工作不仅费力不讨好，因为涉及对前朝的推翻重来，而且需要牺牲回家和妻子儿女团聚的宝贵时间，选定金林院的意思就是方便大家留宿宫中。
一时之间，有身体不适的开始诉苦，有家中事务的阁臣开始请辞，除了无事一身轻的老臣杜行远之外，竟再无一人出面。
李时深平日处理阁中事务已然十分繁忙，往往加班批奏折到后半夜，然而面对这样的情景，必得自己前去，才能再叫一人。于是他道：“这样吧，我和杜阁老，再加上为平，诸位觉得如何？”
为平是阁中最年轻阁臣林卿的字，林卿和李时深是阁中唯二没有成家的人，住在宫中和住在家中也没有太大分别。大家都表示了赞成，林卿本来不情不愿，但是李时深提到要留宿金林院附近偏殿时他便明白自己难逃一劫，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阁中诸人散去，李时深留下两人，道：“天色已晚了，莫不如今夜我们就暂歇偏殿吧。”
“也好。”杜行远同意。
林卿不敢有什么意见，忙点头附和。三人一同往偏殿走去，也是想提前看看金林院附近的环境。正要推开门进去时，李时深却瞥见草丛后有一个黑影匆匆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