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戒备心在听出对方是个女孩子后消失得一干二净,姜苡枝友好地转过身。

    可不巧,对方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像对她友好。

    银白的利刃二话不说径直朝她刺来。

    好在有了先前的诸多经验,姜苡枝如今的反应力终于有所提升,她侧身躲过这场杀身之祸,转身撒腿就跑。

    偏偏对方并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连跑操都要每天寻找各种理由逃掉的姜苡枝显然比不过这位古代的武林高手,于是二人的距离一下子就缩短。

    恐惧让姜苡枝几乎双腿发软,她摔在地上,被迫看着刀剑离脖子越来越近。

    完蛋,要命丧异乡了。

    实在不想看到血液喷溅的血腥场面,姜苡枝认命地闭上眼。

    “我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甚至听到琉璃的声音。

    可能是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使姜苡枝还没来得及感受疼痛就早早殒命,她这样想。

    “......你小说看太多了吧,快点睁眼。”

    闻言,姜苡枝睁开眼睛,发现她还安然无恙地坐在原先的树林中。

    那位武林高手倒在不远处,正盯着姜苡枝喘着粗气。

    “是你干的?”

    姜苡枝问琉璃。

    “当然,我一过来就看见一把刀快捅到我身上,能控制住力道已经很了不起了。”

    姜苡枝不回话,只鬼使神差似的起身走到武林高手面前。

    即使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的眼神依然狠厉。

    “姜苡枝!你还我阿兄命来!”

    几乎是一瞬间姜苡枝就明白,她所说的是那位原来的长公主。

    不关她的事。

    不关她的事吗?

    “还愣着干什么,你不把她抓回宫吗?”

    像是没有听到琉璃说话,姜苡枝沉思一会,而后捡起被拍落到远处的匕首。

    这把险些刺穿她的喉咙,而如今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的匕首。

    高手闭眼,像是料到自己的生命即将抵达尽头。

    并没有,姜苡枝将匕首放进包里收好,取出随身带的布绢轻轻放在她旁边。

    自始至终,姜苡枝都没说一句话,只默默做好一切,而后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你就这么放过她了吗?你不怕她卷土重来?”

    她无视琉璃的语言轰炸,“话说,我现在在这里了,那原来的姜苡枝呢,她去哪里了?”

    琉璃已经知道姜苡枝不会直接告诉她她的动机,索性不再追问,回答道:“没有姜苡枝。”

    “......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假的啊,是我用法力造出来的。”

    “这么说吧,只有你真正来到这里的这一刻,这个世界才是真正开始运转的,所以我的法力根本就没有给到原来的姜苡枝。”

    姜苡枝脚步不停:“可为什么是姜苡枝。”

    这次琉璃实实在在地沉默一会,时间长到姜苡枝都以为她又突然消失:“你不觉得她不太一样吗?”

    姜苡枝回应她,好让琉璃知道她在听:“怎么不一样。”

    “我的视角和你不一样,我能看到这个世界为了逻辑自洽而产生的所有你没来之前的记忆。”

    “说实话,你的小说写的确实不怎么样,里面不是好人就是坏人,他们都扁扁的。”

    “不过你也应该发现了吧?经过我的改造,在这个世界里的他们都变得圆圆的。”

    琉璃的声音听上去颇为自豪。

    “可她是例外。”

    “她坏得太纯粹了。”

    姜苡枝从什么时候开始连捧哏一样的拟声词都不再发出来,只默默听着。

    “所以,你敢说在创造她的时候,你的心境是和创造其他人的时候没差别的吗?”

    “云依。”

    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比起人,她更像你。”

    “更像是你对世间的恶的载体。”

    正经不过三秒,琉璃很快又恢复原本童言无忌的模样,仿佛刚才说起长篇大论的不是她。

    “不过你也不用太在意,每个人都有恶的,把他们的恶魂挑出来,指不定要比姜苡枝坏多少呢。”

    她的语气豁达,像在说什么不起眼的事,或许在她看来的确不起眼。

    于是姜苡枝拍拍自己的肩膀,学着琉璃的语气:

    “我当然不在意。”

    **

    鞭子扫过的地方瞬间皮开肉绽。

    姜苡枝把垂落的衣摆往回收些,好让它不至于沾上血。

    “大人!求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在下!”

    闻言,姜苡枝放下水果起身,缓缓踱步到他面前。

    那人满脸污血,全身上下脏乱不堪,被锁链层层缠住。

    在一片暗沉的紫黑中,他脸上的梅花胎记也格外显眼。

    她轻轻抚上那人的脸,面目柔和得就像是普度众生的神女,可说出的话却不然。

    “可是该看的不该看全都被你看见了,你叫我如何放过你呢?”

    或许是觉察到事有转机,梅花立马接话:“在下什么都没看见!待出了这里,在下定把长公主的样貌都忘得一干二净!”

    只听到姜苡枝轻笑一声,不知道是同意还是嘲讽。

    “好啊。”

    没等到梅花磕头跪谢,姜苡枝就继续说下去:“可就这样让你走,我岂不是太没有保障了。”

    “这样吧,”姜苡枝回身重新坐下,“你把舌头留下来当做抵押,我便答应让你离开,怎么样?”

    梅花身子颤抖,却不敢说一句话。

    姜苡枝并不着急,随手拿起旁边的果子摆弄。

    青提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姜苡枝将它放到眼前,正好挡住梅花的头。

    “我已经给你选择了,”她的语气开始透露出不耐烦,“是要命还是要舌头?”

    梅花的声音也颤抖,几乎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可姜苡枝还是好脾气地于音中拼凑出完整的意思。

    他说他要命。

    姜苡枝没笑,侧头看始终站在一旁的白芷。

    她叫她的名字。

    白芷却也同样支支吾吾,始终不敢上前一步。

    不可思议的,姜苡枝对此并没有说什么,反而重新看向右侧。

    “紫竹。”

    名为紫竹的侍女上前,不惧梅花惶恐的眼神,伴着他的哀嚎将舌头拔出。

    鲜血顺着脖子一直流淌在地上,可她依然活着。

    梅花生怕姜苡枝会再反悔,不敢弄出一点动静。

    姜苡枝再次看向白芷,“白芷,去将这舌头剁碎了,倘若明日我没看到你的成果,便只好拜托你去陪他了。”

    白芷颤颤巍巍地接过紫竹手中的东西,梅花也同样颤颤巍巍。

    他听出了姜苡枝的言外之意,剧烈地挣扎起来,使铁链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可现在的他却连说话都做不到。

    “我本来是打算放你走的,可我忽然转念一想,即使不能说,你还是可以比划啊。”

    姜苡枝再次上前,弯下腰居高临下地看他。

    青提被她不容分说地塞进梅花嘴里,其上均匀地染上血迹,姜苡枝又逼迫他整颗吞下去。

    而后不由分说地捂住他的嘴。

    她的神色淡淡,语气寻常得一点也听出来她在决定别人的生死。

    “你若是真心想走,我还得麻烦紫竹剜去你的眼睛,砍掉你的四肢。”

    他在手下剧烈挣扎,却始终无法摆脱姜苡枝的控制。

    “这样活着同死人有什么区别啊。”

    她终于松开手,看着身下的人奄奄一息。

    “我这一生做过不少成人之美的事。”

    她拍拍他的脸,几乎或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几乎快要冷冰冰。

    “今日又要加上一桩了。”

    手起刀落,滚烫的鲜血飞溅到她脸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姜苡枝从床上惊醒。

    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脑中止不住回想着可怖的梦境。

    在梦境中,她先作为姜苡枝,却又在最后一刻忽然成为梅花,感受脖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窗外的月亮大头被遮盖住,只留下一轮细小的弯弧。

    从前老师教他们仿写比喻句,她学着别人的样子,随波逐流一样地在作业本上写下月亮像小船。

    那时的她甚至从来没注意过月亮。

    可现在不一样。

    如今她抬头就可以亲眼所见,于是比喻句也有所修改——

    月亮更像是镰刀。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梦。

    而是逻辑自洽下原先的姜苡枝所经历的往事。

    要分的这样清楚吗,明明原先的姜苡枝也同样是她。

    别再自欺欺人了罢,云依。

    房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姜苡枝的两只手心都感到黏糊糊。

    纵使外面温度很低,纵使湖水几乎将要结冰,姜苡枝仍然穿着单衣就冲出去。

    她妄图把污秽洗干净。

    两只手都被浸泡到极寒的湖水中,像是无数把小刀划破皮肤,直戳进血肉当中去。

    可姜苡枝只是坐在岸边,任凭湖水流过她的手心而后又逝去。

    潺潺的流水依然清澈务必,并没有因为她的举动而发生任何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知道双手变得通红甚至失去知觉,姜苡枝才终于把手抬起。

    夜已深,月亮成了此时此刻唯一的光源。

    她摊开双手对着月亮。

    手心红色的血迹依然存在,甚至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

    她早该料到。

    湖水是根本不足以洗净这种程度的罪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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