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的人皮面具轻薄,边缘布着细小的裂纹。

    面具下的肌肤清透白皙,少年眉眼若月,长翘的睫羽湿润,在瓷白色的肌肤投下小扇般的阴翳。

    他天生泪痣,洇在眼尾薄红中,碎发斜落,长眉薄唇,五官处处可见灵秀,优越的骨相可称顶级的美人,不需要在意性别的那种。

    顾西瑗必须承认,揭下面具看见对方真容的瞬间,她心头的小鹿狠狠撞了一下,上辈子的少女心差点复活。

    这个长相的男孩子,在现代可以混娱乐圈的,少说是个氛围感拉满的小明星。

    但他的长相里偏偏少了些讨巧,生来优越的骨相自带一些阴冷疏离的圣洁感,不会在外抛头露面的那种,比起明星可能更适合偶尔出现在素人视频中,无意瞥来一眼便足以惊艳众生。

    但她很快感到点不对劲。

    越看越不对劲。

    这张脸她见过啊!

    只不过,女子平时会化淡妆,加深了眉眼间的柔情媚意,唇脂昳丽,衣裙也是鲜亮的。

    不似如今重伤垂死的少年,唇色苍白,紧闭双眼,整个人卸去了所有颜色,清淡得似掬一捧积满月光的溪水,愈发衬得他眉眼清绝摄人。

    顾西瑗紧紧盯着对方,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觉得脑子“嗡”了一声。

    六皇子,就是阿薯?

    她亲手捡回来、日日伺候在榻前的阿薯……是那个提剑抓走她、不让她回京的爹味六皇子?!

    如此看来,女子身份是假的,身世是假的,什么青楼鸨母全是假的,他咋不去演戏呢?还女装大佬,变态啊!

    顾西瑗算算日子,她捡到阿薯那日,确是六皇子在宫里失踪、通缉令刚贴出来的时候。

    都怪殷明荆那通缉令画得太抽象,本人就在面前,她是半点没察觉啊!

    但为什么选了她呢?

    为了躲避太子追杀?那时候全京城戒严,他能躲藏的地方不多,将军府势大,自然无人敢搜,她又与东宫有婚约在,躲在她身边,不仅安全无虞,还能随时掌握太子的第一手动向……

    最重要的是,这人扮演女孩子驾轻就熟,演技高超,没有一点错漏,疯起来连自己的脸都利用。

    狡诈的骗子!

    顾西瑗下了定论,蓦然起身,想踹他两脚,在那张漂亮的脸蛋上踩上一个大大的脚板印。

    但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解释得通了。

    顾西瑗皱皱眉,重新蹲下来,在不省人事的少年身上搜了一遍,找到一把小巧的袖箭,还有一支桃花玉钗。

    她看看袖箭,又看看玉钗。

    想起深宫里的大雨,除夕夜炸满夜空的烟花,心情很是复杂。

    这些年她绞尽脑汁在防备太子,没想到阴沟里翻船,被殷家这个无人问津的小皇子潜伏到身边当个大傻子耍了一遍。

    说是小皇子,殷明垠当是比她大一些,但那又如何,顾西瑗仗着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总觉得这些十几岁的同龄人在她面前都是毛孩子,智商手段都根本不够看。

    居然被个毛孩子耍了!

    她越想越气,转身就走,第二次想任这人自生自灭,就算不被野兽叼走,凭他这伤势也活不了多久。

    【……至于景妃所诞下的六皇子,自然成了皇室蒙羞的铁证,遭人嫌恶。陛下本是要即刻诛杀,文皇后心善相劝,才留下那小皇子一命,扔进冷宫自生自灭……】

    顾西瑗脚步蓦然停住。

    她低叹了一声,自认倒霉般回去,将少年艰难地架起来,背到背上,感觉自己像个举步维艰的老乌龟,一步步扛着龟壳艰难地向树林中爬去。

    殷明垠伏在她背上,安静得毫无声息,手腕垂下,手臂似被树枝等尖锐物割伤,顺着指尖滴下血珠。

    “装女人骗了我这么久,想就这么算了?”顾西瑗怕他死了,一路骂骂咧咧,偶尔拿肩膀颠他一下,试图把人颠醒。

    殷明垠纤软的睫毛抖动,惨白毫无血色的薄唇溢出一丝轻吟,墨发蹭过她的脸颊,痒痒的,他无知无觉哑声呢喃:“……瑗儿……瑗……”

    唤声一遍又一遍,大抵身上痛得紧了,梦里也被不安惶恐纠缠,他颤抖的睫羽间泌出一滴泪,悬在那里将落未落,破碎的一声一声贴在她耳畔,喊得揪心。

    把人颠哭的顾西瑗:“……”

    她老实赶路,决定先不跟伤患计较,后面有机会再跟他好好算账。

    穿过树林,又是一片溪流,山里地形复杂,很容易迷路,更何况还带着一个垂死的伤患。

    顾西瑗咬紧了牙,也不是没想过丢下背上这个拖油瓶,终究只一步步背着不省人事的少年沿溪而行,试图找到一座山村什么的,讨一点伤药,眼瞧着天快黑了,也有个地方过夜。

    连山崖都跳过了,她不信当真这般倒霉,老天爷一点活路都不给。

    溪水潺潺,弯弯绕绕如玉带,从绒绒的草野中奔流而过。

    远处有一朵朵蒲公英轻轻慢慢地飘起,像小伞顺着溪水升起。

    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顾西瑗快要麻了,好在日头渐渐落下,凉快了一些,即便如此她也出了一身热汗。

    溪流尽头出现了一名年轻男子。

    他一身简朴衣衫,袖子干练地扎起,身边放着装满药草的背篓,正用竹筒在溪边打水,似是附近的山民。

    听得动静,男子扭过头来,顾西瑗轻轻吸了口凉气,又看见一张摄人心魄的漂亮脸蛋。

    现在的大美人都是随处可见的了?

    这样显得她长得很随意诶!

    “你们这是……迷路了?”男子注意到她背上的少年,皱皱眉,热心地奔了过来,但停在一定距离外,便不再靠近了。

    似乎热心的同时,又保持着一份戒心。

    也许是错觉,又或许天下美人都有共通性,顾西瑗瞧着眼前容貌俊秀的山民男子,觉得他跟阿薯……也就是六皇子殷明垠,长得很是相像,气质上给人的感觉也有些相似。

    顾西瑗实话实说,道是意外掉下了山崖,尤其提到殷明垠的伤,极为严重,若再不抓紧救治,只怕捱不过今夜。

    “那你们运气不错,我刚好懂一些药理,这趟也是出来采药的,”男子示意她把人放下来,似乎犹豫着什么,“若信得过的话,我可以帮忙处理一下伤,正好有新鲜采的止血草药。”

    顾西瑗点点头,吃力地试图把背上少年放下来,男子也来帮忙。

    少年身躯柔软,头耷拉下来,墨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露出脆弱秀美的面容。

    男子盯着他的脸,突然愣住了,动作僵了一下,随即更卖力地帮忙把人抱下来,自己转身蹲下,示意顾西瑗把殷明垠搬到他背上。

    顾西瑗:?

    你方才不是一脸为难,说只是现场包扎一下的吗?

    “时候不早了,我先带你们回村子安置。”瞧出她的疑惑,男子扭回头催促,一双眼清亮,这回半点防备都没了,亲密得像一家人似的,“快些,他伤得太重,耽搁不得!”

    顾西瑗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她疑心很重,若在平日,突然这般热情,她定然不会轻信。

    但今日别无选择,凭她自己,连走出这座山都做不到,更别说还带着重伤的阿薯。

    顾西瑗抿唇,自觉地拿起男子那只装药草的背篓,背到自己身上,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三人走进大山深处。

    “先生贵姓?”路上她仰脸问道。

    “姑娘客气,叫我祁璎便是。在下是个郎中,就住在山里,平日采采药,帮村民们看个病消个灾,也算活得简单洒脱。”

    “看你二人衣着,是京城人士吧,怎会掉下山崖呢?”

    顾西瑗吓唬他:“自然是遇到了恶贼,要钱还要命呢!”

    祁璎愣了下,随即哈哈笑起来,“姑娘真会说笑!京城附近,天子脚下,哪来这般恶贼!”

    一路行过林地山坡,路过山涧栈道,夕阳照在身上,热度渐渐消减。

    背篓很大个,顾西瑗小小一只,背着个大大的背篓走在后面,呼哧呼哧的,倒有几分笨拙的可爱。

    祁璎忙着赶路,不忘放缓步子等她,越聊越亲切,一路倒也不算无趣,空濛静谧的大山里响起些爽朗的笑声。

    火烧火燎的晚霞彻底熄灭后不久,三人总算赶到了深山里的村落。

    这是个很小的山村,位于大山深处,打着灯都找不着的那种。

    大概只住了十几户村民,大伙都很热情,一见祁郎中背了个受伤的少年、领着个姑娘回来,都心照不宣地上来嘘寒问暖,各家拼拼凑凑,又是送吃的又是送药膏,热情得让顾西瑗犯了社恐。

    祁璎直接把二人领回了自己的住地,一间不算大的小茅屋。

    一推开门就闻到清新的药草香味,屋里摆着桌子和小床,桌上一盏油灯,一卷医书,旁边挂着衣裳,房里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中草药。

    祁璎来到床边,丝毫不嫌殷明垠满身的血污,将他小心放平在自己的床上,开始去忙碌准备包扎伤口的用具。

    顾西瑗进门,放下了背上的药草背篓,再腾出怀里这一堆药膏吃食,松了一口气,过去帮祁璎的忙。

    “瑗瑗,走了这么远的路,你饿了累了吧?”祁璎在灶上烧了一锅热水,搬来他那个工具齐全的木箱子,里面全是棉线、剪子、纱布之类的用具,“把这儿当自己家就是,吃些东西好生休息,这边交给我,放心他死不了。”

    顾西瑗确实又累又饿,已经啃起村民送的菜饼,不算好吃,但入口清香有嚼劲儿,经历过这么一遭,也容不得她再挑剔。

    祁璎回头看她毫不客气已经在吃了,完全没有因忧愁而吃喝不下,忍不住无奈地笑起来,给她端来一碗水解渴。

    顾西瑗瞥他一眼,觉得这人善良是善良,挺没边界感的。

    还“瑗瑗”,谁允许他叫这么亲切的?

    那个语气,搞得好像她是他家的小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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