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尚时夏起了个大早。

    她站在前院仰头望着晨曦的朝阳,明媚却不耀眼,心也跟着轻快了起来。

    现在忆起昨日发生的事,她还觉得有些恍然。本该在院中侍弄花草的时辰,未潜哥却说另有安排,不知要带自己做甚。

    “来得挺早,昨晚休息的可好?”

    尚时夏转身看向来人,见程未潜今日换下了平素的常服,着一袭青碧色对襟窄袖长衫,半散的长发束起,平添了几分英气和潇洒。

    她很快回神,轻轻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等着他的下一步安排,不料却见他径直朝府门走去,摆摆手示意她跟上。

    她在心里嘀咕,人还是顺从地快步跟了上去。

    这还是尚时夏第一次出公子府的大门。

    一路上,她四处打量,习惯性地留意着周遭,默默将来时路记在心里。

    路途不长,也算不上绕,只是愈发朝着远离闹市的一带行去。转了两道弯,她眼前忽得一亮。

    一座庞然的园子现于人前。不,这几乎可称得上是一座小城。居中的拱形门,四周修砌平整的砖墙,虽不至那般恢弘的气派,却在世外之境足以引人注目。

    尚时夏走至近前,瞧见当中的门上刻着“重熙”二字。她默声地在嘴里滚了两轮,暗自猜测:是“再次光明”之意吗?

    “公子,您今日得闲过来了!”

    门外一当值的人快步迎上来,向程未潜躬身拱手。

    “不必多礼。今日我是带这位姑娘来认认门,我们随意转转,不必惊动旁人。”

    “是,公子。”他侧身避让,“二位里面请。”

    尚时夏这才注意到此时大门并未关闭,她穿行而过,视线豁然开朗,耳畔的各种声响也忽而清晰起来,伴着一阵热烈的风扑面而至。

    街上,车马在她眼前缓缓驶过,各路小贩的叫卖声、往来行人的谈笑声不绝于耳。

    这里仿佛藏着另一番天地,是世外桃源,也是人间烟火。

    待她回过神来,见程未潜正站在距她一步的前方。他不知何时发觉自己的晃神,但也并未出声催促,只是默默地停住脚步。

    尚时夏心念一动,快步跟了上去,忍不住发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些人是一直住在这里吗?”

    “进门时,你应该注意到了门上的字。”程未潜的语气中透着笃定,“程家世代承担着救济难民的责任,那些因天灾战乱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百姓,都被安置在这里。在这里,他们不但衣食无忧,还可以自己选择想做的事。”

    “自己选?那岂不是会纵容杀人放火、好吃懒做的恶行?”

    程未潜听闻眼底含笑,“当然不是毫无底线。倘若你不喜习武,便可选择经商、诗文、算筹、乐舞。在这里,人人皆需有事做,也皆可有事做。至于治安,也有专人负责,一会你就知道了。”

    他们穿过熙攘的人潮,走过川流的车马,行过林立的瓦舍。这一路的喧嚣似乎从未褪去,刚从那热闹人间走出,不远处又传来洪亮齐整的喊号声。

    这一片位于重熙园的最深处,单独用竹篱围着,透出一丝别样的整肃。

    门前同样有人看守,他们瞧见来人,利落齐整地行一礼,神色未变,只是默默推开门。

    程未潜略作点头,也并未多言,径直便走了进去。

    这场面让尚时夏心里不自觉一紧,绷着神经紧跟了上去。

    猎猎的风吹过,之前听到的喊号声更响了些。纵横排布的士兵布满视线所及。他们身穿甲胄,手持利剑,由领头人带着一边喊号一边操练。

    领头的人见他们走近,当即发号施令,一时间全场的人齐刷刷地收招,立正行礼。

    “请公子安!”

    虽说尚时夏心里预先有些准备,乍一听却还是猛地一震。她稳了稳心神,瞧见程未潜神色自若,似是对这样的场面已经习以为常。

    “诸位不必多礼。”

    说罢,他朝众人略一抬手示意免礼,而后径直走向领头的人。

    “杨屹。”

    那人立时干脆利落地一致礼,简而有力地答话:“公子请吩咐。”

    程未潜微微侧身,让出站在身后的尚时夏,“这位是尚时夏姑娘,从今日起便在这里跟你们一起训练,一切与旁人别无二致,劳你费心。”

    杨屹再次拱手行礼,别无二话,“是。”

    尚时夏此时却有些头脑发懵,心中存着万般疑虑。程未潜似有所感应般,吩咐道:“你先去忙吧,我跟这位姑娘交代几句。”

    待杨屹转身离去,他抱起胳膊,低眸轻笑道,“有什么想问的?”

    “所以我以后是在这里修习武艺?”

    “是,这里每日都会训练基本功,对于初学者来说再适合不过。况且,修习武艺并非一招一式全然模仿,而是在掌握基本招式之后,融入个人的特色和理解。同一套招式,不同的人打出来,风格各异,威力也有上下。这才是武学的传承与开新之道。”

    此番话再次让尚时夏感到,眼前的人真真是胸中有丘壑,腹里有乾坤。不过年长自己两岁,对人对事的见识和见解都千差万别。

    见她又一副陷入深思的模样,程未潜转而开始发问:“来时的路都记下了吧?”见人点头,他勾唇赞许道:“好,这段时间你若是想,可以在这里住上几日,经事遇人,长智增见,还是很重要的。”

    说罢,他自觉已无事交代,便抬步往大门方向走去。走出几步,他觉察到尚时夏往前跟了几步,回身问道:“可还是有事?”

    尚时夏有些欲言又止,不自然地抿着嘴,眼神却少见地大胆,直直地盯着程未潜。

    这一瞬间他便感受到了她的迟疑和不安。在府上生活了一段时日,忽的到一皆是生人之地,难免有些不适,更何况她是那样一个格外抵触与人打交道的性子。

    但程未潜并未过多表现出什么,只是往回走了几步,微微弯下身,将手轻轻落在她的肩上,开口道:“别怕。”

    那手轻飘飘的,一触即离,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却似乎将尚时夏此刻慌乱的心一下扶正了。

    她想,她大概有些贪恋这个人带给自己的安心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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