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封。
你好，周皓。
二十八岁了。我在这个年纪刚怀上你，十月怀胎真的很辛苦，但是生下来看见你皱巴的脸，小小的一个，又觉得很值得。希望你也有机会体会为人父母的喜悦，当然如果你根本不想要孩子，或者在这个年纪还没做好准备要孩子，那也没关系，不要着急，我希望你是完完全全想清楚明白的，让一个小生命新诞生在这个世上是需要负好责任的，他/她没办法选择父母，但是你可以选择。
寥寥数语，两年间七百多个日夜的故事便已消弭。
陆文音揉揉眼睛，“你妈妈人真的很好。”
“其实她教我的话我未必全都听了，比起她希望的样子，我其实更像我父亲。”
“没有人能给你设框架，万事随心。”
锅里有温着的红薯粥，周皓去厨房盛了两碗出来，清甜的流质进肚，话锋一转，陆文音问他：“你想要孩子吗？”
周皓笑了：“你想给我生孩子吗？”
“你想什么呢？”陆文音摇头，“不想。”
“为什么？”
“我不知道，按道理来说随着人越来越成熟，我现在想事情应该比从前清晰明了很多，但并不是，有的时候觉得反而更混乱了。”
“那等之后再说吧，孔圣人说四十才能不惑，有得是时间等。”
“你知道人有的时候想等一个最好的时机做事情，却往往容易在过程中错过太多，一直拖下去，到最后的结局会是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脱离正常轨道，再也拉不回来了。”
“什么意思？”
“就好比说我们现在就不要孩子这个问题达成一致，十年二十年好说，但如果你到六十岁的时候忽然想要孩子了，我六十岁可生不出来了，那时候你还可以再另外找一个年纪轻的妻子，老夫少妻很常见，但是我就没有办法了，那我不就很可怜吗？”
周皓敲她一下脑袋，“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啊。”
陆文音板着脸接着补充：“虽然我有可能到那个时候还是不想要孩子，但是六十岁了被抛弃想想还是有点不甘心。”
“我跟你保证不会有那一天。”
“你看你这话说得就更有问题，不会有那一天的意思有可能是我们根本就到不了六十岁，可能明天或者下个月就分手，也有可能是不会到六十岁才要孩子，可能三十岁就硬逼着生……我最不喜欢听别人保证，99.99%都是做不到，所以我从来不会信。”
周皓皱了皱眉，陆文音意识到不对劲主动停下来，“对不起，我有的时候会陷入这种自我说服的矛盾中。”
周皓:“想不通是对的，想不通还是要想也是对的。”
“因为你是人，”陆文音笑了，“你也读了黄灿然那首诗吗？”
周皓亲一亲她的嘴角，“我去洗澡，你早点睡吧。”
黄灿然的诗写：
可怜的灵魂，你不要在想的时候
责怪你不在看，不要在看的时候
责怪你想到自己在看，
你没有什么不对，因为你是人；
你能想是对的，能看也是对的，
你想不开是对的，看不开也是对的，
你错了也是对的，因为你是人。
陆文音躺在床上翻了翻旧诗集，很快就睡着了。
没过多久，周皓洗漱完回来，收拾好窗头的东西，拉了灯，眸中的光也随着灯火熄灭而暗下来，他很想问问陆文音：如果我们真的在更早的时候就要分道扬镳了怎么办？你会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但是他说不出口。
-
次日。
两人准备去医院看罹患白血病的小朋友，从周皓口中陆文音得知了孩子的姓名:高亮。
车开得平缓，陆文音灌了一杯咖啡进肚子，精神抖擞。
提及把信件“借”给高亮的原因，周皓说:“不知道，只是觉得他需要一个寄托，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周皓的侧脸似刀锋，幼年丧母的他的形象或能与高亮重合，只是两人生命中，父母的地位或有颠倒。
“不过为什么不一年寄一封？双数年寄信有什么含义吗？”
“没有，单数年的是寄给周靖森的。”
陆文音有些哑然，周皓没主动跟她聊过家庭不睦的细节，但她实际上也不想听，这种私隐伤痛大于快乐，听了不比没听舒坦得多。
“噢，那你看过吗？”
周皓摇头，“周靖森都没有看过，扔在保险柜里，不敢看吧，应该全都是骂他的话，也可能是别的，我也不敢看。”
两个人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去店里挑了几件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又买了些一些水果便径直开往医院。
高亮的精神看起来不错，或许是知道找到合适骨髓配型的事，看起来很开心。
陆文音作了自我介绍，高亮嘴甜地叫了一声姐姐，叫得陆文音心花怒放。
周皓却变了脸色，“这我对象，你叫她姐姐，叫我叔叔，合适吗？”佯装生气逗得小孩子呲着牙直乐呵。
高亮不能太耗神跟别人交谈，因此陆文音和周皓没有待太久便告辞了，周皓去问了问主治医生具体情况，事无巨细，又碰上了认识的麻醉医生寒暄了几句。
陆文音觉得，周皓对这个小朋友是真的很上心。
-
过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公司里的人老早无心工作，蠢蠢欲动。
陆文音也不例外，一下班就穿梭在各个市集和展馆，搜刮一些看着顺心的东西往家里搬。她自己是很满意的，照她的话讲就是“多亏了我让你家里越来越有人味儿”。
周皓对这些倒是没有什么大意见，他一个整天对着四面白墙的人也“不配”有什么意见。不过自己手机从来没收到过扣款信息，他有些奇怪，还是问了问：“钱为什么没花？”
“我自己有钱啊，我买得起，用不上你的。”
“不是，你跟我在一起还要倒贴啊？那张卡你随便刷，刷爆了都没关系，自愿赠与，不用偿还。”
陆文音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想确认下他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烧掉了，“你没事吧，你们有钱人都是求着别人花自己的钱么？太夸张了吧。”
“我总觉得，我好像没有什么能留下你，就好像一场泡沫般的美梦，第二天早上起来就会消失不见。”
“可是想留另一个人一辈子也是很恐怖的事吧。 ”
周皓露出一副“你看我就知道！你明天就要收拾东西跑路了吧！”的样子出来，不过陆文音没有给他再发散的机会，她很快把话题转移掉，聊些过年的安排：
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三会回老家过年，后面的假期打算用上攒了很久的年假作个短途旅行。
“那我呢？”周皓的注意点很快就被她拉跑偏了。
“你们这么大的一个家族，过年要跑的亲戚应该很多吧？”
“唔，”周皓沉吟片刻，然后扔下一句，“我去洗澡。”
陆文音其实没想过将来，她确实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瞬间的欢愉就够了，谁也不欠谁。这个思路周皓非常懂，也是他一直以来秉持的原则，一定程度上他们两是秉性相投的般配，可现在，他要想办法留住她。
陆文音躺在床上，有些百无聊赖，一时兴起打开床头柜，把里头的数学卷子拿出来，打算做一做题目，体会一下周皓嘴里的放松——先从最简单的计算开始算起，二次根式的计算，还行能口算……二元二次方程组，还是打打草稿吧，陆文音伸手在那打纸张里翻找演算纸，却忽然被一张用过的纸吸引住了目光：
墨水在泛黄纸张上蜿蜒出黑色丛林，简单明了的阿拉伯数字组合到一起成千上万成庞大体系，脑筋都要被烧掉，一株鲜红的玫瑰却于此间绽放。
陆文音定了定神再去瞧，演算纸的间隙用红色签字笔写下三个字“结婚吗”，再打上一个问号，故事的呈现仿佛从渺远的万万年前出发，历经千回百转的时光冲刷，把这句话新鲜地送到她面前。她听不见那个人的声音，却可以从庄重书写下来的一笔一画上看见他的气息。
她愣住了神，此时此刻的她看上去一定像个呆子，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不过幸好只有她一个人，她的思绪可以飘到千万里之外，不用做任何解释。
她迅速把东西收拾好，铅笔在卷子上写过的痕迹被她拿橡皮擦掉，将所有东西按照原先的顺序摆放好，放回原处，然后再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躺在床上。
她做了一个逃兵。
-
周皓洗了个战斗澡，很快出来，陆文音撑着头，在kindle上翻页看书。
他一边吹头一边问：“在看什么？”
“《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之前一直没看完，今天想起来了。”
“噢…”周皓应着，头发很快吹干了，他走到书柜前取下一本绿色封皮的书，一边翻到书签页一边上床，“我也看掉它吧。”
周皓竖了个枕头靠在床头，陆文音原本卧在床尾，长发垂下，见状也凑过去，枕在周皓腿上。
陆文音进度快点，看到最后几个章节开始掉眼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周皓便俯身过去亲她额头。
“结局怎么样了？”
“维尔纳死了。”
周皓点点头，然后继续投入书本中，陆文音直起身子，又挪到他旁边，枕着他的肩膀，看他的阅读进度，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周皓合上书页，他说：“弗雷德里克的病看来是好不了了。”
陆文音说：“应该吧，我不知道。”又接着问他看没看过《希特勒的男孩》。
周皓摇头，陆文音便火速把电影找出来，投屏来看。
Abrecht松手沉入冰湖底，他的模样凝结成一副永恒的冰雕，陆文音和周皓开始接吻。
陆文音是个很矛盾的人，恋爱中的女人大抵都这样，或许男人也这样，但她没有作为男人的体验，所以暂时不探讨。对于那个书面上结婚的请求，她一方面想要逃避，一方面又想问问看“你是不是真心想娶我？”不管她口头上念叨多少遍“婚姻是坟墓”，可以拿出多少理由论证婚姻的百害无一利，爱意终会消磨形同陌路，但彼时彼刻，若有人愿意做出一生的承诺，那么恰如此时此刻。
陆文音环住周皓的脖子，靠在他肩上，哑声问他，“我刚刚在翻你的演算纸，你想结婚吗？”
周皓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有两个答案，你想听哪个？”
“两个都想听。”
“噢，那你有点贪心。”周皓嘴上这样说但还是坦诚回答，“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求婚，我就说是写给前女友的，我也还是要面子的，但如果你答应的话……”他的手指盖上陆文音的眼睛，然后好像变了个魔术一样，等在陆文音面前的是一颗亮闪闪的、鸽子蛋一般大小的——
钻戒。
陆文音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
原本按照周皓在她面前的人设，他应该是要手足无措地去安慰她，一派笨拙而又真诚的模样，但他有点开不了那个口。时至今日，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有点说不清楚了，用谎话说一千次就会变成真的来搪塞，也显得有些无情，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周皓从来不会自欺欺人。
问题是要有答案的，陆文音呜呜咽咽地说了好，或许是因为没有人能在钻石面前守住底线，或许是因为透过窗户看到的月色刚好迷人，便想要再孤注一掷一次。
总之，她答应了。
电影放到希特勒青年团的欢呼雀跃，两个年轻人在这样的躁动声中开始做/爱。
你好，周皓。
二十八岁了。我在这个年纪刚怀上你，十月怀胎真的很辛苦，但是生下来看见你皱巴的脸，小小的一个，又觉得很值得。希望你也有机会体会为人父母的喜悦，当然如果你根本不想要孩子，或者在这个年纪还没做好准备要孩子，那也没关系，不要着急，我希望你是完完全全想清楚明白的，让一个小生命新诞生在这个世上是需要负好责任的，他/她没办法选择父母，但是你可以选择。
寥寥数语，两年间七百多个日夜的故事便已消弭。
陆文音揉揉眼睛，“你妈妈人真的很好。”
“其实她教我的话我未必全都听了，比起她希望的样子，我其实更像我父亲。”
“没有人能给你设框架，万事随心。”
锅里有温着的红薯粥，周皓去厨房盛了两碗出来，清甜的流质进肚，话锋一转，陆文音问他：“你想要孩子吗？”
周皓笑了：“你想给我生孩子吗？”
“你想什么呢？”陆文音摇头，“不想。”
“为什么？”
“我不知道，按道理来说随着人越来越成熟，我现在想事情应该比从前清晰明了很多，但并不是，有的时候觉得反而更混乱了。”
“那等之后再说吧，孔圣人说四十才能不惑，有得是时间等。”
“你知道人有的时候想等一个最好的时机做事情，却往往容易在过程中错过太多，一直拖下去，到最后的结局会是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脱离正常轨道，再也拉不回来了。”
“什么意思？”
“就好比说我们现在就不要孩子这个问题达成一致，十年二十年好说，但如果你到六十岁的时候忽然想要孩子了，我六十岁可生不出来了，那时候你还可以再另外找一个年纪轻的妻子，老夫少妻很常见，但是我就没有办法了，那我不就很可怜吗？”
周皓敲她一下脑袋，“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啊。”
陆文音板着脸接着补充：“虽然我有可能到那个时候还是不想要孩子，但是六十岁了被抛弃想想还是有点不甘心。”
“我跟你保证不会有那一天。”
“你看你这话说得就更有问题，不会有那一天的意思有可能是我们根本就到不了六十岁，可能明天或者下个月就分手，也有可能是不会到六十岁才要孩子，可能三十岁就硬逼着生……我最不喜欢听别人保证，99.99%都是做不到，所以我从来不会信。”
周皓皱了皱眉，陆文音意识到不对劲主动停下来，“对不起，我有的时候会陷入这种自我说服的矛盾中。”
周皓:“想不通是对的，想不通还是要想也是对的。”
“因为你是人，”陆文音笑了，“你也读了黄灿然那首诗吗？”
周皓亲一亲她的嘴角，“我去洗澡，你早点睡吧。”
黄灿然的诗写：
可怜的灵魂，你不要在想的时候
责怪你不在看，不要在看的时候
责怪你想到自己在看，
你没有什么不对，因为你是人；
你能想是对的，能看也是对的，
你想不开是对的，看不开也是对的，
你错了也是对的，因为你是人。
陆文音躺在床上翻了翻旧诗集，很快就睡着了。
没过多久，周皓洗漱完回来，收拾好窗头的东西，拉了灯，眸中的光也随着灯火熄灭而暗下来，他很想问问陆文音：如果我们真的在更早的时候就要分道扬镳了怎么办？你会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但是他说不出口。
-
次日。
两人准备去医院看罹患白血病的小朋友，从周皓口中陆文音得知了孩子的姓名:高亮。
车开得平缓，陆文音灌了一杯咖啡进肚子，精神抖擞。
提及把信件“借”给高亮的原因，周皓说:“不知道，只是觉得他需要一个寄托，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周皓的侧脸似刀锋，幼年丧母的他的形象或能与高亮重合，只是两人生命中，父母的地位或有颠倒。
“不过为什么不一年寄一封？双数年寄信有什么含义吗？”
“没有，单数年的是寄给周靖森的。”
陆文音有些哑然，周皓没主动跟她聊过家庭不睦的细节，但她实际上也不想听，这种私隐伤痛大于快乐，听了不比没听舒坦得多。
“噢，那你看过吗？”
周皓摇头，“周靖森都没有看过，扔在保险柜里，不敢看吧，应该全都是骂他的话，也可能是别的，我也不敢看。”
两个人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去店里挑了几件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又买了些一些水果便径直开往医院。
高亮的精神看起来不错，或许是知道找到合适骨髓配型的事，看起来很开心。
陆文音作了自我介绍，高亮嘴甜地叫了一声姐姐，叫得陆文音心花怒放。
周皓却变了脸色，“这我对象，你叫她姐姐，叫我叔叔，合适吗？”佯装生气逗得小孩子呲着牙直乐呵。
高亮不能太耗神跟别人交谈，因此陆文音和周皓没有待太久便告辞了，周皓去问了问主治医生具体情况，事无巨细，又碰上了认识的麻醉医生寒暄了几句。
陆文音觉得，周皓对这个小朋友是真的很上心。
-
过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公司里的人老早无心工作，蠢蠢欲动。
陆文音也不例外，一下班就穿梭在各个市集和展馆，搜刮一些看着顺心的东西往家里搬。她自己是很满意的，照她的话讲就是“多亏了我让你家里越来越有人味儿”。
周皓对这些倒是没有什么大意见，他一个整天对着四面白墙的人也“不配”有什么意见。不过自己手机从来没收到过扣款信息，他有些奇怪，还是问了问：“钱为什么没花？”
“我自己有钱啊，我买得起，用不上你的。”
“不是，你跟我在一起还要倒贴啊？那张卡你随便刷，刷爆了都没关系，自愿赠与，不用偿还。”
陆文音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想确认下他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烧掉了，“你没事吧，你们有钱人都是求着别人花自己的钱么？太夸张了吧。”
“我总觉得，我好像没有什么能留下你，就好像一场泡沫般的美梦，第二天早上起来就会消失不见。”
“可是想留另一个人一辈子也是很恐怖的事吧。 ”
周皓露出一副“你看我就知道！你明天就要收拾东西跑路了吧！”的样子出来，不过陆文音没有给他再发散的机会，她很快把话题转移掉，聊些过年的安排：
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三会回老家过年，后面的假期打算用上攒了很久的年假作个短途旅行。
“那我呢？”周皓的注意点很快就被她拉跑偏了。
“你们这么大的一个家族，过年要跑的亲戚应该很多吧？”
“唔，”周皓沉吟片刻，然后扔下一句，“我去洗澡。”
陆文音其实没想过将来，她确实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瞬间的欢愉就够了，谁也不欠谁。这个思路周皓非常懂，也是他一直以来秉持的原则，一定程度上他们两是秉性相投的般配，可现在，他要想办法留住她。
陆文音躺在床上，有些百无聊赖，一时兴起打开床头柜，把里头的数学卷子拿出来，打算做一做题目，体会一下周皓嘴里的放松——先从最简单的计算开始算起，二次根式的计算，还行能口算……二元二次方程组，还是打打草稿吧，陆文音伸手在那打纸张里翻找演算纸，却忽然被一张用过的纸吸引住了目光：
墨水在泛黄纸张上蜿蜒出黑色丛林，简单明了的阿拉伯数字组合到一起成千上万成庞大体系，脑筋都要被烧掉，一株鲜红的玫瑰却于此间绽放。
陆文音定了定神再去瞧，演算纸的间隙用红色签字笔写下三个字“结婚吗”，再打上一个问号，故事的呈现仿佛从渺远的万万年前出发，历经千回百转的时光冲刷，把这句话新鲜地送到她面前。她听不见那个人的声音，却可以从庄重书写下来的一笔一画上看见他的气息。
她愣住了神，此时此刻的她看上去一定像个呆子，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不过幸好只有她一个人，她的思绪可以飘到千万里之外，不用做任何解释。
她迅速把东西收拾好，铅笔在卷子上写过的痕迹被她拿橡皮擦掉，将所有东西按照原先的顺序摆放好，放回原处，然后再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躺在床上。
她做了一个逃兵。
-
周皓洗了个战斗澡，很快出来，陆文音撑着头，在kindle上翻页看书。
他一边吹头一边问：“在看什么？”
“《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之前一直没看完，今天想起来了。”
“噢…”周皓应着，头发很快吹干了，他走到书柜前取下一本绿色封皮的书，一边翻到书签页一边上床，“我也看掉它吧。”
周皓竖了个枕头靠在床头，陆文音原本卧在床尾，长发垂下，见状也凑过去，枕在周皓腿上。
陆文音进度快点，看到最后几个章节开始掉眼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周皓便俯身过去亲她额头。
“结局怎么样了？”
“维尔纳死了。”
周皓点点头，然后继续投入书本中，陆文音直起身子，又挪到他旁边，枕着他的肩膀，看他的阅读进度，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周皓合上书页，他说：“弗雷德里克的病看来是好不了了。”
陆文音说：“应该吧，我不知道。”又接着问他看没看过《希特勒的男孩》。
周皓摇头，陆文音便火速把电影找出来，投屏来看。
Abrecht松手沉入冰湖底，他的模样凝结成一副永恒的冰雕，陆文音和周皓开始接吻。
陆文音是个很矛盾的人，恋爱中的女人大抵都这样，或许男人也这样，但她没有作为男人的体验，所以暂时不探讨。对于那个书面上结婚的请求，她一方面想要逃避，一方面又想问问看“你是不是真心想娶我？”不管她口头上念叨多少遍“婚姻是坟墓”，可以拿出多少理由论证婚姻的百害无一利，爱意终会消磨形同陌路，但彼时彼刻，若有人愿意做出一生的承诺，那么恰如此时此刻。
陆文音环住周皓的脖子，靠在他肩上，哑声问他，“我刚刚在翻你的演算纸，你想结婚吗？”
周皓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有两个答案，你想听哪个？”
“两个都想听。”
“噢，那你有点贪心。”周皓嘴上这样说但还是坦诚回答，“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求婚，我就说是写给前女友的，我也还是要面子的，但如果你答应的话……”他的手指盖上陆文音的眼睛，然后好像变了个魔术一样，等在陆文音面前的是一颗亮闪闪的、鸽子蛋一般大小的——
钻戒。
陆文音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
原本按照周皓在她面前的人设，他应该是要手足无措地去安慰她，一派笨拙而又真诚的模样，但他有点开不了那个口。时至今日，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有点说不清楚了，用谎话说一千次就会变成真的来搪塞，也显得有些无情，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周皓从来不会自欺欺人。
问题是要有答案的，陆文音呜呜咽咽地说了好，或许是因为没有人能在钻石面前守住底线，或许是因为透过窗户看到的月色刚好迷人，便想要再孤注一掷一次。
总之，她答应了。
电影放到希特勒青年团的欢呼雀跃，两个年轻人在这样的躁动声中开始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