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江妈妈说的,梁琼从小被养得结结实实,能吃能打,身体健康,很少生病。

    周秉文认识她以来,除了痛经的毛病,她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一点小感冒基本都是很快自愈。

    唯独有一次,高烧不退人事不省,周秉文每回想起都心有余悸。

    那时距离他们已经分手快一个月,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联系已经过去二十天。

    他每天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跟在周曜华身后忙成一个机器工具人。

    那天晚上在公司应酬完,他替周曜华把客人送到楼下。

    客人乘车离开后,他站在门口看着绵绵冬雨出神。

    好像他们分手后,海城的天就再也没有晴过。

    他没站多久,就有电话进来催他上楼。

    转身进门的刹那,他瞥见广场那头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梁琼。

    她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坐在广场沿街花坛前的藤条遮阴架下,脖子伸得长长的,头高高仰着,专注地看着她面前的大楼。

    细雨烟蒙,四周灯光也如团雾一般,广场上稀疏经过几个人影,伞面反射出粼粼光彩。

    他有些疑心自己出现幻觉,梁琼平时很少来华曜找他,即便来,也都是他让人开车接到地库在车里等他。

    他站在原地看她很久,期待她能看见自己,或者给自己打电话。

    但都没有。

    她久久注视着高楼上方,仿佛凝结在时间里的雕塑。

    梁琼真正心情低落的时候就喜欢安安静静发呆,通常不会太久,她总能很快就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

    但这次显然有些不同。

    他让人送来一把雨伞,却在迈步之前犹豫了。

    此后五年,无数个日夜,周秉文都在后悔自己这一刻的犹豫。

    他不知道梁琼当时心里正在做出国的决定。

    他不知道一个月后当他与家人决裂放下所有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只身去了地球的另一边。

    他不知道此后他们要分别五年之久,更不知道再见面她会成为别人的妻子。

    当时的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梁琼说过的话。

    “分手就是分手,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关系了,请你不要再联系我,更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再看见你,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

    “人一辈子又不可能只谈一段恋爱只爱一个人,你忘不掉是你的事,我没有什么忘不掉的,不出一个月,我肯定就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近七年的感情被她一条分手信息强行画上句号,不许他申辩,不容他挽留。

    他从未如此生过她的气。

    他把伞交给手底下的人,让她给梁琼送过去,自己转身进了大楼。

    那天晚上他在办公室呆到凌晨两点,隔着厚厚的窗户玻璃与她相对而望,看着她最后撑开那把黑色雨伞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从始至终,他没有能等到一个电话或一条信息。

    直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多,手机进来一个陌生电话。

    当时他正跟着周曜华在开一个严肃的集团高层会议,犹豫了一下才接通电话。

    听筒里传出他最熟悉的名字。

    “周先生您好,请问您是梁琼的朋友吗?”

    “……是。”

    “是这样的,周先生,我是梁琼的同事,梁琼她今天没请假也没来上班,手机一整个上午都是关机状态,我们联系不上她,她当初入职填的紧急联系人是您,您看有没有办法联系到她或者她的家人,我们有点担心她出什么事。”

    周秉文至今仍清楚记得那一刻心脏的骤停。

    比看到梁琼的分手信息时更甚。

    大脑没有办法再做多余的思考,他推开椅子冲出了会议室。

    机械人工语音冷冰冰地提示他:“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梁琼天性乐观豁达,头脑聪明,又会点拳脚傍身,她能出什么事呢?

    她不会想不开做什么傻事,也不会轻易让自己被人欺负。

    可是,“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

    梁琼曾说过,没有人比她更能体会这句话的意味。

    坏球不就是突然消失的吗?

    从华曜大楼到分手后梁琼自己租的住处,三十分钟的车程,他感觉好像有三百年那样漫长。

    敲门没有人应。

    又熬过近三百年般漫长的时间,大门被打开。

    他冲进卧室,胸口蓦然一松,心脏又骤然收紧。

    梁琼歪头躺在床上,被子盖到了下巴,头发披散,双颊绯红,呼吸很重,像喝醉了酒。

    他走到床边,看见她的手机掉在地板上,充电线垂在床头柜边沿。保温杯打翻在床头柜上,水漫了大半柜面,吃剩的药就那样泡在水里。

    不是喝醉了酒,是发了高烧。

    他连被子把人抱起来,心脏又是一颤,分开不到一个月,她竟然轻了这么多。

    去医院的路上,梁琼裹着被子歪在后排座椅里,开始说胡话。

    声音时高时低,语句大多含糊不清,有时候似乎在喊他的名字,有时候又好像是在念叨工作。

    他开着车,只能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看她一眼。

    到了医院,当他重新把人抱起来,梁琼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亮得像是着了火。

    她像看怪物一样看了他许久,双手从被子里抽出来环住他的脖子,滚烫的额头蹭着他的脖颈,低哑的声音里充满依恋和委屈,“周秉文,我真的好累啊。”

    他的心一下就碎了,“我知道,我们到医院了,乖,再坚持一下。”

    梁琼没有回答他,她又重新陷入了昏迷。

    周秉文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她说的累不单单指身体的疲惫,更重要是在说她的心很累。

    -

    梁琼在江恒家住了两天,周日下午才和妈妈一起返回海城。

    妈妈在身边,梁琼什么都不用想,每天像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只要负责吃饭睡觉。

    章志听说她生病,这两天消息发得很勤,殷殷关切反倒让她有几分不适,最后梁琼干脆拒绝了他来接站。

    刚好顾远哲从东城出差回海城,差不多同时间段到站,母女俩便坐来接他的车一起回家,江妈妈顺便叫他到自己家吃晚饭。

    晚饭过后,梁琼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顾远哲跟她说起新公司融资的事。

    “跟北辰资本那边约了周四下午见面,你有时间吗?投资方案初稿我已经转给你了,你有时间看下。”

    梁琼想了想,摇头,“估计不行,我得出差。你看着办吧,这种事情我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上次我其实就没必要去。”

    “不管怎样,方案你还是记得看下,有什么想法提前跟我说。”

    梁琼点头。

    顾远哲又问:“孙安祈后来还有没有再找过你?”

    “没有。”梁琼向茶几探身掂一颗草莓,“他找你了?”

    顾远哲若有所思,“我怀疑他可能一开始就是冲着你来的。”

    梁琼咬着草莓想了想,最后甩了两下脑袋,“随便他想怎样,我们不要他的钱总行了吧?”

    “现在问题是他还就想给我们钱。”

    “……”梁琼咽下草莓,“不要会怎样?”

    顾远哲也掂一颗草莓吃下,慢悠悠道:“不知道,可能……会被他拿钱砸死?”

    梁琼给他扔了个抱枕过去。

    顾远哲拿胳膊挡开,哈哈笑了两声,完了连吃三颗草莓,然后一脸认真地看着她,“我找人打听了下当年周秉文和他妹妹的事,你想不想听?”

    梁琼一愣,眸光渐黯,眼帘垂下,伸手拿一颗草莓,慢吞吞塞进自己嘴里。

    顾远哲看着她,试探着道:“他妹妹几年前去了澳大利亚,一直就没再回来……”

    梁琼忽然抬手,打断他,“我不想听。”

    顾远哲立刻闭嘴,点点头,做了个“OK”的手势。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临走前顾远哲问她要摔坏的黑猫碎片,“我在东城找到一家专业修补文物的工作室,瓷器修补水平很高,保证能把你那只猫原样还回来。”

    梁琼想了想,“算了,碎了就碎了,再修得好也不可能回到原样。”

    “话是这么说,但有些东西就跟文物一样,重要的不是能不能修回原样,而是它所代表的某种意义和价值。”

    梁琼忍不住笑了,“文物是文物,我那只碎猫哪能跟文物相提并论。”

    顾远哲想了想,没再坚持,“行吧,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找我。”

    梁琼回到书房,打开电脑,开始看顾远哲发给她的投资方案,看到投资方北辰资本的介绍,不由拍了下脑门。

    这世界还能再小点吗?

    看完投资方案,梁琼简单写了两条建议和想法发给顾远哲,然后关了电脑。

    对面展示架上站着一只身姿妖娆的陶瓷黑猫,跟她那只蠢笨蠢笨的一点都不像。

    梁琼出了一会神,起身走到书架前蹲下,拉开其中一个抽屉。

    里面放着三块黑猫陶瓷碎片,梁琼拿起来小心拼好,看一会,又重新放回去,关上抽屉,起身关灯走出书房。

    人生就是一直往前走,若总是回头看,未来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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