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清晨的时候,太阳露出了一个脑袋,但是现下天边不知何时早已布满了乌压压的密云,一个孤零零的塑料袋,被狂风掀起,四面八方都伸出一只只无形的手,拉扯着它漫无目的地在虚无的空气中飘飘荡荡。

    不一会儿,细细密密的雨点噼里啪啦拍在落地窗的玻璃上。

    没有开灯的房间,沉闷且黯淡。

    南梦初面色阴沉的站在全身镜前,双目无神地盯着镜子里反射出来的自己的身影,一身黑色套装,眼下是遮盖不掉的乌青。

    她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九点了。

    恰逢此时手机铃声打破房间中的沉寂,电话那头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女士,您预约的前往虞城殡仪馆的专车已到达指定地点。”

    “好,我下来了。”

    南梦初轻轻叹息了一声,双手颤抖,对着镜子将凌乱的发丝往胸前顺了顺,以挡住脖颈上一块块暗红色的痕迹。

    整理完毕之后,南梦初转身拎上黑色的手袋,“砰”的一声果断带上房门。

    南梦初还未行至告别厅,远远便听到有女子的哭嚎。

    她有些不自在地紧了紧手中握着的手机,支离破碎的屏幕硌得她手心传来微微的刺痛。

    昨天上午临出门前,南梦初忽然想起上次检查的时候,小艺明明说过自己出院的时候联系南梦初一起吃饭,但是现在已经一个周过去了,却一点没有小艺的消息。

    小艺年纪很小,确诊时才刚上大一,南梦初认识的病友里面,就属小艺性格最为活泼。

    但是,这一次她似乎安静太久了,想到这儿,南梦初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拿出主动给她发了个消息,询问她什么时候有空,一起约个饭。

    半小时之后,她得到的却是小艺小姨代为回复的消息:

    【您好,我是小艺的姨妈,小艺已经于昨日凌晨三点在医院天台跳楼自杀,目前遗体已经转移到了虞城殡仪馆告别厅,将于明天上午十点,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望亲朋好友届时来送小艺最后一程。】

    南梦初看完这一段话的时候,捏着手机的右手突然脱力,手机垂直落在地上,砸出“嘭”的一声闷响。

    不堪一击的屏幕中间,瞬间绽开一片放射性的裂痕。

    怎么可能?!

    不过是一周的时间。

    她们在医院碰面的时候,明明小艺还是好好的。

    怎么会……

    过往无数的回忆突然涌上心头,南梦初双腿无力地径直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的盯着手机锁屏上,两张被破碎玻璃撕裂的笑脸。

    那还是上一次,在医院碰到小艺的时候,她强迫南梦初一起拍的合影,并趁着南梦初取药的间隙,将合照替换了南梦初手机原本的锁屏图片,并笑吟吟地开玩笑说,这样天天看着她,南梦初才不会将她忘记。

    没想到,这张照片是她们的第一张合影,也成了她们的最后一张合影。

    此时,南梦初踏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告别厅走近,走道的两侧摆满了吊唁的环圈,上面的挽联都仿佛提着同一个名字,余艺。

    距离越近,女子的歇斯底里的哭声也就越清晰。

    一个转弯,南梦初终于来到了告别厅的门口。

    大厅的正中央挂着一张笑容灿烂的黑白照片,一樽透明的冰棺被簇拥在白色的纸花之中,一位头发花白的女人佝偻着背,伏在地上哭天喊地。

    “你好狠心啊,怎么就一声不吭就这么走了呢?!”

    “你离开之后,让我和你爸爸今后要怎么活啊?!”

    “明明这么爱漂亮,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啊?!”

    这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像是一击又一击的重拳锤在南梦初的心上。

    她仿佛看了自己离开的时候,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

    那一刻,酸涩的泪水毫无预兆的夺眶而出。

    南梦初只觉得心脏骤缩,仿佛有无数根针扎在自己的四肢百骸,疼得她完全直不起腰。

    她痛苦的蹲在地上,每一次呼吸都好似要她命似的疼。

    好疼。

    妈,我真的好疼。

    朦胧中,她好似看到小时候,自己每次摔跤的时候,母亲都会对着她的伤处呼一口温暖的气,然后柔声说道:“痛痛飞,妮妮的痛痛飞走了。”

    此时,南梦初像是一只搁浅的鱼,她按着自己的胸口,奋力大口的呼吸,却任凭她如何努力,氧气还未完全进入她的胸腔就又被挤了出去。

    这本是一个可以肆意释放自己悲伤的场合,南梦初异样的表现,只会被人误认为是朋友的不舍。

    就在南梦初以为自己即将快要窒息之际,不知是老天爷的眷顾,猛地一口气重新充斥着她肺部的每个角落,缺氧的症状瞬间得到了缓解。

    她又蹲在地上缓了许久,才慢慢重新找回自己呼吸的频率。

    这是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南梦初艰难的抬起头,视线缓缓上移,正好对上一双发红的眼睛,是小艺的母亲。

    她撑着自己的双腿,慢慢起身,朝她深深鞠了一躬,“阿姨,节哀顺变。”

    此话一出,小艺母亲刚刚止住的哭声,再度响起,她哭天抢地,声音都吼到嘶哑,“小南啊,你们都是那么好的孩子,为什么会得这样的怪病啊?!”

    闻声,大家纷纷向南梦初投来怜悯的目光。

    当下南梦初被盯得非常地不自在,匆匆跟小艺的父母告别,便逃似的冲出了告别厅。

    “小南、小南……”

    南梦初刚刚走出来,一个声音急急忙忙将她叫住。

    她回头,看到小艺的小姨紧跟着追了出来。

    小姨表情有些难堪,“小南,刚刚我姐就是突然失去女儿太过于悲痛了,如果她说了什么不当的话,希望你千万别跟她计较。”

    南梦初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摇摇头,“我理解的。”

    听到南梦初的宽慰后,小姨脸上尴尬的神色才得到些许缓解,她深深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封信。

    “这个是我们在小艺抽屉里面发现的,上面写着一个人的名字,但我对这个名字并没有印象,不知道你是否认识?”

    “信?阿姨你让我看看。”南梦初伸手接过。

    粉粉的信纸上,写着一个硕大的英文名“Tim”,“i”的那一点还被女孩用心形代替。

    南梦初愣愣地看着信封上,写着的名字,半晌却没有伸手去接。

    小姨轻轻唤了几声,“小南?”

    南梦初这才回过神来,虽然她心中有千般不愿,但是说到底,这里面可能有小艺最后的心愿。

    反复思忖之后,南梦初最终还是将信接了下来。

    到家后,南梦初将信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她静静的望着面前这个烫手山芋,究竟应该以怎样的形式才能确保信能送到宁禹森手里,但是他有不会联想到是自己送的呢?

    寄去他们公司?

    这个办法行不通,或许在前台就被经纪人给拦下来了,交到本人手里的概率非常小。

    要不托任曦转交?

    上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不是在谈代言合同吗,转交信这事应该能成。

    如此想着,南梦初拿出自己已经破烂不堪的手机,发现未接来电提示里面有十几通。

    上午去殡仪馆的时候,她将手机调成了静音,回家后,又一直在思考这封信的去留,以至于忘记将铃声调回来。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回拨的时候,大门的门铃已经开始疯狂的响起。

    她透过手机上的门锁监控APP,发现外面的男人带着黑色帽子和黑口罩,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子。

    男人再次拍了拍门,“女士,您的外卖。”

    南梦初轻嗤着,在沙发上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用APP跟外面对话,“没点。”

    男人不依不饶,“我看上面是您这里的地址没错,请问您是叫南梦初吗?”

    南梦初快要憋不住了,尖着嗓子,“不是噢,你敲错门了。”

    男人终于忍不住了,取下帽子和口罩,“南梦初,求你了,开开门吧。”

    就在此时,南梦初看到视频中显示对面的邻居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心下一慌,她可不想在热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迅速按下开门键。

    压低了声音通过监控跟宁禹森焦急的喊,“进来,快点进来。”

    宁禹森当然不会放过好不容易打开的大门,一个闪身就溜进门内,留给邻居一个帅气的背影。

    他进门后,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袋乖巧地站在门口,眼巴巴望着南梦初捧着手机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半点没有见到他欣喜的模样。

    南梦初理他没关系,他主动就好,“需要换鞋吗?”

    南梦初头也没抬,“一会儿我邻居进门了,你就回去吧。”

    宁禹森不解,瞪了南梦初一眼,“为什么?”

    南梦初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什么为什么?”

    宁禹森彻底被激怒,他将纸袋重重摔在玄关的柜子上,“你现在这样,用你们中国的话来说,就是始乱终弃!”

    南梦初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翻身从沙发上坐起,哂笑道:“既然你这样热爱中国文化,那我再教你一个词,叫好聚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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