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天旋地转,没注意到床榻另一边明显有人躺过的痕迹,当即捂住胸口趴在一边吐出来。

    “要了老命了……”

    有人在一旁帮她顺着气,她有气无力吐出这句话。

    “相爷终于宠幸咱姑娘了,恭喜姑娘”

    萧宁又忍不住反胃,吐了一阵,“小叶,何出……此言”

    名唤小叶的婢女就要把昨晚陆昭熙的所作所为大书特书,浓墨重彩地描述一番时,就被手刀劈晕了。

    “老子迟到了!”

    萧宁有点失语。她也不知是对着刚赶来长月说的还是对着自己说的。

    明明局势紧张到顶点了,皇帝可能知道她的事了,大半官员也都有自己的想法,今天刚恢复朝纲,全部都在等着批判她,这种最紧张的时刻,她睡过了,反而有种淡淡的平静。

    玉手往后一撑,感觉到手心下的纹路,淡淡想着,就算是陆昭熙的床,也不是不能赖。

    “算了。”

    萧宁把锦被往上一拉,头一蒙装死。

    长月谨记着长风教给她的两个原则,一是保证大人的睡眠,二是凡事多问为什么。

    但今天这种情况太特殊了,羽信密报就如雪花般把她整个人都淹没了。不乏有血书之类骇人的东西,她看看天色,再看看一路上她打晕的人以及虎视耽耽盯着她动作的陆府暗卫,再看看赖在床上的萧宁。

    呼,优秀的下属会为上级的想法扫平一切障碍。

    长月斗志满满地出去了。临走前萧宁难得注意到她,“你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做的很好了,其实根本没啥大事”

    萧宁打了个哈欠,“会有人替我告假的,我午后再去……”

    说完后控制不住昏沉的脑海,坠入无边的梦境中。

    ***

    “大人”

    季贺年像是几天都没休息好,他眼眶都乌青,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像是从天牢里刚放出来一样。

    一出现在萧宁面前把她吓一跳。

    “干什么?”

    “您下一步准备干什么?”谋士季贺年绝望地问。

    萧宁理所当然答,“去勤政殿销假。”

    作为仁慈的雇主,她贴心补充,“你休息的那么不好,给你批半天假,别累死在我面前了。”

    她看着人一下子多了那么多假期高兴傻了一样,“没事,不用谢我,谁让你家大人那么善良呢,快回去吧”

    季贺年两眼空空,细看有莹莹泪光,愣着惯性跟着她走了几步,萧宁对他摆摆手,“回去吧,回去吧”

    季贺年像突然回来魂一样,他下意识抓住运动的东西,前所未有的认真说,“大人,所有罪责你都可以推给下属,切忌顺着陛下,但不要答应他要求的任何事……”

    萧宁也正色表示自己明白了,“还有,大人,没人敢在这种情况下给您告假”

    “什么?!为什么?那我不就算无故旷工,这是有惩罚的。”

    萧宁这才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来。

    “凭什么啊!我尽心尽力为我朝社稷添砖加瓦,没俸禄就算了,连假都不配有了?!”

    做官不要多问为什么,要多想凭什么。

    “大人低声些,您忘记我刚刚对您说的什么了——”

    萧宁抬手让他止步于此,不要再说了。

    带着怒气闯进无人的勤政殿。

    萧宁:?

    满腔愤怒无处发泄的她又哒哒哒跑回她的议事厅去。

    “到底怎么了啊?为什么工作狂今天没在……赵子恒你干嘛?”

    基本是萧宁一迈步进去就被黑着史前臭脸的人拽到不知道什么犄角旯旮的角落,逼仄得能听到他急切的呼吸声。

    关键他也不说话,就那样盯着你,直盯到把萧宁的耐心都耗没了。

    “怎么说?你要打我吗?”

    赵子恒顶着他那张阴鸷到极致的脸,就是一个字也不说,任凭萧宁怎么用言语刺激他。

    萧宁也没办法,她瞪回去,为官许多年,官威还是有一些的。

    “你不会是要坐实我无故旷工一整天的事实吧?”

    萧宁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明明她在看到周围都是赵子恒的势力时就感觉不好,但她下一秒就要笑出声。萧宁莫名相信她的朋友,赵子恒能对她做什么呢?

    她执意离京为他人翻案摧毁他的羽翼他不是也没说什么,还在醉春楼摆上最高规格的宴席为她践行。

    她宁愿任命一个无名之辈得最大的利益也不愿意把他的人提携为临安州太守。偏偏那个无名之辈还长得和他讨厌的人十分相似。

    他有做什么吗?

    他做了的,就是推了一身的事务,把自己打扮的完美无缺却站在腥味浓重的、他也无比厌恶的码头站在那儿一整天,迎她这位远行人归来。

    她送的赔礼既不是什么珍宝也不是挖空心思想到的权益,她只是送给他一串比较精致的橘子灯,还坏了一只。

    他把那串灯在府门高调的挂到现在,即便那颇显廉价的灯与他的门楣格格不入。

    所以赵子恒能做什么伤害她的事呢?她萧宁活了二十四年了,想明白很多事,就是永远不会明白他赵子恒能做出什么伤害萧宁的事啊!

    她甚至一点属于萧宁自己的都没和赵子恒讲过,与她女扮男装的秘密相比,她仅仅是在别人婚礼的时候脱身还贴心找个人演戏给他看。

    所以啊,赵子恒,你能拿我怎么样呢?

    赵子恒心在滴血,誓要把眼前人的眉眼看得清清楚楚,她的专权、她的野心,她的……有恃无恐。

    有一瞬间他想这人生过得真**的**,在自己轻而易举拿起爱的时候偏偏不珍惜,喝最劲的酒,骑最烈的马,撩拨最娇艳的长安花。等到遇到自己真正小心翼翼,用心呵护的爱时,他偏偏不能掌控,拿不起,放不下。窝囊得不像样。

    就像是上天给他的惩罚。噢,你既然有那么多颗姑娘的心了,你少一颗也没关系吧。

    其实怎么没关系,该死的老天爷能不能知道,少她的一颗,他会死的。

    酷炫狂拽的好像天神一般的男人缓缓地缓缓地贴近她。

    萧宁与他保持对峙的状态,自然不可能让步。

    开玩笑,她萧宁是什么人,再说,赵子恒是什么人。

    两人较劲一般,谁也不先停下动作。

    萧宁保持着上位者的姿态面对他这个下官,目光不错的盯着他线条流畅,俊美逼人的脸,而赵子恒将上半身越抵越近,把人家的双手也控制住抵在红墙黛瓦。

    他使的劲也太大了,萧宁看似表情从容的和他对峙,实际上大半心思都在怄着他的手。

    他像只猛兽一样,一圈圈巡视自己的领地,慢条斯理地舔舐领地中心,将自己的气息扩散到猎物的四肢百骸,让她这辈子都甩不掉他的标记。

    当他的唇挨着萧宁若即若离,下一瞬就要吻上来时,萧宁吓得把注意力从手上转移到他这个人身上,快速偏过头却没撞到硬墙壁,而是他的臂膀。

    也不疼。

    “你……干嘛……干什么”

    他顺理成章凑近她的脖颈,不知道什么刺激到他了,他一改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慢条斯理的状态,对她周身的禁锢也松掉,双手突然青筋暴起,揪住她的衣领,埋进她的颈窝嗅来嗅去。

    萧宁整个人被他的大力提起来只有脚尖勉强着地。他整个人抵住她确实很轻易就做到了。

    还不疼,他再不打她,她真的要困……了。

    “嘶……疼”。萧宁还没想完赵子恒就发疯了。

    脖颈是人最脆弱的地方,疼痛几乎立刻传递到神经中枢,然后反馈回来绵长的痛意。

    “你放开,疼,赵子恒,我疼……你放开!”

    “你身上全是别的男人的味道”

    他松开她,说出了这半个月来对她的第一句话。

    “嗷,所以呢?”

    萧宁低头看自己的敞开衣襟的露出的锁骨处,一圈圈牙印和青紫的痕迹。

    有点骇人。

    赵子恒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像被烫到的放开随后应该是想起她漫不经心的态度又毫不犹豫继续把她攥紧。

    萧宁自己也闻了闻,皱了皱眉,只嗅到很淡的一股香,“白芷、小茴香,楠木和蜂蜜……”

    说完香的组成成分后反应过来,理直气壮瞪着他,“很经典的沉香啊,而且还那么淡,你凭什么就这么污蔑我!”

    萧宁这种类似解释的行为让赵子恒心里放松一点点,但随即他压下嘴角,又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轻易放过她,“淡?你管这种程度叫淡”,他指了指身边的暗卫,“他离我们那么远都能闻到,你现在简直就是沉香成了精!”

    萧宁自然不相信他,只是觉得他大惊小怪。虽然他的暗卫默默点头。

    “我改用沉香了不行?”

    况且味道真的很淡啊。

    “你随身配的香都是我惯用的,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变,怎么才几日没见你就变了”

    她要是真有在意这种细节的心思,就该知道他的小心思来问责他了,而不是换一个陆昭熙用的香!

    不排除她是故意隔应他的。

    “你知道我应该是喜欢你的吧”

    这话一出,两人俱是一愣。

    赵子恒说完就后悔了,他怎么语气那么平淡?穿的一点也不好看,早上随便抓的一套官服丑得要死。这几天都没合过眼状态一定很差,眼前的人是个只看脸的颜狗,他真的……玛德,有点自卑。

    疾风劲草,宫墙深院破败柳树下,昨夜下的雪在这鸟也不呆的地方看不出半分,只有终年不化的寒霜,这场景一点也不让人印象深刻……

    萧宁看他不时挑剔地看她,再深深地蹙起眉批评家一般品评周围的环境,觉得他贵公子的臭毛病又犯了,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他不时看回来的视线看见,然后紧张兮兮的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巴,没让她有机会蹦出一个字。

    萧宁:?

    “唔……唔……”

    他有病是不是……

    服了,他再干不了一点有用的她就离开了,本来以为有什么密报要私下告诉她,实际上一点有用的也没有。还敢拿那么多人围着逼压她,他还想不想活了?

    赵子恒如何不知道她的脾性,她这个表情就是烦他了。

    她这个人,与她合作事业是极好的,但如果与她谈情说爱,那就是灾难。

    他潜意识害怕她因为利益抛弃他,他的一切都与她要干的相反,他每次腿上留着血也要第一时间告诉她,自己不痛不痛。

    让她的一切心安理得。

    “虽然没有……没有炸开的烟花和精致的菜肴,连我的语气都那么随意……但你相信吗,我是真的……”

    他看着萧宁冷下来的眼神后知后觉松开手,下意识不讲她不喜欢听的话。漂亮多情的琥珀色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话音都颤抖,“你仔细想想再开口……我不急的。你想也知道我赵子恒是什么人,全天下属我最潇洒风流,我玩弄过的心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这是什么能在表白的时候说的吗?他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但很快就用高超技巧的挽回来,“但我只喜欢你。”

    真的,只喜欢你。

    十年前就这样,他没救了。

    他本以为是自己当官太忙,没空撩拨人。

    哪想到早被当年她的一坛桂花酒勾了魂。

    “嗯,我知道。”

    萧宁稍稍正色,吐字清晰的让他尽量听得清楚明白。

    这回答完全出乎赵子恒的意料了,他下意识紧抓着萧宁越发冰凉的手,一边心疼她又一边攥得死紧,像冰湖中濒死的人抓住浮木。

    “你确定知道的是这个而不是我又要把哪方权势过渡给你?”

    “你把我想成什么样了?”

    萧宁任由他攥着她的手,她向来不在乎这类事情。不然也不会没防备地让赵子恒凶狠的欺负了一次。

    “嗯?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子恒又怀疑起来。

    政客萧宁从不撒谎,她说,“就这几天。”

    赵子恒眼眶发红,下颌线绷紧,四肢百骸都被跳动的心震的发麻。“真巧。我也是这半个月才知道的。他们都说早看出来了,竟然也憋着不告诉我。”

    他嗓音发哑,说的这几句话几乎轻的听不见。

    好在萧宁听见了。

    她拍了下赵子恒的肩,让他别那么沮丧。这种事情就是有滞后性的。你能意识到已经很好了。

    “真的吗?我也觉得不算很晚,而且陆昭熙他也娶了你的妹妹……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他喉咙紧了紧,像是心底说出的话,他随意散漫过了三分之的人生,仿佛就是为了这句话,赤诚真挚得不像他。

    “我有家室了。”

    政客萧宁从不撒谎,她这句话也说的清楚明白。

    赵子恒不明白说这种话怎么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

    “那你娶的是谁……怎么娶的,什么时候,在哪?!怎么没邀我去观礼啊!”

    他问第一句时还是那般脆弱的样子,之后再也忍不住心痛,双目猩红,暴怒地吼出来。

    他被她高高抛起的心终于彻底砸死在地上,汩汩流着鲜血。

    萧宁感觉骨头都被他攥的要碎了,姣好的面容表现出来的却无比平静,一丝该有的痛苦负疚也没有。

    作为赵子恒的知己,萧宁她会撒一点小慌。她姿态随意地说,“我表妹。”

    “前几天我一位不知道哪里来的叔父态度强硬得非逼着我娶他的亲女儿,我拗他不过,只还趁着别人放婚假时快速把婚礼办了。你知道我时间向来没有那么多,才从江南九死一生地回来,就被推着向前走。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婚礼简简单单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就我,我表妹,当然,现在是我妻子了。还有叔父,我娘观了礼,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我表妹人还不错,性格温柔,细致体贴,无微不至。关键情绪还特别稳定”

    萧宁眼睛好似反射着雪光,亮得吓人,她好似在回忆着什么,很是幸福的样子,竟然还能笑起来。

    赵子恒在她的这番话下面无处遁形,他简直像什么遮掩都没有,就那样承受着萧宁的凌迟。

    “我昨夜送别了骠骑将军,淋了点雪,回来就发了高热,整个人都烧糊涂了。他就一遍遍把自己泡在冷水里,然后钻我怀里给我降温。他也怪傻的,降温贴几个就搞定的事,真不知道平日的精明劲儿都到哪去了。”

    “那我都没力气到手指都不能动了,就由着他呗。”

    “但他也不知怎的,体温很快就高了起来,好像发热的是他而不是我,被我嫌弃得不行”

    “他中途有一段生气不理我了,我就想,哼。不理就不理,谁离了谁不能活啊。他又实在拗不过我,后半夜又钻我被窝里了。我睡眠向来很沉的,但他一过来我就醒了。

    “我怕他尴尬没面子,以我高超的演技骗过他了。我也不好再嫌弃人家的体温高,我也要让着他点,就由着他抱了。”

    萧宁不是不懂什么是杀人的刀,她随口白描了几句,就足够把人逼疯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我就活该是不是?是不是?”

    “哪有,看你太好奇了,和你分享一下。你个未婚人士什么时候找个家落落脚啊?”

    萧宁语气温柔,看着自己十年的挚交好友,眼神里满是关心。

    赵子恒总算明白为什么她不在亲妹妹出嫁时还要找演技拙劣的人替她出席。也明白这几天把临安城都翻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她的踪影。原来她躺在温香软玉怀里,不知是哪个犄角旮旯里,他不屑于翻找的。

    他稀里糊涂就相信了,心脏像被破开似的疼,他犹嫌不够似的问她哪里来的叔父,明明天下姓萧的唯她一家,其他人要么死绝了要么没生出来。

    就算有叔父这么个人物,他告诉她别想骗他,有这样让她没办法的人还没生出来呢,圣人都不敢那么逼她。

    圣人指婚,她还不是服个软就没事了。

    他赵子恒不信的,他不觉得真有那么个表妹能过得那么幸福。

    就算真有,她表妹的幸福来得太轻易了也注定不长久。

    以后的痛苦有的是,让她偷偷染指他的人。他失心疯地认为这是她该的。

    赵子恒逼问“表妹”籍贯、姓名与年龄,他好给她送“新婚大礼”。

    不久他就装不下去了,他握着萧宁的手,引导着把它放到自己的胸膛跳动处,告诉她,“没关系啊,我爱你就行啊。”

    他姿态放的那么低,好不容易聚起勇气说了句,“与她和离”。眼泪就流下来。

    “你要给我做小?”

    萧宁脸色不虞。

    赵子恒从没被人这么作践过。

    从此以后,每个初雪过后的落霜天,他的心口就一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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