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头又发晕,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远离是非之地后,实在撑不住了,进气儿比出气少,嘴里嘟囔着“造孽,造孽”。

    踽踽独行,形单影只地在雪地上印下浅浅的脚印。

    等到差不多把尾巴甩掉,她脱力靠在红墙脚落,三面靠边,她脊背靠上去缓了会儿,眼前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晰,望了望前方弯弯曲曲迷宫般的路,视线又不知觉得迷糊起来。

    她实在支撑不住,喉间一阵痒意,一直延续到了肺腑,咳出血来。

    ***

    饶是再精巧的机关,议事厅的小喷泉也凝成了冰。它最后的形态恰好是最完美的,最高处凝结,圆滚的冰珠子,黄豆大小堆在泉边。

    陆昭熙身穿金鹤红白交领官服,一丝不苟的眉眼与着装,腰间配着看起来平平淡淡的朴玉。

    他官服上的金鹤也是专在一边,写意不写实,添几分意趣。

    他让人暂时别动那碎成一地的小喷泉。在最显眼处坐在茶几旁点茶。

    茶香氤氲着他周边的空气,淡然、素雅。

    “被拒绝的感觉怎么样?”

    他不咸不淡的开口,那嗓音姿态,全然超脱俗世之外。

    浑浑噩噩不似个人样的赵子恒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赵怀安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他心都碎成茶渣了。

    据当时见过的人的话来说,像从地狱里爬上来的罗刹,沾着血与泪,誓要把世人拖下水的恶鬼。

    陆昭熙这家伙专门看戏的,他并没什么精力和心情理。

    陆昭熙见人步履不停也不恼,自顾自斟了一杯茶,薄薄的杯璧可以透出温温的茶的温度。

    “其实你早就知道,那个人讨厌背叛,你那些个情史我整理一个月都理不完,你觉得你能得手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被他插入了耳目,他孑然一身坐在这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陆昭熙就是这样的难防,永远不知道什么情况下就被他下了手。

    “你想说什么?”

    赵子恒十分僵硬地说,而他这个人又向来什么都不在乎,两者相加自然就不是什么好态度。

    **

    “你也甘心被这样作践,你是谁?举世无双赵公子,全天下最大世家的当家家主,想要哪个人不行?”

    陆昭熙示意赵子恒可以在他对面坐下来。

    “我有时候真的不懂他……明明……他说他是直的,我不懂,都把我掰弯成这样了,他还说这话……他逃也似的离开我娶他的表妹,明明我喜欢他众人皆知,他自己也知道……”

    陆昭熙假模假样开解几句。

    “你们不合适。”

    本来就要入口的茶瞬间被赵子恒“彭”的一声放到桌子上,力道大的像是要把茶几震碎。

    本来攻击得他卸下心防,现在看来又前功尽弃。

    陆昭熙淡淡看他一眼,他才扯着嘴角干笑了下,笑得比哭还难看。

    陆昭熙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和他讲,“你本就是我的羽翼,退一万步来说,你与那人猜疑链已经形成,他不会全然相信你会有这么低贱再受他驱使,你也永远不会满足他在你身上的投入。你只有脱离他,他才会正视你。”

    “所以,我手下有你一个位置”

    陆昭熙也没了耐心,图穷匕首见。

    这句话说完之后两人都保持沉默,不再言语。

    都是官场十几年的老狐狸,谁的精明又胜过谁,大抵就看真心暴露除了多少。

    赵子恒注定是要大败的。

    但他还是要扳回一成的,“说的好像你做祈朝唯一丞相的时候,给过我很好的待遇似的。江南的太守在萧陵时期,不是我们赵家人,在你陆明的时期,也不是我们赵家人。有什么区别呢?”

    陆昭熙眼眸滑过一丝不明情绪,持续的时间太短以至于任何人都捕捉不到他的异常,很快又自然道,“你知道这不过就是正常的手段。你在这个位置,你也这样”。

    他知道掩饰在绝对的认知面前会很可笑,所以陆昭熙并不避讳。

    赵子恒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他突然情绪失控,绝望而又极其偏执地说,“我要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现在就把人……”

    赵子恒不知想到了什么,堪堪止住了。凉风吹来,把他心中毛燥的碎屑吹得没了影。

    他的心突然变得异常平静。

    之后的路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他从来没有比此刻更加明确认识到自己的人生应该往何处去。

    夫子说的崇文致知,他确实没做到,那时候总被夫子打板子,手臂上的青紫经年不愈。现在伤口愈合,他也悟了。

    赵子恒转而就扔下了一句,“我会考虑”。然后拂袖离开。

    陆昭熙内心可惜人已经没救了,他还不知道自己帮了赵子恒多大的忙。

    ***

    过了半柱香后,议事厅里的动静小一点了,赵子恒青筋暴起,额上全是找不到东西出的薄汗。

    他出来问陆昭熙,“东西呢?”

    “你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我们利益一体,我又怎么舍得让你一直在外受苦。”

    陆昭熙衣领被揪起来,品级最高、价格高昂的官服起来褶皱,他说的真诚。

    赵子恒要被逼得受不了了,喘着气,“户部的印呢?”

    户部实质是萧宁的下部,掌管财政和户籍管理。如果不是特别情况,她都把决策的权力章放在三人都心知肚明的地方,以免什么干扰行政效率的事出现。

    但赵子恒将那个地方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他不用想也知道在哪里了。

    “借花献佛,好本事?”

    “本想予你方便的。谁知你过于急躁,连我的话也没听完。”

    陆昭熙神色理所应当,并大有一种赵子恒无理取闹的表态,“早知道你要这个啊。”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赵子恒狐疑道。

    陆昭熙笑笑不说话。长指按在朴素的小盒子上,把它推至赵子恒眼前。

    赵子恒松开眉心刚要拿走时,他手上使了力,“要不要帮你一把”,

    “把人送入你帐中,你也不必遗憾自己没坐上这个位置,如何?”

    陆昭熙知道赵子恒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动摇就算成功。

    “你抗拒不了,这种事我来做最为合适,你把一切推到我身上,萧大人不会知道的。毕竟我是如此可恶不是么?你只需在他面前扮下可怜,这你不是很擅长吗?他的心吃软不吃硬,男人又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一推二就,总比现在老死不相往来的情景好”

    “你把这权力章拿去查他,你们之间就真的挽回不来了”

    陆昭熙抓了撮“高山”茶叶放入雪水中,“茶的颜色淡了,总要添一把。”

    赵子恒动作被阻,被灌了一堆有的没的,心狠狠动了动。

    与此同时萧宁如恶魔般的低语在他的脑海中翻搅得脑浆疼痛。

    世道并不会教导天皇贵胄控制欲望,他就是对萧宁有着疯狂的渴望。并不用旁人提醒,他这几天控制不住得把人在脑海中肖想了千百遍。

    他叹息,并不回应陆昭熙什么,好半天才找回来自己手上的力气,把盒子拿回来。陆昭熙早已松开,就那样看着他。

    “呵,高风亮节陆大人。”

    真是可笑,世人怎么对这个人有如此大的误解。

    “多情凉薄赵大人,你也让我刮目相看。”

    “喝一杯吧,凉了就不好了。”

    陆昭熙反唇相讥的同时劝他。

    赵子恒曲起指节把先前那杯错过的茶补回来。

    陆昭熙勾了勾唇。

    **

    赵子恒是这样想的,萧宁那个人一看就有恃无恐,在他的床上被骂的狗血淋头的肯定还是他,自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此事若成,陆大人的形象在她心中崩坏的彻彻底底,于自己而言也非坏处。

    赵大人盘算的好好的,但忘记了是人就会有欲望,就会有期待,那点不多的期待蚕食人的理智也足够。

    他后来调户部查人的时候,思绪放开忍不住乱想,怎么可能呢……抱抱她也好啊。他要偷偷揽着人家一小会儿,让友情彻底变质。

    **

    陆昭熙鲜少有闲情雅致在有公务时雪水煎茶。

    萧宁见到他悠闲自适的品茶时却不觉得意外。

    好像本来应该如此,他要一直这样该多好啊。萧宁大咧咧坐在他对面,捏着空杯子玩赏杯上的细致小字。

    淡漠的人撇开视线不看她,嘴里却不急不慢的开口,“明日我将弹劾你。”

    萧宁本就脸色苍白,一时之间脸色也不能再差了。杯子上熨金小字转到了“礼”字,颇为有趣。

    “辩手是?”

    又不是什么稀奇事,萧宁可是舌战群儒的好手。御史台那几位路数她门清儿。

    “我。”

    陆昭熙云淡风轻。

    萧宁嘴角勉强扯起的笑容一僵。随即又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用不用这么开门见山?唠几句家常不行?妹夫?”

    萧宁有时候真佩服自己的能力,天底下能这么坦然转变两种人格的,应该就只有她一位了。

    他应当是有把握做到让她下台的。毕竟她生死边缘无暇顾忌,破绽太多,能再次回来已是万幸,她没什么不满足的。

    萧宁心中颇为满意自己的同时,又思考着陆昭熙此举应该是有商量的余地的。

    果不其然,他对她的说词不置可否,也无视那句妹夫,“你破绽太多。”

    “有三成把握让你连降三级。台州最近乱,估计派你去那。”

    又跟上一句,“走了就别回来了。”

    萧宁都气笑了,“三成?你应当知道自古以来,右相代表帝王的意志,就算我真劣迹般般,也有的是人为我遮掩。”

    “这次不一定。”

    他语气肯定。

    萧宁把杯盏放下,收了表情,坐正了身子,眉眼掩不住的疲惫。语气也没有刻意伪装的不羁,漂白一切后就只剩累。

    “既然坐在此等我,就谈你的条件吧。”

    陆昭熙视线与她交汇,好像在确定什么后轻笑了下,“你总说我开门见山,你也不遑多让,比我还要直接的多。”

    “陆大人想我如何?”

    萧宁一点口舌也不想废。

    “喝下这杯茶,圣上在安和殿,你向他服个软。”

    “我最近真的被咱们的办公氛围烦的不轻。”

    算是解释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放开拉她下台的机会。说到这里他拧了拧眉,好像真的头很疼的样子。

    “就这些?”

    陆昭熙佯装思考一会儿后说,“你既然这么想要其他的,那我再提几个吧。”

    “情绪稳定些,说话温和点……嗯……”

    萧宁听了他几个不可能达成的条件,爽快答应,“就喝茶和去安和殿这两个条件是吧。”

    陆昭熙无语看了她半晌,答应她,“就这些。”

    然后拿出个一匣子文件推向萧宁。

    萧宁打开几乎要溢出来的筹码,扫了几眼后很满意。

    许多证据复印件是没效力的,而且只可能留下一份痕迹,这次放跑下次就没有了。

    她把匣子交由自己亲信后等他煎茶。

    用高山雪水慢慢融化,滴落到透明器皿中,梅花盆景淡淡飘落红泥染着它。

    煎茶步骤繁琐极了,萧宁闲不住引陆昭熙说闲话。陆昭熙本不想搭话的,被烦的不行只得骂她几句。

    “你这样真的值得吗?就这几天,私会将领,调动士兵,擅离职守、哄骗圣上,偏要把证据送到手里让我抓?”

    “哪有值不值,当送你的新婚礼物。”

    萧宁眉眼弯弯笑着讲。

    陆昭熙才不信,“你是为了娶你的、表妹,对吧。”

    不知为何他把表妹二字咬的重。

    “也行,当送我自己的新婚礼物。”

    萧宁手肘撑着身子,凑到正在撇茶沫的手上,仔细观他动作。

    她又换了观点。

    陆昭熙突然冷笑,“下不了毒。”

    之后无论她再如何招他,他也不再理睬。

    万千茶道凝于眼前碧翠的一杯,淡淡梅香,悠久雪松味当基底。龙井的苦与醇厚巧妙掺杂其间,为其后的回甘作预示。

    “那我喝啦?”

    陆昭熙几不可察淡淡点头。

    “你可以用‘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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