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黑暗的天空亮着几颗稀疏的星星。

    晚上九点半,教学辅导进行到一半,陶斯允忽然扭头看向旁边的人,轻轻叫了声“小姨?”

    “嗯?”秦如被打断,放下了手里的谱子,把外甥女胳膊上面堆积的那一团校服袖子轻轻给拉了下来,柔声道:“别老这么勒着,都有印子了,下次嫌热的话就把外套脱了,是不是累了?”

    “没有,”陶斯允手上保持着拉大提琴的姿势没动,在秦如笑着去揉她脑袋的时候迅速低下了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斯允?”

    “我……”她刚想说话,这时屋里的灯却忽然被人从外面摁灭了。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灯一关就什么都看不到了,陶斯允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面,不自觉挺直了后背。

    一丝恐惧从心底慢慢升起,逐渐向身体四肢蔓延扩散,最后越放越大,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笼罩了起来,牢牢地困在黑暗中。

    “咔嗒”一声,门锁轻轻碰撞,原本虚掩的房门慢慢被推开一条缝隙,有人进来了。

    她有些紧张地蜷了蜷脚趾,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可身体就像是被固定在了椅子上一般,怎么都动不了。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捂住她的口鼻,还来不及叫出声,她的呼吸已经变得十分薄弱,那人却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掌心下移,如同越收越紧的绳索,死死掐着她的脖子。

    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心悸,手机夺命似的响了起来,急促的铃声如同一把尖锐的利器,刀锋一挑,将那密不透风的噩梦割开了一道口子。

    剧烈的喘息让她在窒息前挣扎着醒了过来,黎明已经将黑暗中蛰伏的妖魔鬼怪尽数驱赶,重新打回了十八层地狱。

    陶斯允捂着胸口靠在床头大口喘着气,一身的冷汗。

    梦魇了。

    伸手摸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了静音,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十分不情愿地划开屏幕,点进微信界面。

    【你知道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是什么吗!!!】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看似高深莫测,实则有些莫名其妙的哲学问题。

    “?”陶斯允有点无语,重新倒回床上,翻了个身,心说这算个什么问题。

    还有什么能比做了个噩梦,梦魇的时候又被这要命的手机铃声吓醒,惊出了一身冷汗更惨。

    那种身陷地狱,孤立无援,濒临死亡的感觉谁懂……

    她眯眼看了看时间,七点不到。

    边澄子这人是属夜猫子的,陶斯允作为多年的受害者,实在弄不明白她晚上不睡觉,早上又起那么早,精力还这么旺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平均一天只睡六小时,真的不觉得累吗?

    她打了个困倦的哈欠,忍着困意迷迷糊糊地打字:【干什么啊你!没睡还是刚醒,不会家里着火了吧?一大早这么火急火燎的……】

    刚摁下发送,边澄子直接拨了个电话过来,陶斯允点开免提,下床后晃悠到客厅接了杯水,坐下慢慢喝。

    “桃乐丝,我他妈的这辈子和魏陆和那个畜生誓不两立……”

    陶斯允喝水的动作忽的一顿,反应过来后默默叹了口气,魏陆和她是知道的,比边澄子晚出生了三分钟的嫡亲表弟。

    她放下杯子,语气特别无奈:“说吧,这回又是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事把你气到早上六点就迫不及待找我诉苦。”

    “你说有为了哥们义气不惜把我卖了去给人家当伴娘的吗!你知道吗,新郎居然是梁景朝,魏陆和这个狗!”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了起来,简直和刚才那个要死不活的声音判若两人。

    陶斯允:“……”

    “不,他甚至连一条狗都不如!狗还知道护食呢!畜生都做不出这种事来!他这个吃里扒外的王!八!”

    “梁景朝啊……”陶斯允原本还支着脑袋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在边澄子一阵噼里啪啦的输出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直到这个名字被提及,她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并不陌生,甚至曾经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里,在边澄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常提及里她都有一种自己好像认识梁景朝的错觉。

    当然造成这个错觉的主要原因绝不是她夸大其词。

    虽说高中的时候她们不在一个学校里,但作为十几年的嫡亲闺蜜,陶斯允可太知道边澄子少女时期的那点事儿了。

    可惜少女的暗恋最终随着高考的结束凄惨落幕,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弄得陶斯允都不知道该同情她还是该安慰她。

    “天底下再也找不出一个比魏陆和这个白眼狼更没良心的人了,我以前以为梁景然是我命中一劫,却没想到原来真正的劫难就在身边……”

    “的确挺没良心的。”陶斯允顺着她的话说,忽然反问道:“所以呢,你为什么不拒绝?”

    “来不及了,他已经把伴娘服给我带过来了,先斩后奏!”

    ***

    来新街是大学城附近出了名的网红街,酒吧夜店KTV,全都在这条街上,一入了夜,白天那些死气沉沉的魑魅魍魉在经过夜生活一番彻头彻尾的洗礼改造后,一个个都精神抖擞了起来。

    和想象中震耳欲聋的音乐,舞池里摇头晃脑的男男女女贴在一起群魔乱舞的画面很不一样,边澄子带她来的酒吧从装修到布置,里面的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老子虽然开的是酒吧,但在来新街也算得上是一股清流”的清高自恋。

    长发男歌手在台上不断变幻的五彩灯光渲染下吐字不清地哼唱民谣,那慵懒的嗓音简直有种要死不活的迷人。

    看得出来,老板在打造氛围酒吧的道路上已经尽力了,来这儿的基本上都是些没混过夜场,但心里对灯红酒绿充满了好奇,跃跃欲试的老实人。

    如果忽略前面的那两个人的话,还真的挺文艺高雅的。

    就上个卫生间的功夫,原本卡座上那两个学生模样的小情侣已经从那会儿面对面复习功课的姿势变成了腻在一起抱着互啃的状态。

    角落里正在上演着让人浮想联翩的画面,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在昏暗的环境下闪烁着极其微弱又格格不入的正道的光,尴尬地停在了PPT页面。

    陶斯允心里默念非礼勿视,及时把头转了回来,快速往吧台的方向走。

    边澄子喝了口冰镇红茶,“哐”地把杯子砸在桌子上,嘴里愤愤道:“我就知道昨天魏陆和请我吃饭没安好心!!!”

    陶斯允:“……”

    那家伙心甘情愿被宰就算了,一顿饭下来把她伺候地舒舒服服的,边澄子从小到大还没有享受过这种级别的待遇,觉得这事儿反常的过了头。

    果不其然,等她吃饱喝足后,他用一种无比伤感的语气对她说:“梁哥要结婚了。”

    边澄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他结婚,你一副失恋的表情干嘛,怎么,新娘是你白月光?”

    “什么白月光啊姐,我这是替你难过好不好,我就跟你说一声,我是梁哥的伴郎,之一。”

    “……”

    边澄子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然后“哦”了声,就没了下文。

    “不是,你就这反应?”魏陆和不可置信地敲着她面前的盘子,高声提醒道:“你曾经的暗恋对象马上跟别人结婚了大姐。”

    “关你屁事。”

    “真关我事。”魏陆和突然郑重其事地说:“我知道你这辈子是不可能嫁给他了,所以为了弥补你当初的遗憾,我已经成功帮你争取到了一个当伴娘的机会。”

    “?”

    “你看啊,你去参加他的婚礼,顺便祭奠自己没有发生就已经夭折的初恋,哦不对,暗恋不能叫初恋,叫单恋,你说这是不是特有意义,能拍一个be电影了都。”

    边澄子气得使劲掐了他一把,咬牙切齿道:“你没事找事是吧?!”

    “……”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陶斯允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转着杯子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该不会还喜欢他吧?”

    “怎么可能,我对梁景朝早没那意思了,气死我了,这都什么破事!”

    本命年犯太岁吧?!

    边澄子瞅了瞅旁边一直看手机的人:“对了,你怎么突然想着搬回建安巷了,之前不是嫌房子大,一个人住害怕吗?”

    “自己住总比跟人合租方便些,”陶斯允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撩了一把快要及腰的长发,把即将暗下去的手机屏幕重新按亮:“室友最近老带她男朋友回去过夜,时间长了不太方便。”

    “哦,”边澄子脑袋一转,立刻就联想到了什么,突然坏笑:“我懂了,你是不是经常听到隔壁发出一些不可描述的声音,所以……”

    闻言,陶斯允抬手撑起下颌,细碎低暗的灯光下,她那双丹凤眼像是含了情一样,眼角下垂,眼尾微微上扬着,温声反问:“你指的是他们俩因为看恐怖片发出的尖叫呢,还是半夜三更吵架闹分手在客厅里鬼哭狼嚎?”

    这眼神……

    边澄子眨眨眼睛,发自肺腑地感叹道:“美女都是这么纯情的吗?”

    “也许是我太缺乏想象力了,想象不到你认为的那种,”陶斯允神色幽幽地看着她,想了想,说:“……旖旎画面。”

    边澄子:“……”

    桌上的手机震了震,她点开一家四口的微信群。

    她爸妈一人给她发了个专属红包。

    陶代旻:【@安安】

    秦舒:【@安安】

    她妈妈在群里问她搬到新房子以后习不习惯,叮嘱她晚上锁好门之类的。

    建安巷的房子是她父母前几年买的,独门独户,还带个小院儿,一直闲置着。

    位置也好,在寸土寸金的中心地段,一年前陶斯允考上了沪大的研究生,他们就把这房子装修了一下。

    “我说,就欧洲男人那长相,那身材,不会没一个入你眼的吧?”边澄子盯着她的脸瞧了半天,最后撇了撇嘴,语气听起来十分可惜:“真搞不懂怎么会有你这么浪费颜值的人。”

    陶斯允从小美到大,她继承了父母的好基因,五官精致,皮肤细白,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就是那种占尽了先天优势的人。

    虽然长了一张天仙脸,但睫毛下方的泪痣还是给她的外表造成了一个容易让人误会的假象,小小的一颗,长在右眼眼尾处,这个位置很刁钻,十分狡猾地弱化了她身上原本的清纯书卷气。

    不了解她的人往往对她的第一印象往往都是高傲,不易亲近的之类的,相处久了才知道,其实这姑娘属于腼腆慢热型的。

    陶斯允咬着吸管埋头回复消息,过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我是中国胃。”

    “……这理由也行?”

    “中国人,中国心,中国胃,有问题吗?”

    “好吧,没问题。”

    这时手机又滴滴响了起来,点开是一条冷冰冰的消息:【给你转了五万,想要什么自己去买】

    “……”她以为单方面的冷战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呢,没想到陶潜这么有诚意,生气还不忘财大气粗地给她发零花钱,陶斯允颇有些意外,犹豫几秒后回了个“哦”。

    “我哥给我转了五万块钱,你说他这算不算主动和我和好的意思?”

    边澄子眼睛一亮,稀奇的跟个什么似的,歪着脑袋凑过去看:“算!太他妈算了!你不是说床睡着不舒服吗,明天就去换一个床垫,要贵的!”

    “……”

    建安巷和婚礼的酒店离得也不远,打个车二十分钟就能到,陶斯允索性就让边澄子陪她在新家里住了两天,礼拜天直接从这儿过去就行,还不用起太早。

    没想到她低估了这人与生俱来的丢三落四的本事,婚礼前一个小时她迷迷糊糊地接到求救电话,紧接着捂着被子发出了一声“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叹息,然后认命地赶去酒店送伴娘胸花。

    等她到了一楼大堂,电梯门正好合上了一半。

    “麻烦,请等一下。”

    陶斯允穿了件白色的雪纺裙,长度刚刚到膝盖,面料很轻,她怕走光,一路用手拎着裙子小跑着过去。

    电梯门打开的刹那,男人那张线条分明的脸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

章节目录

偏偏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厘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厘舟并收藏偏偏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