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润雨无声。

    京都连着下了几日细雨,阴暗潮湿,令人生闷。

    顺帝又在朝堂上晕倒在地,这次格外严重些,连带着各宫嫔妃亦要前来侍疾。

    金灿灿的龙吟殿内,躺在龙床的顺帝格外憔悴,身侧是昭月与淑妃。

    一人正将汤药端到顺帝面前,另一人则细心地收拾殿内杂乱的物件。

    “淑妃,你出去,朕与鸾贵妃有些话要说。”顺帝虚弱的声音响起。

    淑妃偷觑了昭月一眼,后者微微点头算是应允了,淑妃这才福礼离开,更是贴心地掩上了门。

    昭月有耐心地递上汤药,被顺帝接去,一饮而尽,眉头皱成川字。

    “陛下有何要事?”她顺从倚在龙床边。

    顺帝起身,发须白了几分。

    “爱妃懂医,不如给朕再好生瞧瞧?”

    昭月听罢,请顺帝伸出手,细细把脉一番,脉象依旧虚浮。

    自然是不敢欺瞒天子,昭月如实所言:“陛下脉象虚浮,定是操劳过度,不如趁此歇息一段时日。”

    偷瞧顺帝面色如常,又大着胆子开口道:“臣妾不懂朝堂之事,若有贤臣能为陛下分忧,定是再好不过。”

    谈及朝堂,顺帝眼神眯了眯。

    他似漫不经心道:“朕子嗣单薄,成年皇子不过两位,朕的臣子近日十分忧心储君之事,不知爱妃有何看法?”

    昭月故作惶恐,赶忙跪了下去。

    “陛下!臣妾一介女流,又来自他国,怎敢妄议朝堂之事!”

    “无妨,”顺帝摆摆手,“朕只问你觉得朕的哪个儿子有帝王之相,你既是大顺天命之人,定有一番见解。”

    昭月仍恭敬道:“陛下说笑,臣妾对几位皇子不甚熟悉,只在宫宴上远远瞧过,未曾接触,怎敢妄自断定?”

    顺帝自顾自点了点头,心道,也是,昭月本就不甚与后宫众人来往,怎会认识皇子。

    “罢了,”顺帝揉了揉眉心,“朕乏了,你下去罢。”

    昭月福了福礼,退出了龙吟殿。

    雨后天晴。

    殿外四四方方的宫墙上,照着刺目的天光,偶有几只飞鸟掠过,发出欢悦的叫声。

    知锦见自家主子走神,凑上去试探开口:“娘娘,可要回凌霄宫?”

    昭月轻叹一声:“去御花园走走罢。”

    ——

    正逢阳春时节,御花园的花陆陆续续开了,稀稀拉拉挂着几颗泪珠。

    昭月在一方池边落座,无趣地看着池中的锦鲤四处游走,却依旧被困在四四方方的水池。

    凝神之际,忽闻脚步声起,抬眼望去,一衣衫褴褛手执拂尘的古怪男子被一小宫女领着过御花园。

    那男子四处观望,下一刻与她对视。

    尔后,男子大叫,状似疯癫。

    “天灾!天灾啊!”疑似为道士的那人,口中呢喃,指着昭月称“妖女”。

    御花园杂扫宫人颇多,此刻听了叫唤声,忙赶了过来,躲在暗处看热闹。

    昭月先被这人下了一跳,又听那人口出狂言,一时有些奇怪。

    走上前去询问领头的宫女:“这是何人?倒是不像宫里的。”

    宫女低头答道:“回娘娘,此乃林嫔娘娘请进宫的智空大师,林嫔娘娘素来信道,听闻智空大师偶回京城,便派人请了来。”

    昭月闻罢,好看的眉头轻皱:“智空大师?为何对本宫不敬?”

    智空抽出手指,指着昭月大叫:“贫道掐指一算,你乃大顺之祸,若走错一步,整个大顺将会易主!”

    易主?此言一出,御花园寂静无声。

    毕竟身处皇宫,此等大不敬的话语若让顺帝听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来人,”昭月怒目,“将这口出狂言的道士拖下去!”

    正有宫人上前之际,又一道娇媚的声音响起:“且慢。”

    昭月回头望,只见丽贵妃一身艳丽,从拐角缓缓走了出来。

    “姐姐是要包庇这人?”

    她紧盯着丽贵妃,眼神带着几分探究。

    “妹妹说笑了,”丽贵妃以帕掩嘴笑,“御花园人多眼杂,这道士所言必然能传遍皇宫,妹妹此时处置这人,不正是告诉百姓,妹妹心虚了么?”

    昭月闻罢,淡淡道谢:“多谢姐姐告知。”

    不过是处置一个妖言惑众的小道士,丽贵妃却这般护着。

    也不知她是是真蠢还是假笨。

    “林嫔倒也是没头脑的,”丽贵妃轻哼,“若是这番话被陛下听去,少不了她好果子吃。”

    昭月只觉有些怪异,只默不作声看人表演。

    即便漩涡中心是她,她也能做到面色平静如常。

    丽贵妃以为她被吓到,心底暗爽,第一步计划自然是成功的。

    接下来,就要继续添油加醋了。

    而舆论往往是最大的杀器。

    ——

    “听说了么?智空大师说鸾贵妃是妖女!”

    “当时我也在场,听闻智空大师本就料事如神,如今言鸾贵妃是妖女,大家又言鸾贵妃乃大顺福女,到底谁才是真话?”

    小丫头们净爱说闲话,宫内角角落落传遍了,甚至连宫外也隐有风言风语。

    淮玉偶然闻得这些话语,不知怎地,有些心烦意乱。趁着给顺帝办事的空隙,还是去了趟凌霄宫。

    凌霄宫相比往日的安宁,今日更加热闹些。

    淮玉不敢贸然出现,只在角落里细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哟,”原是丽贵妃带了林嫔和良妃前来拜访,她打量了一番,“本宫头一次来凌霄宫,竟如此简陋。”

    昭月本在屋内,闻言眼底露出一丝戾气,踏出门时又收敛了,只恢复平日里淡淡的模样。

    “姐姐们今日怎有空来凌霄宫,”昭月佯装怒意,冲画竹斥道,“贵人来了你也不进来通传一声,还不快上茶。”

    画竹告罪,急急忙忙去准备茶水。

    “娘娘恕罪,”林嫔瞧起来温温柔柔的,“实是臣妾好奇传闻中的神女娘娘,又怕打扰娘娘,丽贵妃娘娘听了亦是好奇,便带着臣妾前来拜访。”

    昭月淡笑点头,望向一旁的良妃。

    良妃久病成疾,面色蜡黄,身型瘦削,好像一吹就能倒下。

    “良妃姐姐今日怎出门了?”昭月唤婢给良妃安了坐,“姐姐身子不好,要小心些吹风。”

    良妃倒是有些差异,微抬头轻声问:“鸾贵妃认得我?”

    一开口便是柔柔的声音,瞧着人也十分随和,一双眼黯淡,毫无生机。

    “前些时候在宫宴上有幸见过一面。”昭月眉眼弯弯,心底却不解为何良妃会与丽贵妃搅和在一起。

    一行人在正殿中央的圆桌前落了座,画竹也将砌好的茶水捧来。

    “凌霄宫陈设朴实无华,但若仔细瞧,许多用具都是上好的,”良妃轻呷一口茶,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就好比我手上这只茶杯,是上好的芙蓉玉雕制而成,听闻前朝皇后十分喜爱。”

    看似无心之言,丽贵妃脸色却千变万化。

    “可别再说了,前朝之事本就是大忌,莫要连累你我。”

    昭月偶闻“前朝”二字,眼神暗了暗。

    “喵。”

    气氛沉闷之际,灰白的小家伙从角落中出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尾巴绕着四条腿端坐,琥珀色的小眼睛好奇地盯着众人。

    “呀,”林嫔惊道,“早听闻娘娘宫里有猫,如今见着真是可爱。”

    话罢起身欲逗猫,紧接着丽贵妃也开始好奇:“本宫十分喜爱狸奴。”

    桃酥十分给面子,凑过去蹭了蹭,满脸满足。

    怎料,下一秒,桃酥却和疯了一般伸出锐利的爪子猛然抓向林嫔。

    事故发生的很突然,林嫔脸上被抓出血痕,连连向后退去,眼看脚踩到石子就要摔倒。

    昭月不知为何事,但定然是朝着自己来的,连忙起身飞速拉林嫔的手。

    本已经拉到她的手,昭月却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双双倒地。

    “啊!”林嫔惊叫一声,“好疼!”

    昭月早撑着地板起身,却感觉手指有些黏糊,低头一看,是血。

    罪魁祸首桃酥早没了踪影,此刻凌霄宫乱成一锅粥。

    “叫太医!”昭月大声呼唤。

    随后又给林嫔把脉,发觉居然是小产。

    凌霄宫侧殿,林嫔躺在榻上伤心欲绝,面色苍白如纸。

    皇后和顺帝早已赶来,顺帝本就子嗣稀薄,如今林嫔小产,他十分恼怒。

    “究竟发生了何事?”

    话音落,昭月还未回答,便有丽贵妃在旁假哭道:“本宫竟不知鸾贵妃如此狠心!”

    “怎么回事?”顺帝看了昭月一眼,又问丽贵妃。

    昭月如今已然明白,这是针对她设的局,她冷眼听丽贵妃诬陷。

    “陛下!林嫔早已有孕两月余,却听闻三月前都胎像不稳,林嫔妹妹害怕突发不测让陛下白高兴一场,便瞒着指望三月后给陛下报喜,怎知......”

    丽贵妃泫然欲泣,继续道:“林嫔妹妹听闻鸾贵妃乃东陵圣女,医术了得,便委托臣妾向鸾贵妃请求把脉和安胎,鸾贵妃得知后邀请臣妾与林嫔妹妹今日来寻她,怎知妹妹逗弄凌霄宫那只猫儿时,猫儿突然发狂,惊吓到林嫔,以至妹妹摔倒小产。”

    一番话头头是道,令人难以生疑。

    林嫔附和着掀开面上半块纱巾,露出那道深深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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