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那场冬夜,皇宫亮如白昼,那场大火染红了半边天。

    宋帝往昭月怀中塞了枚玉佩,眼中是浓浓的不舍。

    “昭昭,日后要好好活下去,要开心。”

    兵戈交刃之声愈来愈近,宋帝狠心转身投入火海,一瞬便被火舌吞噬。

    昭月只记得母后大声哭喊,几名忠心的将士簇拥着将她们带走。

    往日锦衣玉食的公主,狼狈地爬出密道,身上布满了伤痕,灰头土脸的模样瞧不清面容。

    “昭昭,”周皇后伸手抹去她眼底的泪意,“你跟着赵将军,切勿保重,你要记得,无论在哪都不能告诉别人你的身份,明白吗?”

    四岁的昭月懵懵懂懂,她不明白,但她隐约觉得母后也要离开她了。

    “昭昭,平安长大。”周皇后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任凭小姑娘在寒冷的冬夜嚎啕大哭。

    后来赵将军托人将她送去了天山,送到那个与她母亲有些缘分的老头那里。

    昭月小时不懂事,以为自己贪玩才被送走,若好生学习,便有朝一日能重见父皇母后。

    再长大些,才明白天人两隔,从老头那里得知残酷的真相。

    周皇后年轻时,乃京城有名的贵女。

    其祖父为太傅,父亲做了武将,另有一位兄长更是十六岁中武状元,前途不可限量。

    宋帝早在还是皇子时,便与周皇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做了皇帝后,更是十分宠爱这位皇后,哪怕她只晚年生了一女。

    如今的顺帝容世,乃当年宋帝的丞相容远之子,容远爱慕周皇后许久,三人本自小认识,只见帝后二人琴瑟和鸣,他愈发嫉妒。

    容远认为周皇后贪权慕势,若是能得了皇位,也许周皇后能高看他一分,便暗中筹谋。

    宋帝仁慈,容远屡屡犯错也小惩大诫,而容远只当是宋帝强了兄弟心爱的女子心有愧疚,愈发猖狂不已。

    后来勾结外邦,举兵谋反,攻入京城。

    山河已破,宋帝心痛至极,一把大火以身殉国。

    周皇后偏执认定一切起源在于自己,送走唯一的女儿后亦以身忏悔,因不屈服挥刀自刎。

    宋氏被杀了个干净,容远当了皇帝。

    若撇开他过往做的事,容远也算是能当个好皇帝,至少对于国事他从不懈怠。

    可他的儿子,也就是当今的顺帝,着实令人失望。

    容远篡位后没几年便病逝了,留下三子中唯有如今顺帝有些能力,又是嫡长子,顺其自然继位,改国号为天顺。

    顺帝继位后有心为民为国,可身居高位,久而久之便沉迷于享乐之中。

    当年的前朝小公主昭昭,在天山勤学苦练,参与圣女选拔,因格外努力被东陵女皇看中,从而当上了圣女。

    女皇赐名昭月。

    昭月早早便明白自己的使命,年少时曾听女皇在屋内叹息,欲换回远在大顺的谡玉王子。

    她在东陵几乎没什么玩伴,倒是陪伴自己的知锦知蕴对她多了几分怜惜。

    只是有了些权力时早早开始为来大顺进行谋划,甚至有幸联络上前朝旧部,为她形成联络网。

    后来:来到大顺,更是步步为营。

    桃酥的出现治愈了她在大顺单调的日子,可桃酥的死却让她更看清现实。

    淮玉嘴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也许对于她而言,桃酥同其他小猫是不一样的。

    他不作声,倒了杯茶,推到昭月面前,静了会才开口:“皇家本就是无情的。”

    昭月紧闭双眼,深吸一口气,一瞬又将眼睁开,眼底露出几分寒意,喃喃道:

    “是我下手轻了。”

    淮玉在桌前坐下,难得与人交心。

    “那年你离开天山后,我随师父习武数年,一日发觉自身并非孤儿。”

    “昭昭,”淮玉眼底有几分戾气,“你知道吗?我本该姓容。”

    一语激起千层浪。

    昭月眼神微凝,语气听不出情绪。

    “你是大顺皇室之人?”罢了又添一句,“告诉本宫,不怕本宫害了你么?”

    这般密辛,他也竟敢言?

    “昭昭不会害我,”淮玉弯了弯唇,“况且,我虽姓容,但也是被容家抛弃的人,他既敢抛弃我与母亲,也该付出代价。”

    淮玉眼神冷冷的,嘴角却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该死。”

    昭月敛下思绪,不知在想什么,也并不曾过问淮玉口中那个人是谁。

    但她能确定的是,他们宋氏,与容氏是世仇。

    得了这般密辛,她觉得与眼前人关系稍近些,原来当年看似无忧无虑的两个人,后来竟都背负着血海深仇。

    昭月象征性点了点头,素手端起茶水,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口。

    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昭昭,我与你说这些,是想说这世上本就有离别多,若离别能让你更好,也是那些人希望看到的。”

    他眼神缱绻,不知是抚慰眼前人,还是思念故人。

    依稀记起那年小姑娘刚到天山时,每日都有数不完的愁绪,小脸上满是不符合同龄人的老成。

    也许她的幼时,也经历过令人窒息的诀别吧。

    “昭昭莫要忧心,我们就快了,届时定送你出宫。”他见女子俏丽的面容有些憔悴,朱唇轻抿着不同于往日般防备,轻声安抚。

    不知是淮玉所言令她醒了神,还是她自己本就能消化负面情绪,良久又恢复往日的平静。

    “本宫累了,大人请回吧。”

    又是逐客令。

    淮玉无奈,掏出一小袋糖糕放桌上,复言:“来时匆匆,白日里让人去长街买的,犹忆你年幼爱吃糖糕,不知如今口味,但甜食忘忧。”

    他将踏出房时,又补充一句:“夜里少吃些,不易消食。”

    淮玉离开后,屋内响起细细碎碎的油纸声。

    昭月捻起一块糖糕放入口中,虽已凉,但仍旧入口即化。

    糖糕做法都一样,她却觉得不如当年那般美味。

    沾了些碎沫,她打开妆奁,里面只躺了个不起眼的镯子。

    轻轻敲了敲,镯子里游出一条小黑蛇,亲昵地蹭了蹭昭月的手指,只象征性舔了舔糖糕。

    “黑将军,你不爱吃?”昭月将镯子戴好藏在袖口,轻声喃喃,“还是冷冰冰的小玩意更适合我。”

    ——

    转眼入了夏,烦闷的天有些燥热,夜里虫鸣声也多了起来。

    “鸾娘娘!”

    小皇子一路跑进凌霄宫,身后跟着略显拘谨的淑妃。

    “瑾儿?”昭月有些讶异,“瑾儿如今又长高了。”

    淑妃规规矩矩行了礼,眼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她只道:“臣妾参见贵妃娘娘。”

    “今日怎有空带着七皇子来了?”昭月忙让人赐坐,“本宫这凌霄宫,众人惟恐避之不及,你倒好,带着七皇子就来了。”

    淑妃轻笑一声:“娘娘是知晓的,臣妾在宫里本就是独来独往惯了,倒是仰仗娘娘恩惠。”

    你来我往甚是礼貌,只其中意思两人心下皆知。

    “鸾娘娘,”容瑾稚气的脸上洋溢着喜悦,“母妃说儿臣的病是鸾娘娘治好的,儿臣感激鸾娘娘,以后鸾娘娘是儿臣的第二个母妃。”

    小家伙嘴甜极了,一番话倒让昭月心下愧疚,毕竟他的“病”也是因她而起。

    “瑾儿如此聪慧,日后长大成人定有一番作为。”

    淑妃一听这话,是变相告诉她,七皇子能平安长大,倒是令她欣喜万分。

    “娘娘,”淑妃弯起眼,“娘娘何不生个小皇子,更方便行事?”

    昭月闻言,皱了皱眉心:“这事儿本就说不准。”

    昭月并未对淑妃言说她侍寝时用了迷香,毕竟淑妃久居大顺,人心难测,若是日后变了心更难说。

    这时七皇子本在一旁规矩坐着,听了无辜眨眼道:“鸾娘娘位高权重,若是想要孩子,将九弟抱过来养便是。”

    “诶!”淑妃赶紧捂住七皇子的嘴,“这话可别乱说。”

    昭月听了只觉这七皇子心思玲珑剔透。

    九皇子本就是几年前一个小宫女意外所出,陛下不待见,封了才人就再不过问母子俩。

    七皇子能如此快想到这一层,足以证明他本身就天资聪慧。

    “瑾儿,”昭月故作严肃,“这话你可不能乱说,不仅是为了你自己,更是为了你母妃不遭人诟病。”

    “儿臣明白了。”他像个小大人一般。

    昭月起了心思,挥挥手让众人退下,又小声问七皇子:“瑾儿,你切告诉鸾娘娘,日后长大想做什么?”

    一说起这,他就来了劲:“儿臣想做大将军。”

    昭月与淑妃听了,俱是一愣:“哦?为何要做将军?”

    以七皇子的聪慧,她们都以为他想当皇帝,再不济便是谋臣,未曾想过武将。

    “儿臣随太傅读书时,闻战场之残酷,儿臣不曾有储君之志,只愿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昭月点点头,他的志向远大,无人能及。

    淑妃心底更是一阵骄傲,虽不是她亲生,但好歹没养废。

    淑妃忽悠着小皇子外出游玩,又同昭月道:“女君,如今外界形势可不乐观。”

    昭月听闻面色平淡,无非是百姓流言纷飞,她为妖女的名头愈发响亮。

    “无妨,”她沉声答道,“流言毕竟是流言,单靠嘴不一定能是百姓信服,最重要的,定然是做什么。”

    她言语着,心底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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