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是前任襄州知府陈泽的夫人。

    一年前,襄州百余农民联合写下血书,派代表前往京都官衙状告知府陈泽陈大人。血书中,这群农民状告陈泽贪污受贿,与地主豪绅勾结,搜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

    那日,恰逢刑部侍郎林大人上值,一见血书,顿时大怒,骂曰:“豺狼当道,百姓焉能安居?”

    林侍郎双手接下血书,承诺定还襄州百姓公道。

    三日后,刑部派人将陈泽押送回京。

    陈夫人忧心夫君,耗尽家中钱财,独身进京,托人通融,终于允她进了刑部牢房,见陈泽一面。

    陈夫人心系夫君性命安危,不知如何营救夫君,想要向夫君讨法子。未想,陈泽却言,让她立刻带着孩子前往稽州。

    稽州,是陈泽尚是白身时,与老母生活的地方。

    陈夫人不解,正待询问一二,但时间紧迫,陈泽无法细说,只肃容叮嘱她,若是月余后,他仍未前往稽州寻他们母子,就让陈夫人立即携子离开,不必再等。

    陈夫人悲痛之余,咬牙依夫君所言,回了襄州,带上孩子去了稽州。

    陈夫人在稽州等了三月有余,始终没有等到陈泽。

    这时,陈夫人心知陈泽或许凶多吉少,但陈夫人与陈泽感情甚笃,挣扎过后,陈夫人仍是选择将孩子留在兄长那处,再次独身进京寻夫。

    然而,回到京都的陈夫人却得知,陈泽已于两月前被判斩立决,于午门问斩。

    陈泽判罪依据,正是那份血书所呈的罪状。

    但陈夫人了解陈泽,深知他并非那种为牟私利,便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故此,为了夫君清誉,陈夫人想方设法替陈泽翻案。

    陈夫人找到了左相府,左相夫人姬夫人接待了她。彼时,陈夫人以为翻案有望,却听姬夫人劝慰她,让她离开京都,与孩子远走高飞。

    陈夫人失望而归,决心另寻他路。未想,她刚从左相府出来,便被人追杀。幸而姬夫人使人跟着她,她才捡回一条性命。

    陈夫人不敢再莽撞行事,顺从姬夫人的提议,离开京都。

    陈夫人回了襄州,开始暗自观察新任襄州知府的行事作风,却发现对方胆小怯弱。陈夫人便不敢轻举妄动,怕暴露自己欲图翻案的决心。

    正当陈夫人不得其法时,她等到了楚风。

    月余前,楚风听从楚绯命令,前往稽州查找那些年里,与楚家祖孙三人往来甚密的人。恰巧查到了陈泽,得知其因贪污受贿、鱼肉百姓被判斩立决,楚风便将此事禀告楚绯。

    适时,楚绯联想到陈泽先前为官的廉洁作风,当即命楚风继续追查,这就查到了陈夫人。

    此时,楚绯听完陈夫人的陈情,并不立即言语,反而垂首喝茶,若有所思。

    陈夫人跪坐在木桌前,两只手交握一起,心有不安。

    其实,楚风找到她言明,有人愿帮她翻案时,陈夫人也怀疑过。可她实在没其他法子了。陈夫人心想,若是她当真赌错了,那她就下去陪夫君吧。

    而今,陈夫人悄悄打量面前少女,身材纤瘦,肤色如雪,一张精巧的脸蛋,镶着一双宛如小鹿般湿漉圆润的眼睛。

    见到楚绯后,陈夫人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却开始怀疑起,眼前这个看起来美丽单纯的少女,是否有能力帮夫君翻案了。

    片刻,楚绯将茶盏置于桌上,抬眼看陈夫人,认真道:“陈夫人,若是陈大人贪污冤案属实,我会帮你,替陈大人翻案。”

    “姑娘。”

    陈夫人脸上并无喜色,她不安道,“我不知我夫君得罪了何人,但想来对方不是普通人,您……”

    陈夫人未将话说完,但楚绯却懂了她的意思。

    楚绯倏然一笑,那双单纯的眸子闪烁着自信的光。

    楚绯笃定道:“陈夫人,你不必忧心我能否帮你。在京都,若是我不管此事,就算你找再多法子,也无人愿帮你。”

    若是其他人,定会觉得楚绯在危言耸听。可陈夫人一路走来,见多了人情冷暖,却知楚绯所言非虚。

    除了楚绯,整个京都无人愿蹚这滩浑水。

    思及此,陈夫人直起身,便要朝楚绯行跪拜大礼。楚绯向侍秋使了一个眼色,侍秋过去拦下陈夫人。

    “陈夫人,我家姑娘不兴这些的,您不必如此。”侍秋扶好陈夫人,笑劝道。

    “姑娘大恩,我……”

    “陈夫人。”

    楚绯截断陈夫人话头,道,“你不必谢我。我帮你,其一是因陈大人与我祖父曾经的交情,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坐视不理。其二……”

    楚绯顿了顿,继续道:“还望陈夫人在此案了结之前,一切但凭吩咐。”

    楚绯将一切都说清楚了,陈夫人也不再多言,郑重点头应好。

    陈夫人离开后,侍冬端了汤药过来,伺候楚绯饮下。

    一番交谈,楚绯脸上难掩倦色,侍秋扶楚绯进内室歇息。

    两个时辰后,楚雨拎着楚衡过来了。

    昨日楚雨离去前,侍冬带着楚绯的吩咐,让楚雨今日想法子避开耳目,将楚衡带过来。

    陈夫人面生,楚风只需对陈夫人乔装一二,便能让她扮作受过楚绯恩惠的乡下妇人,光明正大进楚绯屋子。

    但楚衡不一样,他是刑部主事,虽是一个小官,但也不妨有人认出他。故此,楚雨深思熟虑之下,决定将楚衡藏进麻袋里,自己扮作老汉,扛着麻袋进了大悲寺。

    好在楚雨轻功了得,又力大无穷,即使扛着一个人,让他多有不便,但他也有惊无险地,拎着楚衡,安全潜进楚绯寝室。

    侍秋和侍冬扶着楚绯走出来,就看见楚衡正和麻袋做斗争,拼命挣扎着探出头来。

    楚绯忍笑:“楚雨,你帮帮他。”

    楚雨面无表情,斜睨地上的一团,眼带嫌弃。楚雨上前两步,一只手就将楚衡从麻袋中解救出来。

    楚衡发丝凌乱,头上的官帽戴得歪歪斜斜,他起身,正了正官帽,对楚雨弯腰作揖:“多谢。”

    “二堂兄,”楚绯轻笑,“你还是老样子啊……”

    楚衡直起身,转身,注视楚绯。

    良久,楚衡叹息唤她:“小堂妹。”

    楚衡是楚家旁支子弟。早年,楚衡父亲也是楚家军中一员将士。楚衡十岁那年,楚衡父亲战死沙场,随后,其母自尽殉情。楚岷山怜惜楚衡幼小,便将他接到楚家教养。

    楚衡十五岁那年,想加入楚家军,为父报仇,杀光北戎人。但楚岷山和楚廷不允。为此,楚衡固执地和楚家父子闹了许久别扭,直到北岭之战发生,也没和楚岷山和楚廷二人说过一句话。

    这是楚衡绵延一生的遗憾和愧怍。

    “二堂兄,你过来坐,我们来说说话。”

    楚绯拿了茶壶,为楚衡倒了杯茶,端到他面前,道:“我记得二堂兄以前很喜欢喝乌龙茶,这是我让侍秋特意找寺中小师父寻来的,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楚衡撩袍,坐在楚绯对面,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细细品味后,他展颜一笑,道一句:“极好。”

    楚绯莞尔:“二堂兄当了官,妹妹未及时给你送来贺礼,这乌龙茶,且当我的赔罪礼,可好?”

    “自是好的。”

    楚衡笑回了一句,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楚衡终究没有忍住,叹道:“阿绯,你不必试探我是否一如初心。”

    “你我虽非嫡亲兄妹,但我看着你长大,在我心里,你便是我的亲妹妹。”楚衡目光真诚。

    楚绯一怔,脸上笑容僵了僵,随即,化作了苦笑。

    “二堂兄,对不起。”楚绯艰涩道,“我、我习惯了……”

    楚绯虽知楚衡可信,但这些日子来,她筹谋着如何查清真相,如履薄冰,早已习惯以最大恶意揣测人心了。

    楚绯并未说全,楚绯一时困惑。

    但脑光一闪,楚衡联想到不久前,楚家人刚回京,楚绯就特意使人传口信,让他不要去楚家拜访,嘱咐他假装与楚家疏远,楚衡就知道楚绯习惯了什么了。

    刹那间,楚衡眼眶红了。

    曾经,楚缙和楚衡俩人将楚绯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毫不夸张的说,整个楚家,最宠楚绯的,除了楚绯祖父母,就是楚缙和楚衡两位兄长了。

    在楚缙和楚衡看来,这妹妹天真单纯,要是他们不护着点儿,就要被人欺负了去。

    可如今,这个单纯的妹妹,竟已习惯了揣测人心……

    “阿绯。”

    楚衡抬手,隔着中间的木桌,如幼时那般,在楚绯头发上揉了揉。楚衡强忍难过,朝楚绯笑了笑。

    “阿缙不在了,你还有二堂兄。”楚衡道,“不论你想做何事,二堂兄都帮你。”

    楚绯笑了,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好。”楚绯说,“我要二堂兄做刑部侍郎,二堂兄可答应?”

    楚衡笑:“自是应的。”

    楚衡离开后,楚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嫡亲兄长楚缙,又咬着牙,默不作声地哭了一场。

    侍冬帮着楚绯擦拭脸蛋时,侍秋进来称,查到姬珣的消息了。

    “师父在哪里?”因哭过,楚绯说话时,瓮声瓮气的,还带了些哽咽。

    侍秋心疼地给楚绯抚了抚背,道:“信上说,姬二公子在丹阳。”

    楚绯了然点头,丹阳是姬氏本家,姬珣在丹阳,并不奇怪。

    “不过,二公子好像受伤了。”

    “受伤了?”

    楚绯顿时皱眉:“师父身手极好,怎会受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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