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天旋地转。

    殊翁再次睁眼,便看见付俞白近在咫尺的脸。

    春风吹满长安,刮起一阵梨花雨,层层叠叠的花瓣下,付俞白长眉如画,面容皎洁,身上一双和田玉佩轻轻敲撞着,清脆悦耳。

    鹊声盈檐,殊翁久久才回神。

    换,换回来了!

    殊翁顿时忘记方才的不愉快,眼睛亮亮的,对着付俞白笑,“回来了!”

    “是。”付俞白一手将殊翁的身子扶正,以免她摔倒,另一只手顺便抚去她发顶上的草絮。

    欣喜间,又闻一声熟悉的惊呼。

    “啊——”

    只见前殿廊架拐角处转出女子的裙裾,原是昨晚那位郑氏小姐再次发现了他们,此刻正颤抖地指着晏殊翁,气得说不出话来。

    殊翁一个激灵,这才发现他们此时拉拉扯扯,实在是不合礼数。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付俞白,行礼道: “付大人,此事已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殊翁心底微微发酸,她这时又觉得苦春销去延绵冬雪,春风如此凛冽,吹得她生冷,眼皮却在发痛。

    这也许是她这辈子和付俞白离得最近的时候,拥有过这样一段时光,她应该知足。

    罢了罢了,就让这些事情变成过眼云烟吧,殊翁平静地想。

    付俞白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稍稍侧身,放她走过。

    ……

    殊翁不想回家,春光灿烂,她想一个人在外头逛逛。

    但事不遂人愿。

    她没走几步,后面便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晏殊翁,你给我停住!”

    原来是郑小姐追了上来,只见她怀中抱着一个小本,怒气冲冲地追过来,质问道:“晏殊翁,你是 ‘双星姐妹淘’的成员吗?”

    啊?什么淘?

    殊翁有些懵。

    “啧,和你说话真麻烦。”郑小姐鼻孔朝天,屈尊纡贵地向她解释了一通。

    原来,现在在长安的贵族小姐们之间,诞生了一个叫做“双星姐妹淘”的神秘协会,即在长安城内,给想要嫁给付俞白和楼池二位长安双星的世家小姐们提供消息的互助协会。

    协会人数众多,会友与会友间不仅仅是竞争关系,同时也互通消息,彼此制衡。

    “如何,要不要考虑加入?”郑小姐胸有成竹道:“我看你最近与付大人走得挺近,只要五十铜币,你就能成为初级会友,能够得知付大人的一百条喜恶,还有他三个月内的所有动向!”

    “若是一百铜币,便可成为中级会友,能够得知六个月内的动向。若出一百五十铜币,便是高级会友,在付大人娶妻之前,你都能够获得他的消息。如何?”

    “你是会长?”殊翁觉得有些意思。

    “当然!”郑小姐轻哼一声,“本小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名郑钱,你且给我记住了!”

    殊翁顿时升起一颗敬佩心,能在众女春心萌动的漩涡中仍保持清醒,甚至想到如此暴利之道,这是何等的商业头脑,实在是难得的人才。

    可惜了,若是其他事情殊翁当然愿意支持一下,但她前脚刚刚失恋,此刻还捧着一颗破碎的春心,只能黯然拒绝。

    “别急!”郑钱“哗啦”一声展开了抱在怀中的小本,“你是觉得不靠谱吗?放心好了,赵小姐、李小姐、孙小姐、刘小姐……一众贵女都在名册上,不会坑你。”

    “并且,消息绝对保真,都是我亲眼所见!”郑钱拍着胸脯保证。

    原来如此。

    殊翁这下终于明白,为何她与付俞白两次互换身份倒地都能被她撞见,原来这位是协会密探,平时都偷偷跟踪传递消息。

    气得说不出话看来也是因为气自己竟没发现她这个客户。

    殊翁抿着嘴笑了笑,但还是摇头,拒绝了郑钱的邀请。

    “哎呀,你简直是块木头!”郑钱生气的跺跺脚,“你再好好想想,想通了便来找我,我这会儿还有事,先告辞了!”

    言罢,一溜烟便没了影,大概是又跑去跟踪付俞白或是楼池了。

    殊翁叹息一声,转过身继续在湖边慢慢走。经过郑钱这么一通闹,她原本低落的心情此时倒也舒展了不少。

    她先去西市转了一圈,提了酒,买了字帖,最后犹犹豫豫,又拿了本王维诗集,这才慢慢悠悠晃荡回家。

    父母皆出去赏花宴游,殊翁便直接进了房间。

    可是,原本杂乱的房屋内此时竟变得井井有条起来,桌上堆的各类杂书都被分门别类地放好,衣服首饰也收拾的整整齐齐。

    她急忙拉住当值的丫头小桃,问:“是谁替我拾掇了房间?”

    小桃疑惑道:“咦?不是小姐昨夜不睡觉,自己收拾的吗?今早夫人还夸了小姐您呢。”

    什么!

    殊翁如遭雷劈,付俞白大半夜不睡觉替她收拾屋子?

    算了算了,殊翁不想再去纠结他的事情,端出刚买来的葡萄酒,老板说是从洛阳运过来的,价格贵了许多。

    殊翁想,喝完这坛子酒,从此便别再去想付俞白了。

    随即仰头开喝。

    计划是美丽的,但现实却往往悲催。

    夜里淅淅沥沥下了雨,殊翁胃中翻滚,痛的她涕泗横流,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今日付俞白在花宴里的那番话,说到底也是怒她不争。

    殊翁几乎要恨自己何至于此,要被付俞白看成是个全无自尊的人,任凭旁人按扁搓圆。

    她手脚冰凉,又开始哭。

    他懂什么,他们这些从小金枝玉叶的公子小姐知道什么。

    她七岁时,父亲文章入了圣眼,皇帝恩赏她,让她进入皇宫陪公主读书。

    那时所有人都告诉她,这是莫大的恩赐,此事关系到父亲的仕途,要她千万小心地伺候公主。

    结果还是说错了话,惹恼了公主。

    皇帝要见她,大殿中,圣上声音如雷声滚过,她怕的发抖,却仍在辩解。于是皇帝叹息着说她:“痴!”

    噩梦从此开了头。

    她被整座长安城笑话,父亲母亲也要受她牵连。没人怪过她,却让她更自怨。

    说多错所,索性就别开口了。

    殊翁钻进薄衾里,将自己子紧紧裹住,。

    大地饱饮一夜雨,万物都酣胀起来。

    ……

    第二日,殊翁头痛欲裂,正想着睡个懒觉,身旁便钻进来一具香软的身体。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一旁的柳清来捂着鼻子道:“殊翁,你昨日喝了多少酒啊!”

    “唔,只喝了一小壶。”殊翁勉强睁开眼,“清来,你怎么来了?”

    “我,我今早收着了一封信。”柳清来抿起嘴唇,脸颊微红,“是楼池叫我出去……你说,我要不要去。”

    殊翁由她抱着,听了这话倒清醒许多,笑道:“问我作甚,你自己想不想去啊?”

    “他不知从哪听说我字写得好,非要我去陪他买笔。”清来眼睛一转,轻哼一声嘟起嘴巴,“这是让我去当仆人,我才不想去呢!”

    看来上次同楼池说的话他还真记在心上了,殊翁捏了捏柳清来越来越红的脸蛋,笑着问:“真不去?”

    清来哼哼唧唧地贴上来,“可是他说买完笔去泛舟品茶欸。”她摇摇殊翁的手臂,“殊翁,你最会品茶了,你陪我去好不好?”

    殊翁摇头,“他约你出去,你带上我多不好。”

    “可,可我不想一个人去。”柳清来晃着她的胳膊,“好殊翁,你若是陪我去,我便将我父亲新得来的那坛石冻春送来给你喝。”

    “当真?”殊翁斜着眼问。

    “当真。”

    晏殊翁其妞,平生懒散,最大的爱好就是读诗喝酒。听了清来这话,才馋兮兮的点了头。

    清来欢呼一声,连忙拽着她从床上起来,说要亲自为她梳洗打扮。

    殊翁牢记自己的立场,一定要给清来和楼池之间足够的空间,绝不当碍手碍脚的第三人。

    长安西市一如既往的挨山塞海,车水马龙。

    原本她打算趁着清来和楼池挑选毛笔时,自己偷偷跑出来买些点心吃,但现下看来只能打消念头。

    因为楼池旁边站了个玉树临风的青年,正冲着她笑。

    殊翁急忙拉住柳清来,耳语道:“怎么付大人也在。”

    “许是和我找你出来是一样的缘故,正好与你作伴了。”清来捂着嘴笑。

    殊翁嘴角抽搐,眼睁睁瞅着清来如同蝴蝶一般同楼池飞走,此地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晏小姐,别来无恙。”付俞白率先开口。

    你别来,我无恙。

    殊翁心底流着泪,但表面还端的一片平静,“哈哈,付大人也在啊。”

    “上次在花宴惹你不高兴。” 付俞白清咳一声,一手提上来个油纸包,轻声道:“抱歉。”

    殊翁的眼睛跟着油纸包转悠,待看清后不由惊讶道:“这是吴记的雨露团?”

    付俞白点头,将油纸包递到她手上,“也不知晏小姐爱吃什么……”

    殊翁吞了吞口水,吴记的雨露团是长安城鼎鼎有名的点心,隔着纸包殊翁还能感受到里头的温度。

    “趁热吃吧。”付俞白看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排了许久的队呢。”

    殊翁将点心推回去,低声道:“大人不用这样,我没生气。”

    付俞白替她护着点心,“真的吗?”

    他的眼睛亮起来,又将点心塞回他手里,笑道:“既然如此,那更要将她吃掉。”

    殊翁抬起头,就听付俞白说:“专门给你买的,不许扫我的面子。”

    人间喜怒嗔痴水波般荡漾开来,余光里是熙熙攘攘的各色服饰,付俞白纤长的睫毛下是水一样清澈的眸子。春光洒落在他身上,美好的直击人心。

    殊翁拆开纸包,咬了一口点心。入口绵软,带着浓郁的奶香与酥香。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很好吃,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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