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周围一切趋于静止,包括自己的慌乱。

    这一刻,念星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变化。

    过去的梁斯泽虽也凉薄冷峭。但看她的眼神总归和别人不一样,常是倨傲中藏有几分纵容的笑意。

    可是现在,自始至终那双眼睛里没半点多余的情感。

    他们的对视没有维持太久,听到长辈们边说着话走过来。念星先一步撤开视线。

    有了其他人,主桌的气氛完全融于热闹景象之中。

    这样热闹的时刻,她莫名想起了和梁斯泽初识的片段。

    高二那段时间念星父母忙着离婚,没人有心思管她。她自己每天按时上学放学,自行解决三餐。

    有天念星吃完早饭从店里出来,一场擅作主张的大雨倾盆而下,她被迫止步。

    等了半天,看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犹豫着要不要冒雨冲进学校。正好看到前方一个高拔俊朗的身影。

    在大雨笼罩的街道上格外打眼。

    少年提早穿了夏天的校服,身形清薄而挺拔,撑着把黑伞,步子迈得不急不缓,浑然没有一点要迟到的紧迫感。

    念星对这人有些印象。

    隔壁班刚转来的新生,是女生们近期讨论的重点对象。话题无非离不开他好看的皮囊,以及不太好招惹的个性。

    那个时刻不知是雨势浩大干扰的磁场,还是朦胧的雨幕给人一种打了掩护的幻觉。

    念星勇气忽然上膛,跟脱枪的子弹一样飞出去。毫不见外地冲进了他的伞下,“同学,不好意思,可以蹭个伞吗?”

    如此唐突的举动她自己都吓到了。可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等对方应允。

    等待过程中她隐约嗅到一股冷香,静静地漫进潮湿的空气里,徒添了几分紧张。

    其实才过了三秒,随即有个嗓音落耳:“我看你挺好意思。”

    这音色添入雨声,格外清润好听。

    但也由于雨声太大,念星没太听清他的话。又不想像个耳聋的傻子一样问:什么?

    她就按照正常逻辑,低声回道:“谢谢。”

    “……”

    梁斯泽幽幽地睨了她数秒,无语地嗤笑了一声。

    不明不白的念星有些茫然失措。但对方没给她时间纠结,立刻抬腿就走,她忙不迭跟上去。

    由于快到上课时间,又添了这大雨,路上的行人很少。

    念星走在他身侧,如履薄冰。一面要避免触碰他的身体,另一面要恰当地紧随步调。

    好不容易到了有遮沿的教学楼,念星跟卸了什么天大的重担一样。

    十分后悔搭了这趟便伞。

    她瞧了瞧自己,状况还好些,只有后背和肩膀打湿了一点。

    相反伞的主人要更惨烈一些,左边臂膀几乎全湿,细密的水珠正沿着他手臂流淌。

    念星见状实在过意不去,跟在人后头连说两声对不起,“害你淋湿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梁斯泽看都没看她,往楼梯口走,扔出一句:“你也知道对不起。”

    “……”她反应再迟钝也听出点讽意,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回想起同学们对他的评价,脾气好像真的不太好,于是默默地收回了手。

    他们俩一个七班一个八班,两间教室相连。念星要进到教室必须越过七班。这就意味着她和他不得不同路。

    她瞅着前面的人,单肩挎了只书包,看上去轻飘飘,大概率没装几本书。伞蜷成了一团被他攥进掌心,残留的雨水从他指缝漏下来,留下了沿路的水渍。

    避免人家以为她还恬不知耻地跟着他,她犹犹豫豫地解释:“我是七班的,教室在你隔壁。”

    他头也没回,“所以?”

    念星顿了顿,温吞道:“所以我会跟你走。”

    话音刚落,梁斯泽脚步停下来,侧头,至上而下地睨着她。

    小姑娘微仰着脑袋,神色有些呆,瞧上去老实巴交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装傻还是充楞。

    他收回目光,运动鞋踩上一层台阶,“那就跟紧点,别迷路了。”

    “……”

    口气夹了三分揶揄,怎么听都是嘲讽。

    学校里至于迷路吗?

    念星没敢表达出不满,心里头置喙这人也太难相处了。

    后一想,确实是她自己没皮没脸在先,算她活该。

    念星与他保持了四层阶梯的距离,一步一步往上四楼。

    沿路是稀稀拉拉的读书声,骤然一段尖锐的铃声插入。

    念星脚步下意识加快起来,再看前方的人闲庭信步,好像学校是他家开的。

    她做不到这么心安理得,从他身边快步越过,礼貌交代一句:“我先走了。”

    梁斯泽掀起眼皮,瞧着她匆忙的背影,“不跟着了?”

    “……”

    紧赶慢赶,总算在班主任没来之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念星微喘着气,呆坐了有一会儿,才把书包摘下来。

    目光不经意地瞥过书包的侧兜,忽然定住了。

    她眨了眨眼睛,不敢信地低头凑近看。

    这……怎么有把伞,什么时候藏在这的?!还傻了吧唧的露出马脚,是个人都能认出它。

    她盯了半响,反复确认这把伞的存在,恨不得一额头撞死在课桌上。

    碰上这么尴尬的事,她开始刻意避开梁斯泽。连他所在的教室一并躲着,每次必要路过时要不混在人群,要不快速溜过去。

    用时间来缓解尴尬。

    事实上时间确实是最好的良药。相安无事过了两周,父母长达两个月的离婚官司终于结束。

    她的抚养权判给了母亲。

    念星其实没太大的感觉,甚至难过都没有,顶多有作为女儿与生俱来的失落。

    这一天的傍晚,浅浅淡淡的晚霞交叠晕染,整个教室光线饱满。

    念星不想早回家,主动提出替同学值日,教室卫生打扫完后,又把一张张桌椅摆放整齐,最后实在无事可做了,她才关闭所有电源,背上书包离开。

    经过操场时,脚边冒出一个滚动的篮球,念星下意识伸腿拦截。

    成功的同时,有个声音由远及近从身后传来。

    “今天跑这么慢。”

    ?

    念星倏地扭头,反射的阳光刺目,她略微眯了眯眼。

    有个修长的身影迎着夕阳朝她走过来。

    还没看清脸,冲这身高和体型她也认出是谁。

    总不能当人面跑走,她当作无事发生般把球捡起来,主动问道:“你的球吗?”

    梁斯泽略扬下巴,“嗯,篮球。”

    ?

    她没问这什么球吧?念星赶紧回想了一遍自己的问题,确认自己没犯傻,她说:“我知道。”

    梁斯泽极轻地笑了一下,朝她摊开只手掌。

    念星顺势看了眼他的手,掌纹清晰,手指修长,指骨匀称如青葱,堪称完美的手型。

    她小心翼翼地把球放上去。

    掌心承接篮球的重量,梁斯泽习惯性地抬腕掂了掂。

    他这一掂,念星无端读出些质问的意味。

    逃不开了,她索性主动提及先前的误会。期期艾艾的:“那天,我不知道我有伞。”

    梁斯泽盯着她,反问:“那你躲什么?”

    念星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不打自招地反问他:“你怎么知道?”

    梁斯泽故作打量,眼皮一抬一落:“过街老鼠,谁看不出来。”

    “……”

    言外之意,她每次快速从他教室溜过去,他都像在看狼狈的过街老鼠?!

    梁斯泽看着她惊呆的模样,压制嘴角的笑意,敛眸,望向对面将要落幕的夕阳,“愣着干嘛,还想流窜作案不回家。”

    仿佛听到死刑改判的消息,念星僵硬地身体突然动了一下,回得干脆:“马上回。”

    她机械地转了身。

    正面迎着夕阳,迈了三步,犹豫了三秒,忽地扭头,低着下巴问他:“你不回家?”

    梁斯泽目光重新瞧上她。

    少女一双杏眼圆睁,无意透出几分可怜样,鼻头圆润精巧,偏左有颗极小的痣,又呈现出一股慧黠的劲儿。

    他唇角上勾:“回。”

    念星清晰地记得从那一天起,她和梁斯泽的交集变得越发频繁。但那些细节在时间的尘埃里渐渐掩盖。

    刚好,也没必要揭开。

    恰时一个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星星,你手臂怎么了!?”

    念珠的声音不小不大,刚好整桌人都听见了,全都瞧过去。

    念星的手背至裸露的小臂起了一片疹子,还有脖子,白皙的皮肤被一大片密集的红疹占领,看着有要扩张领域的趋势。

    这会儿念立恒才记起来,看了看桌上的海鲜,恍悟地拍了下脑袋:“星星,你是不是海鲜过敏?”

    念星挠挠手臂,低低地嗯了声。

    应该是刚才失神,一时没注意吃了什么海鲜类食物。

    念珠说:“那就对了,这一看就是过敏了。”

    新任的后妈陈姝急切道:“赶紧去医院吧。”

    “对对对,赶紧上医院瞧瞧去。”刘文静跟着附和,顿了顿,转头说:“斯泽,你送她去医院。”

    这一桌人里,婚礼上就他可有可无,确实最合适的人选。

    念珠也同意,“那开我车去。”她忙去包里翻钥匙。

    一帮人火急火燎,念星表现地异常淡定,看了眼梁斯泽,他始终靠着椅背,做足一副旁观者的姿态。

    她悄悄吐了一口气,罕见地倔强道:“不用了,我自己去。”

    “不碍事,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刘文静推了推巍然不动的人。

    念星打算二次拒绝,刚说了一个字,梁斯泽不紧不慢起了身,“用不用我抱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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