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裳这才放下心,跟随苏茂德迳到前厅。

    其实说起“爹娘”,宋云裳很是愧疚。

    占着壳子,内里却早换一个人。自己在宫里舒舒服服,皇后娘娘照拂着,好吃好喝顽着,实在烦闷还可拿云诏来的那个小子撒气逗乐,可是原主呢?早不知魂归何方。

    冀州这老两口又远隔千里,平日也谈不上照拂,实在有愧。

    宋云裳一面见礼一面想着,往后可得上上心,虽说不是自己爹娘,但总要替原主尽些孝心。

    这么想着,她待宋岘怀十足的亲切恭敬,又问候母亲,关怀备至。

    结果世事总不如人愿,她脑子里预想的父慈女孝的场景完全没有,宋岘怀一副谄媚嘴脸,间或嘴里几句“我儿出息了”、“圣驾出巡也带着”云云。

    至于宫中日子好不好过、各宫主子好不好相处,这些冷热体己话,那是半句没问。

    宋云裳锲而不舍,想着问问母亲好不好。

    结果宋岘怀避而不谈,转而说起宋云裳的庶弟:

    “裴儿也到弱冠的年岁,去年秋闱时候不赶巧发热症,没提上桂名。”

    “弟弟还年轻,人又聪慧,总也能考上。”

    宋云裳找吉利话接茬捧场。

    宋岘怀却道:

    “为父想着,与其和那些穷酸学子争,即便拔得头筹,也要外放四年,总是蹉跎岁月。不如娘娘早告陛下知道,若能做京官,你姐弟俩也近些。”

    又说:

    “若是安在九寺,相护也算有个照应。”

    九寺!

    九寺少卿往下虽说品级都不高,但常常在御前当差,可是出头的好去处。

    宋云裳头皮发麻,这种往皇上跟前塞人的事儿,她、她搞不掂啊!

    她搞不掂,也不想搞,总觉得会给皇后娘娘和皇上添乱。

    又陪着说几句话,便宜爹没别的事,就是想让宋云裳给弟弟说个差事,宋云裳应付完逃也似的回到后苑,左右拿不准,就往陆盈霜处问主意。

    陆盈霜听完,思索道:

    “不应当,你爹怎么也是一方大员,怎么盼着儿子进九寺?”

    宋云裳心烦意乱:

    “想是一心要让舍弟在陛下跟前露脸。”

    陆盈霜觑她脸色:你不愿意你弟弟在御前当差?”

    宋云裳圆脑袋摇呀摇,含蓄地说:“朝中之事,臣妾实在不愿掺和。”

    喔。

    其实陆盈霜也不建议她弟弟到九寺当差。

    九寺这地方,说破天也是皇室侍臣。

    是,一朝得着圣心青眼,是可以平步青云,但这是捷径,捷径不是好走的,耿耿史书并悠悠之口,少不得说你宋岘怀的儿子是佞臣,谄谀媚上,不比点在桂榜的出身扎实敞亮。

    如今好了,宋云裳也不愿意,大约是碍于情面不好回绝她爹?

    妹妹有难八方支援,陆盈霜当即开动脑筋,一定帮着想个绝佳的由头推掉这事。

    转一转眼睛,她轻声道:

    “原没什么,只是你父亲总要看着,在玉宸殿露脸,在河阳王府恐怕……”

    恐怕要露腚。

    你在皇帝跟前打热献殷勤,李沣能饶得了你?

    宋云裳一听,眼中乍亮,可不嘛!

    正愁没有说辞,就是这个话!

    倘若便宜爹再问,就拿皇后娘娘这个话回,太好了太好了。

    两人一拍即合心照不宣,各自心里都美滋滋。

    正美着,宋云裳忽然道:

    “臣妾请旨,想微服家去瞧瞧。”

    微服?陆盈霜问:“怎了?”

    宋云裳捏着手指咬着唇:“方才几次说起母亲,家父总是支吾,臣妾……实在放心不下。”

    “你疑心你父亲待她不好?”陆盈霜问。

    是呀,怎么不疑心?

    虽说是巡游在外,可是该有的规矩总要有,宋岘怀总是外臣,给弟弟求官的话,怎么不是母亲来说?

    宋云裳细细追溯原主记忆,宋岘怀待发妻……并不好。

    刺史府里,内宠颇多。

    “臣妾实在放心不下。”宋云裳再次陈情。

    陆盈霜拉她的手:

    “难为你的孝心。”

    想一想又说:

    “咱们微服出去,也进不了你的家门,看也看不出什么。这样,还是等萧婕妤回来。”

    请她走一趟,或许能探出些内情。

    ……可是萧疏雨究竟遇到什么事啊!还不回来。

    两人也无法,说定再等两日,实在不行陆盈霜亲自陪着走一趟。

    可是这计划也不很可行,接下来一连几日,宋岘怀总来都督府打缠,不是自荐陪李青珩下棋就是领着一帮乐署优儿献艺,没个消停。

    镇日弹琵琶的、唱曲的,好吃的、好喝的,流水样送进来,要星星不给月亮,把圣驾一行捧得要上天。

    只一样,似乎不太愿意他们出府。

    一说要去太原府城内瞧瞧,宋岘怀为首,并冀两州的官员上下一气:皇上三思啊。

    扯的由头千奇百怪,不是盗匪横行就是牙教为祸,皇帝陛下千金之躯万万不可涉险!

    李青珩私下问陆盈霜:

    “听出来了么?”

    “听出来了。”

    宁愿担罪责也要把圣驾困在都督府。

    结合萧疏雨一去不复返,皇后娘娘和陛下大忧愁:太原府,或者说并冀两州,都督府这一道高墙之外,究竟发生什么?

    *

    这日,陆盈霜召李秉璘叙话。

    说起西境军务,李秉璘稍显焦躁,似乎着急赶着回去。

    陆盈霜人精似的,她或许不会萧疏雨一般的飞檐走壁,也没有温玉琉或者韩继凝那样的巧手,但是看人很毒。

    她这位大兄,眼里没有李沣的野心和权柄,一颗心只系在军务和守边上。

    此外陆盈霜还琢磨出一件儿:宋岘怀和李秉璘不穿一条裤衩子。

    或者说拘着圣驾在都督府不出,不是李秉璘的主意。

    他想走嘛,要不是身负护驾之责,他何必把自己的军士圈在这里。

    陆盈霜正想着和李青珩商量,是不是借此做文章,看看能不能两边挑拨挑拨以此解困,忽然窗外一阵微风声动,小轩窗、细窸窣,一道矫捷的人影在窗边立定。

    定睛一瞧,哎哟老天爷保佑,陆盈霜起身迎人:“你可回来了。”

    是萧疏雨,她还是那样寡淡清冷的眉目,薄薄一双唇、瘦削脸,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满身都是。

    但她也有不一样。

    她的衣衫好似染上关外的风尘,沉甸甸、灰扑扑,不知过去的几日奔波在何处。

    她的眼睛奇亮,不是新奇不是欣喜,是……

    怫怒的亮,烧得旺旺的。

    “怎了这是?”

    陆盈霜连忙询问:

    “谁惹你?哪里伤着不曾?”

    萧疏雨一步一步行到桌案边,手中长剑紧按:

    “死人了。”

    “什么?”谁死了?瞧她凝重神色……陆盈霜一颗心跳到嗓子眼。

    萧疏雨端起案上的茶盏一饮而尽,闭闭眼:“关外,瘟疫。”

    原来前些日子,萧疏雨在胜州郊外撞见一伙人,黑衣黑刀、黑布围脸,一副要进城劫掠的样子,萧疏雨是吃干饭的?当即把为首的匪徒擒住。

    黑面罩一摘,没想竟是个熟人,是尉迟松昌。

    就是从前劫州府的粮仓私自赈济灾民的那位,承陆盈霜她们搭救逃出关外的那位。

    也是从尉迟松昌口中,萧疏雨得知关外的惨状,她告诉陆盈霜:

    “十室九病,一人患病,阖府皆殁,民死不隔户,路上无行人。”

    陆盈霜忍着心底寒气乱窜思索:“如此天灾,如此天灾……你说尉迟松昌领着人要进城?”

    萧疏雨道:

    “是,他们需要一种药。关外牧民,世代栖居草原,这种病并不是头一回见。草原多赤颊沙鼠,若不慎被沙鼠咬伤,或腋下生瘰,咳血起热。但这并不是不治之症,只须服用乌桕叶,佐以刺血之法,不日就会痊愈。”

    能治?那怎么还死那么多人?

    “往年患病者万中一二,只因今年春秋大旱,收成不佳,不得已垦草成田,与沙鼠接触的人变多,这才流病成疫。”

    萧疏雨定定瞧陆盈霜:

    “关外草原,不生此药,若并冀两州肯周济,这病早也止住。奈何两州刺史闭关锁城,不愿把药材贩出去。皇后,这不仅是天灾。”

    并冀两州多丘陵,乌桕树落地即生,值什么?

    陆盈霜惊疑不定:

    “倘若担心传到关内,只消把乌桕叶扎在箩中,分批从城墙上吊下去罢了。做什么不肯救济一二?”

    “为官者惧怕担责,况皇帝还在雁门关咫尺之地。”

    是了!

    也是怕担责任,因此宋岘怀说生说死不让陆盈霜他们出府!

    可是、可是难道眼睁睁看着关外死人?

    陆盈霜与萧疏雨对视几眼,心照不宣:

    不行。

    萧疏雨神情并没有放松:“皇帝万金之躯,恐怕不敢冒险插手此事。”

    是,这事儿绕不开皇命,陆盈霜却很笃定:“他敢。”

    不敢也得敢,要是贪生怕死当缩头乌龟,本宫第一个踹了他。

    不过陆盈霜知道李青珩的为人,他敢的。

    他是掀开祖宗牌匾也要和李沣叫板的人,他是眼里有天下生民的人。

    陆盈霜重复一次:“他敢。”

    那行。

    萧疏雨说已经秘密在胜州搜罗一圈,城中药铺存的乌桕叶已经被她搜刮干净,已经交给尉迟松昌回盛乐城,过去几日她就在忙这个,因此耽搁。

    可是,胜州是朝廷驿馆所在,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统共几家生药铺?杯水车薪。

    胜州一城的乌桕叶是杯水车薪,萧疏雨一人之力也是杯水车薪。

    眼下他们又被困在都督府,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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