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李沣曾在京中伪造疫病,如今好了,老天果真降下疫病。

    只是这因果没对上,怎么降在关外?没降在河阳王军中。

    这病,陆盈霜听着像是鼠疫,但她知道什么?一知半解最容易误事,立刻请韩继凝来合计,温玉琉等也来听。

    韩继凝听完症状,道:

    “腋下股中生瘰,呕逆如污絮败肉,这是内脏腐烂的缘故,确系鼠疫无疑。”

    宋云裳绞着帕子:

    “原本有救的病……”

    温玉琉长眉紧蹙:

    “咱们说要来,也不过月前才传出消息。”

    是,圣驾出巡是事出突然,并冀两州的官员原本打的就是作壁上观的主意,甭管圣驾来不来,他们本来也不会往朝中禀报,就是想假装无事发生粉饰太平。

    这事儿,李沣知道么?

    陆盈霜猜他不知道,不然他怎么敢把独一枝的亲生儿子遣到这里。

    李秉璘……对了,李秉璘!

    便宜哥哥哎,这回你可得出力!

    陆盈霜心思几转,脑中章程初定,要去找李青珩商议。

    温玉琉和韩继凝留在府中等消息,宋云裳还是担心“母亲”,萧疏雨说先带她回去瞧瞧。

    几人分头行事,临出门前,陆盈霜悄悄问韩继凝:

    “有没有什么毒,症状看起来严重但不会死人?一味药就能解的那种,最好是关外才有的药。”

    韩继凝并不细问,答一声有,回去写方子。

    好。

    陆盈霜定定神,开始游说之旅。

    找李青珩,很顺利。

    找李秉璘,也很顺利。

    原来李秉璘也一肚子火,他的兵都是马上见真章的兵,原本想出北境闯闯看看,奈何也被宋岘怀为首的文官儿拦住,拘在城中,好没意思。

    李秉璘本人呢,待遇和李青珩差不多,逐日被大小官员缠着,不是饮宴就是会客,想去民间?想去关外?没门。

    “岂有此理!竟然欺瞒本帅!”李秉璘大怒,就要仗剑去把宋岘怀的脑袋削掉。

    陆盈霜劝他:

    “平复关外鼠疫再砍也不迟,他心里眼里只有功名,还有可利用之处。”

    怎么利用?

    关外需要乌桕叶,要是关内也需要关外的什么药,这不就好说了嘛。

    砍人随便什么时候都能砍,救人却是争分夺秒。

    草原上也有独有的药材,到时候宋大人,或者并冀两州的官员都病倒,甚至圣驾也可以看情况酌情“病倒”,正巧急需关外的药材,一心保住乌纱帽的宋岘怀不得拿乌桕叶去换?

    这就是陆盈霜想出的主意。

    姐妹齐心,没有办不成的事。

    还有李秉璘也不会添乱,相反还会成为助力。

    不是成天拿饮宴当由头缠人?就在宴席酒菜中做点手脚,保管谁请客谁得病,这不齐活儿了?

    陆盈霜前后想定,领着韩继凝等人开始动手。

    *

    宋岘怀打量,圣驾北巡各地至多停留荀余,好吃好喝供着,捱过这十几日就打包送回去,万事大吉。

    他私下与并州刺史王玄婺商定,横竖把人圈在驿馆和都督府,沿途严加防守,不许风声传进来,保管不会露馅。

    待转过年去,关外下几场雪,作孽的沙鼠和病鬼冻死一茬,明年开春天下太平。

    早年宋岘怀想法子拜在河阳王府,并冀两州也多河阳王府旧部,可是如今,他有自己的算盘。

    开年圜丘明堂一役,皇帝陛下初露锋芒,民间的风向着好花吹,说的都是陛下如何如何承神谕、救生民。

    宋岘怀不是第一日为官,天下间没有平白起的风浪,民间之所以传得热闹……背后没有朝中人推波助澜?宋岘怀可不信。

    由此可见,少帝登基这两年,已在暗中蓄力。

    再想想自家闺女,当初走河阳王府的门道选在君王侧,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要想走这个路子,更加不能让皇上瞧见治下生乱!宋岘怀心里门儿清。

    不能让皇上觉着他这个父母官生性冷血!

    坐观关外疫病,这可是他的主意,可得瞒得严严实实才行。

    还得给儿子谋官职、说前程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瞒住,一定得瞒住。

    原本顺顺当当,都督旧府被府兵里外围得严严实实,皇上并没有一定要出府的意思,万事太平。

    可是,不知是哪一日起,事态突然横生枝节。

    说是有一日征西将军李秉璘牵头设宴,并州刺史王玄愗带着兵曹、户曹几个曹大人作陪,原本无事,王老弟是宋岘怀的至交,王玄愗的妹子还娶在宋岘怀的后院儿,一百个放心,没想不知怎的,从那日起,王玄愗忽然病倒。

    不只是他,接二连三,两州府陆续开始有官员染疾。

    头里以为不过是时疾,养一养也好了;

    后来大小官员们一个接一个地病倒,连大舅哥王玄愗也一病不起,宋岘怀才真正慌张起来。

    鼠疫……是鼠疫传进关内了!宋岘怀五内如下阿鼻狱,七窍如灌孟婆汤,当即没吓出个好歹。

    比及州里的医官把药案递上来,宋岘怀一口气才算续上,原来不是鼠疫。

    然而宋大人一口气很快又梗到嗓子眼,这病,不是鼠疫也没好到哪,州里的医官都不会治,都拿不准,束手无策。

    紧接着都督府内传出信儿,说早些时候皇上传召医官,说圣躬违和。

    宋岘怀这口气简直憋进天灵盖,脑袋要炸。

    可还得了,皇上若是有个好歹,他还指望他闺女奔什么前程?

    圣驾在他的治下出事,他吃不了兜着走。

    很快州府求贤的布告张贴开来,四处招揽民间名医。

    消息传进陆盈霜等人耳中,马不停蹄开始推进下一步计划。

    韩继凝的方子兜兜转转,“凑巧”飘进州府。

    一试之下竟有奇效。

    王玄愗老弟用罢药也即刻好转,宋岘怀一瞧,赶着往圣驾跟前献药方。

    这个宋岘怀,不学无术,脑子里统共没搁几两才学,还想叫他有些草药、岐黄之类的见识?

    想好事儿呢。

    因此宋岘怀没察觉,药方中有一味皂针草,这草只生在草原,关内存不多。

    接下来的事顺藤摘瓜撸蚂蚱,一个也跑不了。

    御前的人或许还能听劝,不和拓跋部来往,然而安西将军李秉璘可不是吃素的,听闻急需关外的药,领着人马破关而出,谁也拦不住。

    四条腿的马儿和两条腿的人,你宋岘怀尚且拦不住,更何况没长脚会飞的消息。

    很快,关外鼠疫的消息传进关内。

    皇帝震怒,治并州刺史王玄愗、冀州刺史宋岘怀欺君之罪,因事出紧急,留中不发,再扣在大都督府,一切以襄助拓跋部治鼠疫为先。

    说这宋岘怀关在都督府,也是他自作孽,谁教他先前把两州的“自己人”官员都叫来侍驾?

    这一下好了,连窝端,不肯乖乖听话的都陪着宋刺史蹲大狱。

    宋岘怀可不甘心老老实实蹲着,左右费筹谋托人想给他闺女递笺子。

    奈何都督府牢狱上下铁板一块,宋老爷在并冀两州横行久了,没想在这里寸步难行。

    不过峰回路转,他见不着他闺女,他闺女却来见他。

    先头萧疏雨受托陪着宋云裳探刺史府,空手而去、空手而归,在刺史府后院没找着宋云裳的娘。

    按说当家的主母夫人,该好找得很,可两人在刺史府来回溜达一圈,愣是没找见。

    宋云裳不通拳脚,自知呆着是碍事,于是提议先打道回府,次后再烦萧疏雨单独上门。

    可萧疏雨再上门,依然一无所获。

    没有,刺史府上下没有宋云裳娘的影子。

    周遭打探,也纷纷说不出刺史夫人有何变故。

    不是好好地在府中么?大家伙都如是说。

    而府中掌家的主母,宋岘怀只是收监又没定罪,断没有收押亲眷的道理,萧疏雨只能暗中探查,查出来掌家的分明是一位王夫人。

    宋云裳的娘可不姓王。

    宋云裳有个疑心,或许母亲与宋岘怀离心已久,被打发到庄子上或者旁的住处去了,因此不在刺史府居住,她随圣驾到此也都不得见。

    陆盈霜看她实在忧心,提议不如直接问宋岘怀。

    人到底在哪,旁人不知道,他这个做老爷的总知道吧。

    “皇后娘娘,臣妾……”南监廊下,宋云裳有些踌躇。

    “你莫慌。”

    陆盈霜给她出主意:

    “如今是他求着你,他一心盼着你在皇上跟前替他说情,你只管拿着这个挺直腰板,问你母亲下落。”

    有陆盈霜在近处撑腰,宋云裳定定神,两步转过长廊,叫狱卒领人上来。

    “裳儿,你快和皇上说说,不能给为父定罪啊!你弟弟尚未出仕,有个罪臣之父叫他如何出人头地!”

    见着闺女第一面,宋岘怀张嘴。

    一道墙拐角阴影里,陆盈霜气得想翻眼睛。铡刀架上脖子的人,眼睛里还只有儿子。

    那厢宋云裳也是气着,心里念着事儿才没直愣愣撒气,而是好着声气相问:

    “狱中艰苦,或许烦母亲送些衣物吃食来?”

    无论如何先见着人。

    宋岘怀蚕眉一颤,却没接茬,转又敦促宋云裳替他说情,宋云裳耐着性子道:

    “我不过九嫔之位,若要劝皇上,必还是劳动皇后娘娘,而皇后娘娘最是悯老惜弱,若是母亲肯进来帮着说一说,或许皇后娘娘愿意垂怜。”

    许是察觉出什么,宋岘怀眉毛紧蹙:

    “你何故总问你娘?”

    他这一问……陆盈霜细细聆听,倒不是不耐烦,也不是别的,语气里丝丝缕缕的……怎么好像紧张起来?

    “难道是王玄愗那个老儿透口风?”宋岘怀问。

    ?宋云裳不知道这个王什么的是什么人,莫名不已,正待询问,身后一道女声利落响起:

    “不错,王刺史已经招认。”

    陆盈霜从廊墙后转出来,狱卒排兵纷纷俯首,宋云裳赶忙行礼:“皇后娘娘。”

    宋岘怀一惊,也赶着跪下:

    “皇后娘娘!娘娘明鉴!王玄愗此人罔上欺下、信口雌黄,万万不能取信!”

    他说得声泪俱下字字镌血,好像是个直谏的忠臣。

    陆盈霜半点动容没有,拉过宋云裳作势要走:

    “罢了,他做下的事抵赖不得,皇上准许你见他最后一面,如今也见过了,走吧。”

    “娘娘留步!娘娘留步啊!”

    陆盈霜与宋云裳携手回顾,等他交代。

    宋岘怀咬牙片刻,目中一点悸恐慢慢化作狠厉,直直冲宋云裳嘶声道:

    “臣若是获罪,不仅你弟弟是罪臣之子,你也是罪臣之女,没有娘家做靠山,你瞧瞧从今往后在宫中还能见着什么天日。”

    老登西!不见棺材不掉泪!

    眼见宋云裳被他两句话说得眼眶泛红,陆盈霜一把拽过宋云裳的手,四下吩咐:

    “冲撞宫嫔,来人,掌嘴。”

    两边排兵是李秉璘的人,称诺施展开,一左一右架住宋岘怀,当中一名抡开膀子开始好生伺候。

    起初宋岘怀还在嘴硬,嚷骂宋云裳见父有难无动于衷,说她不尊孝道,次后渐渐消停,开始求饶。

    声声嚷嚷里,陆盈霜对宋云裳悄悄说:

    “宫外呈进来的请安表,都过本宫的手,却从来没见着他给你写过只言片语。他不是你的靠山,谁也不是,你用不着谁的靠山。”

    被指着鼻子骂不孝,宋云裳又气又委屈,想反驳一时又无从开口,瞪着眼睛不吭声,陆盈霜悄声逗她:

    “本宫给你当靠山,碧榴春风楼就是你的靠山,好不好?”

    是呀。

    在京中历过那么些事,担惊也有受怕也有,好容易办起些产业,他宋岘怀帮过什么?

    宋云裳也咬着牙:

    “你儿子孝顺,叫他替父受过好了?”

    宋岘怀犹如嗓子里梗枣核一般,叫骂声音戛然而止。

    宋云裳又说:

    “您自己命途还没着落,还是想想谁能给您当靠山吧!”

    说完径自扯着陆盈霜离开,留下宋岘怀一人儿啪啪啪地受刑。

    粗糙的军中汉子,带茧的手掌扇在宋岘怀酒肉浸养起来的面颊上,怪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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