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渠、永安渠放闸办完了?”

    城防没有轻易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千头万绪,这日天擦亮时,陆盈霜抽空在含元殿见温岳。

    两渠上游放闸是先前两人的商议。

    温岳道:“李沣率军盘踞西郊,金光门首当其冲,永安渠确可抵挡片刻,足够军中布防。”

    京中防备有限,防备要有个轻重缓急。

    如今李沣的人马在城西墙根外头,优先布防城西金光门是没错,截永安渠水进护城河乃缓兵之计。

    可是陆盈霜总觉得哪里不对。

    京城北倚九巍山,东西两条水系沿山势而下。

    驻扎在城西,乍一听没毛病,梁州上来距离西郊最近,理所当然就近驻扎。

    可是……

    并冀两州下来,也是西郊首当其冲啊。

    北境有异动,消息能传进京,陆盈霜不信传不进李沣耳中。

    既然知道北境有可能易主,那么……

    还大剌剌冲到阵前,是什么毛病?

    除非就是,李沣有种,就要直面淋漓的鲜血,要先灭了有可能对他不利的北境军。

    那他也应该略过京城直奔北境才是,何故在西郊停留?把自己置于一个很大概率腹背受敌的境地?

    陆盈霜沉吟着把疑虑说一说。

    最后她与温岳商定,观望。

    先不忙往金光门调兵遣将,左右护城河还能抵挡些时日,遣人密密在城头多加侦查再说。

    约摸过午时分,果然延兴门的斥候来报,说李沣的人马往东来了。

    陆盈霜正命殿中省内侍在内皇城和内苑墙内挖沟,预备实在不行往里填火药。

    听见这个信儿,陆盈霜心中思量。

    李沣这个老狐狸,果然是声东击西。

    他毕竟是战神荣光加身的人。

    若是李沣真的开始攻城,谁有万全的把握?

    只是看能多守几日罢了。

    次日一早,陆盈霜统共没睡上两个时辰,被惊醒,不知何处——不太远也不太近——东南边一阵轰隆隆的响动!

    “娘娘!王爷真的攻城了!”帐外是菀露的声音。

    陆盈霜从床帐里翻身坐起,看她一眼:

    “怎是你来伺候。”

    先前分明点了旁的宫人在近旁答应,把菀露发在东配殿和陆棠华关在一处。

    菀露大拜至地,一边拜一边哭:

    “让奴婢伺候娘娘罢,奴婢对娘娘的心天地可鉴!”

    喔。

    陆盈霜并不想追究她,也没空,速即梳洗穿戴到含元殿。

    到含元殿,也只是陪着等消息。

    地动山摇一般的响动……

    是动用火药砲火的缘故,每一声远远传来都令人惊心动魄。

    到晚间鸣金收兵,李玦坐不住,央求陆盈霜放他出去看看。

    看完回来,七八岁的小郎君,仿佛一夜之间识尽人间疾苦,脸上一派凝重。

    延兴门守是守住了,但是伤亡……

    李玦延揽下安顿伤患、抚恤家眷的差事,连夜忙不停。

    若说前一夜陆盈霜还睡两个时辰,这夜实在不能成寐,她没呆在含元殿,也没回昭德殿,而是只身来到玉宸殿。

    玉宸殿一切如旧。

    李青珩对奇花异草没什么特别的喜欢,殿中天井园圃种的都是竹子。

    也是,他名中青珩二字正是蜀中青竹品类,也算人如其名。

    竹子也好,深秋依然苍翠挺拔,并不见凋零,人看它看得久,也生出些精气神。

    陆盈霜正瞧着竹叶出神,忽然一阵风声微动。

    那个动静很轻微,不是日间攻城守城那样的动静,而是……

    好像是秋雨清凉、吹透轩窗的声音!

    玉宸殿的轩窗这么弱不禁风?

    当然不是!

    那就是——

    “你在这里。”一道人影在陆盈霜身后站定。

    陆盈霜就差没给跪下:“萧婕妤。”

    萧疏雨道:

    “皇帝托我带话,他率军在路上,最迟三日内即到京中。”

    陆盈霜喃喃接道:“到时候合围包夹,李沣撑不住。”

    “是。”

    萧疏雨看她两眼:

    “你怎的面上不见喜色?”

    “你莫忧急,”萧疏雨罕见地劝慰人,“你在京中消息不通,先头你发出去的英雄帖颇听见写声响,届时李沣不仅要面对两支军队。百越人也会驰援京中。李沣绝无赢面。”

    嗯……

    咱们这方的队伍越来越大,是好事;

    上战场的人越来越多,不是。

    上战场的人越多,死的人就会越多。

    含元殿一日,伤亡名册上的名字就已经湮过太多笔墨。

    “若是能引李沣只身进城……”

    那就好了,陆盈霜思忖。

    萧疏雨目露疑色。

    两军对垒,你想敌方主帅单枪匹马给你送上门?

    痴人说梦。

    娘娘您没事吧。

    怪不得皇帝在北境那么急。

    办什么事都三下五除二快刀斩乱麻,夜里也不安寝,成夜成夜地守着窗子望京中。

    不急是不行,再拖下去皇后娘娘估摸要疯魔,啧啧啧。

    生活不易仙子叹气。

    ……

    萧疏雨回来是好事,陆盈霜拜托她巡皇城,属于是干羽林卫中郎将的活儿。

    不过从前的郎将顶多内苑纵马,萧疏雨可是靠飞的,很快看完,和陆盈霜说一声,又跑去跟着李玦去了。

    “娘娘?”

    殿中宫人被陆盈霜屏退,本应空无一人,却忽然有人出声。

    陆盈霜目光一凝:“你又来做什么?”

    角落里,菀露红着眼睛、攥着帕子一步一步挪出来:

    “奴婢或许有法子能获取王爷的信任,引他进城。”

    “你?”

    陆盈霜不明白。

    你到底什么情况,墙头草都没你变得快。

    左右无事,陆盈霜开口问她为何泄密,菀露跪在地上声泪俱下,一字一句说明白。

    这个丫头,原没想着背叛陆盈霜,无意间摸着那只装着人头的锦盒,险些没吓出个好歹!

    不过她不知道是陆盈霜藏的,东暖阁平日是皇上待得久,她自然而然以为是皇上藏的。

    眼皮子底下最看不见,所谓灯下黑,菀露几乎立刻猜测,一定是皇上借她家娘娘的地盘藏东西!

    那皇上早就和娘娘离心了呀!

    这回出去北巡,娘娘可怎么办!

    菀露一头奔进河阳王府求助。

    王府是长史留守,一瞧,好家伙,王爷就是被梁让失踪激得七情上头直奔剑南,赶情儿人在这儿呢?

    这信儿,就这么传出京去。

    陆盈霜无语凝噎,一边默念怪我怪我,一边把话摊开来问菀露。

    问菀露这回在河阳王府暂住,有没有见着一位堂妹。

    就是陆棠华预备着,如果陆盈霜一直无孕就送进来的那位,陆家旁支堂妹。

    菀露默默半晌,眼中清泪长流:

    “奴婢愚钝,王妃不是真心疼娘娘,奴婢到今日才晓得。”

    行,陆盈霜问:

    “你先前说你有什么法子?”

    说到这项菀露振起精神,抹一把脸飞快道:

    “王府后院不仅住着娘娘的堂妹,还有一个女人。”

    *

    “李沣!”

    “你这个不忠不义、不仁不礼的恶徒!”

    延兴门城楼上,昔日的河阳王妃陆棠华破口大骂。

    “你犯上作乱,弑兄杀嫂、天理难容!”

    这一句石破天惊,城墙上排兵一阵一阵倒抽冷气。

    先帝和先太后之死坊间早有传闻,可是!谁的传闻有王妃亲口说的话可信?

    她是李沣的发妻,十有八玖板上钉钉是真的!

    对面军中由远及近一骑越众而出,李沣身披甲胄举剑高指:

    “贱妇休得胡言。皇兄沉疴亡故,皇嫂思念亡夫,不久急病离去,皆有凭证,你还想妖言惑众吗?”

    陆棠华回首瞧一眼。

    城墙下的人视线挡着看不见,城门楼内有一华服女子昂首而立,不是陆盈霜是谁。

    喊的话都是陆盈霜事先一句一句教的。

    此刻陆棠华慌里慌张把眼张望,陆盈霜并不出声作答,只微微颔首,教她呆着别动。

    城门下李沣却似乎等不及了,唤左右上前弃剑置弓,遥遥朝城门拉弓,口中叹道:

    “你与本王夫妻一场,竟如此诋毁本王。”

    八张弓,眼瞧弦过半满。

    陆棠华见状,慌张的心绪反倒好像消去许多,挥开两边排兵奔至女墙边上:

    “说什么夫妻一场!你干的好事,可曾半点想过璘儿的下场!可曾半点想过我的下场!”

    “你,还有你那个好侄女,”李沣手上张弓不止,“都死不足惜。”

    “啊!”

    陆棠华大叫,形若癫狂:

    “璘儿呢?!你为何不答!你果真不在意璘儿的死活,你果真刮剌上那个小蹄子!”

    李沣皱眉:“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你别得意太早!”陆棠华越说越痛快仰天长笑,“她肚里的货能不能落地还两说!”

    城墙下李沣面露恍然之色:

    “柔儿有身子了?”

    柔儿是谁?

    韩黔之死后韩夫人孀居在家,后来陆棠华身上不爽,对李沣也是满腹牢骚,因常叫这个守寡的堂妹来作伴。

    这位韩夫人,闺名陆柔。

    说是来陪堂姐养病加散心,一来二去养到堂姐夫屋里。

    他二人有首尾也罢了,这个韩夫人竟然落下根蒂,被陆棠华关在王府后苑倒座。

    菀露在河阳王府,无意间撞见丫鬟给她送饭。

    这话说到陆盈霜耳朵里,这才有今日城门喊话这一幕。

    不然要李沣如何得知?

    现如今谁去说这话,李沣都得怀疑,进帐就得死。

    只有陆棠华,经年的眷侣成怨侣,假作怨怫透露出去。

    当然头里陆棠华并不愿意配合,后来陆盈霜几句话把她逼得不得不上城门。

    陆盈霜告诉这位好姑姑、好养母:

    第一句:“我凭什么底气敢和李沣叫阵?凭的是北境已俱在皇上掌握,大军不日即到。”

    拿出军报为证。

    陆棠华接过,陆盈霜第二句跟到:

    “当初巡北境可是李秉璘率军随行。”

    如今出这么大纰漏,就李沣那个多疑的性子,他眼里李秉璘能是一清二白的吗?

    虽说是至亲骨肉,可是,李沣是在意骨肉亲情的人吗?

    加之这不马上要有小的出生。

    到时候,你儿子在李沣这里就是个死。

    一封誊写的军报从左捏到右,两双薄唇从上咬到下,直到见血,陆棠华才下定决心配合陆盈霜,假装撕破脸喊出韩夫人有孕的事。

    果不其然李沣之前还不知道这事。

    陆盈霜就是要他知道,并且是自然而然地知道,不引他起疑心地知道。

    犹记得登城门前陆棠华跪在地上哀求:

    “你兄长自幼待你极好,李沣做的孽他也不知情,霜儿,你也怀着慈念,将来劝皇上宽恕你兄长些。”

    巍巍城墙在上,凛凛兵戈在前,陆盈霜意味深长:

    “死不了是他的命,至于多大罪过、宽恕几何,要看大兄自己的造化。”

    她、她还肯称一声大兄,还说“死不了”,陆棠华揣着这两枚定心丸,毅然决然上城门。

    好了,谁有弱点谁着急,不必陆盈霜着急,现在该着急的人,是李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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