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引诱李沣进城很难?

    那么换一换,咱们接近他的军帐,一样是近身,不就好了嘛。

    从前这也很难,现在有陆柔这张牌,或许有机会变得没那么难。

    若是有什么“亲信”,冒死把主公的骨肉抢出城,李沣会放他们进军帐吗?

    陆盈霜猜他会。

    “娘娘为何如此笃定?”

    萧疏雨一身夜行穿扮,肩上扛着一个人,身边站着一个。

    肩上扛的是中迷药的陆柔,身边站的是清醒的菀露。

    菀露,为数不多能取信李沣的人。

    有她在侧,拜托交好的“宫中姐妹”劫人,可信度总是高一些。

    她再三请命,陆盈霜允下。

    领一队羽林精兵送她们三人至城东,陆盈霜答萧疏雨:

    “若李沣不那么刚愎自用,若他肯稍稍念着亲缘遣人多问李秉璘一句……或许他不会这么在意陆柔的肚子。”

    然而没有。

    一朝疑心,再不言信。二十余年父子亲情,说弃就弃。

    那么另一脉骨血,李沣不得不顾。

    他一定会很想见陆柔。

    子时三刻,萧疏雨领头从龙首渠一条分支潜游出城,排兵事先得着信儿假作没看见,放她们出去。

    过一刻,城外排兵来报说敌军主帐灯火通明,似乎是李沣体力不支或是身上有伤,勘查的人不敢靠太近,远远看见似乎左右不住地传药案,这会子还没歇。

    而饵子三人,已经进入军中。

    李沣有伤?

    这倒没看出来,前日张弓搭箭的不还挺精神的么?陆盈霜没想明白。

    无妨,她又想,若是有伤病,他只会更在意子息。

    丑牌时分,对岸遥隔的军中远远一阵躁动,火把攒动此起彼伏,呼哨声大起,紧接着一阵兵戈之声。

    城墙之上陆盈霜精神一振,来了!

    “温卿,”她吩咐,“预备出城突袭。”

    这支羽林卫经过温岳细细筛查,家里祖上三代都是清白忠臣,和河阳王府没有半点干系。

    想也是,羽林卫几千人,几个领头是李沣心腹罢了,不可能每个人都听命于河阳王府。

    选出来这一批又经萧疏雨调教,歃血立誓出城冲阵。

    只要主帅军帐一乱……

    这支精兵直插主帐,接应萧疏雨,昏的醒的不论,先把李沣擒住。

    ……当然是昏的。

    韩继凝的迷烟多好使啊,能迷晕再发落,谁要费力气打赢啊。

    “诺。”

    温岳应道。

    一声令下,一支人马如利剑一般从城中冲出,往对岸军中攻去。

    他们座下马蹄声、声如地动,他们腰间剑寒光、光照清夜。

    清辉夜凝。

    城楼上月色很清风很大,陆盈霜拽紧氅子,目光紧紧追随他们冲阵,片刻不敢移开。

    再是计划周密,说不紧张是假的。

    千万千万,愿菀露能消李沣疑心,愿萧疏雨行动顺利,愿韩继凝的药一击即中。

    愿此计能成。

    李玦也在城头,问:“皇嫂,为何不允臣弟随他们出城?”

    陆盈霜心神紧着一刻不敢放松,道:

    “倘若此计不成,有你忙的。”

    李玦精神头昂扬:“那时就要真刀真戗见真章了!”

    “到那时,”陆盈霜轻声道,“不仅你要上城墙来守城,我也得上来。”

    守得住就守,若是守不住……

    可说成败只在今夜。

    丑牌末,萧疏雨回到城楼。

    她的肩上还是扛着一个人。

    陆盈霜一双眼睛盯着:

    “是李沣?”

    “是,万无一失。”

    “善,绑起来,带走。”

    悬心一整晚,总算一口气喘上来。

    恰此时,陆盈霜从城楼上缓步而下准备动身回宫,忽然远远的看见一队人马飞奔往城门赶来。

    为首的一骑……

    鬓发如墨,清泠泠月光一照,直挺的身姿、清俊的眉眼,如松如竹。

    “是皇兄!”李玦欣喜呼道。

    是……李青珩回来了?陆盈霜心中讶异,不是说……

    还有三百里路嘛?这么快?

    “霜霜!”李青珩急唤一声,马缰一悬飞身下马,站在城门楼下仰起脑袋,“霜霜……”

    你辛苦了,你好不好?

    站那么高,你怕不怕?

    夜色那么浓,冷着你没有?

    想问的体己话那么多,皇帝陛下心绪起伏,脚下一个没站稳踉跄一下子。

    陆盈霜惊道:“皇上怎了?”

    四周羽林、排军看着,萧疏雨、李玦看着,温岳等一干重臣也看着,李青珩忍之又忍,站稳之后只克制地抚一抚陆盈霜的手背:

    “无事。”

    边上唐真与陆盈霜行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又道:

    “皇上一路不眠不休策马疾行,赶着回京呢。”

    这边厢李青珩感慨万千,一路上日夜心焦,生怕命运不垂怜落个生离死别的下场,一时颤颤巍巍只是扶着陆盈霜的手无语凝噎。

    那边陆盈霜默念两遍“不眠不休地骑马”,目光带上三分怜悯。

    哎呀。

    别是伤着要害,要不然怎么站也站不稳?

    皇上回銮,皇后娘娘也要回宫,左右唤来尚辇令。

    在辇中坐定,李青珩满腔思念正要开口,陆盈霜抢先问:

    “皇上那处……要不回宫先不忙旁的,先请继凝来瞧瞧?”

    李青珩:。

    他噎住一瞬,而后第一反应:

    继凝?未免过于亲昵,皇后为何不曾这样唤我?

    而后第二反应:

    好好好,怕她冷怕她出事,她脑子里竟然想这些。

    依稀是刚刚相许的时候,李青珩痴心如醉,美得飘飘忽忽如在云中,那时候这个妮子就是,总说一些“皇上隐疾要紧”、“皇上上心进补”之类煞风景的话儿。

    忽然陆盈霜道:“不,不合适。”

    李青珩心中哼唧,当然不合适,你也知道。

    “继凝姑娘家家,要来看这个?传她兄弟来看吧。”陆盈霜说。

    李青珩再次噎住。

    行,朕还不配了。

    什么离愁别绪,什么忧心如焚,被陆盈霜击个粉碎。

    不过细看她面上,倒真的没有太过惊惧的神色,李青珩心下稍安。

    是啊。

    她聚人心、守孤城,她天生不是个习惯于忧惧的人。

    还想出如此智计,稳稳抓住李沣命脉继而擒住李沣,如今主动权都在他们这边,这其中一大半的功劳都要算在她身上。

    当然李青珩知道他的这位皇后会怎么说。

    会说萧婕妤武功盖世来去自如,没有她传递消息、各方联络,决不能成事;

    会说韩美人医术过人,既能放倒宋岘怀等奸臣,也能挽救无辜的拓跋部生民;

    会说温淑妃培綦连,会说宋昭仪心灵手巧,会说杨美人心怀天下……

    会说许多许多人,独独不会说一句她自己。

    又是欣慕她的为人,又是恼她不解风情,又是爱又是恨,李青珩心怀激荡,一个念头蓦地闯入脑中,他单膝跪在辇中:

    “盈霜,待我亲政,我遣散后宫好不好?”

    只要你一人,你……

    你别走,好不好?

    “我知道我曾许诺许你自由,可我如今不得不食言,我、我实在舍不得你。你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陆盈霜被他炽热的目光笼着,顾不得追究他究竟伤没伤着,竟然——怎么回事——竟然有些羞涩。

    你们古人不都讲究含蓄的吗?怎么忽然搞单膝跪地表白这一套。

    李青珩剖白:

    “或者我随你去,等到阿玦十二,我把皇位传给他,我随你浪迹天涯。”

    他说:

    “好霜霜,你等我两年。”

    陆盈霜脸上罕见地爬上红霞,抻着手、红着脸,轻声道:

    “百废待兴,你想这些。”

    这、这可不是拒绝的话!李青珩喜上眉梢:

    “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两人牵着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腻歪一阵子。然后……

    然后陆盈霜的羞涩抛到九霄云外,想起别的。

    她摇着头道:

    “不行,遣散宫人?从没有这样的先例。”

    “怎么没有?”李青珩顾不得起身,急道,“昔明孝宗朱佑樘一生只得张皇后一人,我也可以。”

    陆盈霜并没有多想,叹息道:

    “谁管你了?我是想着,再是下诏陈情,再是想法子优待,旁人看来还是如同废妃罢黜出宫一般,她们回到娘家哪里抬得起头?”

    万一有奇葩父兄亲戚,少不得遭白眼、被欺负。

    就知道念着你那帮姐妹!

    李青珩忍不住磨牙。

    朕连心爱的女子也留不住,就很抬得起头么!

    不过她是这样的慈念,凡事设身处地顾念旁人……

    喔她真是心思柔软良善。

    两人又说一会子,辇轿抵达皇城。

    “对了,”陆盈霜又想起一桩事,“先前我遣人发出去两封诏书给李秉璘,让他选,要不然继续镇守西境,要不然回来接河阳王爵位,想来不久即可见分晓。”

    你是朝廷的安西将军,还是河阳王府的世子?

    头里陆盈霜告诉陆棠华,李秉璘的的罪和恕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并没有唬人,一切只看李秉璘自己。

    看他选择接哪封诏书,他要是想率军回来替他爹复仇,那他就是自己找罪,轻饶不得。

    李青珩颔首:“知道了。”

    又补一句:

    “还是你思虑周详。”

    嘻嘻嘻,当然了!

    你小子,算你嘴甜会说话。

    陆盈霜趁着周遭宫人都躬身垂头没人瞧见,在李青珩嘴唇上抚一抚。

    很快她作乱的爪子被捉住,眼瞧东方天际擦白,还不抓紧眯半个时辰的盹?

    两人携手回寝殿歇息。

    卯牌三刻,苏茂德领着人打殿门口进来:

    “罪人李沣已醒,又是声气攘砸又是抱头怒号,说要见陛下。”

    又道:

    “朝臣们也有的听见昨夜里延兴门外的异动,一大早便到玉宸殿请旨。”

    李青珩看向陆盈霜,陆盈霜吩咐道:

    “不必玉宸殿,宣众臣往含元殿开大朝会,当殿审罪人。”

    李青珩忙不迭赞同:“皇后说的是,宣朝会,朕一刻钟即到。”

    苏茂德领命出去宣旨,殿中李青珩抬手摸摸陆盈霜的发梢。

    “快入冬了,清早的含元殿,冷。”

    李青珩如同唱诗一般念道,

    “请皇后陪朕一同上殿,好不好?”

    他的语气如泣如诉如嗔如慕,好像说的不只是这个清晨,还有往后无数个清晨。

    陆盈霜打一个呵欠:

    “好吧好吧。”

    两人穿戴停当一同上殿,殿中还有大事等着他们。

    *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含元殿内侍唱喏,殿中相熟的朝臣互相瞧瞧:怎么皇后一道来了?

    头一件,自古没有皇后上含元殿的道理。

    含元殿乃朝会议政之所,牝鸡司晨是妾妃第一大忌。

    再一件,嘶,今日要审李沣……

    如今中宫这位,虽说守城这么些天颇见功勋,可是她到底要唤李沣一声义父。

    温岳等自然知道皇后娘娘拨乱反正、辅佐陛下的忠心,殿中许多人却不知道。

    迎着这些或猜疑、或打量的目光,陆盈霜与李青珩携手登御阶。

    李青珩也没有往龙椅上坐,而是与她并肩而立。

    陆盈霜就看见,阶下这些大臣们呀,目光飞来窜去忙极了。

    别忙,有你们忙的。

    那边厢萧疏雨一身劲装,押李沣上殿。

    甫见着人,陆盈霜唬一跳。

    李沣看上去状态极其糟糕,额上青筋暴起,眼眶红得像染血。

    她看见李沣,李沣也看见她。

    一瞬间,李沣的眼睛暴凸,更见殷恨。

    “你全须全尾站在御阶上、站在御阶上……”

    李沣也不顾群臣在侧,喝骂道:

    “不愧是本王的好闺女。”

    他说这话时,仿佛是咬着后槽牙说的,目眦具裂。

    陆盈霜不搭理,只是平和地请皇上颁旨。

    “哈哈哈!”

    李沣被两边夹绑着,只有脑袋能动,他仰起头长啸:

    “苍天无眼!本王没败在自身!本王只是信错了人!陆盈霜,你这个两面三刀、不忠不孝的贱妇!”

    李青珩这个皇帝,进殿以后第一回开口说话:

    “诋毁皇后,罪加一等。”

    殿中朝臣们一听,得,谁是哪家的原来早有分晓。

    两面三刀?

    千岁殿下哟,皇后娘娘那不叫两面三刀,那叫分得清是非忠奸,忠心耿耿。

    紧接着朝臣们看见,皇后娘娘冲皇上微微福一福,似乎说一句什么,皇上没有迟疑颔首应允。

    “李沣,”陆盈霜步下御阶,走来李沣身前三尺,“你不是败在信错人。”

    李沣阴狠地逼视她:“凭你也配论本王功过。”

    “本宫不配,天下人配,史书一杆秤,也配。”

    陆盈霜静静道:

    “你为一己私欲鸩害京中无辜百姓;

    你用人不定心,杀部下如饮水,残暴不仁;

    上行下效,你的手下鱼肉百姓、为祸乡里。”

    陆盈霜一条一件数完,说:“杀人者恒被杀之,耿耿青史、浩浩苍生,不容你不败。”

    她语气何其沉静,说的确实最毋庸置疑的道理。

    李青珩道:“皇后所言甚是。”

    朝臣们静一静,跟着拜称:“娘娘贤德,娘娘所言甚是。”

    陆盈霜又道:“你的罪还有一条。皇上来说吧。”

    御阶上李青珩拢着天子袍服的长袖抱着手:“阿玦,你来说。”

    陛下如此亲昵,用的是兄弟间无人处的昵称,这要说的事儿……

    臣列中李玦步出:“诺。”

    他转向李沣:“本王要说,皇考与母后之死。”

    少年清声朗朗,说尽伤心事,先帝的药案之中是如何被掺进毒物,诊脉者谁、下药案者谁,一清二楚。

    又说先太后,进产房时又是谁遣人在殿外叫骂侮辱先帝,引得先太后产中忧愤,血崩而亡。

    这些都不是空口白话,人证物证被李青珩传进殿中,满殿可见。

    李沣瞩目半晌,目光攸地略过陆盈霜和李玦,直直射向李青珩:

    “犹记得你,你这小儿,八岁时沉溺蛐戏,驱赶太监四肢鼓地以为取乐……”

    他蓦地暴喝:

    “竖子!只当你烂泥扶不上墙,因留你一命!是本王轻信了你!”

    ?陆盈霜听着心下一疑,还有这事?

    从未听他提过。

    ……也很不像他的为人。

    她晃神的功夫,李沣不再嚷嚷,不顾两边排兵和萧疏雨的钳制双膝跪地,似乎在承受什么痛苦。

    与此同时,温岳开始宣旨:

    “……沣擅命于内廷,纵祸于宇内。欺君罔上,专制朝权,藉列侯之威器,残酷暴虐滋己恶。流毒封地,乱延北境,犹未足逞其欲焉。戕害圣主,忍害贤良,偷取天位,穷凶极恶!彼自吻家,非人臣也!”

    李沣垂头瞑目,并没有反驳的迹象。

    李青珩漠漠开口:

    “自书传所载乱臣贼子无道之人,未有如沣之甚者。兹暨,据其罪状制表,发往四境,昭告天下。”

    尘埃落定。

    ……说起来……

    这件心头大事终于落幕,陆盈霜心绪如同一下子抽开一般,忽然获得一种冷静旁观的超然之感。

    一些纷纷杂杂的事钻入她的脑海。

    说起来,皇上似乎极少提少年事,不是一个人不喜欢回忆往昔,而是仿佛想要极力撇清干系。

    为什么?

    他的童年应当十分幸福。

    除非……他知之不详。

    如同电光石火,朝露忽晞,陆盈霜想起昨夜里李青珩的一句话。

    ……

    含元殿审李沣,陆盈霜先告退。

    等到李青珩料理完一应事宜赶到昭德殿,发现宫人内侍都被遣出来,陆盈霜独自坐在东暖阁妆镜前。

    “盈霜?怎么了?”李青珩踏进殿中。

    “你……”

    陆盈霜缓缓转过身,神色幽幽:

    “明孝宗朱佑樘,你从何处听闻?”

    穿来没多久陆盈霜就摸清楚,这里不是历史上任何真实存在过的朝代,但是有些典故是共通的,说起先秦百家、两汉两晋,大家都知道。

    但是到此为止。

    再往后的历史,这里的人闻所未闻。

    因此,李青珩,你是从哪里听说的明孝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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